負笈行醫,周游四方,俗呼為走方。其術肇於扁鵲,華佗繼之。故其所傳諸法與國醫少異︰治外以針刺蒸灸勝;治內以頂、串、禁、截勝。取其速驗,不計萬全也。手所持器以鐵為之,形如環盂,虛其中,置鐵丸,周轉搖之,名曰虎刺。乃始於李次口。次口,走醫也。常行深山,有虎嚙刺於口,求李拔之。次口置此器於虎口,為拔其刺。後其術大行,名聞江湖。祖其術者率持此以為識,即名虎刺雲(三才藻異作虎撐)。
手所持藥囊曰無且囊,雲秦無且所用者。針曰鈹針。有小袋曰羅星袋。有小尺曰分脈尺。有藥點之鏡曰語魅。有馬口鐵小筒,用以取牙,曰折脆。所作偽藥皆曰何兼。市草藥曰夾草。持竿布,賣膏藥,曰貨軟。作道妝僧服曰游方。用針曰挑紅。用刀曰放紅。撮痧曰標印。艾火曰秉離。水調曰填冷。與人治病曰打樁。兩人合治曰攏工。共分酬金曰破洞。賺人財帛曰撈爪。脫險曰出洞。如此之類不能悉載,略舉一、二焉。
走醫有三字訣︰一曰賤,藥物不取貴也;二曰驗,以下咽即能去病也;三曰便,山林僻邑倉卒即有。能守三字之要者,便是此中之傑出者矣。
走醫有四驗,以堅信流俗︰一取牙;二點痣;三去翳;四捉蟲。四者皆憑藥力。手法有四要︰用針要知補瀉;推拿要識虛實;揉拉在緩而不痛;鉗取在速而不亂。志欲敖,禮欲恭,語藥上行者曰頂,下行者曰串,故頂藥多吐,串藥多瀉。頂、串而外,則曰截。截,絕也,使其病截然而止。按此即古汗、吐、下三法也。然有頂中之串,串中之頂,妙用如神,則又不可以常格論也。
藥有常用之品,有常棄之品,走醫皆收之。病有常見之症,有罕見之症,走醫皆習之。故有二難,曰︰用藥難;識症難。非通乎陰陽,察乎微妙,安能使沉 頓起,名醫拱手?誰謂小道不有可觀者歟﹗然今之煦煦然唯利是求、言偽而辯者,開方則筆似懸槌,臨症則目如枯炭,直謂之醫奴可耳,此走醫之罪人也。
藥有異性,不必醫皆知之,而走醫不可不知。脈有奇經,不必醫盡知之,而走醫不可不知。用奇乘間,一時之捷徑也;得心應手,平日之功用也。古人出則行道,入則讀書。蓋醫學通乎性命,知醫則知立命。而一切 戾不能中之,可以卻病延年。否則己身之厄不能免,又焉能救人之危耶﹗
醫本期於濟世,能治則治之,不必存貪得之心。近率以醫為行業,謂求富者莫如醫之一途。於是,朋黨角立,趨利若,入主出奴,各成門戶。在延醫者每以病試醫,在為醫者又以藥試病,彼此茫然,迄無成效。幸而偶中,則偽竊標榜。走醫之術類聚既非,鄉裡論道罕見精微,惟各挾一長以遨游逐食,忌則相賊,合則相呼,如雀隼之交,歡屈莫定。有如此者,勿藥有最驗者曰丹頭,即劫劑是也,病除後必不可再用。走醫多挾此以博效,人每詫為神奇。病後再求餘藥,則授以丸藥,謂可除餘疾也。不知此即藥肆中所棄之根渣,不論寒、熱、溫醫者意也,用藥不如用意,治有未效,必以意求。苟意入元微,自理有洞解,然後用藥無不驗。今則每恃祖方為長技,用而偶驗,則留根不除,俟再發而再獲也。用而不驗,則率用猛毒之藥以攻之,所謂下殺手也。在實症或間有轉機,而虛損之人不且立斃者乎?不知全在平日用心之講求也。若終歲群居科諢,入市招搖,貪饕沉凶,不知潛心理道者,勿讀吾書。
截法中有點金藥、攔江網、八面鋒。如鯽魚霜、中分散、截骨、移毒皆點金藥也。黃鶴丹、青囊丸皆攔江網也。兌金、鯉鯪皆八面鋒也。俱不可不知。
走醫於內科有變病法,如藥脾丸中之用木瓜露以閉溺竅;掩月散中之用鯉脊鱗以遮瞳神;取貝母中之丹龍睛以弛髓脈;剔刺 中之連環骨以縮骨筋。外科則用白朱砂以種毒,蛇蕈灰以種瘡,即九種十三根之類。更有合扁豆膏以留瘧,曼陀酒以留癲,甚則醉獸散之可以病牛馬,金針丸之可以困花木,種種不仁,愈降愈甚,良由操技不精,欲借此遂其罔利之心耳。此書雖盡刪其法,而不能盡絕其傳也。故述其大概,使後來者知所免焉。
以上十二條從丁氏八千卷樓所藏抄本補入。所論確有見地,且舉其弊而臚列之,足為殷鑒,
按恕軒先生原訂有內、外二編,凡例所論,總內、外而言之。茲所刊者,惟內編四卷。如水法、祝由、藥外、醫外、藥戲、取蟲、選元諸條皆內編所不載。今年正月,從越中藏書家覓得外編,如獲拱寶。匆次不暇細校,錄付仍囑吳君平格補注,行將以次開雕,以公同好。
光緒庚寅五月望邁孫識。
《周禮》分醫為四︰有食醫、疾醫、瘍醫、獸醫;後乃有十三科,而未聞有“走 方”之名也。《物原》記岐黃以來有針灸,厥後巫彭製藥丸,伊芳尹創煎藥,而未聞有“禁、截”諸法也。晉‧王叔和纂《脈經》,敘陰陽、內外,辨部候、經絡、臟腑之病為最詳。金‧張子和以汗、下、吐三法,風、寒、暑、濕、火、燥六門為醫之關鍵,終未聞有“頂、串”諸名也。有之,自草澤醫始,世所謂“走方”是也。人每賤薄之,謂其游食江湖,貨藥吮舐,跡類丐;挾技劫病,貪利恣睢,心又類盜;剽竊醫緒,倡為詭異;敗草毒劑,悉曰仙遺;刳滌魘迷,詫為神授。輕淺之症,或可貪天;沉痼之疾,烏能起廢?雖然,誠有是焉,亦不可概論也。為問今之乘華軒、繁徒衛者,胥能識症、知脈、辨藥,通其玄妙者乎?儼然峨高冠,竊虛譽矣﹗今之游權門、食濃俸者,胥能決生死、達內外、定方劑十全無失者乎?儼然踞高座、侈功德矣﹗是知笑之為笑,而不知非笑之為笑也。
予幼嗜岐黃家言,讀書自《靈》、《素》、《難經》而下,旁及《道藏》、石室;考穴自《銅人內景圖》而下,更及《太素》、《奇經》;《傷寒》則仲景之外,遍及《金 》、《木索》;《本草》則《綱目》之外,遠及《海錄》、《丹房》。有得,輒抄撮忘倦,不自知結習至此,老而靡倦。然聞走方醫中有頂、串諸術,操技最神,而奏效甚捷。其徒侶多動色相戒,秘不輕授。
詰其所習,大率知其所以,而不知其所以然,鮮有貫通者。以故欲宏覽而無有宗子柏雲者,挾是術遍游南北,遠近震其名,今且老矣。戊寅航海歸,過予談藝。質其道頗有奧理,不悖於古,而利於今,與尋常搖鈴求售者迥異。顧其方,旁涉玄禁,瑣及游戲,不免夸新斗異,為國醫所不道。因錄其所授,重加芟訂,存其可濟於世者,部居別白,都成一編,名之曰《串雅》。使後之習是術者,不致為庸俗所詆毀,殆亦柏雲所心許焉。昔歐陽子暴利幾絕,乞藥於牛醫。李防御治嗽得官,傳方於下走,誰謂小道不有可觀者歟?亦視其人之善用斯術否也。
醫學淵源古帝,其書滿家。經方脈論,各有專門。彪炳後先,幾於充棟。獨走方鈴醫自為一科。習是技者,師師口授, 法相承。大率剽竊前賢緒論,以自為盈縮,或夸神授,或詫僧傳。方則多本古人,又不能盡通古人之意,故自古無專書,人亦以賣藝者流薄之。其徒眾輒挾此訾食江湖,秘其主使方劑,互為標揭。而鄉僻城市隨遇療治亦往往奇驗,比之世為名醫吝驕自大之輩似又勝之。嘗讀倉公傳及六朝褚生列傳,與近代蘇、沈所紀,見証處方亦都暗合,可見鈴串流傳遠有端緒,抑亦畫山水者,同能不如獨勝歟﹗
同裡趙恕軒先生纂《串雅》一書,蓋嘗遇鈴醫之賢者,不私所得,悉以授之。先生刪其眩異繁縟,參與秘笈所藏,歸之雅正,勒為成書,其用心亦孔濃矣﹗咸豐初,為余杭某君刊行,未及流布,遽毀於庚辛之難,人間僅有存者。
徐侍郎頌閣先生乙酉春來杭州,從丁氏八千卷樓假歸,錄付以去。瀕行屬余刊印,以公同好。因乞吳君平格(庚生)補注,條系於後。平格邃於醫,其所注悉有依據,足以增益是書。若
光緒庚寅仲夏仁和許增邁孫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