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器之輪講記 第二十講

日常法師 (1996年5月)


偈五十五

雖被擲入三塗苦,
卻猶無知趨彼因,
碎裂損惱分別頭,
戮穿敵主閻魔心。

我們學佛,現在理論上了解了,修行也了解了,所以常常希望很快的得到所期望的結果。剛開始學理論、學辯論,學了幾個月乃至於幾年,便覺得自己的學問很大了。修行也是一樣,學了一個法以後,馬上就希望能夠見到本尊了,見不到本尊就希望做夢的時候有一個什麼樣的好夢。奇奇怪怪太多的情況,實際上這些都是著魔的本錢。在前面四十四頌,也有一些關於這個方面的說法我沒有細說,等到五十八頌講完了以後,我再來跟大家很認真的溫習一下。

老師在這裡講了一個故事。聽人家說的故事總是容易的,我們不妨聽聽看,聽完了回過頭再來看自己。  有一個西方人來到辯經學院學習,他的腦筋很聰明,也學得很好,沒多久以後,就辯論得非常好。他也覺得自己非常精采,有一天他就跟老師講,要去修行了,老師就說:「很難得,你這個西方人到這裡來學得這麼傑出,應該好好的學下去啊!」他說:「不對不對,我已經學得很夠,學了好幾年了,實在應該去修行!」老師覺得說也沒有用就算了。其實他會做這個決定還有一個原因,老師說那位西方人在東方的時候,是住在一個醫生家裡,好像也是西方人。那位來學習的西方人曾跟那位醫生說:「我在這學校裡唸了很多東西,可是心裡始終懷疑,學了這套理論覺得沒有用,應該去修行才對。」那位醫生也同意他的看法,所以他後來就跑到山上去修行了。經過很長的一段時候,有一次在東方的街上看見他了,老師問:「你在哪裡啊?」他說:「我在山上修行!」老師後來才知道,他跟老師講說是修行,其實已經離開了。當初他在山上,關了一些時候,關不住,便回到美國去了,到了美國以後,因為他已經在藏地住了一些時候,理論也了解了,所以回到西方,也沒辦法忍受,後來又跑到東方來,就這樣一而再的反反覆覆。這是一個例子。

還有一個例子,有個西藏人,本來是軍人,有一次想應該修行才好,便特別找到了機會去懇求法師,法師非常慈悲,聽說他要修行,就特別請一位仁波切教他修行的教授。老師曉得了,就建議那位軍人,真的要修行,至少應該先把朗忍的教授,就是菩提道的次第學起來。可是這位年輕的軍人不要,他要修行,堅持請仁波切跟他講修行的教授。既然他堅持,仁波切便傳很多觀想的方法給他,他學完了以後,便到山上去修,在山上苦修了大概三年左右。然後因為這樣的苦行,所以就覺得自己像密勒日巴尊者一樣,我慢心就生起來了,人家也稱他為密勒日巴尊者,他很得意,有的時候他要跑到山下去拿一點東西吃,人家就稱他為「密勒日巴」,他也很高興。有一天老師在街上又看見了這位密勒日巴,誰知已經還俗了,不但還俗,旁邊還有一位女伴。老師對他說:「咦!你不是密勒日巴嗎?」這位密勒日巴說:「啊!對不起老師,我悔不當初,不聽你的話!」所以老師在這個地方特別的告訴我們,我們往往把事情看得太容易。

有的人學佛學了五個月、三年,覺得弄了半天,好像一點進步都沒有,好像應該要去哪個地方修成什麼樣子才是。這是為什麼我在開講之前特別用「前世今生」的一句話:「我們是來學習的。」這個觀念首先要弄清楚,而且學的時間是以「生」計,一生一生累積的,這兩點大家務必要弄清楚,而且要非常清楚的在內心成為策勵的力量,這樣我們才有機會真正在這條路上走下去。如果這概念建立不起來的話,要想真正修學佛法一定走不上去,如果走上去得到一點效果的話,那就是魔的加持,保證你已經走上叉路去了。所有的佛菩薩都是這樣一生一生走上來的,我們怎麼會很快的走上去呢?這一點我們要特別注意。

這次老師特別跟我們講一些魔相,實際上這個部分,三大寺有非常完整的教授及教誡,而通常這種教授是不會向外面宣布的,老師講了主要九點,我把內涵摘錄出來:

第一,剛開始說法,會有很多眷屬。第二,修行沒多久,好像很多證驗就出現了。第三,自己做了師長,一下子會有很多的弟子來。第四,沒有經過長時間的修行,就有種種的夢境出現,乃至於有的時候會夢見本尊,或者夢中得到什麼授記,這都是魔障的先兆。它不一定馬上就來,實際上這是魔的加持,乃至於會生起神通、未卜先知、靈感……,這事情我們都要曉得。特別目前是末法時期,雖然我們幸運地遇到大師的教法,畢竟我們現在接觸的仍然非常少,所以還是不太容易判斷。

中國自從唐朝以後,因為眾生根性不同,不像以前教量證量都具足,在這種情況下,很多真正的修行人覺得講了很多的道理不行,於是偏重修證,可是教證因此就不具足。那時候有一個很有趣的現象,很難說是好、是壞,好的方面是因為多少還有在修行;不好的方面則是因為最好的教量被忽視,乃至於不存在了。所以有功也有過,那就是禪宗,一枝獨秀。通常這種情況下教理都不要了,但有一個特點,禪宗的祖師都有死功夫,有的時候用功到真正境界現起的時候,因為他還有很好的老師,所以老師會告訴他需要放掉。有一點點放不掉,便絕對是走不上去,所以禪宗所謂五家七宗當中,其中溈仰宗仰山的弟子,人稱為「東土小釋迦」,有一天一個有神通的人跑來說他早晨從西天(印度)來,仰山祖師便把他訓斥一頓,他說:「講神通是你的,可是佛法還是老僧的,你別來這套!」這是一典型的公案。

我剛出家的時候,稍微有一點點感應、夢境,老師就會罵一頓,以後就不再現起了。可是儘管這樣,早幾年在美國的時候,一連串遇到好幾樣事情。因為接觸藏系,藏系是有法,有法自然而然到時候就會有感應,又被它迷住了。後來吃了幾次大苦頭以後,總算自己在這種緊要關鍵,就會煞住車了。所以我這次聽老師講,心裡馬上就有很深的警惕。因為我已經吃過好幾次苦頭了,有這樣深刻的教誡,所以自己多多少少碰到這種情況才能夠感受得到。

早一些時候,我介紹大家看「前世今生」,最主要就是想告訴大家,如果說我們對因果的概念不清楚,透過它會加強概念。因為因果是佛法的根本。還有一點,當我們修學佛法,周圍的人阻礙我們,而我們希望能夠介紹他們佛法,但是彼此間沒有共同的語言,平常大家談家裡的事情,學了佛以後便沒興趣了,就這樣學佛的人談因果,而家裡的人要講科學,我就介紹「前世今生」給他們。沒想到介紹完了,就有人去催眠,然後還真的催出前世今生來了,把我也找出來了。後來我知道了,馬上把他們訓斥一頓,他們就不再玩這個了。諸位或者在催眠當中,或夢裡面也會見到這些事情,可是後來我發現很多人愈走愈遠。所以今天趁老師講這個,特別強調告訴你們如果你們再玩下去,冤枉了你自己。你要想真正向佛道走上去的話,你會走錯了。

老師前面說短短的修行,在我們想起來好像我已經學了廣論十年了,修行修了什麼了,哪有這樣的事情?我一再說修行是以「生」計的,我是真正見到藏系幾個比較有修行的人,現在甘丹最有名的根尼瑪,法師非常尊敬這個人,他修行的經驗,沒有人真正清楚,法師幾次要跟他單獨的談,會把所有的人遣開。在東方,格西在後面的山上,都修了至少二十多年,而根尼瑪把三大寺所有該學的都學通了,然後去閉關,他是一九五九年開始閉關的,閉到今天(今年九六年)已經三十六年了。他是五大論都通,而我們現在只學朗忍一本,根據朗忍的說法,只是小小的一函卷,然而我們自己覺得已經樣樣通了。它包含的內容的確很廣,對諸位是修行最基本的指南,我們理路既不通,修行也實在是談不到,所以老師所謂「短短的」,我們不要以為碰了三年、五年以後,就覺得有什麼。

近代有個非常有名的公案,虛雲老和尚坐禪,真的坐到後來境界現起了,他坐在那地方,可以看到很遠的地方,假定今天在鳳山寺,好好的坐,忽然看見高雄學苑,或者圓明寺,他們在那兒做法會,一問果然是如此,後來他跟老師講,老師要他全部把它放掉!就把他罵一頓,後來他就不理它。以後也有人去跟老和尚學,老和尚也把他訓斥一頓,等到放掉了,功夫便上去了。這點我們千萬要知道。這些東西都是潛意識裡的,我們自己分辨不清楚,所以老師說要分辨魔相需要對佛法有相當程度的認識,要有很淵博的知識,要善巧聽聞思惟。通常這種情況,利根菩薩才真正能辨別清楚。一般我們對法有一點了解的人是有能力去辨別,但是問題在煩惱。雖然我們有一點能力辨別,可是魔障來的時候,一定會混著自己的煩惱一塊來,它絕對不是像跟你唱對台戲這樣來的。所以如前面說的一樣,我說法時當然希望有很多人來聽,我開始收徒弟,當然希望徒弟很多。尤其我們現在社會像這種情況真是要小心一點。

平常我們皈依,很多人生起很好的皈依覺受。而正皈依是皈依法,皈依的覺受是跨進去的第一步,表示正式找到門了,但門裡面到底還有些什麼不一定知道,情況很不安全的。所以碰見這種情況,魔會使我們產生種種超乎我們的能力的事情,譬如能說善道。對自己來說,這便是魔的加持相。然後外面會有很多人來依止,聲名很大,很多供養,錢財很多。這個時候我們應該怎麼辦?如果至心皈依,什麼都不理,這種情況之下如果是魔來就會退掉。所以老師還特別叮囑一件事情,魔的干擾,即使到加行位以上還是會來干擾,當見道了以後,就無法來干擾你了,因為魔沒有辦法進到空性裡面去。所以像這種事情,最後老師說,如果我們講法(這個講法不是普通的,是指講殊勝的法門),應該衡量一下自己能不能講,對象應不應該講,講之前還要祈夢、卜卦,乃至於有師長在的話,還要問師長,如果樣樣相應了,才可以。這特別是指很深的法。究竟深到什麼情況我不知道,但我了解灌頂的話一定有這樣的手續,這種是非常殊勝的。現在法師常常灌時輪金剛,灌完以後有很多修行的講法。不過法師有說明時輪金剛是為了世界和平,有它的特點。所以其他的密法,如果沒有前面基礎的話,實在是有問題。當初我之所以會走上叉路,就是因為有很多人說灌頂會有加持,我想加持好像好的不得了,佛菩薩親自來加持哪有不去領受的,所以只要有灌頂我都會去,問題就來了。

偈五十六

欲速成就勤力微,
所作事多不貫徹,
碎裂損惱分別頭,
戮穿敵主閻魔心。

平常我們說「樣樣通,樣樣鬆」,上海有句土話叫「馬啷噹」,就是形容樣樣事情都去接觸,但是從來沒有一件事能做徹底、真正精通。這偈意思是說,他很想好好做一件事情,結果去做時,他又發現另一件事更好,又跑去做那件事,結果東碰一碰,西碰一碰,生意也要做,田也要種,書也要唸。以現在我們佛法來說,就是佛也要念幾聲,禪也要參一參,教也要學一學,顯教有了,密教也要弄一點,結果最後哪裡都跑過了,什麼事都不成功。表面上看這是什麼原因呢?我們會說這種人沒有恆心,沒有正確的認識,而實際真正重要的原因還是「我愛執」,就是對境的時候第一個反應,「我」這東西便生起來了。普通一般人對任何境都很容易被境牽去,這是普通人的常態,在這種情況下,他的確要想有所成就,所以一碰境被境吸去,跑來跑去,最後便成為到處亂轉,表面上來看,他是這樣的因,現在我們更深入去看,根本問題在這裡—我愛執,這一點對我們一般人來說非常重要。

偈五十七

奢求欲樂不積因, 耐苦微劣貪婪盛, 碎裂損惱分別頭, 戮穿敵主閻魔心。

這是我們一般人的常態。我們都希望得到快樂而且都想得到最好的、最究竟的,但實際上卻沒有造下真正快樂的因。快樂是人人都要的,可是快樂的因,既不知道當然也不會去造,乃至於知道的人,還是不一定能做得到。譬如我們要想做個大學者,乃至於想做發明家,可是書卻不好好唸。我們學佛,看見大格西,也希望當個大格西,而要想當大格西,就應該在辯經學院好好的學辯論,可是卻不好好學。同樣的情況下,你希望這個,希望那個,但是真正做這件事情的正因,為什麼不去做?其實這有很多原因,在這個地方特別說明一點,就是平常我們為了達到目的,在因地上努力的時候,需要很多條件。廣論告訴我們,最基本的需要是精進,除了精進還要能夠忍耐,要刻苦耐勞,而我們現在念書,已經在這兒念了一個多小時了,打坐,已經在這兒坐了半個多小時了,拜得腰酸、背痛,諸如此類的。所以我們自然而然的在這種情況受不得一天苦,偏偏內心當中,貪著心、求果報心非常的強,於是在這種情況下就麻煩了,我們希望快樂,可是因為這種心理很強盛,真正下功夫的時候,苦當然就受不了了。真正因地上要去努力的,偏偏在這上面做不到,這樣一來就會產生非常矛盾的情況。其實我們放眼來看,到哪裡都會遇見這種情況,它真正的問題中心在「我愛執」!所以前面已經很明白的說,凡是我們碰到這種情況,一定把這苦難讓我愛執來承擔。因為這是真正傷害我們的根本,我們就把痛苦完全放在我愛執上,徹底把我愛執破壞掉。如果我們有能力把這東西破壞掉的話,我們的學習能力自然而然會增長。增長以後,透過學習,事情就會看得越清楚,這樣一步步增長,我們才有機會真正達到所祈求的目標。

偈五十八

濫結新識鮮知恥,
腹大復勤盜騙乞,
碎裂損惱分別頭,
戮穿敵主閻魔心。

有些人很喜歡新朋友,然後做些新鮮的事情,接觸各式各樣的事情,老師講這種人有一個很大的缺陷;就是不知羞恥。我仔細看一下,這「不知羞恥」應該如廣論上面七因果所說的知恩報恩,如果不報恩,這擔子很重,等於忘恩負義不知羞恥。這個地方「不知羞恥」便是針對這一個特點而說。那麼是在什麼樣的情況呢?是說你歡喜結交很多朋友,這些朋友對你非常好,做了很多對你有恩的事,但是你感覺不到,不能去感念他的功德、報他的恩,反而還要對他做壞事,「不知羞恥」便是指這一點而言。

然後有的時候,他給你一點東西,你覺得很歡喜,便去討好他,還希望他有什麼東西再給你,過了一些時候東西沒有了,你就對那個人生氣了,根本沒想到要去報答他。我們就會產生這種心理,乃至於還去挑剔、說他不對、破壞他,這種情況就是不知羞恥。我們應該怎麼辦?應該注意到平常發現人家對我有功德、有恩,就要記在心裡面,即使我們現在沒有能力回報他,這點非常重要!

回報有二種:世間的、出世間的。世間的回報就是:他給我一點好處,我也馬上回報給他,這種並不究竟。譬如說父母對子女的回報絕對不是父母養了我,我便想辦法去做小工來養父母;父母並不要我們這樣,但是我們必須要記住父母的恩,然後好好把書念好。世間的報恩對漢人來說,顯親揚名是真正的大孝。佛法雖然不是從這個角度去看,但是確切要記住,像以前很多事情說的一樣,我們應該了解真正主要的內涵在哪裡。這地方特別是說,我們對一般的朋友,或者對事情,不是自己的貪心很強,便是自己的執著很強,有各式各樣自己所緣的。老師特別舉我們對食物的慾望很強的例子,說我們只想吃別人的東西,不願給別人吃。他特別講像猴子一樣,這個猴子平常沒什麼事,到處去找吃的,有時你給牠東西吃,牠一拿到馬上塞到嘴巴裡,眼睛瞪著你,希望你還有東西給牠吃。如果你沒有給牠東西吃,牠會裝出要咬你的樣子。這種都是說明這個心情,乃至於到後來不惜去偷、去搶、去騙。如果剛才講的猴子,根本是畜生,在人間這都是乞討的、最下賤的行為。

那種狀態最主要是什麼原因?說來說去都是我愛執。現在這地方每一則用不同的形式,讓我們自己去反省,以前反省的時候講業,現在從造業者是煩惱,而煩惱的根本在我愛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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