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常法師 (1996年5月)
從不輕鄙非法業,
盡於善說恣毀斥,
碎裂損惱分別頭,
戮穿敵主閻魔心。
有一種人不歡喜善法,不歡喜做好事,談到好事他都不喜歡,乃至於很輕視,但是對於做壞事、造種種的惡業就很歡喜。像這種情形,如果我們認真去看,就可以處處看得見,乃至於有信仰的人都是。老師舉一個吃素的例子。譬如有的人自己吃素了,照理說應依此不斷的提升自己,但是並沒有,反而用自己吃素來說別人吃肉不好,假定有一些人跟他一樣是吃素的,但他也由於自己心理的不健全,同樣批評那些吃素的人﹁外表是吃素不吃肉,但是心裡邊像黑炭一樣的黑。﹂這種人不管怎麼說,總沒有好話可說。
進一步來講,吃素跟吃肉,外面的行為固然可以看得見,可是別人內心當中是緣善法或緣念著惡法,我們根本看不見。如果我們遇見這種情況應該怎麼說呢?當別人真正的做善法、做好事,我們應該儘量的隨喜、讚嘆,因為這些外面的行為很容易看得見,但是對別人心裡的狀態,就算他不一定是好,我們也不要任意去批評,即使有一點意見也不要說得太過份,因為很多事情我們都看不清楚。
我經常碰見的情形是有些人對別人做壞事,總視為理所當然,但是,對有宗教信仰的人,他們卻會批評,特別是看清世間真相的佛法反而被他們輕視,這是一個非常糟糕的狀態。
總結起來,我們應該注意一件事情,就是對好的事情,不要觀過失,對於非法的事情不要附和。這種事情真正的根本問題還在我愛執。所以我們處處地方總要注意,找到那真正的罪魁禍首。
於應慚處不生慚,
不應慚處反執慚,
碎裂損惱分別頭,
戮穿敵主閻魔心。
第八十九偈特別講慚愧或羞恥。我們很多地方常常不應該慚愧的,我們會覺得不好意思、覺得慚愧,反過來應該慚愧的地方,我們反而不覺得。這又是一個很大的顛倒。這一偈就是說到底什麼事不應該慚愧,什麼事應該感到慚愧,標準何在?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則:凡是做這件事情,諸佛菩薩會感到傷心的、不歡喜的,那麼我們就應該感到慚愧,就不應該去做;反過來,如果做的事能使諸佛菩薩歡喜的、高興的,我們就不必慚愧。那麼對世間來說,自己的善知識或師長,乃至於一些聖賢,如果做這一件事情是他們不高興的,我們就不應該做,對這種事情我們應該感到慚愧;反過來,做了能夠使上師、聖賢歡喜的,就應該努力去做。
校長舉了兩個例子,一個是密勒日巴尊者,密勒日巴尊者的故事大家都很清楚,他的精神真是千古一人,實在令人無限的敬仰與佩服。他窮得什麼都找不到,也絕對不願意捨棄修行,到後來連吃的都沒有,便到外面去摘一點野蕁?,吃得身上都變成綠綠的,瘦得只剩皮包骨,當然更談不到穿衣服。後來他妹妹來找他,看尊者身上光溜溜,就覺得不好意思的哭起來。尊者便對她說:「你哭什麼,有什麼不好意思啊,我現在做的事情都是諸佛菩薩歡喜的啊!」所以他妹妹特別到外面行乞,花了很大的力氣才乞討到一塊布來,叫尊者做一件衣服。結果尊者沒有照著妹妹的話去做衣服,因為他覺得沒有什麼好慚愧的。這正說明我們其實是是非不分的。
另外一個故事是三世法王的上師弗蘭法則喇嘛,他很窮,但是辯論得非常精彩。有一次正在辯論的時候,別人拉他,結果一拉,下裙就掉下來了。藏系的僧服下面是下裙,下裙裡邊應該還有一個襯裙,因為他很窮,所以沒有襯裙可穿,下裙掉下來後,下身就光溜溜的,大家就笑他,他就說:「你們笑什麼?這沒什麼好慚愧,辯論辯輸了,你們才應該慚愧!」於是他還是照常跟人家辯論。這個故事本身,我們看起來很輕鬆,但輕鬆的裡邊,應該讓我們感覺到什麼是慚愧,所以佛經說:「慚恥之服,於諸莊嚴,最為第一。」如果我們曉得這件事情不應該做,然後覺得很慚愧,有了這樣的心,自然而然能夠幫我們漸次改過。反之,如果我們做錯仍不知道慚愧,那會很糟糕、會越陷越深。所以我們特別應該知道,這罪魁禍首還是我愛執。
於所當為皆不為,
於不當為竟力為,
碎裂損惱分別頭,
戮穿敵主閻魔心。
現在有事情我們應該做,而我們也能夠做,但是我們卻不去做,反過來很多不應該做、不能做的事情,我們卻偏偏要去做,乃至於人家阻止都阻止不了。現在對我們修行佛法的人,特別是出家眾來說,我們應做的是什麼?聽聞佛法!然後照著所了解的依戒奉行。持戒是我們應該做的事情,我們也絕對能夠做得到,可是目前很多情況之下出了岔,雖然何其有幸的接觸了佛法,乃至於出了家,但是我們是否不能從廣學多聞上努力,不依教奉行去持戒、結果都忙世間的事情?這是我們應該很清楚明白辨別的。
其次對世間人來說應該怎麼辦?我們現在講民主,民主應該是代大家考慮,譬如政府裡的官員,我們稱「公僕」—大眾的僕人。照理說,僕人的特徵應該為主人謀福利,才稱他為「僕」,所以公僕做的事情,應該是以利人、為公眾的心情去做。然而實際上,很容易嘴巴上說的是一套,心裡想的卻不是這樣,這都是我們該做的不去做,不該做的反而去做。凡是這種事情或者我們不知道,或者知道了也不實際上努力去做,這都是很顛倒的錯誤。像這種問題我們應該知道根本問題都是我愛執。
噫!摧滅我見魔怪者,
乃具威神法身佛,
無我智慧利棒持,
頂上篤決三揮旋。
現在由於我們能夠真正的依止善知識、上師,特別是根本上師,才能夠明辨是非。我們了解真正的敵人、真正陷害我的,是我執、我愛執,了解了這點,我們應該非常歡喜。歡喜現在我正確的了解真正的敵人,原來不是外面,而是我一直看成是自己最親近的我執、我愛執。
我們了解了以後,怎麼去對付我愛執呢?要靠最了義的、證得空性的法身佛。實際上這才是真正對治我們的我執敵人,最究竟圓滿的一個方便。那麼,我們就應該依照著師長的法,想辦法用證得空正見的究竟智慧來對治我執,徹底把它破壞掉。而這裡有了義、不了義兩種,彼此間的關係,我們再看下面一偈。
祈以猛力滅此敵,
祈以大智除惡思,
祈以大悲救吾業,
祈必摧滅此我執。
智慧的藏文叫「耶西」,在我們步步深入時,將來自然會漸次的了解它。前面我們說對治我愛執的閻曼德迦,有了義、不了義的分別。不了義的就是我們現在外面看到的那個忿怒尊的相;了義的閻曼德迦就是我們證得空性的究竟智慧。現在我們以了義的證得空性的究竟智慧,再用不了義的、手上拿著武器的閻曼德迦,來真正的、徹底的破除我愛執。進一步來說,不了義的閻曼德迦,手上拿了一個骷髏棒,棒上有一個骷髏頭,這骷髏棒表示智慧,真正了義的空正見智慧,來破壞這個我執。所以我們應該對前面所講的所有的道理,生起正確的認識以及堅強的信心,然後我們可以運用這一種方便,來破除我們真正的敵人。
剛開始的時候要不斷的祈求閻曼德迦忿怒尊,以他的悲心、智慧來幫助我們徹底的消滅我們真正的敵人—我愛執。透過這樣不斷的祈求,剛開始的時候,是藉著外在的力量,使我們對於事理有正確的認識,破除我們的懷疑,然後信心越來越堅強,這樣使我們自己的內心也生起這種力量,從信心增強而認識空性,乃至於證得空正見,這實際上是我們內心真正的一種力量,必須以此來破除我愛執。
當然,真正破除我愛執的時候,單單靠智慧是不夠的,還需要方便與智慧不離的雙運,讓我們從無始的輪迴當中,能夠認得真正的敵人,乃至於去破除它。然而現在我們剛開始的力量還不夠強,必須依止上師,靠著上師的力量,使我們不斷的增長,漸次地透脫出來。
上師又分外、內兩種,如前面我們講閻曼德迦,有了義、不了義;現在我們說依止上師,「上師」也有了義、不了義兩種。不了義的上師,指外在的老師。剛開始我們要由依止外在的師長,引導我們從無知當中,認識並增強信心、步步增進再自己證得,那時候內心生起來的實際上是心裡的上師。內在的上師又分好幾層,以出家眾來說,內在的上師最開始的是持戒的這種心力。我們現在講的戒好像是五戒、沙彌戒、比丘大戒,講的是衣服要怎樣穿,或晚上不吃飯等等,實際上這些都是外在的不了義。內心的了義,也就是內心的上師,當我們透過教授認識以後,內心當中有一股力量,應該照著世尊告訴我們的戒法抉擇去做或不做,這個力量就稱為內心的上師。這是出家人受了戒的,那麼一般人沒有受戒的怎麼辦?他還是有他依法修持的力量,如法修持了以後,自己對境會認得很清楚,什麼是該做、什麼是不該做的,本來依他的煩惱、習性會讓他不斷的造惡,可是透過對佛法的認識,經過修持以後,內心當中會辨別出來,什麼是如法的、什麼是不如法的。如果他沒持戒,那麼這種讓他內心防犯非法的力量,就稱為內在的上師,其他譬如對三寶的淨信心,乃至於對十善,信心跟行持的力量,這些都是。還有,在藏地,一般的仁波切,從小都有一個經師陪著,教他讀、教他學,這個經師不一定是上師,只是他會長期的跟著他。由於有這樣的經師,長期陪伴著他,使他對佛法的認識慢慢地增長;同樣的道理,當我們內心透過前面的修持、透過持戒,然後信心不斷的增長,先了解這屬於空,然後照著戒定慧的力量,真正證得智慧的力量越來越大、越來越堅固,這時候內心當中,對空正見的認識、修行到驗證,會對我們產生一個最好的護持,這就是我們內在的經師,也就是說這才是我們自己真正的上師。所以剛開始,我們是靠外面的,然後慢慢的也有裡邊的,到最後我們修持成功完全是靠裡邊的,這就是真正最了義、最究竟的。我們應該用這樣的方式慢慢去做,我們去祈求上師、祈求閻曼德迦、祈求諸佛菩薩,都是用這樣的形式,一步一步漸次增上、漸次改善,乃至於最後能夠徹底消滅我執跟我愛執。
輪迴之地諸遍苦,
祈必積於此我執,
煩惱五毒任具有,
祈亦盡積於同類。
由前面所講的,我們真正了解我愛執是煩惱的根本,當煩惱的因斷除了,則煩惱的果—苦,就自然而然地斷除。藏文的苦有兩種意思,一個意思是痛苦,還有一個意思是不順利、不稱心,處處不能滿願。所以原則上,一個是指外在的身苦,另一個是指心苦。在輪迴當中,外面遭受的種種痛苦,引起心裡邊不稱心,這是我們人人遇得見的。現在我們了解了真正的敵人以後,怎麼辦呢?就是把所有的這些外在的痛苦、內在的不稱心、一切一切的壞事,都統統加在、推在我執、我愛執身上。
我們平常處處為了我,總要找自己的快樂,然後就造種種惡業,現在反過來,把痛苦、不稱心,統統堆在我愛執上。為什麼要這樣?因為我們已經充分的了解,以前被我愛執所騙,為了要快樂,專門去傷人、害人,現在找到真正的敵人,應該反過來把所有的痛苦,都堆起來,堆在我愛執上頭。一般情況,當我們遇到痛苦、不順利,總會抱怨,抱怨的範圍千變萬化,但總結一句話,都是向外緣。例如抱怨某人做了什麼事情不對,使這件事情不順利,其實這根本是錯誤的,所以我們現在了解了,回過頭來,找到真正的最根本毒害的原因—貪瞋痴慢疑,把所有痛苦統統堆在這上頭,才能徹底破除這無明我執。
關於這個原則,當時在印度雖有不同派系,但不管是哪一個派系,月稱菩薩系、或法稱菩薩系,都同樣指出,所有根本的問題在我執。後來的宗喀巴大師,就是我們所宗的,也同樣告訴我們:所有一切世間不管是身或心的苦,根源都是我執。所以我們現在真正要對治的就是這一切過患的根本,從前不了解,現在我們透過了師長的指導以及經論的學習,徹底了解了,便應該從此根本下手去破除它。破除它有幾種:譬如阿羅漢,阿羅漢已經斷除了輪迴,因為這是最痛苦的事情,而阿羅漢斷除了,這並不是外在的,他只是在輪迴當中把真正的因—煩惱—斷除了,而煩惱的根本就是我執,他只是把這個東西認清楚並徹底的消除掉,所以他能夠斷除輪迴。因此,我們從這個地方了解了以後,首先便要努力去認識,然後才去對治我執、我愛執,我們現在也祈求上師、祈求佛菩薩加被我們,使我們能從各方面去思惟、觀察,認識這個禍害的來源,使我們內心當中生起堅強的信心、堅強的力量,能夠認識我愛執,然後才用種種方法去對治它。
今此欲求之根本,
無疑正理雖知悉,
若猶頑強尋爭辯,
祈亦摧滅執此者。
現在我們為了要去除我執、我愛執,從認識它為一切的禍害的根本、痛苦的根本開始,先從理論上的認識去校量,然後認識去行持,因此剛開始是多學、多聽聞,乃至於論辯,透過這些,我們有了相當程度的認識,然後再進一步去實踐、破除它。到了這階段,常常會有一個岔路,假如透過學習、透過依師、透過論辯,我們理論上認識很多了,但是如果不能去實踐的話,還是不行。所以校長舉了一個有趣的例子。西藏人透過了辯論,結果辯論能力非常的強,譬如辯證生死無常,他可以用種種方式、種種理由來證成生死無常;證成了以後,他卻對「我」很執著(這個是常),乃至於仍然依很多世間的方法來做事。所以他可以很輕易地告訴你,什麼是輪迴根本—我執,但是因為並沒有進一步去對治,真正遇見事情的時候,又是「我」、又是「常」,毛病都現起來了,這根本的原因在哪裡呢?主要是他對於學的道理,不知道應該怎麼如實對治,不知應該向內緣。平常我們講的話,我們學的道理都應該用來反省觀照自己的,然而我們無始以來,從來沒有練習過,所以反省、內觀,非常不容易,儘管我們能夠辯論得頭頭是道,可是一旦對境的時候習氣馬上就來,我們還是走錯了。
既然現在了解一切痛苦的根源,來自於我執、我愛執,因此這地方有一個很重要的特點,就是不管遇見任何境界,一切的痛苦,或不稱心,平常我們總是向外面去找,現在不是,而是要回過頭來反省自己,這點非常重要。
如果我們這樣去看所學的《菩提道次第廣論》的話,才能真正認識業的特徵,因為造業最主要是自己的意樂,根本就是我執、我愛執。如果在這上面能夠不斷的認真仔細觀察及深入,進一步才談得到所謂發出離心,乃至於向上的菩提心,這是非常重要的關鍵。
如果我們在這個地方不認識的話,即使藏系佛法是那麼殊勝,我們理論上學的也很好,可以跟人辯論,用種種理由證成生死無常,用種種理由說無我,可是處處地方卻都是「我」,那是沒有意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