日常法師 (1996年5月)
由業趨逼串習惑,
同類有情諸苦楚,
實應積在自樂欲。
由於業的驅迫,使我們自然而然又去造業,而且惑、業習慣上常同時現起,當感果的時候,惑與業也是同時現起,各式各樣的痛苦也就因之而生。這個時候怎麼辦?就要「實應積在自樂欲」,我們要去承擔。我們想:外面有業來壓迫我們,裡面有煩惱,內外交煎,這都是無始以來被我愛執煩惱所使,造種種業,而感得這果報。現在已經找到真正的冤家是我愛執,因為我愛執,所以只管自己,傷害別人,所以我要轉成愛他的心,執愛他勝過自已,所以我不但承擔我自己的業,而且一切眾生的業、惑、痛苦,都由我來承擔!把所有的這些痛苦都壓在我愛執上,讓我愛執來受這些苦,以此來傷害它、摧毀它。這就是這個偈子的內涵,也是「自他換」的內涵。
自他換有一個正確的修法,不只是我們不斷的去思惟觀察,認識這件事情而已。就像我們知道修學佛法的次第,是戒、定、慧一樣,真正的戒不僅僅是在守著戒條,例如不殺戒,對於為什麼我要不殺,以前我做了什麼,現在以什麼心態去受這個戒…,這些思惟了、認識了以後才去行持,以戒為基礎,然後漸漸的深入定慧。現在修這個法門也是一樣,理論上我們了解了我愛執的過患,而以「愛他勝自」為對治以後,還有一個實際修自他換的方法。這方法有點類似數息觀,即當我們心調柔、安住了,然後呼氣的時候,就觀想:把我所有快樂的事情、功德,統統換給別人。所謂別人,是除了我以外的所有一切人,不能有任何的限制。呼氣以後,吸氣 ──所有一切有情的苦難,由我承擔,包括我自己的苦難。也就是所有好的都給眾生,壞的都由「我」來承擔。這個「我」是誰?就是我愛執這個冤家魔鬼。一般的「定」,是共世間的,這種自他換的方法,是不共的。不但是不共世間,在佛法當中,也是一個非常不共的殊勝法門。阿底峽尊者學菩提心的時候,有兩個教授傳承,一個是七因果,一個就是自他換。他學的就是上面說的方法。不過這只是簡單的介紹,眼前我們倒不一定馬上去修,因為它還有一些方便。
猛盛自欲若纏心,
滅而己樂施眾生。
平常我們都是被我執、我愛執纏住,我們的心,根本就只有我執、我愛執兩樣東西,有的時候我執強一點,有的時候我愛執強一點。通常兩個人在一起,會互相對立,可是這兩個難兄難弟,永遠配合得非常恰當,永遠不對立。我們在這裡要特別強調的,並不是強調我執,而是強調我愛執,這點相當重要。因為假定我們強調我執,把我執拿掉了,得到的便是二乘果的下場。二乘果沒有我執,所以也沒有我愛執,但是也沒有愛他的菩提心,因此不究竟。所以儘管我執跟我愛執是一對難兄難弟,永遠在一起,我們一開頭就要認定,我們現在要破除的對象是我愛執。
「猛盛自欲」,就是一天到晚「只管自己」的心。這種只管自己的心,如果沒有刻意去檢查、觀察,很難看到。你會覺得自己好像沒有一天到晚只管自己嘛?當你本來要去做一件事情,可是又覺得累了,於是睡一覺再說。你不會想到這是我愛執,實際上它就是我愛執。還有,做自己的事一定很起勁,做別人的事情,眉頭皺起來,或是找很多理由搪塞。這些你都不會覺得是我愛執,可是實際上就是我愛執在作祟!所以對治我愛執一定要刻意地對治、刻意地觀察,才能從嚴重的我愛執習氣當中拔脫出來。
《前世今生》一書提到學習的時間是以一生一生來算的。平常我們總覺得腦筋還不錯,應該一兩個月,或一兩年就可以學會。所以現在學了一下,還學不會,就覺得失望,其實應該把這事情準備以一生、多生去學,這條路我們才走得下去。而且始終記得;我們沒退路。當你覺得走不下去了,就停下來想一下,不斷的去思惟,等認清楚沒別的路好走,便可以站起來再走。這是策勵自己走下去很重要的方法。最怕的就是自己完全察覺不到我愛執,佛法稱它為家賊。外面的賊易防,家賊難防。所以要「滅而己樂施眾生」,把這個只為自己利益、只管自己、不用起念、自然而然生起的這顆心把它拿掉、滅除,把自己的安樂給別人。「滅而己樂施眾生。」是兩件事:消滅我愛執,然後去愛別人。要消滅我愛執,要先很認真的觀察,不要一開頭,就要想辦法去愛別人,否則就像龜兔賽跑的兔子一樣,失敗的可能性很大。
我們常常會感覺到人與人共事的時候,礙手礙腳的,偏偏對方的想法就跟我不一樣,這樣做不靈光,那樣做也不靈光,這就是我愛執的魔鬼在作祟!所以當你覺得礙手礙腳的時候,你就想:好傢伙,我真正的冤家,原來是這個東西。這樣你就不會討厭周圍的人。如果你潛意識裡討厭,你會冠冕堂皇地想辦法把討厭的人支開而不自覺。這我愛執就是能做得這麼漂亮,天衣無縫,你還覺得很得意,而其實是自己害了自己。也許你覺得:「啊!師父您怎麼能夠看得透我?」不是我看透你,是我看見我自己,這個我愛執魔鬼就是這樣的。
我們要毫無保留、毫不留情、深深地去看我愛執,而這種機會也只有在廣論團體才有可能發生,那時候你會覺得:我們周圍這些人實在是世間難找的。世間的七寶黃金都不值錢,這個東西才值錢。你不在廣論圈子當中,你學的這個道理也就用不上,你要是照樣去做的話,別人會覺得你是個怪人,正好來欺負你。如果你認為:「欺負我正好啊!我是一個愛他執的菩薩。」那你早晚會生退心,因為你躐等,條件還不夠,怎麼可能做到?所以如果這一生還做不好,下一世還要來,我們有的是時間。
雖然在修的時候,佛告訴我們要念無常,那是要策勵我們千萬不要荒疏了生命,等到我們真正去做的時候,卻是要一步步、時間放長地去做。就如《射藝中之禪》書中那個學射的人,他跟老師說,他已經來了很久了,老師跟他說:在學大道過程中,根本不講時間的。現在我們走這條路也是一樣,不要說不講年月,也不講一生,而且是一生接一生,一定要做到為止。在這種情況之下,你的心目當中,只有一件事情:「目標懸在這裡,一定要達到。」
有句話說:「窮人身苦,富貴心苦。」實際上窮人並不是心不苦,可是因為身已苦得要命,沒有時間去想心事而已;而富人也不是身體就不苦,因為有太多時間去動腦筋,所以他被這個心所綁死了。你想,當外面種種的業降臨時,心裡邊跟它相應的惑煩惱種子便現起,這是什麼情況?經論上說「大苦聚」。很多各式各樣的苦,從四面八方來,壓得我們透不過氣來,根本問題就在我愛執。我們要不斷的去串習,當我們遇到任何困難的時候,就想:嗯,都是我愛執的關係!然後想辦法一定要克服它。這是為什麼用這個呼吸的方法修自他換,因為別的你可以忘記,呼吸你不會忘記,它會讓你隨時記得我愛執這東西,當你串習到某個程度的時候,那個愛我心就能夠被擋住,愛他心也現起來了。這是一個非常善巧的方便,只要慢慢的經過串習,自然就會「困難不應退,皆由修力成,先聞名生畏,後無彼不樂。」我們想想:眼前這愛我的習慣怎麼來的?業!業的中心是什麼?思惟!現在我們不斷的去思惟,然後身口去做,到後來產生的效果,就不會像現在一樣,一天到晚只管自己,我們任運的就會只管別人。我不是急著叫大家去做,而是這理論要很清楚,能夠了解,就轉得過來。
任己眷僕乖違際,
係我渙散喜受報。
當自己的眷屬僕人,對自己乖違顛倒時,這是自己平常放逸所招致的。在任何情況下,當我們與眷屬有不好的人際關係時,即使我已經用了最大的耐力,完全做對,他還是認為我很糟,那時候我們仍舊要想:這是我自己的錯誤,這都是業感之故。總歸是我造了我愛執的業,所以今天感得這個果報。
會成為眷僕都是業力所感,我們不妨以家庭之中親子關係來談,父母與子女一定有相關的業,沒有相關的業不可能成為親子。我們可舉財富方面為例:子女要生到哪個家庭當中,需要兩種情形,其一是小孩自己跟父母的緣相應,財富的緣也相應,他就會去這個家庭;還有一種是願力相應。如果子女與父母的財富相應,當父母死了以後,子女自然而然會承受他父母全部的錢財;如果因願力而去的,子女到那個家庭當中,父母死了以後,情況會改變,因為子女的業、福報等跟父母不相應。所以如果父母的錢財福德比較大,子女比較差,那麼父母一死,錢也沒有了,那就是業。也有家庭本來蠻苦的,子女來了以後就慢慢的富裕起來,這就是孩子的福報比父母大。這是從錢財方面來說,還有一種,父母很好,可是子女大逆不道,或父母一無是處,可是子女非常好,例如中國歷史上的舜,這些都是業。
眷屬對我們的影響最大,它的範圍,從家庭、事業、到社會,我們時刻都離不開,所以眷屬並不僅僅是父親與兒子、先生與太太,凡是人與人之間有相對關係都是為眷屬。所以君王與臣子、老闆與夥計等,都可為眷屬。而眷屬關係發生問題,不外乎是被情所纏,被利所困,爭相奪利等。這些世間的苦惱大多來自人事問題,都是業的感果,而會有這樣的業果就是我愛執造成的。以前我們碰到這種煩惱,會說觀業忍受,現在,我們用不同方法,說這是利器之輪,要用它來摧毀我愛執。如果沒有強大的痛苦,不可能引發我們內心當中,深刻的思惟。
「渙散」在藏文有兩個意義,一種是形容邋邋遢遢、馬馬虎虎、提不起勁的樣子,通常指在放逸的狀態當中。還有另一種意思,即藏人稱我愛執,也叫渙散。為什麼把我愛執譯成渙散?那是藏文,我也不清楚,不過想一想,這也有可能。在修學過程當中,戒非常重要。皈依了以後,如果不持戒,不可能真正的增長功德。而破戒的四因,第一是無知,即對整個的戒和皈依的內容不了解,乃至無知。第二是放逸,即知道內容了,可是就是打不起精神,懶懶散散的。所以我想:平常放逸的時候,是不是就是渙散的味道?並不是一定要躺在床上,或坐著不動才叫放逸,比如說,我們常有個人歡喜的習慣,我自己就有這種相:很歡喜看書。有時候看書看得正起勁,別人來跟我說正經事,我說我還在看書,就把對方趕走,其實我是放逸,也是隨順自己的習氣,這就是我愛執,我們沉溺在自己無始以來的自然習性當中,並沒有積極的對治自己的毛病。所以,這裡用渙散兩個字作為我愛執的解釋,我覺得真好!即使一個很小的動作,也許是電燈開著,也許是地上的拖鞋亂放,平常我們走過去,走一百趟,從來不注意,現在看到了,發一個警覺心,要把它改過來,前者,是放逸、渙散,隨順著習氣;後者,開始警惕了,就在扭轉習氣了。剛開始的時候,我們只有從小地方做,現在有很多人,眼界很大,說要成佛,可是這種小事情,卻不屑去做。如果小事情不值得做,大事情就永遠做不來。所以這種人永遠眼高手低,看別人都不對,眼睛又很利,可是做起事來,笨手笨腳,什麼事情都不靈光。有句話:「自古文人相輕」因為我是個文人,我覺得最容易犯的就是這個特點。
佛法到了漢地,剛開始的祖師,將佛法帶過來,非常了不起。像玄奘法師刻苦耐勞的精神,我們絕對比不上。到後來,大家只是坐而論道,甚至說「吃得酒肉飽,興來深說禪」,換句話說,只是在談道理。為了糾正這種風氣,不要開口說廢話,要做真功夫,於是禪宗特盛。很不幸,這麼一來,矯枉過正,把最圓滿的佛法,不知不覺當中砍了最致命的一刀,慢慢的,等到禪宗盛行過後,道理沒有了,連講道理也不行了,於是佛教每況愈下。現在我們既然學到這樣的法,就要注意,絕不忽視教證二量的前因,也絕對不能只用嘴巴空講,不去實踐。
道理講完了,大家會覺得情況好像不那麼嚴重。我聽說當灑過農藥的稻子收割了,鄰近的雞鴨一隻隻兩腳一伸,死在田裡,因為吃了有農藥的稻榖。如果你聽到這種事,你可能認為:莫可奈何嘛,反正大家吃都吃不死,難道我會死嗎?可是如果你親眼看見這樣的事情,你就會比較警愓。或者今天家裡的人生病了,送到醫院一看,是癌!這時候你會寧願餓肚子,也不吃有農藥的蔬菜了。這關鍵在有沒有如理思惟,如果你真的如理思惟,面對周遭的人事關係,你想:這是利器之輪到我身上,我要來承擔,承擔一切苦,讓苦摧毀我愛執,因此在任何情況,你都不會覺得是負擔,反而你會覺得好極了,能趁這口氣還在,把它轉化過來,漸漸地就不會覺得困難了。
今天很難得有機會聽見這麼好的教授,我跟在座的每一位同學一樣,聽了法喜充滿。希望你們不要聽了也是法喜充滿,然後去告訴別人,告訴完了,便呼呼大睡,明天照舊一樣,那真是既對不起自己,也對不起老師,這是非常可惜的事。所以從哪裡開始做起?戒行持犯!做了以後不要停,第二天忘記了,沒關係,第三天再繼續它。記得奔公甲的故事嗎?他剛開始有壞念頭就畫黑圈圈,好念頭就畫白圈圈,牆上畫的都是黑的,一天難得有個白的,但是他把自己關在山洞裡面,不斷的去做,到後來牆上都是白的圈,偶然出現一個黑圈。他是一個大強盜,都夠做得到,我們自命知識分子,就做不到了嗎?「俞淨意公遇灶神記」的俞公,以及袁了凡先生,他們都做到了,為什麼我們做不到呢?
修學佛法,第一是要皈依。為什麼要有皈依的基礎?為什麼要得到清淨皈依?我們都會說我是皈依三寶的,是相信三寶的,可是實際上都是隨順著我的習氣。我的相信是今天高興的時候相信,累的時候,就沒什麼相不相信,只想躺在沙發上看電視、喝茶。清淨的皈依在廣論叫做淨信心。一定要把你的煩惱弄乾淨了以後,對淨除煩惱的法則,產生信心了才會產生淨信心。如果你不想學廣論,講講就可以,種點善根就好,你如果想學廣論,沒有淨信心,是走不下去的。所以要把廣論學進去,就必須把自己棄捨。所以很多人腦筋非常好,可是廣論怎麼學也學不來,因為腦筋裡面太雜染了。當清淨的信心生起時,思惟業果就有力量了。而正皈依是法,皈依法所要了解的正是業果。所以只要走的是正因,就不要愁走得上去或走不上去,如果正因把握不到,就算發了心還是有可能會退。像舍利弗尊者行了二十劫菩薩道了,可是還會退(註)。透過清淨的皈依,透過善巧的思惟業果,再來學利器之輪,當業感果的時候,不單單是觀業忍受,我們還可想:喔!這是利器之輪,我不但去忍受加持,還要去承擔,使這些所有的痛苦摧毀我愛執這個冤家。如果我們能夠這樣的善巧運用,就有轉過患為功德的效用。就如前面提過電的事情。電這麼方便,你能夠運用它,就能產生種種的功德,可是如果外行去碰,就會觸電!所以善巧的話,我們下腳第一步──皈依,已經是開始降伏我愛執了。也就是使我們能夠跳開小乘之路的開始。所以當我們學正皈依的時候,就已經準備走上去了。平常我們不斷的串習,如果能在這地方停留久一點,等這個基礎堅固,到時候要快速的話並不困難。
現在我們從哪裡開始?從觀業忍受以後,把業都拿來自己承擔,對治我愛執,而且從我們周圍環境下手。如果有一個同行團體,你只要不落掉,總可以跟得上。雖然我們現在還不是真的能夠觀別人的功,我們還要努力,這是我們共同的業。將來我們會生生世世的互為眷屬,從親子、師友,做同行慢慢的走上去,這樣遲早我們也會像阿底峽尊者一樣,以及宗大師一樣,有正法的團體。以前你處處為「我」,結果周圍的人眾叛親離,現在反過來處處為別人,別人一定來擁護你。將來哪一個人走在前面,就是以我愛執轉變成愛他執的實踐程度來決定。
舍利弗曾發願修菩薩道,盡己之力助人。有一次有個人跟他要一隻眼睛以治療母親的病,舍利弗挖下左眼給對方,對方不要,要右眼,舍利弗又予右眼,不料對方嫌有臭味,以腳踩踏。舍利弗有感眾生難度而生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