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常法師
一無是處我愛執
生死流轉由它起
愛己愛他常反省
由觀他人反照己
我愛執對我們有什麼禍害與過患,在廣論一百七十二頁有提到:「煩惱過患。謂煩惱才生,先能令心雜染,倒取所緣,堅固隨眠,同類煩惱,令不間斷,於自於他於俱損害,於現於後於俱生罪,領受苦憂感生等苦,遠離涅槃,退失善法,衰損受用,赴大眾中,怯懼無樂,及無無畏。一切方所惡名流布,大師護法聖者呵責。臨終憂悔,死墮惡趣,不能獲得自己義利。」這煩惱過患就是我愛執的過患。它才一生起,便能令心雜染,再來倒取所緣,一方面被隨眠所使,一方面又把隨眠堅固。如此一來,同類的煩惱相續不斷,就形成輪迴生死的相續,於自於他都損害,於現在於後來都有罪過。我們本來要找種種快樂,結果它使我們偏偏自心憂苦。總之,它使我們壞事樣樣都有,好事樣樣無。請問我們要不要拿掉它?每個人都想拿掉它,但是偏偏拿不掉。像這種狀態,所有三界以內的眾生都沒有例外。從小蟲子、狗、貓,都是為了自己的安樂,然後當遇見不同的境界,有對方出現,便跟對方互相對立。這種情形處處都看得見,是遍一切處的。倒是我們回過頭來看看自己,反而不太容易看得清楚,從別人身上就很容易,所以我們可以從別人身上回過頭來反觀自己,這才是對我們重要的。
真正敵人我愛執
起心動念無非此
我愛執本身就是為我自己的利益著想:我要快樂、我要這個、那個,我要、我要……。我愛執對我們有太大的傷害,即使我們現在做好事,乃至於修學佛法。例如:我們在沒有學佛之前,我們所以不學,是因為我們為我愛執而忙,我們有種種理由不能學佛,以我愛執看起來,也的確是理由。現在我們覺得很幸運,沒有被這一關擋在佛法門外,我們進來了,然後我們學廣論,理論上了解了,好歡喜!那時候對佛法的認識又變成什麼?我愛執的助緣,不知不覺當中「自己」就冒出來了。本來佛法是淨化自己的,結果弄半天,卻變成冤家。再進一步說,我們形成一個團體,聚合了同心同願的一群修行人,你看到別人做不到而我們做到了,內心當中得意洋洋的心情就起來了,這是什麼?我愛執。所以平常就要不斷的觀察自己,是愛他心還是愛自心?當我們學了很多道理以後,碰到跟人有了爭論,對方會來指責我們:你不是懂得很多道理嗎?你不是愛別人嗎?你為什麼不愛我啊?你如果不學,他不會拿這個藉口來要求你,責備你。有的學得比較好一點的,不會開口,可是心裡卻在想:這個傢伙學了半天,你看就是這個樣子。所以我們仔細去檢查的話,處處都是我愛執的過患。這個問題除了自己來解決,沒有其他的辦法好想。所以沒學的時候,我們不知道,學了以後,我愛執更厲害。理論用講的是容易,但是怎麼去實踐,便需要實際的功夫,而功夫需要很多條件。
關於我愛執力量之強,老師還舉了一個有趣的例子。有些西藏人,因為在西藏時從沒見過鐵罐子,從西藏逃到印度以後,看見鐵罐頭就好高興,覺得很有用,就收集起來。後來在印度北邊住了一年多以後,要搬到南方。起初從西藏出來時沒什麼東西,到了印度以後,撿了很多空罐子,到南方的時候袋子裡滿滿的都是空罐子。到了南印度,下了火車,印度人看見很多老法師拿著一袋一袋的東西,就好玩跑去拆開看看,一看都是空的鐵罐子。印度人就哄堂大笑,西藏人還莫名其妙。這說明了兩件事情,一個是愚痴,一個是我愛執的厲害。其實這種情況我們也常常遇見。以後我們碰到境,可以拿這個喻來反省觀照自己,或者在同行當中討論,或以經論來印證,使得我們漸次地認識問題的中心,而加以淨化。老師還講另外一個故事:有一次有人給他很好的米,他回到學校以後,便分給大家。有些人分到了米,覺得米好珍貴好難得,就藏起來,準備將來帶回西藏吃,到最後米都發霉、爛掉了,老師還說幸好他拿出來很快就統統吃掉了。這是說明我愛執的過患。
世間的仇敵都是外在的,而佛法講外在沒有敵人,真正的敵人是煩惱,而煩惱的根本是我愛執。世間敵人再怎麼傷害,最多傷害我們的命,絕對沒有辦法把我們送到三惡道去。而這個我愛執,我們處處的疼愛它、保護它,它卻把我們送到三惡道去。世間敵人來的時候,我們可以逃,但是對我愛執,我們卻逃不掉。當逃不掉的時候,對世間仇人,我們可以向他磕頭,向他道歉,可是向我愛執卻不行。對世間的仇敵,你能夠忍耐,能夠遷就的話,往往很容易化解問題,可是我愛執你如果遷就它、順從它,那完了,問題愈嚴重。所以進一步說,對修行人而言,外在的敵人,不但不是敵人,而且是成就我們的資糧。沒有敵人,我們沒辦法修忍辱;沒有這個敵人,我們沒辦法修持戒;沒有這個敵人,我們就不能修布施。那麼現在真正的敵人是什麼?內在的,就是以我愛執為根本。世間的人你遷就他,你低頭賠不是,通常會有很多轉機,或有好的回報。可是我愛執完全不一樣,愈遷就它,愈糟糕,這是我們應該了解我愛執過患的一種。
世間知見多偏執
戒行持犯能看清
世間有些人的想法很奇怪,認為瞋心還是有它的價值,稱讚瞋心重的人「很有個性」,甚至認為是推動做事情的主要動力。所以他覺得瞋心需要。更妙的是還有人認為貪心需要,因為這是推動我們的力量。至於痴,佛法講的到底是什麼?世間人是更是不知道的。譬如在西方社會,從小父母就告訴小孩子,別人欺負你,打你一下,你一定要回他兩下,否則將來在社會上站不住腳,會被別人欺侮。所以鼓勵小孩:你絕對不要怕別人,要有報復的心。策勵他的瞋心,然後遇到事情的時候,要去克服,背後都是有一股瞋的力量在支持,所以西方人認為瞋是需要的。而對於貪的力量,世間人更是以為是推動社會進步所必需的,造成現在瞋和痴都直接、間接地推動我們的生活,例如:很多人認為我為什麼要聽你的?為什麼我要遷就你?而且常常不知不覺當中為自己的愛好和脾氣很堅持。這些的內涵其實都是我愛執,現在儘管我們理論上了解了,可是要想真正對治它,是有一些困難,先不要說對治,實際上我們對它也沒辦法。可是,我們可以先祈求一下:祈求我希望能夠滅除這個煩惱敵。也許這是一句空話,但是如果能夠常常去祈求的話,是會有效果的,你們不妨試試看。還有一點可以做得到的:我們常常碰到境就不知不覺隨著煩惱,跟著它去了。假定我們有時間停下來想一想:我是學佛的人,應該怎麼面對這個境?在任運自己自然反應的去做這件事之前,只要起這樣一個念頭,停下來想一想,就會有效。這說明了真的要對治煩惱,並不是想像中的那麼難,問題在我們肯不肯做。我們不妨把這些放在我們戒行持犯裡,只要做下去,就會發覺不是很難,這是我的經驗,妙的是這樣一件小小的事情,我們平常都做不到。在觀察我愛執過患的時候,我們會發現我愛執的心態,其實是為了愛護自己,得到一點快樂。可是實際上隨順它的結果是:除了過患還是過患,對我們只有傷害。現在我們學了這個道理就要去實踐,隨各人自己相應的程度,慢慢的來檢查我愛執這個東西。
分別我執當注意
學佛反被學佛誤
我愛執有兩種形式,一種叫俱生我執,是俱生帶來的;一種叫分別我執,是分別而起的。老師說俱生就是自自然然起來的,沒有什麼外在條件;另外一種則有外在的條件。實際上所謂俱生而來,就是我們一生一生積累,帶到下一生去的時候又把我愛執增長一點。如廣論說的煩惱的過患──煩惱才生,令心雜染,堅固隨眠。愈來愈加強,然後令同類煩惱相續不斷。這個俱生就是無始以來,一世一世加得愈來愈強,愈來愈大,愈來愈堅固,而生出來的時候,它自然就起來了。或者我們稱它為是一種習氣,不同的教派對它有不同的說法,這個我們不必深入的去談,所以關於俱生,我們目前不去說它。至於分別我執可以在這裡特別的講一下。我們現在在這裡修學佛法,是我們加上去的條件,本來加上去的條件,是學了以後希望淨化我愛執,但是如果我們不善巧,不認識問題所在,那麼加上佛法這東西,麻煩肯定來,反而會增加我愛執。本來佛法是救護我們的唯一一條路,結果你用錯了,以後還有什麼可以救我們?這才是最糟糕,最可怕。我們學習佛法,皈依、出家、持戒……所有的學習只有一個原則,只有一個目標──為了淨化煩惱、去我愛執。老師說過一件事,我現在印象還很深。老師說:我出家了,啊!覺得自己出家了,這是什麼心態?然後持了戒了,自己覺得自己是個持戒比丘,而他沒有持戒。這潛意識裡有什麼東西在?我們做任何事情,總是會比較自、他:我好,他不行。這也是為什麼要清淨的皈依為主。清淨的皈依,是從內心至誠的皈投依靠,以佛作為指導我們的大師;而佛告訴我們的法,我要去遵循,照著去做;而因為修行過程當中需要助伴,所以皈依僧。
老師還說過:外道當中有一種苦行外道,佛法裡有很多出家人也蠻注重苦行的,因為他覺得煩惱很重,面對好東西的時候,貪心就生起,所以他就想捨棄這貪心,做得非常苦,結果他對苦行便非常執著。這讓我想起一個故事:三十年前我剛出家,碰到兩個修頭陀行的出家人,頭陀行就是讓我們把不需要的東西統統捨棄,它的意義是捨棄了以後,可以把所有的精力都集中在修行上頭,所以他們的生活方式很簡單,只有一缽三衣,吃的、住的都不要,吃就用討飯,沒有房子住,就住樹下。看見這兩個行頭陀行的比丘,我馬上好高興地把他們接待進來,請他們吃了飯,然後他們兩個又去行頭陀行。那個時候自己心裡很是讚嘆,很羨慕。後來過了一陣子,又遇見他們,因為是第二次見面,大家就比較熟悉,我也就供養他們一點錢。兩個出家人當中師弟是剛出家,所以供養錢不收,年紀大的師兄卻收下來了,然後他就說他怎麼行頭陀行。在沒跟他細談之前,我內心當中對他非常恭敬,再多談一點,那個恭敬心便一直降下來,到最後講完了,我的恭敬心也所剩不多了。為什麼會這樣?我聽了老師那個故事,才恍然大悟。現在回過頭來看自己,畢竟還是那個頭陀行者比我好。我跟他完全沒有差別,我執著的是太多東西,他執著的只是一付擔架,豈不是比我好一點?假如用剛才說的拿很多空鐵罐的例子來說這件事,那個頭陀行比丘是拿了一個鐵罐,我則是背了一布袋的空罐子。今天我講這個頭陀行的故事,並不是在笑他,而是在笑我。因此在我們修學過程當中,把需要的東西都能恰如其分,照著次第,一步一步安立上去,真是一個大學問!如果沒有把整體概念搞清楚的話,很容易一步就走叉了,那就愈離愈遠了。例如有人把我愛執翻譯成自利作意,所以修行的時候就不要作意,然後什麼都不想,這也是不得善巧。這樣的效果有兩種:假定你很有福德,條件很夠,將來就生到無想天,壽命五百大劫,但是回來的時候,通常會墮落,乃至於變得很愚痴;另外一種,如果福德不夠的話,馬上墮落畜生道。所以大師很強調這一點。
欲滅仇敵我愛執
愛他勝自即武器
此中依師為正因
目標學習宗旨立
現在總結一下,這次的講題是:命中仇敵要害的利器之輪。這個利器是鋒利的武器;這個輪也是最強有力的。這個輪還有一種說法,就是把很多武器放在一起,你需要什麼樣的武器對治什麼樣的敵人,這兒都有,這個武器是能夠命中敵人的要害,這個仇敵就是我愛執。
對治俱生我愛執
須靠學習及皈依
我愛執有兩種,一種是俱生,就是與生俱來的,現起來的時候任運自然;一個是分別的。這些都是名相,可是,這名相的後頭,對我們有很重要的意義。因為平常我們講的很多道理,其實我們並沒有感受。譬如說:「我」是一個什麼形相?理論上我們說:這個「我」是常的,是一的,是有主宰的,可是對我們一般人來說,我們從來沒有感覺到。經過了三寶的指點後,我們就是了解了,可是我還沒有感覺到。沒有感覺到並不說明不存在,那為什麼它存在而我沒感覺到呢?因為這是與生俱來的,而且多生多劫積累的,自然而然起來的。那麼現在這一生出生了以後,經學習而增加的我愛執就是分別的。在我們修行過程當中有一個概念要把握住,就是與生俱來的東西,如果是錯的,那我們要有一個特別的外力,一個正對治去對治它,經過了對治以後,才能夠把與生俱來的從認識然後慢慢破除。而要想破除這種與生俱來積累的錯誤,就需要靠學習的力量。所以,學習正是破除我們與生俱來的錯誤的重要方法。假定沒有學習,大家最好的方法就是隨順自己的習氣,我愛怎麼辦就怎麼辦。用什麼方法才能夠改變過來?經過了學習以後,我們了解這個錯誤,了解了過患,想去破除;然後要找正確的方法;學會了以後要努力,這都是要經過學習的。因此講常、一、自主這些,不管我們感覺得到或感覺不到,透過了學習以後,我們才認識任運自在的狀態。而這個狀態,我們稱我執、我愛執的一個特徵。即使現在有很多人已經感受到了這個錯誤,他也想努力,但不要說外道絕不可能,甚至學了佛的佛弟子,以後還是有走錯的。這根本原因在哪裡?因為他沒有找到對治的正因。那麼對治的正因,就是從正皈依開始。正皈依實際上皈依什麼?依師。或者是說,親近善知識、聽聞正法、如理思惟、法隨法行,就是這幾個大的次第。皈依了以後,思惟業果,然後因為曉得業果的必然性,自然而然的進入共中士的出離,這出離的特點就是思惟苦諦,這個苦諦的行相,根本是什麼苦?行苦。這個行苦一定從思惟無常才能夠出現的,不經過無常的思惟,這個行苦是現不起來的,那才是我們苦的根本,其他的苦都是從這生起來的。所以,無常故苦。既然無常是苦,怎麼會有主宰的「我」?所以也就是無我,那就是空,同樣的從這地方能曉得緣起。平常很多人不善巧,學佛學了空以後,就什麼都不要了。實際上正因為學了空,所以他什麼都不會忽視,空則是緣起,緣起故空。所以所有的東西完全是緣起,那我現在所感到的一切不如理,乃至於我起心動念之所以如此,也是緣起;既然是緣起,我現在更應該努力。所以只有真正知空的人,才談得到積極的人生。精進是從這地方開始的,如果不了解的話,什麼都空了還有什麼好做的?
現在我再把次第重說一遍:命中我愛執的武器是什麼?是愛他執,也就是愛他勝自的心理,即慈心、悲心、菩提心。而能夠產生這樣的力量,它的根本就是修苦、空、無常、無我,也就是廣論共中士道當中的思惟苦諦。然而在這之前,必要的條件是:思惟業果、持戒、清淨的皈依。也可以說,從聽聞、親近知識、如理如法的皈依,確定這個見解以後,開始去行持,就是持戒。行持有分積極、消極兩方面;消極的是基礎,是底限,絕不能退的,就是不殺、盜、淫、妄四個根本性戒,而不飲酒是遮戒。我們要持戒的話,遮戒是一定要持的。實際上出家人的根本性戒還是在這四個根本戒上,只不過出家人的戒後面有很多防護的、輔助的。有了這些防護戒,方能夠把戒持得非常清淨,否則光靠我們自己是不夠這個力量把戒守好。舉個譬喻說:有人說守戒只要心守就好了,聽起來很有道理,然後你卻一天到晚在歌舞場合當中,你的心到哪裡去了?不要說在歌舞場中,當你周圍的朋友都在忙,你要想一個人坐在那兒,老僧入定,絕不可能。如果你坐在電視前面,正好有一個很好的節目,你能安得了心嗎?因此遮戒是個防護戒,它有種種的方便,使你在沒有能力條件之下暫時遠離雜染。所以原則總是先策發自己的見,發心,然後開始起行,然後淨罪集資,一步一步地深入,這就是我們要修的整個過程。這才是我愛執的正對治,萬一我們弄錯了,譬如我們直接修悲心,結果還是被我愛執驅使;譬如說要持戒,結果反而增長我愛執,這都是沒有正確的認識,或者次第出岔的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