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常法師 (1996年5月)
居家怨苦陷臨際
正如育子反弒親
惡業利器回轉己
今應恒持出家行
這種情況對所有人都同樣,家庭對世間人來說是天經地義的,可是生活當中,家裏常有身心兩方面種種的困擾,我們每個人都是從家里長大,也盡心盡力地為這個家,用種種方法去護持這個家,可是這個家卻回過頭來給我們這些傷害。就像一個小孩,父母用種種的方式把他帶大,非常地寵愛,可是有的小孩長大了以後,卻將父母傷害、殺死,這是為什麼呢?
我想我不必舉什麼例子,每一個同學都會感受得到這句話:「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可是沒有一個人例外,大家心裏面真正都是為了這個家。其中的原因,就是由於我愛執的發展,與自己最親近的人結合而成的。現在我們瞭解了佛法,真正認識到煩惱乃身心痛苦的本質,所以對我們最最重要的一件事情,在此特別的指出來,就是從現在開始,我們必定要修行,要清淨的修行!要清淨的修行便必須要出家,出了家以後,還要清淨的出家,才能夠清淨的修學佛法。不過在此處,要加以仔細的辨別。
平常我們講出家很容易,真正要做到清淨出家其實很難。首先我就把校長告訴我們的現象講一下,其次我們對現在面對的狀態也應該很認真的思惟分析,因為這是對我們很實在的一個問題。經論上面都這麼說:真正要修行衹有出家。
這地方講的非清淨出家,特別是指,雖然名義上出了家,實際上,家的包袱並沒解掉。其中有兩種狀態,一種仍把它看成家中的一份子,例如在西藏,因為藏人都非常虔誠地信佛,都認為出了家是很光榮的,好像家裏面有一個人做了官一樣,有事就會找他,如果出家人這樣想,這是非常糟糕的事情。另外一種是,出家人往往也把錢財或用品,拿到家裏面去。本來信眾都是以非常清淨的信心來供養師長、三寶的,是做為修行的一個善緣、助緣,如果我們用了在家居士清淨信施的供養,這是沒有造清淨法,這樣對自己固然是傷害,對別人也是很大的浪費,而且更嚴重的是這樣做是損法的。所以很多人出了家以後,其實對家還捨不掉,那是非常錯誤的。
其次,我也說一下我們目前的狀態。通常我們出了家就說:「佛法好啊!」其實很多人不一定發現佛法好,衹是認為家裏事情非常繁瑣,覺得無從逃避,然後出了家就覺得出家好。這是為了厭惡、逃避家而來,其實這種厭惡,是我們覺得家裏不安全,所以要想辦法逃到一個安全的地方去,譬如以前覺得台灣不安全,便要移民到別的地方。這種心態是錯誤的,根本不是厭離心,而是煩厭心。佛法的厭離心是非常積極的行為,修行是要大精進力的,現在覺得忙得要命,很煩,便跑到寺廟,反正樣樣東西都是在家居士送來的,然後你可以過一個安樂享受的生活,這種心情比在家人還要糟糕!在家人是□今天我要努力,換得我所需要的來滋養我自己。可是今天你跑去寺廟出家,還取巧說這個叫做厭離,那不是把佛法扭曲,自己也造了可怕的業嗎?這樣絕對不可以!所以原則上,我們儘可能的要想辦法把標準釐清楚,當然剛開始我們摸不清楚,是難免的,漸漸地,瞭解愈清楚,不斷的修行增上,就應該把不對的地方漸次地不斷改善。
本來出家有幾種情況,一種是出了家以後馬上能夠修行證果;另外一種衹是結個緣。世尊在世時有個公案:有一個比丘尼,是富貴人家出身,她出了家以後,經常勸家族裏的親友也出家,所以很多有錢的富貴婦女跟著她出家。這個比丘尼前世也是富貴人家,然後也出了家,那時候她過慣了很好的生活,一旦進入僧團就過不慣苦日子。就像鳳山寺的僧團,你們也可以感覺得到,鳳山寺三百六十五天,除了特別要上供的日子以外,喫就是那麼一碗大鍋飯,如果你們在外面大魚大肉喫慣了,跑來這裏怎麼習慣呢?佛陀說:「這比丘尼的前世過不慣出家的苦日子,於是便破戒,破戒就墮落了。」所以當時有人心裏疑問:「佛講的真是這樣的嗎?」那個比丘尼說:「我以前因地當中,出了家,不能好好的持戒,所以墮落到地獄,可是正因為我曾有出家的因緣,所以受完地獄報以後,今天才能夠感得世尊出世的時候,依著以前的餘習跟業力又讓我再出家證果。」所以假定你不出家,是有可能不墮落,可是在生死輪迴當中,這一世不墮落,將來一定會墮落;反過來,現在雖然墮落了,可是因為曾經出了家,將來到下一尊佛,就有機會證果。世尊聽見了說:「對!她講得對!」於是我們現在也會說:「你衹要來,反正結個緣也好!」曾經有一度,我也覺得這是滿好的一件事情。可是我仔細觀察、考慮了以後,我自己覺得我們不能隨便,一定要衡准一個標準。當然以前已經進來僧團就進來了,往後,我總覺得應該細細的分辨一下。
怎麼分辨呢?特別是現在這個時候,我們以什麼心情來做這件事情,是非常重要的一個基本觀念。我們做任何事情,總有個衡準的標準,否則東風西倒,西風東倒,你講的有道理,可是他講的也有道理,標準拿捏不准,亂成一團。僧團是住持佛法最重要的地方,假定我們自己對這件事情弄得一無是處,將來不是天下大亂了嗎?而且前面所述的那位比丘尼,在佛世的時候出家,還能跟佛、大阿羅漢和很多菩薩結緣,我們今天有這樣的條件嗎?仔細想了一想□一方面我覺得很不幸的感得末法,另外一方面覺得我們很幸運,在末法的時候,還能夠遇見這樣好的教法,這就是「時大」,所以應該趁這個機會,好好努力,力爭上游,同時希望把大家帶上來,至少讓大家還有一個希望,所以要維持清淨幢相。如果我們能夠維持清淨幢相,即使對方不出家,因為看見了,心裏產生非常仰望之心,他的善根種子便種下去了。真正種善根,不僅僅是一個形式,內心當中的意樂也非常重要。反過來說,有人跑到僧團來出家,因為我們的條件不夠,沒有力量能夠幫助他,使他因為這樣的關係,把僧團的素質迅速降低,甚至到最後連對佛法所抱持的希望都消失掉了,請問我們結的是什麼緣?我們是敗壞佛法之緣?還是振興佛法、讓人家覺得有希望之緣?這是大大有待商榷的。
因此在這種情況之下,假定我們能夠維持非常好的幢相,至少在現在這個時代,人家一看,覺得我們還有前途,還有無限希望,他雖然不一定能進來僧團,可是,他心裏面非常仰望,這樣,他也願意再盡心盡力積聚資糧,我相信這個條件不會比前者差,也正因為如此,更是要告訴他,要好好的努力,好好的發願,好好的集資糧,如果他有條件,他就會照著去做。已經進來僧團的同學,就要珍惜自己,應該常想:這非常難得,更應該好好努力。所以雖然真正要修行是一定要出家,但是現在這個環境之下,還是要先瞭解情況才是,所以我們還是要多善加辨別,善加取捨。
故此仇敵我已知
潛伏狡賊我已知
偽我欺誑我已知
即此我執無疑矣
前面的幾偈主要是講整個的大綱,後面則是個別針對著我們所面對的一切境相,這些境相都是我們以往所造的業,現在回過頭來,我們遭報,這就是利器之輪!在種種不理想的狀況下,我們怎麼因瞭解佛法從而來改善、淨化自己?要想改善,當然首先針對當年造惡的「原凶」是誰來下手,這一頌就是指出這一點。總結就是說:經過了以上所有的問題,層層分析、觀察以後,讓我們真正瞭解敵人是誰。我們遇見了各式各樣的惡業,像利器之輪迴轉到我們身上,使我們感覺這麼難受,它的根本是什麼?現在我認清楚眼前所感得的這個果報是以往造的業,而造業是由於煩惱,煩惱的真正中心就是我執、我愛執,現在我們要破的真正的敵人就是我愛執,它就像是國王,如果你把國王底下的大臣抓到了,國王一定也可以手到擒來。
我愛執是什麼樣的呢?我愛執非常會偽裝,很狡猾,它就像一種鳥,平常蹲在水邊,站在那裏偷偷的看,看見哪裏有魚,「啪」的一下就飛出來,把魚逮去。它也就像小偷一樣,要偷東西的時候,一定先在住處附近靜靜的觀察,然後看準了你家,知道家裏沒人,或者是晚上等你睡著了,就跑來偷你的東西。我愛執也是用這麼善巧的方式,比如我們遇見了騙子,明明是陌生人,他就跑來跟你說:「我們是老朋友,你不認識我了嗎?」他會說很多好聽的話,等到你相信他的時候,他就把你東西騙走了。
現在社會上常常見到賄賂,賄賂有兩種,一種是明的、一種是暗的。暗的賄賂大家都會覺得這個不好;明的賄賂是拿種種的方式去利誘別人,例如兵法上說:「攻心為上,攻城次之。」本來佛法最主要的要防止三毒,防止我愛執,但是現在整個的社會趨勢、社會的主流卻恰恰相反,想盡辦法,膨脹這個我愛執,膨脹這個貪瞋癡,覺得這才有價值。一般人的想法,認為人在世界上就應該爭取地位、名譽、金錢、富貴,乃至於用種種理由去證成它,例如我們非常信任科學,科學家們就以種種的理由來證成科學的重要,覺得我們應該這樣、應該那樣。因為我們有個我愛執,所以當科學家提出營養的重要時,大家都被所謂的營養困得死死的。現在我們最信任的就是這個我愛執,最後被他們所騙,我們無始以來就在這上頭轉,想真正的認清它非常不容易啊!
所以,從今以後,我們怎樣才能真正認清敵人的面貌?並不僅僅是學了一個理論就好了,學完理論還要去弄清楚這個理論。我們平常說要辨別心相,單單如此不夠,還要一層一層的深入。所以為什麼要去皈依,有一個基本的原因,因為如果我們皈依心生不起來,煩惱絕不可能認識,或許你以為我們已經講了很多道理,難道還不認識嗎?其實我們衹能認識最粗淺、表面的,那些根本不算煩惱。比如發脾氣這個煩惱,如果要進了佛門才認識的話,那不是很荒唐!發脾氣誰不懂呢?這是我們必須瞭解的一個特點。所以,諸如此類,我們現在修學佛法要瞭解次第,才能夠有機會層層深入,認識這個真正的敵人。
業之利器頂盤旋
猛瞋奮勢三揮轉
真俗二諦足伸展
智能方便眼瞠視
四力獠牙啃噬敵
第四十九偈主要指的是理論、見解方面,而這一偈是說,我們既然已經瞭解造這個業的背後真正敵人是誰,我們就必須要消滅它!要以最強大的力量,才能夠對治這最強大的敵人,所以我們要現出非常強大的忿怒相,才能夠把這強大的敵人消滅。這裏指的是閻曼德迦的忿怒相,他兩隻腳表示二諦——世俗諦跟勝義諦,世俗諦是世間的真相;勝義諦是勝義的真相。他對二者都瞭解得很清楚,而腳下踩的是一些非人,就是妖魔鬼怪。世俗諦與勝義諦真正能對治的是什麼?一個是我愛執、一個是我執。對治我愛執的就是利他之執,就是世俗菩提心;對治我執的是勝義諦,就是勝義菩提心。閻曼德迦有三個眼睛,都是圓的,因為忿怒到極頂,以全部精神去制伏敵人。兩個眼睛一個是代表方便,一個是代表智能,就是以方便、智能雙運的慧眼,牢牢的釘死著這敵人。然後他張開血盆大口及尖利牙齒,四隻獠牙表示對治業力最有力的四力懺悔。所以真正惡業的主宰是我愛執,閻曼德迦以真俗二諦的兩隻腳把這敵人踩死,以智能、方便雙運的眼睛瞪著它,然後用四隻銳利的牙齒——四力懺悔對治惡業,把這我愛執徹底消滅。
他為什麼要現這種忿怒相呢?因為他要消滅最大的敵人。他的忿怒並不是對著有情眾生而發的,他是針對我們內在的我愛執而發的。這裏邊有一些意義,他腳底下踩的人,並不是真正的非人,而是代表傷害一切有情的東西,總結起來,稱它為「世間八法」,我們都是忙著這些世間的東西。「世間八法」就是利、衰、毀、譽、稱、譏、苦、樂。「利」就是凡是跟我相應,我歡喜的,我要擁有愈多;反過來,我歡喜的、我要的,若來少了,叫「衰」。「毀」是毀謗;「譽」是稱讚,「毀譽」與「稱譏」是一樣的,衹是「毀譽」是背後的毀謗或美譽、「稱譏」是當面的奉承或譏諷。「苦樂」,身心上感覺逼迫、不舒服是「苦」,反過來,隨順著自己是「樂」。這整個也就是十二因緣當中的「受」。我們一生身心所對,無非為這些所動。現在世間都被這八樣東西綁住了,忿怒尊要對治的便是我們真正的大仇敵,要用兩隻腳把它踩死,用方便與智能眼把它釘死,然後以非常銳利的四力對治克服這仇敵,而「它」絕對不是外在的敵人。
同樣的,修這個忿怒尊,也不是要修一個外在的忿怒尊,要修也修不到、修不成。為什麼要顯忿怒尊呢?平常一個陌生人無緣無故的冒犯我們,我們不一定會現出很大的瞋恨心來,可是如果很熟的人對我們造成很大的傷害,我們就會無法忍受。現在我們有這麼熟悉的我愛執,我們的確應該引起強大的忿怒心,好好的把自私(平常我們說是我愛執,就是一般人的自私自利,只為自己的這個心)消滅。所以這忿怒並不是針對外面的敵人,而是針對著我愛執。
四十九偈主要是透過三寶,先有理論上的認識,而第五十偈是要實際上的去行持,要我們努力的去做到。
輪迴林中絕自由
業之利器執驅馳
實乃我執鄙劣魔
亦以損敵明咒王
勾此損眾衰誓者
五十一偈是說:現在為了要對治我執、我愛執,所以修閻曼德迦。閻曼德迦原文叫YAMANTAKA。修這個本尊法的時候,要念很多的咒語,可是,如果我們不認識煩惱的根本,從根本去對治的話,即使念很多咒,練得很多威力,還是不行啊!如果我們這個威力弄錯了,反而會產生很大的毛病。《密勒日巴尊者傳》就有這個例子:密勒日巴尊者最早的時候拜的幾個老師都好厲害,密勒日巴尊者便跟這幾位老師學會法術,可以下雹,傷害敵人,實際上這根本已經做錯了。
西藏有一種由奇怪的業力所感得的東西,下半身像樹幹一樣,長在地下,上半身卻是個人。他手裏拿著一支劍,平常很有威力的拿劍,不斷揮動,因為這樣的揮動,平常鳥不會飛到他那個地方,可是有一種很奇怪的鳥一來,這種怪東西就不能動了,這是業力所感,他會整個頭低下來,劍也不能動了,然後這鳥就喫這怪東西的腦漿,「啪」的飛下來把怪物的腦袋啄開,把腦漿統統喫掉,然後便飛走了。因為業力的關係,這個怪物的頭又會慢慢的長出來,樹又長好了,又在動,到時候這種鳥又來了,鳥一來他又不能動了,然後又被鳥喫掉。相傳這是由於學佛法學錯了的關係,比如修閻曼德迦,修的人不瞭解真正要對治的是內在的我執、我愛執,然後也念一些咒,也學一些法,乃至於有種種的法力,可是由於煩惱的根本沒有調伏,所以內心始終不寧靜,造了很多惡業。實際上這還算是好,因為我們看得見,我們看不見的部分,例如你現在學了佛,乃至於出了家,出了家不能好好的做,一定要墮地獄,學的法愈深墮落得就愈深。當我們學了密法,如果衹是結個緣就算了,如果你真正知道了,不好好的修,墮落的話,將來要墮金剛地獄,相當於阿鼻地獄這麼可怕,將來餘業感得的果報,成為人的話就變得非常的愚癡,或者變得如前所說的怪東西,這是我們應該嚴加惕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