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初置醫學提舉司,後改太醫監,又改太醫院,設院使、同知及典簿等官職,專診視疾病、修合藥餌等事。洪武十四年定為五品等衙門,更設太醫院令、丞、吏目及御醫,始依文職授散官。
二十二年複改院令為院使,丞為院判。其屬置惠民藥局,又於本衙門置生藥庫,各設大使副使。
凡本院習業分十三科,自御醫以下,與醫土醫生各專一科。
凡本院院使、院判、御醫,日於內府御藥局分兩班輪直供事。
凡醫士俱以父祖世業代補,或令在外訪保醫官、醫士以充,其精通醫術者,本院奏進御藥局供事。
凡收受四方進貢及諸蓄上用藥品,俱於內府收掌供用。藥餌國初令醫官就內局修製。本院官診視御脈,御醫參看校同,會內臣就內局合藥,將藥貼連名封記,具本開瀉本方藥性、治証之法於日用之下,醫官、內臣書名以進,置簿歷,用中書省印合縫進藥。奏本既具,隨即附簿,年月下書名,內臣收掌,以憑稽考。烹調御藥,本院官與內臣監視,每二服合為一服,候熟分為二器,其一器御醫先嘗,次院判,次內臣,其一器進御。
凡各王府差人請醫視疾,本院奉旨差官或醫士往視。若文武大臣及外夷酋長有疾,亦奉旨往視,其治療可否,皆具本覆奏。或軍中缺醫,亦憑總兵巡撫官奏請撥用。
凡醫家子弟,舊例選入本院教習醫術,弘治五年奏複行之,推堪任教師者二三人教習。每季考試,三年或五年堂上官一員同醫官二員考試,通曉本科者收充醫士,食糧當差;未通曉者聽令習學一年再試,三試不中者黜之。若五年考試成材多,其教師奏請量加升授。
凡醫士醫生,洪武間各有額數,其後增減不一,俱於本院修合藥餌。若醫官醫士仍差委各處用藥。
東直房(醫士三十六名)安樂堂(醫官三員醫士三十六名)司禮監(醫士二名)書堂(醫士六名)乾明門(醫士三名)浣衣局(醫士二名)天壽山(醫士二名)松林靈台(醫士三名)團營(醫官一員醫士十二名)五軍營(醫士三名)三千營(醫士四名)錦衣衛(醫士三名)神機營(醫官一員,醫士四名)府軍前衛(醫士三名)惠民局(醫士三名)會同館(醫士三名)大慈恩寺(醫士三名)宣府(醫士一名)紫荊關(醫士二名)居庸關(醫士一名)龍門千戶所(醫士一名)萬全右衛(醫士一名)懷來衛(醫士一名)山海關(醫士一名)廣寧衛(醫士二名)寺子峪(醫士一名)開原(醫士一名)永寧衛(醫士一名)獨石(醫士一名)倒馬關(醫士一名)白羊口(醫士一名)凡醫士食糧月支七斗,醫生月支四斗,醫官先年月支二石,弘治間照醫士例止支七斗。
凡各王府缺良醫,從本院推舉醫士,送吏部選用。
凡本院取充醫役者,洪武以來例免原籍民差。弘治二年令御藥局供事者免二丁,本院應役者免一丁。
凡醫官生理殘障,及年七十以上不堪應役者放免。
凡天下歲辦藥材,俱於出產地方派納,永樂以後,例共五萬五千四百七十四斤。成化以來,其數漸增,今共計一十六萬三千五百五十七斤有零,蜈蚣、蛇六十四條,蛤蚧、天雄二十一對,蟲蛀木瓜二十個。
【浙江布政司】三萬一千八百五十一斤七兩,金箔一百八貼,銀箔七十二貼。
【江西布政司】七千五百五十六斤一十二兩。
【湖廣布政司】四千八百四十九斤七兩七錢二分六厘,白花蛇九條,烏蛇十條。
【福建布政司】二千七百六十五斤一兩九錢一分。
【四川布政司】一萬六千四百二十斤八兩,天雄四對。
【廣東布政司】九千九百二十九斤三兩四錢,蛤蚧一十七對。
【廣西布政司】九千七百二十三斤一十兩。
【山西布政司】八千九百五十五斤四錢五分。
【山東布政司】八千七百三十八斤六兩。
【河南布政司】八千六百四十九斤四兩。
【陝西布政司】一萬一千七百四十四斤七兩。
【遼東都司】八百斤。
【應天府】三千六百五十八斤八兩。
【鎮江府】三千七百一十七斤六兩六錢,赤頭蜈蚣四十五條。
【蘇州府】一萬八千七十九斤三兩。
【松江府】一千四百四十斤。
【徽州府】九百四十九斤八兩。
【寧國府】四千九百九十四斤一十兩二錢,烏爛蟲蛀下木瓜二十個。
【太平府】一百八十一斤七兩六錢。
【池州府】六百一十三斤。
【鳳陽府】二千七斤。
【揚州府】七百四十五斤三兩二錢。
【淮安府】三千一百二十七斤八兩。
【廬州府】八十五斤一十二兩五錢九分。
【安慶府】四百五十八斤。
【廣德州】六百三十斤。
【滁州】一千五百九十二斤一十一兩二錢五分。
【徐州】六十三斤。
【和州】二百二十三斤一十四兩。
【永平府】二百一十五斤。
【慶州】七百斤。
【保安州】七百斤。
【大名府】一千五十斤。
【河間府】二千一百七十七斤。
【保定府】五十斤。
【真定府】七百六十五斤。
凡天下解納藥材,俱貯本院生藥庫,以御醫二員與大使一員辨驗收放,禮部仍委官一員監收。
至年終照例造冊二本,一留本院備照,一送禮部查考。
凡藥材如丹砂、鹿茸等項,先因在外鎮守等官額外進貢,沿途害人,成化二十三年詔禁止勿進。
凡軍中馬病,本院給與藥餌。
凡天下府州縣舉到醫士,堪任醫官者,俱從禮部送本院考試,仍委該司官一員會考。中者送吏部選用;不中者發回原籍為民,原保官吏治罪。
凡本院合用紙札,俱令府州縣舉到醫士考中者量納應用,後不行,成化十八年奏準仍照舊例。
凡本院藥餌,俱南京禮部收到湖廣等布政司解來藥製造。
凡南京各營該用藥餌,俱撥醫士隨病供應。
凡醫士、醫生,俱以世業子弟習學,考選分撥各科。
凡醫士、醫生月糧,照北太醫院例。
《淮南子》云︰神農嘗百草,一日遇七十毒。予嘗誦其書,每至於此,未始不嘆夫孟子所謂盡信書,則不如無書。夫神農,立極之大聖也,憫生民之不能以無疾,故察夫物性之可以愈疾者以貽後人,固不待乎物物必嘗而始知。如待必嘗而始知,則不足謂之生知之聖也;以生知之聖言之,則雖不嘗亦可知矣。設使其所知果有待乎必嘗,則愈疾之功,非疾不能以知之,其神農眾疾俱備而歷試之乎?況穢污之藥不可嘗者,其亦嘗乎?且味固可以嘗而知,其氣、其性、其分經主治,及畏惡反忌之類,亦可以嘗而知乎?苟嘗其所可嘗,而不嘗其所不可嘗,不可嘗者既可知,而可嘗者亦不必待乎嘗之而後知矣。謂其不嘗不可也,謂其悉嘗亦不可也。然經於諸藥名下,不著氣性等字,獨以味字冠之者,由藥入口唯味為先故也。又藥中雖有玉石蟲獸之類,其至眾者惟草為然,故遂曰嘗百草耳,豈獨嘗草哉﹗夫物之有毒,嘗而毒焉有矣,其中毒者日必七十乎﹗設以其七十毒偶見於一日而記之,則毒之小也,固不死而可解;毒之大也,則死矣,孰能解之?亦孰能複生之乎?先正謂淮南子之書多寓言,夫豈不信﹗(《溯洄集》)
予讀《內經‧六微旨論》,至於亢則害,承乃製,喟然嘆曰︰至矣哉,其造化之樞紐乎﹗王太仆發之於前,劉河間闡之於後,聖人之蘊殆靡遺矣。然學人尚不能釋然,得不猶有未悉之旨也歟?謹按《內經》,帝曰︰願聞地理之應六節氣位何如?岐伯曰︰顯明之右,君火之位也。君火之右,退行一步,相火治之;複行一步,土氣治之;複行一步,金氣治之;複行一步,水氣治之;複行一步,木氣治之;複行一步,君火治之。相火之下,水氣承之;水位之下,土氣承之;土位之下,風氣承之;風位之下,金氣承之;金位之下,火氣承之;君火之下,陰精承之。帝曰︰何也?岐伯曰︰亢則害,承乃製,製生則化。外列盛衰,害則敗亂,生化大病。嘗觀夫陰陽五行之在天地間也,高者抑之,下者舉之;強者折之,弱者濟之。蓋莫或使然,而自不能不然也。不如是,則高者愈高,下者愈下;強者愈強,弱者愈弱,而乖亂之政日以極矣,天地豈能位乎﹗雖然,高也,下也,弱與強也,亦莫或使然而自不能不然也。故易也者,造化之不可常也。惟其不可常,故神化莫能以測。莫測,故不息也;可常,則息矣。亢則害,承乃製者,其莫或使然而自不能不然者歟?夫太仆、河間已發揮者,茲不贅及。其未悉之旨,請推而陳之。夫自顯明之右,止君火治之十五句,言六節所治之位也。自相火之下,止陰精承之十二句,言地理之應乎歲氣也。亢則害,承乃製二句,言抑其過也。製生則化,止生化大病四句。言有製之常與無製之變也。承,猶隨也。
然不言隨而曰承者,以下言之,則有承奉之象,故曰承。雖謂之承,而有防之之義存焉。亢者,過極也。害者,害物也。製者,克勝之也。然所承也,其不亢,則隨之而己,故雖承而不見;既亢,則克勝以平之,承斯見矣。然而迎之不知其所來,跡之不知其所止,固若有不可必者。然可必者,常存杳冥恍惚之中,而莫之或欺也。
河間曰︰己亢過極,則反似勝己之化。似也者,其可以形質求哉?故後篇厥陰所至為風生,終為濕;少陰所至為熱生,終為寒之類,其為風生為熱生者,亢也;其為濕為寒者,製也。又水發而為雹雪,土發而為飄驟之類,其水發土發者,亢也;其雹雪飄驟者,製也。若然者,蓋造化之常,不能以無亢,亦不能以無製焉耳。
夫前後二篇,所主雖有歲氣、運氣之殊,然亢則害,承乃製之道,蓋無往而不然也。惟其無往而不然,故求之於人,則五臟更相平也,一臟不平,所不勝平之。五臟更相平,非不亢而防之乎?一臟不平,所不勝平之,非既亢而克勝之乎?姑以心火而言,其不亢,則腎水雖心火之所畏,亦不過防之而已;一或有亢,則起而克勝之,餘臟皆然。
製生則化,當作製則生化,蓋傳瀉之誤,而釋之讀之者不覺,求之不通,遂並遺四句而弗取。
殊不知上二句言亢而害,害而製耳,此四句乃害與製之外之餘意也。苟或遺之,則無以見經旨之周悉矣。製則生化,正與下文害則敗亂相對,辭理俱順,不勞曲說而自通。製則生化者,言有所製,則六氣不至於亢而為平,平則萬物生生而變化無窮矣。化為生之盛,故生先於化也。外列盛衰者,言六氣分布主治,迭為盛衰,昭然可見,故曰外列盛衰。害則敗亂,生化大病者,言既亢為害而無所製,則敗壞乖亂之政作矣,敗壞乖亂之政行,則其變極矣,其災甚矣,萬物其有不病乎?生化,指所生所化言,謂萬物也。以變極而災甚,故曰大病。上生化,以造化之用言;下生化,以萬物言。以人論之,製則生化,猶元氣周流,滋榮一身,凡五臟六腑四肢百骸九竅,皆藉焉以為動靜云為之主。生化大病,猶邪氣恣橫,正氣耗散,凡五臟六腑四肢百骸九竅,舉不能遂其運用之常也。
或以害為自害,或以承為承襲,或以生為自無而有,化為自有而無,或以二生化為一意,或以大病為喻或者造化之機息。此數者,皆非也。且夫人之氣也,固亦有亢而自製者,苟亢而不能自製,則湯液針石導引之法以為之助。若天地之氣,其亢而自製者,固複於平;亢而不製者,其孰助哉?雖然,造化之道,苟變至於極,則亦終必自反而複其常矣。學人能本之太仆、河間,而參之此論,則造化樞紐之詳亦庶矣乎。
然張戴人《治法心要》曰︰假令水為母,木為子,當春旺之時,冬令猶在,即水亢也。水亢極則木令不至矣。木者,繼冬而承水也。水既亢則害其所承矣,所以木無權也。木無權則無以製土,土既旺則水乃受製也。土者,繼長夏之令也。水受土製,熱克其寒也。變而為濕,此其權也。
又如火為母,土為子,當長夏之時,暄令猶在,即火亢也。火既亢極,則濕令不至矣。濕者,繼夏而承火也。火既亢則害其所承矣,所以濕無權也。濕無權則無以製水,水既旺則火乃受製也。
水者,嚴冬之令也,火受水製,寒克其熱也,變而為土濕,土斯得其權也。斯言也,推之愈詳而違經愈遠矣。或曰︰《心要》者,他人成之,蓋得於所聞之訛耳。(《溯洄集》)支秉中曰︰昔孔子謂詩三百,以思無邪一言足以蔽之。愚讀亢則害承乃製之論,亦欲以一平字蔽之。夫天之六氣以平為主。平則生生化化將無窮矣。故岐伯曰︰製則生化,害則敗亂。其意謂亢則過而至於害,必承之乃可以製之。蓋承之一字,如承繼相承,又承上之意。謂以所可勝者承之於後,乃能製之,使歸於平也。以下文相火之下水氣承之一語推之,則其義自明矣。
《素問‧生氣通天論篇》曰︰春傷於風,邪氣留連,乃為洞瀉;夏傷於暑,秋為 瘧;秋傷於濕,上逆而咳,發為痿厥;冬傷於寒,春必病溫。陰陽應象論篇曰︰春傷於風,夏生飧泄;夏傷於暑,秋必 瘧;秋傷於濕,冬生咳嗽;冬傷於寒,春必病溫。王啟玄注云︰風中於表,則內應於肝。肝氣乘脾,故洞泄或飧泄。夏暑已甚,秋熱複收,兩熱相攻則為 瘧。秋濕既勝,冬水複旺,水濕相得,肺氣又衰,故乘肺而為咳嗽。其發為痿厥者,蓋濕氣內攻於臟腑則咳逆,外散於筋脈故痿弱也。厥謂逆氣也。冬寒且凝,春陽氣發,寒不為釋,陽怫於中,寒怫相持,故為溫病。《傷寒》引《素問》後篇八句,成無己注云︰當春之時,風氣大行。春傷於風,風氣通於肝,肝以春適旺,風雖入之,不能即發。至夏肝衰,然後始動。風淫末疾,則當發於四肢。夏以陽氣外盛,風不能外發,故攻內而為飧泄。當秋之時,濕氣大行。秋傷於濕,濕則乾於肺。肺以秋適旺,濕雖入之,不能即發。至冬肺衰,然後濕始動也。雨淫腹疾,則當發為下痢。冬以陽氣內固,濕氣不能下行,故上逆而為咳嗽。當夏之時,暑氣大行,夏傷於暑。夏以陰為主內,暑雖入之,勢未能動,及秋陰出而陽為內主,然後暑動搏陰而為 瘧。當冬之時,寒氣大行,冬傷於寒。冬以陽為主內,寒雖入之,勢未能動,及春陽出而陰為內主,然後寒動搏陽而為溫病。
王海藏曰︰木在時為春,在人為肝,在天為風。當春之時,發為溫令,反為寒折,是三春之月,行三冬之令也。以是知水太過矣。水既太過,金肅愈嚴,是所勝者乘之而妄行也。所勝者乘之,則木虛明矣。木氣既虛,火令不及,是所生者受病也,故所不勝者侮之。是以土乘木之分,變而為飧泄也。所以病發於夏者,以木絕於夏,而土旺於夏,濕本有下行之體故也。不病於春者,以春時風雖有傷,木實當權故也。暑,季夏也。季夏者,濕土也。君火持權,不與之子,暑濕之令不行也,濕令不行則土虧矣。所勝妄行,木氣太過,少陽旺也。所生者受病,則肺金不足。所不勝者侮之,故水得以乘土之分。土者,坤也,坤在申之分,申為相火。水入於土,則水火相干;水火相干則陰陽交急,故為寒熱。兼木氣終見三焦,是少陽相火合也。少陽在濕土之分,故為寒熱。肺金不足,洒淅寒熱,此皆往來未定之氣也,故為 瘧。不發於夏而發於秋者,以濕熱在酉之分,方得其權故也。秋者,清肅之氣,收斂下行之體也。為濕所傷,是長夏之氣不與秋令也。秋令不及,所勝妄行,故火得以炎上而克金。心火既刑於肺,故肺氣逆而為咳。所不勝者侮之,木氣上行,與火同德,動而不息者也。所生者受病,故腎水虧也。長夏已亢,三焦之氣盛也。命門者,三焦之合也,故迫腎水上行,與脾土濕熱相合為疾,因咳而動於脾之濕,是以咳嗽有聲有涎。不發於秋而發於冬者,以其六陰之極肅殺始得其氣故也。冬傷於寒者,是冬行春令也,當寒而溫,火勝而水虧矣。水既已虧,則所勝妄行,土有餘也;所生受病,水不足也;所不勝者侮之,火太過也。火土合德,濕熱相助,故為溫病。不病於冬而病於春者,以其寒水居卯之分,方得其權,大寒之令複行於春,腠理開泄,少陰不藏,房室勞傷,辛苦之人陽氣泄於外,腎水虧於內。當春之月,時強木長,無以滋生化之源,故為溫病耳。夫春傷於風,夏傷於暑,冬傷於寒,辭理皆順,時字傷令字也。獨秋傷於濕,說作令字傷時字,讀者不可疑也。此四說皆母所亢而害其所承之子也。若說秋字傷濕字,其文與上三句相通,其理與法不得相通矣。大抵理與法通,不必拘於文也。或謂春傷於風是人為風所傷,非也。若是,則止當頭痛、惡風、自汗,何以言夏為飧泄哉?今言春傷於風,即是時傷令也明矣。
愚按︰此四傷諸家注釋皆不得經旨者,蓋由推求太過故也。孟子曰︰道在邇而求諸遠,事在易而求諸難,此之謂歟?但在輕輕平易說去,則經旨自明,而無穿鑿之患矣。何以言之?夫風暑濕寒者,天地之四氣也。其傷於人,豈能於未發之前須知其客於何經絡、何臟腑、何部分而成何病乎?及其既發病,然後可以診候,始知其客於某經絡、某臟腑、某部分,成某病耳。注釋者苟悟因病始知其原之理,則於此四傷,不勞餘力自迎刃而解矣。
夫洞泄也、 瘧也、咳與痿厥也、溫病也,皆是因其發動之時,形診昭著,乃逆推之而知其昔日致病之原為傷風、傷暑、傷濕、傷寒耳,非是初受傷之時能預定其今日必為此病也。且夫傷於四氣,有當時發病者,有過時發病者,有久而後發病者,有過時之久自消散而不成病者,何哉?蓋由邪氣之傳變聚散不常,及正氣之虛實不等故也。且以傷風言之,其當時而發,則為惡風、發熱、頭痛、自汗、咳嗽、喘促等病;其過時與久而發,則為癘風、熱中、寒中、偏枯、五臟之風等病。是則洞泄、飧泄者,乃過時而發之中之一病耳。因洞泄、飧泄之病生,以形診推之,則知其為春傷風,藏蓄不散而致此也。苟洞泄、飧泄之病未生,孰能知其已傷風於前,將發病於後耶?假如過時之久,自消散而不成病者,人亦能知乎?世有太素脈法,雖或預知死亡之期,然亦是因診之昭著而始能知耳。夏傷暑為 瘧,冬傷寒為溫病,意亦類此。但秋傷濕上逆為咳嗽,為痿厥,其因病知原,則與三者同;其令行於時,則與三者異。夫春之風、夏之暑、冬之寒,皆是本時之令也。濕乃長夏之令,何於秋言之?蓋春夏冬每一時各有三月,故其令亦各就其本時而行也,若長夏則寄旺於六月之一月耳。秋雖亦有三月,然長夏之濕令每侵過於秋而行,故曰秋傷於濕。
請陳四氣所傷所病之義。夫風者,春之令也。春感之,偶不即病而至夏,邪既不散,則必為疾。其所以為洞泄者,風蓋天地浩蕩之氣,飛揚鼓舞,神速不恆。人身有此,腸胃之職豈能從容傳化泌別而得其常乎?故水穀不及分別而並趨下以泄出也。其為飧泄亦類此義。暑者,夏之令也。
夏感之,偶不即發而至秋,又傷於風與寒,故為 瘧也。寒者,冬之令也。冬感之,偶不即發而至春,其身中之陽,雖始為寒邪所郁,不得順其漸升之性,然亦必欲應時而出,故發為溫病也。
若夫秋傷濕,其令行於時之義,上文已論之矣。前篇所謂上逆而咳,發為痿厥,不言過時,似是當時即發者,但既與風暑寒三者並言,則此豈得獨為即發者乎?然經無明文,終亦不敢比同後篇,便斷然以為冬發病也。雖然,濕本長夏之令,侵過於秋耳。縱使即發,亦近於過時而發者矣。此當只以秋發病為論。濕從下受,故乾肺為咳,謂之上逆。夫肺為諸氣之主,今既有病,則氣不外運,又濕滯經絡,故四肢痿弱無力,而或厥冷也。後篇所謂冬生咳嗽,既言過時,則與前篇之義頗不同矣。夫濕氣久客不散,至冬而寒氣大行,肺惡寒而或受傷,故濕氣得以乘虛上侵於肺,發為咳嗽也。觀者以此意求之,經旨其或著乎?或者見《素問》於病溫、 瘧等,間以必言之,遂視為一定不易之辭,而曰︰此必然之道。
嗟乎﹗果可必耶?果不可必耶?《素問》之或言必,或不言必者,蓋不可膠為一定故也。經中每有似乎一定不易之論,而卻不可以為一定不易者。如曰熱厥因醉飽入房而得,熱中、消中者,皆富貴人也,新沐中風則為首風。如此之類,豈一一皆然哉?讀者當活法,勿拘執也。
夫王啟玄之注,雖未免泥於必字及未得經旨,然卻不至太遠也。若成無己之說,則似太遠矣,然猶未至於甚也。至王海藏立論,則推求過極,欲異於人,殊不知反穿鑿綴緝,乖悖經旨,有不可勝言者。此先儒所謂如大軍游騎,出太遠而無所歸矣。姑摭成無己、王海藏之說,辨其甚者一二。
夫無已謂風淫末疾則當發於四肢,雨淫腹疾則當發為下痢。竊謂則當二字,決然之辭也。春傷風,遇夏之陽氣外盛,而不能外發,故攻內為飧泄。此或若可通矣。經曰︰木發無時。倘風不傷於春而傷於他時,不遇夏之陽氣外盛,將外發乎?將內攻乎?況風屬陽,與夏同氣,果欲外出,則當隨其散越之勢而出,安有不能之理乎?且風善行數變,其為病非一,豈獨能為四肢之疾乎?所謂雨淫腹疾之義,其不通亦如此。至若夏傷暑,秋為 瘧者,蓋因暑疾藏於皮膚之內,腸胃之外,複秋感風,故疾作耳。觀《素問‧瘧論》可見。其與夏陰主內、秋陽內主、暑動搏陰何相乾哉?冬傷寒,春為溫病者,蓋因寒毒中人肌膚,陽受其郁,至春,天地之陽氣外發,其人身受郁之陽亦不能不出,故病作也。觀《傷寒論》可見。其與冬陽主內、春陰內主、寒動搏陽何相干哉?乃若海藏則又以春傷風、夏傷暑、冬傷寒為時傷令,秋傷濕為令傷時。故於春傷風,謂春行冬令,而溫為寒折。於夏傷暑,謂暑者季夏,季夏者濕土,君火持權不與子,而暑濕令不行。於秋傷濕,謂秋為濕所傷,是長夏之氣不與秋令。於冬傷寒,謂冬行春令,火勝水虧,大寒之令複行於春,陽氣外泄,腎水內虧者病。又謂溫病為濕熱相助而成,又謂四時傷皆母亢而害所承之子。吁﹗何支離破碎,徒費辭如此乎?夫經中所言傷風、傷暑之類甚多,皆是以人受風暑等所傷為義,未嘗有時傷令、令傷時之意也。若如海藏所言,則瘧論所謂夏傷於暑、秋傷於風,與先傷於風、後傷於寒等語,其時傷令歟?令傷時歟?吾固知其不能不屈於此也。且暑為夏令,孰不知之?今以暑為季夏,為濕土,得不怪哉?夫冬果行春令,人若感此,則成冬溫病矣,安得為春溫病歟?其謂大寒之令複行於春,溫病方作,殺是大寒之令不複行於春,其溫病當作者遂不作乎?況今之春為溫病者比比皆是,未嘗見其必由大寒複行於春而後成也。經曰︰亢則害,承乃製,其義謂己亢極,則勝己者來製,如火亢,則水來製之。經所謂相火之下,水氣承之,水位之下,土氣承之之類,皆是勝己者為承。
今以亢為母,承為子,將求勝於經歟?抑未達歟?又如製物者為所勝,受製者為所不勝,與經所謂氣有餘則製己所勝而侮所不勝,及傳之於其所勝,死於其所不勝之旨全反矣。餘如因時傷令、令傷時之說委曲衍說者,固不暇悉辨也。
嗚呼﹗予非好斥前人之非,蓋為其有害大義,晦蝕經旨以誤後人,故不敢諛順而嘿嘿耳。然而僭逾之罪,固已自知其不得辭矣,但未知觀者以為何如。(《溯洄集》)支秉中曰︰春傷風,夏傷暑,秋傷濕,冬傷寒,此感疾之由也。曰飧泄,曰 瘧,曰咳嗽,曰病溫,此已形之症也。蓋人感四時之氣,待時傳變推遷,則所勝侮其所不勝,遂發為前症。如人之元氣本實,亦有過時而不發者矣。辯論已悉,愚不敢贅,但其所謂時傷令、令傷時之說,則有間然矣。夫春夏秋冬,時也;溫熱涼寒,令也。如春宜溫而寒,夏宜熱而涼,秋宜涼而熱,冬宜寒而溫,皆反其令之常為氣之變也。人,觸之,遂能成疾,豈時令有心於傷人哉?若謂時能傷令,又謂令能傷時,則氣相傷而天下之人將同日而俱病矣,有是理乎?
帝曰︰夫百病之所始生者,必起於燥濕、寒暑、風雨、陰陽、喜怒、飲食、居處,氣合而有形,得藏而有名,余知其然也。夫百病者,多以旦慧晝安,夕加夜甚,何也?岐伯曰︰四時之氣使然。曰︰願聞四時之氣。曰︰春生夏長秋收冬藏,是氣之常也。人亦應之,以一日分為四時,朝則為春,日中為夏,日入為秋,夜半為冬。朝則人氣始生,病氣衰,故旦慧;日中人氣長,長則勝邪,故安;夕則人氣始衰,邪氣始生,故加;夜半人氣入臟,邪氣獨居於身,故甚也。曰︰其時有反者何也?曰︰是不應四時之氣,臟獨主其病者,是必以藏氣之所不勝時者甚,以其所勝時者起也。曰︰治之奈何?曰︰順天之時,而病可與期。順者為工,逆者為粗。帝曰︰善。
與其救療於有疾之後,不若攝養於無疾之先。蓋疾成而後藥者,徒勞而已。是故已病而後治,所以為醫家之法;未病而先治,所以明攝生之理。夫如是,則思患而預防之者,何患之有哉?此聖人不治已病治未病之意也。
嘗謂備土以防水也,苟不以閉塞其涓涓之流,則滔天之勢不能遏;備水以防火也,若不以撲滅其熒熒之光,則燎原之焰不能止。其水火既盛,尚不能止遏,況病之已成,豈能治歟?故宜夜臥早起於發陳之春,早起夜臥於蕃秀之夏,以之緩形無怒而遂其志,以之食涼食寒而養其陽,聖人春夏治未病者如此。與雞俱興於容平之秋,必待日光於閉藏之冬,以之斂神匿志而私其意,以之食溫食熱而養其陰,聖人秋冬治未病者如此。
或曰︰見肝之病,先實其脾之虛,則木邪不能傳;見右頰之赤,先瀉其肺經之熱,則金邪不能盛。此乃治未病之法。今以順四時調養神志而為治未病者,是何意耶?蓋保身長全者,所以為聖人之道;治病十全者,所以為上工之術。不治已病治未病之說,著於《四氣調神大論》,厥有旨哉﹗昔黃帝與天師難疑答問之書,未嘗不以攝養為先,始論乎天真,次論乎調神。既以法於陰陽,而繼之以調於四氣;既曰飲食有節,而又繼之以起居有常。諄諄然以養生為急務者,意欲治未然之病,無使至於已病難圖也。厥後,秦緩達乎此,見晉侯病在膏肓,語之曰︰不可為也。扁鵲明乎此,視齊侯病至骨髓,斷之曰︰不可救也。噫﹗惜齊晉之侯不知治未病之理。(丹溪)
將以施其療疾之法,當以窮其受病之源。蓋疾 之原不離乎陰陽之二邪也,窮此而療之,厥疾弗瘳者鮮矣。良工知其然,謂夫風熱火之病,所以屬乎陽邪之所客,病既本於陽,苟不求其本而治之,則陽邪滋蔓而難製;濕燥寒之病,所以屬手陰邪之所客,病既本於陰,苟不求其本而治之,則陰邪滋蔓而難圖。誠能窮原療疾,各得其法,萬舉萬全之功可坐而致也。治病必求其本,見於《素問‧陰陽應象大論》者如此。
夫邪氣之機,久而傳化,其變証不勝其眾也。譬如水之有本,故能游至汪洋浩瀚而趨下以漸大;木之有本,故能荐生莖葉實秀而在上以漸蕃。若病之有本,變化無窮。苟非必求其本而治之,欲去深感之患,不可得也。
今夫厥陰為標,風木為本,其風邪傷於人也,掉搖而眩轉, 動而瘈瘲,卒暴強直之病生矣。
少陰為標,君火為本,其熱邪傷於人也,瘡瘍而痛癢,暴注而下迫,水液混濁之病生矣。少陽為標,相火為本,其熱邪傷於人也,為熱而瞀,躁擾而狂越,如喪神守之病生矣。善為治者,風淫所勝,平以辛涼;熱淫所勝,平以鹹寒;火淫所勝,平以鹹冷。以其病本於陽,必求其陽而療之,病之不愈者,未之有也。太陰為標,濕土為本,其濕邪傷於人也,腹滿而身腫,按之而沒指,諸痙強直之病生矣。陽明為標,燥金為本,其燥邪傷於人也,氣滯而 郁,皮膚以皴揭,諸澀枯涸之病生矣。太陽為標,寒水為本,其寒邪傷於人也,吐利而腥穢,水液以澄冷,諸寒收引之病生矣。善為治者,濕淫所勝,平以苦熱;燥淫所勝,平以苦溫;寒淫所勝,平以辛熱。以其病本於陰,必求其陰而治之,病之不愈者,未之有也。豈非將以療疾之法,當以窮其受病之原者哉?抑嘗論之,邪氣為病,各有其候。治之之法,各有其要,亦豈止於一端而已?其在皮毛者,汗而發之;其入裡者,下而奪之。其在高者,因而越之,謂可吐也; 悍者,按而收之,謂按摩也。臟寒虛奪者,治以灸 ;脈病攣痺者,治以針刺;血實蓄結腫熱者,治以砭石;氣滯痿厥寒熱者,治以導引;經絡不通,病生於不仁者,治以醪醴;血氣凝泣,病生於筋脈者,治以熨藥。
始焉求其受病之本,終焉蠲其為病之邪者,無出於此也。
噫﹗昔黃帝處於法宮之中,坐於明堂之上,受業於岐伯,傳道於雷公,曰︰陰陽者,天地之道也,綱紀萬物,變化生殺之妙,蓋有不測之神斡旋宰製於其間也。人或受邪生病,不離於陰陽也。病既本於此,為工者豈可他求哉?必求於陰陽可也。至真要大論曰︰有者求之,無者求之。
此求其病機之說,與夫求於本,其理一也。(丹溪)
人受天地之氣以生。天之陽氣為氣,地之陰氣為血,故氣常有餘,血常不足。何以言之?天地為萬物父母。天大也,為陽而運於地之外;地居天之中,為陰,天之大氣舉之。曰,實也,亦屬陽而運於月之外;月,缺也,屬陰,稟日之光以為明者也。人身之陰氣,其消長若月之盈缺,故人之生也,男子十六歲而精通,女子十四歲而經行。是有形之後,猶有待於乳哺水穀以養,陰氣始成而可與陽氣為配,以能成人,而為人之父母。古人必近三十、二十而後嫁娶,可見陰氣之難成,而古人之善於攝養也。《禮記》注曰︰惟五十而後養陰者有以加。《內經》曰︰年至四十,陰氣自半而起居衰矣。又曰︰男子六十四歲而精絕,女子四十九歲而經斷。夫以陰氣之成,止供給得三十年之視聽言動,已先虧矣。人之情欲無涯,此難成易虧之陰氣,若之何而可以供給也?經曰︰陽者,天氣也,主外;陰者,地氣也,主內。故陽道實,陰道虛。又曰︰至陰虛,天氣絕;至陽盛,地氣不足。觀虛與盛之所在,非予之過論。主閉藏者,腎也;司疏泄者,肝也。二臟皆有相火,而其系上屬於心。心,君火也,為物所感則易動。心動則相火亦動,動則精自走,相火翕然而起,雖不交會亦暗流而疏泄矣。所以聖賢只是教人收心養心,其旨深矣。
天地以五行更迭衰旺而成四時,人之五臟六腑亦應之而衰旺。四月屬巳,五月屬午,為火大旺。火為肺金之夫,火旺則金衰。六月屬未,為土大旺。土為水之夫,土旺則水衰,況腎水常藉肺金為母,以補助其不足。故《內經》諄諄於資其化源也。古人於夏必獨宿而淡味,兢兢業業於愛護也。保養金水二臟,正嫌火土之旺爾。《內經》曰︰冬不藏精者,春必病溫。十月屬亥,十一月屬子,正火氣閉藏潛伏,以養其本然之真,而為來春發生升動之本。若於此時恣嗜欲以戕賊,至春升之際,下無根本,陽氣輕浮,必有溫熱之病。夫夏月火土之旺,冬月火氣之伏,此論一年之虛耳。若上弦前、下弦後、月廓月空,亦為一月之虛,大風大霧、虹霓飛電、暴寒暴熱、日月薄蝕、憂愁忿怒、驚恐悲哀、醉飽勞倦、謀慮勤動,又皆為一日之虛。若病患初退,瘡痍正作,尤不止於一日之虛。今人多有春末夏初,患頭痛腳軟,食少體熱,仲景謂春夏劇,秋冬瘥,而脈弦大者,正世俗所謂注夏病。若犯此四者之虛,似難免此。夫當壯年便有老態,仰事俯育,一切隳壞。予言至此,深可驚懼。古人謂不見所欲,使心不亂。夫以溫柔之盛於體,聲音之盛於耳,顏色之盛於目,馨香之盛於鼻,誰是鐵漢,心不為之動也?善攝生者,於此五個月出居於外,苟值一月之虛,亦惟暫遠帷幕,各自珍重,保全天和,期無負敬身之教,幸甚。
邪氣各有所屬也,當窮其要於前;治法各有所歸也,當防其差於後。蓋治病之要,以窮其所屬為先。苟不知法之所歸,未免於無差爾。是故疾病之生,不勝其眾,要其所屬,不出乎五運六氣而已。誠能於此審察而得其機要,然後為之治,又必使之各應於運氣之宜,而不至有一毫差誤之失。若然,則治病求屬之道,庶乎其無愧矣。至真要大論曰︰審察病機,無失氣宜。意蘊諸此。
嘗謂醫道有一言可以盡其要者,運氣是也。天為陽,地為陰。陰陽二氣,各分三品,謂之三陰三陽。然天非純陽,而亦有三陰;地非純陰,而亦有三陽。故天地上下,各有風熱火濕燥寒之六氣。其斡旋運動乎兩間者,而又有木火土金水之五運。人生其中,臟腑氣穴亦與天地相為流通。
是知眾疾之作,而所屬之機無出乎是也。然而醫之為治,當何如哉?惟當察乎此,使勿失其宜而後可。
若夫諸風掉眩,皆屬肝木;諸痛瘡癢,皆屬心火;諸濕腫滿,皆屬脾土;諸氣 郁,皆屬肺金;諸寒收引,皆屬腎水。此病機屬於五運者也。諸暴強直,皆屬於風;諸嘔吐酸,皆屬於熱;諸躁擾狂越,皆屬於火;諸 強直,皆屬於濕;諸澀枯涸,皆屬於燥;諸病水液,皆屬於寒。此病機屬於六氣者也。
夫惟病機之察,雖曰既審;而治病之施,亦不可不詳。故必別陰陽於疑似之間,辨標本於隱微之際。有無之殊者,求之於有無之所以殊;虛實之異者,責其虛實之所以異。為汗吐下,投其所當投;寒熱溫涼,用其所當用;或逆之以製其微,或從之以導其甚;上焉以遠司氣之犯,中焉以辨歲運之化,下焉以審南北之宜。使大小適中,先後合度,以是為治,又豈有差殊乖亂之失邪?又考之《內經》曰︰治病必求其本。《本草》曰︰欲療者,先察病機。此審病機之意也。六元正紀大論曰︰無失天信,無逆氣宜。五常政大論曰︰必先歲氣,無伐天和。此皆無失氣宜之意也。故《素問》《靈樞》之經未嘗不以氣運為言,既曰先立其言,以明其氣,複有以戒之曰︰治病者必明天道地理,陰陽更勝。既曰不知年之所加,氣之盛衰,虛實之所起,不可以為工矣。諄諄然若有不能自已者,是豈聖人私憂過計哉?以醫道之要悉在乎此也。觀乎《原病式》一書,比類物象,深明乎氣運造化之妙,其於病機氣宜之理,不可以有加矣。
欲知其內者,當以觀乎外;診於外者,斯以知其內。蓋有諸內者形諸外,苟不以相參而斷其病邪之逆順,不可得也。為工者深燭厥理,故望其五色以青黃赤白黑,以合於五臟之脈,窮其應與不應;切其五脈,急大緩澀沉,以合其五臟之色順與不順。誠能察其精微之色,診其微妙之脈,內外相參而治之,則萬舉萬全之功,可坐而致矣。《素問》曰︰能合色脈,可以萬全。其意如此。
原夫道之一氣,判而為陰陽,散而為五行,而人之所稟皆備焉。夫五脈者,人之真,行血氣通陰陽以榮於身;五色者,氣之華,應五行合四時以彰於面。惟其察色按脈而不偏廢,然後察病之機,斷之以寒熱,歸之以臟腑,隨証而療之,而獲全濟之效者,本於能合色脈而已。假令肝色如翠羽之青,其脈微弦而急,所以為生;若浮澀而短,色見如草滋者,豈能生乎?心色如雞冠之赤,其脈浮大而散,所以為順;若沉濡而滑,色見如 血者,豈能順乎?脾色如蟹腹之黃,其脈當中緩而大,所以為從;若微弦而急,色見如枳實者,豈能從乎?肺色如豕膏之白,其脈當浮澀而短,所以為吉;若浮大而散,色見如枯骨者,豈能吉乎?以至腎色見如烏羽之黑,其脈沉濡而滑,所以為生;或脈來緩而大,色見如 者死。死生之理,夫惟診視相參。既以如此,則藥証相對,厥疾弗瘳者,未之有也。
抑嘗論之,容色所見,左右上下,各有其部;脈息所動,寸關尺中,皆有其位。左頰者,肝之部,以合左手關位,肝膽之分;應於風木,為初之氣。額為心之部,以合於左手寸部,心主之分;應於君火,為二之氣。鼻為脾之部,合於右手關脈,脾胃之分;應於濕土,為四之氣。右頰,肺之部,合於右手寸口,肺與大腸之分;應於燥金,為五之氣。頤為腎之部,以合於左手尺中,腎與膀胱之分;應於寒水,為終之氣。至於相火為三之氣,應於右手,命門三焦之分也。
若夫陰陽五行相生相勝之理,當以合之於色脈而推之也。是故脈要精微論曰︰色合五行,脈合陰陽。十三難曰︰色之與脈,當參相應。然而治病萬全之功,苟非合於色脈者,莫能知也。五藏生成篇云︰心之合脈也;其榮色也。夫脈之大小滑澀沉浮,可以指別,五色微診,可以目察,繼之以能合色脈,可以萬全。謂夫赤脈之至也喘而堅,白脈之至也喘而浮,青脈之至也長而左右彈,黃脈之至也大而虛,黑脈之至也上堅而大。此先言五色,次言五脈,欲後之學人望而切之以相合也。厥後扁鵲明乎此,述之曰︰望而知之謂之神,切脈而知之謂之巧,深得《內經》之理也。
下迨後世,有立方者,命之曰神巧萬全,厥有旨哉﹗
七十五難曰︰經言東方實,西方虛,瀉南方,補北方,何謂也?然︰金木水火土,當更相平。
東方木也,西方金也。木欲實,金當平之;火欲實,水當平之;土欲實,木當平之;金欲實,火當平之;水欲實,土當平之。東方者肝也,則知肝實;西方者肺也,則知肺虛。瀉南方火,補北方水。南方火,火者,木之子也;北方水,水者,木之母也。水勝火,子能令母實,母能令子虛,故瀉火補水,欲令金不得平木也。經曰︰不能治其虛,何問其餘?此之謂也。余每讀至此,未嘗不嘆夫越人之得經旨也,而悼夫後人之失經旨也。
先哲有言,凡讀書不可先看注解,且將經文反複而詳味之,待自家有新意,卻以注解參校,庶乎經意昭然,而不為他說所蔽。若先看注解,則被其說橫吾胸中,自家竟無新意矣。余平生佩服此訓,所益甚多。且如《難經》此篇,其言周備純正,足以為萬世法。後人紛紛之論,其可憑乎?夫實則瀉之,虛則補之,此常道也;實則瀉其子,虛則補其母,亦常道也。人皆知之。今肝實肺虛,乃不瀉肺而瀉心,此則人亦知之。至不補肺補脾,而補腎,此則人不能知,惟越人知之耳。夫子能令母實,母能令子虛,以常情觀之,則曰︰心火實,致肝木亦實,此子能令母實也;脾土虛,致肺金亦虛,此母能令子虛也。心火實,固由自旺;脾土虛,乃由肝木製之。法當瀉心補脾,則肝肺皆平矣。越人則不然。其子能令母實,子謂火,母謂木,固與常情無異;其母能令子虛,母謂水,子謂木,則與常情不同矣。故曰︰水者,木之母也。子能令母實一句,言病因也;母能令子虛一句,言治法也。其意蓋曰︰火為木之子,子助其母,使之過分而為病矣。今將何以處之?惟有補水瀉火之治而已。
夫補水者何謂也?蓋水為木之母,若補水之虛,使力可勝火,火勢退而木勢亦退。此則母能虛子之義,所謂不治之治也。(此虛字與精氣奪則虛之不同,彼虛謂耗其真而致虛,此虛謂抑其過而致虛之也。)若曰不然,則母能令子虛一句,將歸之於脾肺乎?既歸於脾肺,今何不補脾乎?夫五行之道,其所畏者畏所克耳。今火太旺,水太虧,火何畏乎?惟其無畏,故愈旺而莫能製。苟非滋水以求勝之,孰能勝之?水勝火三字,此越人寓意處,當細觀之,勿輕忽也。雖瀉火補水並言,然其要又在於補水耳。後人乃曰︰獨瀉火而不用補水。又曰︰瀉火則是補水。得不大違越人與經之意乎?若果不用補水,經必不言補北方,越人必不言補水矣。雖然,水不虛,而火獨暴旺者,固不必補水亦可也。若先因水虛而致火旺者,不補水可乎?水虛火旺而不補水,則藥至而暫息,藥過而複作,將積年累月無有窮已,安能絕其根哉?雖苦寒之藥,通為抑陽扶陰,不過瀉火邪而已,終非腎臟本藥,不能以滋養北方之真陰也。欲益其陰,非地黃、黃柏之屬不可也。且夫肝之實也,其因有二︰心助肝,肝實之一因也;肺不能製肝,肝實之二因也。肺之虛也,其因亦有二︰心克肺,肺虛之一因也;脾受肝克,而不能生肺,肺虛之二因也。今補水而瀉火,火退則木氣削,又金不受克而製木,東方不實矣。金氣得平,又土不受克而生金,西方不虛矣。若以虛則補母言之,肺虛則當補脾,豈知肝勢正盛,克土之深,雖曰補脾,安能敵其正盛之勢哉?縱使土能生金,金受火克,亦所得不償所失。此所以不補土而補水也。
或疑木旺補水,恐水生木而木愈旺,故聞獨瀉火不補水之論,欣然而從之。殊不知木已旺矣,何待生乎?況水之虛,雖峻補尚不能複其本氣,安有餘力生木哉?若能生木,則能勝火矣。或又謂︰補水者,欲其不食於母也,不食於母,則金氣還矣。豈知火克金,土不能生金,金之虛已極,尚不能自給,水雖欲食之,何所給乎?若如此,則金虛不由於火之克。土之不生而由於水之食耳,豈理也哉?縱水不食金,金亦未必能複常也。金不得平木一句,多一不字。所以瀉火補水者,正欲使餘得平木也,不字當刪去。不能治其虛,何問其餘?虛指肺虛而言也,瀉火補水,使金得平木,正所謂能治其虛。不補土,不補金,乃瀉火補水,使金自平,此法之巧而妙者。苟不能曉此法,而不能治此虛,則不須問其他,必是無能之人矣。故曰︰不能治其虛,何問其餘?若夫上文所謂金木水火土更相平之義,不勞解而自明,茲故弗具也。夫越人,亞聖也,論至於此,敢不斂衽?但恨說者之 蝕之,故辨。
人之所藉以生者,氣也。氣者何?陰陽是也。夫陰與陽可以和而平,可以乖而否,善攝與否,吉凶於是乎歧之。夫惟攝之不能以皆善也,故偏寒偏熱之病,始莫逃於乖否之餘矣。雖然,寒也,熱也,苟未至於甚,粗工為之而不難。設熱積而寒沉,良工猶弗能以為計,況其下乎?奈之何俗尚顓蒙,恪恃方藥,愈投愈盛,迷不知反。豈知端本澄源,中含至理,執其樞要,眾妙俱呈。
且以積熱言之,始而涼和,次而寒取;寒取不愈,則因熱而從之;從之不愈,則技窮矣,由是苦寒煩歲而弗停。又以沉寒言之,始而溫和,次而熱取;熱聚不愈,則因寒而從之;從之不愈,則技窮矣,由是辛熱比年而弗止。嗟夫﹗寒涼益深,而積熱彌熾;辛熱太過,而沉寒愈滋。苟非大聖慈仁,明垂樞要,生也孰從而全之?經曰︰寒之而熱者取之陰,熱之而寒者取之陽,所謂求其屬也。屬也者,其樞要之所存乎?斯旨也,王太仆知之,故曰︰益火之源,以消陰翳;壯水之主,以製陽光。又曰︰取心者不必齊以熱,取腎者不必齊以寒。但益心之陽,寒亦通行;強腎之陰,熱之猶可。吁﹗混乎萬言千語之間,殆猶和璧之在璞也。其寶久湮,豈過焉者石之而弗鑿乎?余僭得而推衍之。
夫偏寒偏熱之病,其免者固千百之一二,而積熱沉寒,亦恐未至於數見也。然而數見者,得非粗工不知求屬之道,不能防微杜漸,遂至滋蔓難圖以成之歟?夫寒之而熱者,徒知以寒治熱,而不知熱之不衰者,由乎真水之不足也;熱之而寒者,徒知以熱治寒,而不知寒之不衰者,由乎真火之不足也。不知真水火不足,泛以寒熱藥治之,非惟臟腑習熟,藥反見化於其病,而有者弗去,無者反至矣。故取之陰,所以益腎水之不足,而使其製夫心火之有餘;取之陽,所以益心火之不足,而使其勝夫腎水之有餘也。其,指水火也。屬,猶主也,謂心腎也。求其屬者,言水火不足,而求之於心腎也。火之源者,陽氣之根,即心是也;水之主者,陰氣之根,即腎是也。非謂火為心而原為肝,水為腎而主為肺也。寒亦益心,熱亦強腎。此王太仆達至理於規矩準繩之外,而非迂士曲生之可以 及矣。彼迂士曲生不明真水火於寒熱之病,有必製必勝之道,但謂藥未勝病,久遠期之。是以恪守方藥,愈投愈盛,卒至殞滅而莫之悟。嗚呼,甚矣﹗余見積熱沉寒之治,每蹈於覆轍也,因表而出之以勸。
春,蠢也,陽氣升淨,草木萌芽,蠢然而動。前哲謂春時人氣在頭,有病宜吐。又曰︰傷寒大法,春宜吐。宣之為言揚也,謂吐之法自上出也。今之世俗往往有瘡痍者,有膈滿者,有蟲積者,以為不於春時宣瀉以毒藥不可愈也。醫者遂用牽牛、巴豆、大黃、枳殼、防風輩為丸,名之曰春宣丸,於二月三月服之,得下利而止。
於初瀉之時,臟腑得通,時暫輕快,殊不知氣升在上,則在下之陰甚弱,而用利藥戕賊其陰,其害何可勝言?況仲景用承氣湯等下藥,必有大滿大實堅,有燥糞轉矢氣下迫而無表証者,方行此法。可下之証未悉具,猶須遲以待之。泄利之藥,其可輕試乎?余伯考形肥骨瘦,味濃性沉,五十歲輕於聽信,忽於三月半服春宣丸一帖,服之下兩三行,每年率以為常。至五十三歲,時七月初,炎熱之甚,無病暴死。此其非妄認春宣為瀉而致禍耶?自上召下曰宣,宣之一字吐也,明矣。張子和已詳論之,昔賢豈妄言哉?(丹溪)
予聞松陽周君漢卿,以醫名者久矣。一日,予婿鄭叔 複來青蘿山中述其詳曰︰周君之醫精甚,他固不能知,姑即士君子所常道者言之。
括蒼蔣仲良,左目為馬所踢,其睛突出,懸如桃。群工相顧曰︰是系絡既損,法當眢。周君笑不答,以神膏封之,越三日,目如初。
華川陳明遼,患瞽者十齡,百藥屢嘗而不見效,自分為殘人。周君視之曰︰是翳雖在內,尚可治。用針從入睛背,掩其翳下之目,煥然辨五色。陳以為神。
武城男子病胃痛,不可忍,嚼齒剌剌作聲。或奮擲乞死,弗之得。他醫用大攻湯汗皆不損。
周君以藥納鼻竅中,俄大吐,吐出赤蟲尺餘,口眼咸具,痛即止。
東白馬氏婦有孕,歷十四月不產, 且黑。周君脈之曰︰非孕也,乃為妖氣所乘耳。以藥下之,下一物如金魚,疾旋已。
永康應童嬰腹疾,恆 行,久不伸。周君解裳視之,氣沖起腹間者二,其大如臂。周君刺其一,拍然鳴,又刺其一,亦如之。稍按摩之,氣盡解,平趨無 行。
長山徐嫗構驚疾,初發,手足顫掉,褫去裳衣,○ 而奔,或歌或哭,或牽拽如舞木偶。粗工見之,吐舌走,以為鬼魅所惑。周君獨刺其十指端出血,已而安。
虎林黃氏女生瘰癧,環頸及腋,凡十九竅,竅破白沉出,右手拘攣不可動,體火熱。家人咸憂,趣匠製棺衾。周君為剔竅母長二寸,其餘以火次第烙,數日成痂,痂脫如恆人。
於越楊翁,項有疣,其巨類瓜。因醉仆階下,疣潰,血源源流。凡疣破血出弗休,必殺人。
他醫辭不進。周君用劑糝其穴,血即止。
烏傷陳氏子腹有塊隱起,捫之如罌。或以為奔豚,或以為 瘕。周君曰︰脈洪且芤,癰發於腸也。即用燔針如 者刺入三寸餘,膿隨針射出,其流有聲,愈。
諸暨黃生背善曲,杖而行。人以風治之。周君曰︰非風也,血澀不通也。為刺兩足昆侖穴,頃之,投杖而去。
其醫之甚精如此。縉紳先生宜有以褒之揚之,敢以序為請。余惟古之神醫,一撥見病之應,因五臟之輸,乃割皮解肌,決脈結筋,搦髓揲荒爪幕以為治,所謂煉精易形者也。今則人誰知之?其次則湯液醴釃、 石蹺引、按撫毒郁之法耳。是法亦絕不傳。其僅存於世者,往往不能用,用或乖戾,以致夭札而傷者多矣。
夫醫者,民命所系,一投丸之間,一援箴之際,則安危由此而分,何可不致謹於斯耶?昔司馬遷立《倉公列傳》,其所治自齊侍御史而下凡十有餘人,皆歷疏其病狀,辭雖繁而不殺者,其意蓋有見於此也。余敢竊取斯義,備以叔 所述,序次成文,以遺周君,又安知他日修史傳者無采余之言哉?余耄矣,且有脾禍,吐涎日二三升,曼延將四稔。叔 尚邀周君以起余之疾者乎?(《宋學士文集》)
醫之為道至矣。故周官有疾醫,視萬民四時之病,春之 首,夏之癢疥,秋之瘧寒,冬之咳嗽上氣,皆分而治之,驗其狀而製其祿,甚為不輕也。後世官 失職,故於其術每擇之不精。有人於此,能合於古者之道,豈不猶空谷足音之可喜者乎?如吾同縣戴原禮氏是已。原禮生儒家,習聞詩禮之訓, 有志於澤物。乃徒步至烏傷,從朱先生彥修學醫。先生見其穎悟倍常,傾心援之。原禮自是識日廣,學日篤,出而治疾,往往多奇驗。予請得而詳道之。
原禮從叔仲章,六月患大熱,面赤,口譫語,身發紅斑。他醫投以大承氣湯,而熱愈極。原禮脈之曰︰左右手皆浮虛無力,非真熱也。張子和云︰當解表而勿攻裡,此証似之,法當汗。遂用附子、乾薑、人參、白朮為劑,烹液冷凍飲料之,大汗而愈。
諸暨方氏子婦,瘧後多汗,呼媵人易衣,不至,怒形於色,遂昏厥若死狀。灌以蘇合香丸而蘇。自後聞人步之重,雞犬之聲,輒厥逆如初。原禮曰︰脈虛甚,重取則散,是謂汗多亡陽,正合經意。以黃芩、人參日補之,其驚漸減,至浹旬而安。
松江朱仲文,長夏畏寒,身常挾重續,食飲必熱如火方下咽,微溫則嘔。他醫授以胡椒煮伏雌之法,日啖雞者三,病愈亟。原禮曰︰脈數而大且不弱。劉守真云︰火極似水,此之謂矣。椒發陰經之火,雞能助痰,只以益其病爾。以大承氣湯下之,晝夜行二十餘,頓減纊之半。複以黃連導痰湯益竹瀝飲之,竟瘳。
姑蘇朱子明之婦,病長號,數十聲暫止,複如前。人以為厲所憑,莫能療。原禮曰︰此郁病也。痰閉於上,火鬱於下,故長號則氣少舒。經云︰火鬱則發之是已。遂用重劑涌之,吐痰如膠者無算,乃複初。
樂原忠妻,亦蘇人,因免乳後病驚,身翩翩然如升浮雲之上,舉目則重屋旋運,持身弗定。
他醫飲以補虛治驚,皆不驗。原禮曰︰左脈雖芤且澀,神色不動,是因驚致心包絡積污血耳,法宜下之。下積血如漆者一斗,即愈。
留守衛吏陸仲容之內子病熱,妄見神鬼,手足 動。他醫用黃連清心湯不中。原禮視之曰︰形瘦而色不澤,乃虛熱耳,法當以李杲甘溫除大熱之法為治,即經所謂損者溫之者也。服參 而安。
他若此者甚眾。予備聞賢士大夫恆言之,今不能悉數也。嗚呼﹗有人於此,可不謂之合於古道者乎?夫醫之為道,本於《素問》、《內經》,其學一壞於開元,再壞於大觀。習俗相仍,絕不知究其微指,唯執一定之方,類刻舟而求劍者。人訾之,則曰︰我之用此,不翅足矣,又何事《內經》為?宋之錢仲陽獨得其秘於遺經而擴充之。金之張、劉、李諸家又從而衍繹之。於是《內經》之學大明。
劉之學,朱彥修得之最深。大江以南醫之道本於《內經》,實自朱發之。原禮乃其高弟,其用心也篤,故造理為特精。其傳授有要,故察証無不中,亦可謂賢也已矣。近來京師縉紳家無不敬愛之,服其劑沉 豁然如洗。或欲荐為醫官,辭不就,道賦詩以錢其東還,且請余為序。昔者司馬遷作《倉公傳》,載其應詔所對,凡廿有三,書治病之狀甚具。予仿此義,稍陳原禮療疾奇中者,系之首簡,並告周官疾醫四時治証之概。世之知言君子必有所擇焉。(《宋學士集》)
春甫謹按︰望聞問切四字,誠為醫之綱領,若得四字之旨,則於醫學可謂至矣。今人惟問一端而已,其於望聞亦淺淺耳。至於切脈,則又謂居三者之末而猶後輕視之,故所以卒鮮有精於脈者,間有言者,亦不過左心小腸之說耳。經位不別,其何以察虛實生死之幾耶?殊不知四者之要,則又在乎切之之功也,其望其聞其問之三者,先以得其病情之端,而後總切脈於寸口,確乎知始病之源。而方今延流於何臟何經、若虛若實、或死或生,準候酌方,必有賴於切脈而後可以為圖治之效矣。斯其次第之序,初近患人,光望而聞,次問而切,固理之不容易也。然則切脈果可輕與?予故訂之,以備知者之取采耳。
黃帝問於岐伯曰︰余聞之,見其色知其病,命曰明;接其脈知其病,命曰神;問其病知其處,命曰工。余願聞見而知之,按而得之,問而極之,為之奈何?岐伯曰︰夫色脈與尺脈之相應也,如桴鼓影響之相應也,不得相失也。此亦本末根葉之出候也,故根死則葉枯矣。色脈形肉不得相失也,故知一則為二,知二則為神,知三則神且明矣。
又曰︰望而知之謂之神,聞而知之謂之聖,問而知之謂之工,切脈而知之謂之巧。
六十一難曰︰望而知之者,望見五色,以知其病之所處也;聞而知之者,聞其五音,以別其病之所出也;問而知之者,間其所欲五味,以知其病之所起所在也;切脈而知之者,診其寸口,視其虛實,以知其病在何臟腑也。
《靈樞‧邪氣臟腑病形篇》曰︰色青者其脈弦,赤者其脈鉤也,黃者其脈代也,白者其脈毛,黑者其脈石。見其色而不得其脈,反得其相勝之脈,則死矣;得其相生之脈,則病已矣。又曰︰先定其五色五脈之應,其病乃可別也。
五色篇帝曰︰各以其色言其病。雷公曰︰人不病卒死,何以知之?帝曰︰大氣入於臟腑者,不病而卒死矣。雷公曰︰病小愈而卒死,何以知之?帝曰︰赤色出兩頰,大如拇指者,病雖小愈,必卒死;黑色出於天庭,大如拇指,必不病而卒死。雷公再拜曰︰善哉﹗雷公曰︰官五色奈何?黃帝曰︰青黑為痛,黃赤為熱,白為寒,是謂五官也。
五臟生成篇曰︰五色微診,可以目察。能合色脈,可以萬全。赤脈之至也,喘而堅,診曰有積氣在中,時害於食,名曰心痺。得之外疾,思慮而心虛,故邪從之。白脈之至也,喘而浮,上虛下實,兼有積氣在胸,喘虛,名曰肺痺,寒熱,得之醉而使內也。青脈之至也,長而左右彈,有積氣在心下支,名曰肝痺,得之寒濕,與疝同法,腰痛足清頭脈緊。黃脈之至也,大而虛,有積氣在腹中,有厥氣,名曰厥疝。女子同法,得之疾使四肢汗出當風。黑脈之至也,上緊而大,有積氣在小腹與陰,名曰腎痺。
脈要精微篇曰︰夫精明五色者,氣之華也。赤欲如帛裹朱,不欲如赭;白欲如鵝羽,不欲如鹽;青欲如蒼璧之澤,不欲如藍;黃欲如羅裹雄黃,不欲如黃土;黑欲如重漆色,不欲如地蒼。
五色稍微象見矣,其壽不久也。
夫五臟者,身之強也。頭者,精明之府,頭傾視深,精神將奪矣;背者,胸中之府,背曲肩隨,府將壞矣;腰者,腎之府,轉搖不能,腎將憊矣;膝者,筋之府,屈伸不能,行則僂附,筋將憊矣;骨者,髓之府,不能久立,行則振掉,骨將憊矣。得強者生,失強者死。
五臟之氣,故色見青如草茲,黃如枳實,黑如煙煤,赤如 血,白如枯骨皆死。此五色之見於死也。青如翠羽,赤如雞冠,黃如蟹腹,白如豕膏,黑如烏羽皆生。此五色之見於生也。
青色見於太陰太陽,及魚尾正面口角,如大青藍葉怪惡之狀者,肝氣絕,死。若如翠羽柏皮者,只是肝邪,有驚病、風病、目病之屬。
紅色見於口唇及三陰三陽上下,如馬肝之色死血之狀者,心氣絕,主死。若如橘紅馬尾色者,只是心病,有怔仲,有驚悸,夜臥不寧。
白色見於鼻準及正面,如枯骨及擦殘汗粉者,為肺絕,丙丁日死。若如膩粉、梅花、白綿者,只是肺邪咳嗽之病,有孝服之憂。
黃色見於鼻,乾燥若土偶之形,為脾氣絕,死。若如桂花雜以黑暈,只是脾病,飲食不快,四肢倦怠,妻外家之累。
黑色見於耳或輪郭內外、命門懸壁,若污水煙煤之狀,為腎氣絕,則死。若如蜘蛛網眼烏羽之澤者,只是腎虛,火邪乘水之病。
凡望五色,以知其病,如面青肝病,面赤心病,面黃脾病,面白肺病,面黑腎病。此知病之屬也。
凡相五色之奇脈,面黃目青,面黃目赤,面黃目白,面黃目黑者,皆不死。面青目青,面赤目白,面青目黑,面黑目白,面赤目青,皆死也。
凡望病患目睛不了了,鼻中呼不出,吸不入,氣短促而冷者,陰病也。病患目睛了了,鼻中呼吸出入能往而能來,口鼻息長而皆熱者,陽病也。病患及健人黑色若白色起入目及口鼻,三日中死。久病患耳目及顴骨赤者五日死。病患目無精光,若土色,不受飲食,四日死。望病患兩目有黃色起者,將愈。病患面目俱黃者不死。病患面唇青黑者俱死。望建人及病患面如馬肝色,望之如青,近之如黑者死。
聞其五音,以別其病,如經云︰言而微,終日乃複言者,此奪氣也。中盛臟滿,聲如從室中言,此中氣之濕也。因於暑汗,煩渴而喘,靜則多言。衣被不斂,言語善惡不避親疏者,此神明之亂也。病患五臟已奪,神明不守,聲嘶者死。病患尋衣縫譫語者不可治。內傷飲食勞倦証,不欲言,縱強言之,聲必怯弱而低微,內傷不足之驗。
外傷風寒証,言語必前輕而後重,其言高,其聲壯厲而有力,乃有餘之驗也。
凡聲嗄,其言響如從瓮中出,前輕而後重,高揭而有力,皆傷風氣盛之驗也。
痰火咳嗽,久而聲嘶啞,而漸至不出聲者必死也。聞病患言語無力,甚不欲言,氣難布息者,內傷也。病患言語有力,動言不厭者,外傷也。病患陰陽俱絕,失錯不能言者,三日死。病患妄言錯亂,及不能言,不治;熱病者可治。
經曰︰必審問其所始病,與今之所方病,然後各切循其脈。
《素問‧疏五過篇》曰︰凡未診病者,必問嘗貴後賤,雖不中邪,病從內生,名曰脫營。嘗富後貧,名曰失精。五氣留連,病有所並。醫工診之,不在臟腑,不變形軀,診之而疑,不知病名。身體日減,氣虛無精,病深無氣,洒洒然時驚。病深者,以其外耗於衛,內奪於榮。良工所失,不知病情。又曰︰診有三常,必問貴賤,封君敗傷,及欲侯王。
《靈樞》云︰入國問俗,入家問諱,上堂問禮,臨病患問所便。慎之至也。
又云︰凡診病者,必問飲食起居,暴樂暴苦,始樂後苦,皆傷精氣。《徵四失篇》曰︰診病不問其始,憂患飲食之失節,起居之過度,或傷於毒,不先言此,卒持寸口,何病能中?凡百病問其晝則增劇,夜則安靜,是陽病有餘,乃氣病而血不病也。夜則增劇,晝則安靜,是陰病有餘,乃血病而氣不病也。問其晝則發熱,夜則安靜,是陽氣自旺於陽分也。晝則安靜,夜則發熱煩躁,是陽氣下陷入陰中也,名曰熱入血室。晝則發熱煩躁,夜則發熱煩躁,是重陽無陰也,當亟瀉其陽,峻補其陰。問其晝則惡寒,夜則安靜,是陰血自旺於陰分也。夜則安靜,晝則惡寒,是陰氣上溢於陽中也。夜則惡寒,晝則惡寒,是重陰無陽也,當亟瀉其陰,峻補其陽。
晝則惡寒,夜則煩躁,飲食不入,病名陰陽交變。陰陽交變者死矣。
閉戶塞牖,系之病者。數問其情,以從其意。得神者昌,失神者亡。
《甲乙經》云︰所問病者,問所思何也?所懼何也?所欲何也?所疑何也?問之要,察陰陽之虛實,辨臟腑之寒熱。疾病所生,不離陰陽。臟腑寒熱虛實,辨之分明,治無誤矣。
王海藏曰︰常人求診,拱默,唯令切脈,試其能知病否。且脈,人之氣血,附於經絡。熱勝則脈疾,寒勝則脈遲;實則有力,虛則無力。至於得病之由及所傷之物,豈能以脈知之乎?故醫者不可不問其由,病者不可不說其故。
孫真人云︰未診先問,最為有準。
蘇東坡云︰脈之難明,古今所患也。至虛有盛候,大實有羸狀。疑似之間,便有死生之異。
士夫多秘所患,以驗醫之能否。吾平生有疾請療,必盡告以所患,使醫了然知疾之所在。虛實寒熱,先定於胸中,然後診脈,疑似不能惑也。吾求愈疾而已,豈以困醫為事哉﹗婦科產後,先問坐草難易,惡露多少,飲食遲早,生子存亡。蓋形傷血傷之不同,補氣補血之有異。飲食失節,宜調中;生子不存,兼開鬱。問其所欲,以知其病,如欲熱者知為寒,欲冷者知為熱;如好靜惡動者,知其為虛;煩躁不寧者,知其為實;惡食知傷食,惡風知傷風;好食甘為脾虛,好食辛者為肺病,好食酸者為肝虛,好食鹹者為腎弱,嗜食苦者為心病。此皆順應而易治。若乃心病受鹹,肺傷欲苦,脾弱喜酸,肝病好辣,腎衰嗜甘,此為逆候,病輕必危,危者必死。治得其法,服藥預防可回生。
五十一難︰問病欲得寒,欲見人者,病在腑也;病欲得溫,不欲見人者,病在臟也。
東垣《內外傷辨》︰問其發熱惡寒,寒熱間作,蒸蒸燥熱,發於肌肉之間者,內傷也。發熱惡寒,寒熱並作,拂拂發熱,發於皮毛之上者,外感也。問其口不知味,飲食不下,手足不和,兩脅俱熱者,內傷証也。
問其飲食知味,腹中和,二便如常,筋骨疼痛,不能動搖,非扶不起,外感証也。
問其惡風,居露地,大漫風起卻不知惡,惟惡窗隙些小賊風,是內傷証也。
問其鼻流清涕,頭痛自汗間而有之,鼻中氣短,少氣不足以息,怯不欲言,為內傷証也。
問其小便頻數而不渴,初以勞役,得之食少。小便黃赤,大便常難,或澀或結或虛坐,常有些小如痢非痢,或瀉黃糜,或溏泄,或結而不通,皆內傷証也。
問其心下否,或胸中閉塞,如刀割之痛,二者亦互作而不並出,有時胃脘當心而痛,上支兩脅痛,四肢不收,無力以動而懶倦嗜臥,皆內傷証也。
問其臍下相火之氣,直上沖胸而不可遏,其氣無止息,甚則高喘,皆內傷也。
問其頭痛常常有之而不間者,外傷也。
問其積痛不移者,血病;走痛不常者,氣病也。
問其痛處,按之而已者,虛病;按之而痛愈甚者,實病。
問其走注則為風,拘攣則為寒,煩渴則為暑,重澀則為濕。或好於善淫,或觸於驚恐,或傷於飲食,或深居簡出而受暑,皆為受病之因,所以貴於問也。
昔人喉間痛癢,諸醫不效。一醫問其平日好食斑鳩,乃知鳩食半夏苗而貽毒,治以生薑而愈。
又如唐汝正治小兒風熱,通身俱愈,惟頭頂不痊。問其因,乳母好熱酒,知其貽毒。本方倍用葛根黃連而遂愈。
切脈於寸口而知病之虛實生死。經曰︰必審其所始病,與今之所方病,然後各切循其脈,視其經絡浮沉,上下逆從,循之其脈疾者不病,其脈遲者病;脈不往來者死,皮膚著者死。
察脈候獨小者病,獨大者病;獨遲者病,獨疾者病;獨熱者病,獨寒者病;獨陷者病。脈從四時,謂之可治;脈逆四時,為不可治。所謂逆四時者,春得肺脈,夏得腎脈,秋得肝脈,冬得脾脈,其至皆懸絕沉澀,命曰逆四時。
諸過者切之,澀者陽氣有餘也,滑者陰氣有餘也。
人一呼脈再動,一吸脈再動。呼吸定息,脈之動,閏以太息,命曰平人。一呼脈一動,一吸脈一動,曰少氣。一呼脈三動,一吸脈三動而躁,尺熱,曰病溫;尺不熱,脈滑,曰病風;脈澀曰痺。人一呼脈四動以上,曰死;脈絕不至,曰死;乍疏乍數曰死。
脈有陰陽,知陽者知陰,知陰者知陽。凡陽有五,五五五陽。所謂陽者,真臟也,見則為敗,敗必死也。所謂陽者,胃脘之陽也。別於陽者,知病處也;別於陰者,知死生之期。三陽在頭,三陰在手,所謂一也。
粗大者陰不足,陽有餘,為熱中也。長則氣治,短則氣病,數則煩心,大則病進,上盛則氣高,下盛則氣脹,代則氣衰,細則氣少,澀則心痛。
脈虛身熱,得之傷暑;脈盛身寒,得之傷寒。脈盛滑堅者病在外,脈實小而堅者病在內。脈小弱而澀者謂之久病,脈浮滑而疾者謂之新病。脈急為疝瘕、小腹痛,緩而滑曰熱中,盛而堅曰脹。來疾去徐,上實下虛,為厥顛疾;來徐去疾,上虛下實,為惡風也。寸口之脈中手短者曰頭痛,寸口脈中手長者曰足 痛,寸口脈中手促上擊者曰肩背痛,寸口脈浮而盛者病在外,沉而堅者病在中,沉而弱者寒熱。
帝曰︰脈從而病反者,其診何如?曰︰脈至而從,按之不鼓,諸陽皆然。諸陰之反何如?曰︰脈至而從,按之鼓甚而盛也。
征其脈小,色不奪者,新病也;征其脈不奪其色奪者,此久病也;征其脈與五色俱奪者,亦久病也;征其脈與五色俱不奪者,新病也。推而內之,外而不內,身有熱也;推而外之,內而不外,有心腹積也;推而上之,上而不下,腰足清也;推而下之,下而不上,頸項痛也;按之至骨,脈氣少者,腰脊痛而身有痺也。
病熱而脈靜,泄而脈大,脫血而脈實,病在中。必先知經脈,然後知病脈。根於中者命曰神機,神去則機息。五色脈變,揆度奇常,道在於一,神轉不回,回則不轉,乃失其機。
造化之道,一陰一陽而已矣。陽動陰靜,陽明陰晦;陽有知,陰無知;陽無形,陰有形;陽無體,以陰為體,陰無用,待陽而用。二者相合,則物生;相離則物死。微哉﹗微哉﹗通於其說則鬼神之幽、人物之著,與夫天文地理、醫卜方技、仙佛之蘊,一以貫之而無遺矣。
或曰︰天地水火恐未足以盡造化之蘊,不如以陰陽統之。予竊以為陰陽者,虛名也,天地水火者,實體也,二而一者也。謂天地水火未足以盡造化之蘊,此特未之察耳。蓋人知水之為水,而不知寒涼潤澤者皆水也;人知火之為火,而不知溫熱光明者皆火也。天宰之以神,地載之以形,水火二者交會變化於其間,萬物由之而生,由之而死,造化之能事畢矣。自此之外,豈複有餘蘊乎?
周子所謂太極,指神而言。神無所不統,故為太極;神無影,故為無極而太極。朱子所注,亦得其意,但不言神而言理,故讀者未即悟朱注上天之載蓋指神而言也。殊不知太極乃陰陽合而未分者也,陰形陽神皆在其中。及分為陰陽,則陽為天火,依舊為神;陰為地水,依舊為形。若太極本體止有神而無形,則分後地水之形何從而來哉?由此化生人物,其心性之神則皆天火之神所為也,其血肉之形則皆地水之形所為也。此理先聖屢有言者,但學人忽而不察耳。蓋有形易見而無形難見,固無怪其然也。
造化之要,天火之陽下交於地水之陰,則化生萬物。草木為植物,得陰氣之多者也,故猶附於地;飛走為動物,得陽氣之多者也,故不附於地。天機內運,而自為一物。人也者,動物之至靈者也,其神屬天,其氣屬火,其液屬水,其形屬土,蓋陰陽之會也。陰陽之會,其妙在精。精也者,形液之粹而神氣之所和也。其始也,精由神氣交化而成;其既成也,神氣因附於精而不去。
此人之所以生生不窮也。人之始生也,固由造化之陰陽而來,然稟受有限,故其既生也,不能不賴造化之陰陽以養。飲食入胃,以養其中,化為元精,則神氣不離,形液日益,蓋所以續陰陽稟受之有限,而使之無窮也;衣服宮室,以養其外,則所以防造化陰陽之外邪,使不得侵其形而擾其神也。至於醫藥,則所以祛其邪而扶其正也。此攝生之常也,而莫不有節焉,知者鮮矣。善於攝生者,則又以清淨養其神,以節宣養其形,以咽津納氣交和水火養其精。精全形固,外邪不侵,神氣不離則壽矣。此調攝之要也,仙佛之道,亦由此進。嗚呼深哉﹗(《柏齋三書》)
革車千乘,帶甲十萬,籌策神機,鬼神猜泣,奇正萬全,歷古如是,況良醫之用藥。獨不若臨陣之將兵乎?奈何世人以鹵莽之浮學,應倉卒無窮之疾變,其不眩駭顛仆者寡矣。苟無妙算深謀,成法以統治之,則倒戈敗續之不暇,尚何勝之可圖哉?予從事於患難之場,隨病察診,據脈立方,開之劫之,搏之發之,以盡其宜;吐之伸之,汗之下之,以極其當。攻守不常,出沒無定。大綱小紀,經緯悉陳。本數末度,條理具設。前乎古人之所隱秘深藏,或不盡意者,不啻胸中自有十萬精銳,如太阿之在匣中,其輝未嘗耀於外,一旦揮之,有以恐人之耳目。持八陣之奇鋒、七擒之利刃,其敵可卻,其勝可決,而其安可圖,如此而後已。(《醫壘元戎》序)
丹溪曰︰西北之地多風寒,故患外感者居多;東南之地本卑濕,故患濕熱者眾。蓋北方高阜,天不足西北而多風;南方卑下,地不滿東南而多濕。所以方土之候,各有不齊,而所生之病,多隨土著。醫者必須因時處治,隨地判宜。治北人之病,宜以攻伐外邪為多;治南方之疾,宜以保養內氣為本。何則?北方風氣渾濃,稟賦雄壯,兼之飲食倍常,居室儉素,殊少戕賊元氣之患,一有疾病,輒以疏利之,其病如脫而快意通神矣。若夫東南之人,體質柔脆,腠理不密,而飲食色欲之過侈,與西北之人迥異,概以峻劑攻之,不幾操刃而殺人乎?雖然,北方稟氣固濃,安能人人皆實?南方稟氣雖薄,安得人人皆虛?當觀其人,因其証而施藥之,斯無一偏之弊矣。
皇甫謐《黃帝世紀》曰︰黃帝命雷公岐伯教別九針,著《內外經》、《素問》,書咸出焉。
《黃帝內傳》曰︰帝升為天子,《針經》、《脈訣》無不備也,故《金匱》、《甲乙》之書皆祖《內經》。
黃帝御極,坐明堂之上,臨觀八極,考建五常,以謂人生負陰而抱陽,食味而被色,寒暑相蕩,喜怒交傷,乃與岐伯上窮天紀,下極地理,遠取諸物,近取諸身,更相問難。雷公之倫,授業傳之,而《內經》作矣。
蒼周之興,秦和述六氣之論,具於左史。厥後越人得其一二,演述《難經》,西漢倉公傳其舊業,東漢仲景撰其遺論,晉皇甫謐刺為《甲乙》,隋楊上善纂為《太素》,唐王冰篤好之,大為次注。
(林億《素問序》)《內經素問》,世稱黃帝岐伯問答之書,及觀其旨意,殆非一時之言,其所撰述,亦非一人之手。劉向指為諸韓公子所著,程子謂出於戰國之末。而其大略,正如《禮記》之萃於漢儒,而與孔子子思之言並傳也。蓋靈蘭秘典、五常政、六元正紀等篇,無非闡明陰陽五行生製之理,配象合德,實切於人身。其諸色脈、病名、針刺、治要,皆推是理以廣之。皇甫謐之《甲乙》,楊上善之《太素》,亦皆本之於此。按西漢《藝文志》有《內經》十八卷之目,至隋《經籍志》始有《素問》之名,而不指為《內經》。唐王冰乃以《靈樞》九卷率合《漢志》之數,而為之注釋,後以《陰陽大論》托其為師張公所藏,以補其亡逸,其用心亦勤矣。惜乎朱墨混淆,玉石相亂,訓詁失之於迂疏,援引或至於未切。至宋林億、高若訥等正其誤文而精其缺義,頗於冰為有功。(《醫史》)
《帝王世紀》曰︰黃帝命雷公岐伯論經脈,旁通問難八十一為《難經》。楊玄操《難經》序曰︰《黃帝八十一難經》者,秦越人所作。按《黃帝內經》二帙,帙九卷,其義難究。越人乃采精要八十一章為《難經》。(《事物紀原》)《八十一難經》乃秦越人扁鵲祖述《內經》,設為問答之辭,以示學人。所引經言多非《靈》、《素》本文,蓋古有其書而今亡之耳。隋時有呂博望注本不傳,宋王惟一集五家之說,而醇 相亂。惟虞氏粗為可觀,紀齊卿注稍密,乃附辨楊玄操。呂廣、王宗正三子之非。周仲立、李子野、張潔古諸家注釋,俱無所啟發。近代王少卿演繹,目曰重玄。滑伯仁注釋亦非詁訓,大抵切於經旨而為要義者,不過數難而已矣。
世傳張仲景用《素問‧熱論》之說,廣伊芳尹《湯液》而為之,至晉王叔和始因舊說重為撰次,宋成無己複為之注釋。其後龐安常、朱肱、許叔微、韓祗和、王實之流固亦互有發明,而大綱大要無越乎汗吐下溫四法而已。蓋一証一藥,萬選萬中,千載之下,如合符節。前修指為群方之祖,信矣。所可憾者,審脈時 王氏之言,三陰率多斷簡,況張經王傳,亦往往反複後先,亥豕相雜。
自非字字句句,熟玩而精思之,未有能造其閫奧者。陳無擇嘗補三陰証藥於三陰論,其意蓋可見矣。近人徐止善作《傷寒補亡》,恐與先哲之意未盡合也。
《天元玉冊元誥》十卷,不知何人所作,歷漢至唐,諸《藝文志》俱不載錄,其文自與《內經》不類,非戰國時書。其間有天皇真人昔書其文,若道正無為,先天有之,太易無名,先於道生等語,皆老氏遺意,意必老氏之徒所著。大要推原五運六氣、上下臨御、主客勝複、政化淫乘,及三元九宮、太乙司政之類,殊為詳明,深足以羽翼《內經》六微旨、五常政等論。太玄君扁鵲為之注,猶郭象之於《南華》,非新學之所易曉。觀其經注一律,似出一人之手,謂扁鵲為黃帝時人,則其書不古;謂扁鵲為秦越人,則傳中無太玄君之號,醫門仿托,率多類此。
《玄珠密語》十卷,乃啟玄子王冰所述。其自序謂得遇玄珠子而師事之,與我啟蒙,故自號啟玄子,蓋啟問於玄珠也,目曰《玄珠密語》,乃玄珠子密而口授之言也。及考王氏《素問》序乃云︰辭理秘密,難粗論述者,別撰《玄珠》,以陳其道。二序相戾,意者,《玄珠》之名,取諸蒙莊子所謂黃帝遺玄珠,使罔象得之之語,則師事玄珠子而號啟玄者皆妄也。宋高保衡等校正《內經》乃云︰詳王氏《玄珠》,世無傳者,今之《玄珠》,乃後人附托之文耳。雖非王氏之書,於《素問》十九卷至二十二四卷頗有發明,合《素問》觀之,而《密語》所述乃六氣之說,與高氏所指諸卷全不相侔,疑必刊傳者所誤也。原其所從,蓋捃摭《內經》六微旨及至真要等五篇,洎《天元玉冊》要言,而附會雜說,其諸紀述運氣休祥之應,未必可征,實偽書也。苟啟玄別撰果見於世,又豈止運氣一端而已。覽者取其長而去其短可也。
《中藏經》八卷,少室山鄧處中云︰華先生佗游公宜山古洞,值二老人,授以療病之法,得石床上書一函,用以施試甚驗。按《唐志》有吳普集《華氏藥方》,別無中藏之名。普,其弟子,宜有所集。竊意諸論非普輩不能作,鄧氏特附別方而更今名耳。蓋其方有用太平錢並山藥者,蓋太平乃宋熙寧初年號,薯蕷以避濃陵偏諱而始名山藥,其餘可以類推。
《聖濟經》十卷,宋徽宗所作,大要祖述《內素》而引援六經,旁及老氏之言,以闡軒岐遺旨。政和間頒是經於兩學,辟雍生吳 為之解義,若達道、正紀等篇,皆足以裨益治道,啟迪眾工者也。(並出《醫史》)
學士商輅曰︰醫者意也,如對敵之將、操舟之工,貴乎臨機應變。方固難於盡用,然非方則古人之心弗傳,茫如望洋,如捕風,必有率意而失之者矣,方果可以弗用乎?雖然,方固良矣,然必熟之《素問》,以求其本;熟之《本草》,以究其用;熟之診視,以察其証;熟之治療,以通其變。始於用方,而終至於無俟於方,夫然後醫之道成矣。昔許胤宗謂我善讀仲景書而知其意,然未嘗專用其方,誠名言哉﹗(《奇效良方‧序》)
古醫十四科中有脾胃科,而今亡之矣。《道藏經》中頗有是說,自宋元以來止用十三科。考醫政,其一為風科,次傷寒科,次大方脈科,次小方脈科,次婦人胎產科,次針灸科,次眼科,次咽喉口齒科,次瘡瘍科,(即今之外科。)次正骨科,次金鏃科,次養生科,(即今修養家導引按摩咽納是也。)次祝由科。(經曰︰移精變氣者,可祝由而已。即今符咒禳禱道教是也。)國朝亦惟取十三科而已,其脾胃一科終莫之續。元李杲著《脾胃論》,極其精詳,但不言十四科之闕此,不知其得舊本而加己意,抑盡為創著而得上古之同然歟?是誠醫道之大幸也。
甫觀今世醫者,多不工於脾胃,只用反治之法攻擊疾病,以治其標,惟知以寒治熱,以熱治寒,以通治塞,以塞治通而已。有寒因寒用,熱因熱用,通因通用,塞因塞用,必伏其所主而先其所因,所謂從治之法,則漠然無所知也。及致脾胃損傷,猶不加察,元氣一壞,變証多端。如脾虛而氣短不能以續,變而似喘促,醫尚用降氣定喘之藥;如脾虛衛氣不行,變而為浮腫,醫尚用耗氣利水之藥;如脾虛鬱滯,變而作寒熱,醫尚謂外感,用發散之藥,大段類此。虛而益虛,直以氣盡身亡,始用人參湯、附子湯灌之於殞絕之後,豈有能生之理乎?自今觀之,不足者十常八九,況其時勢,競馳驅於名利之途,勞思傷脾而致病者居其大半。若體實而竟為風寒暑濕之邪襲,則惟攻之而即愈者亦不多見矣。此故中醫治之易成功也。及遇脾胃虛而致風寒暑濕之邪襲,同體實者而施治之,則大有間然者矣。攻之不已,則曰藥不瞑眩,厥疾弗瘳,必大攻之,脾胃益傷而疾愈篤;技窮無措,則曰難醫。時弊如斯,曷可勝紀?要皆不知本之故也。經曰︰得穀者生,失穀者亡。又曰︰有胃氣者生,無胃氣者死。然則胃氣穀氣得非人身之本歟?
凡為醫者須略通古今,粗守仁義,絕馳騖利名之心,專博施救援之志。如此則心識自明,神物來相,又何戚戚沽名,齪齪求利也?如不然,則曷止薑撫沽譽之慚逮,華佗之矜能受戮乎?
五經四部,軍國禮服,若講用乖越者,止於事跡非宜耳。至於湯藥一物,少有乖謬,便性命及之。千乘之君、百金之長,可不深思戒慎耶?昔許太子侍藥不嘗,加以殺君之罪;季康子饋藥,仲尼有未達之辭,知其醫藥之不可輕也。晉時才人欲刊正《周易》,及諸藥方,先與祖訥共論辯釋。經典縱有異同,不足以傷風教,至於湯藥,小小不達,便致壽夭所由,則後人受弊不少,何可輕以裁斷?祖之此言可為仁識,足為龜鑒矣。(《醫說》)
嗚呼﹗醫其難言乎﹗人之生也,與天地之氣相為流通。養之得其道,則百順集,百邪去;苟失其養,內傷於七情,外感於六氣而疾生焉。醫者從而治之,必察其根本枝末。其實也,從而損之;其虛也,從而益之。陰平陽秘,自適厥中。粗工或昧乎此,實實虛虛,損不足而益有餘,病之能起者鮮矣。此其難,一也。
氣血之運必有以疏載之。左右手足各備陰陽者三。陽既有太、少矣,而又有陽明者何?取兩陽合明之義也;陰既有太、少矣,而又有厥陰者何?取兩陰交盡之義也。何經受病?宜用何劑治之?治之固不難,又當知有引經之藥。能循此法,則無疾弗瘳矣。粗工不辨十二經而一概施之,譬猶羅雀於江,罾魚於林,萬一或幸而得之,豈理也哉?此其難,二也。
歲氣有不同,攻治亦異其宜,曰升降,曰浮沉,吾則順而承之;曰寒熱,曰溫涼,吾則逆而反之,庶幾能全其天和而不致顛倒錯謬。粗工則倀倀然當順則反逆,當逆則反順,如言人適野,不辨乎東西。此其難,三也。
病有寒熱,熱者當投涼,寒者宜劑之以溫,此恆理也。然寒熱之勢方劇,而遽欲反之,必扦格而難入。熱因熱用,寒因寒用,其始則同,其終則異,庶幾能成其功。粗工則不察而混治之。
此其難,四也。
藥性有陰陽而不專於陰陽,有所謂陽中之陰、陰中之陽,差之毫厘,謬以千里。粗工則不核重輕而妄投之。此其難,五也。(《宋學士文集》)
《物理論》曰︰夫醫者,非仁愛之士不可托也,非聰明達理不可任也,非廉潔淳良不可信也。
是以古之用醫,必選明良,其德能仁恕博愛,其智能宣暢曲解,能知天地神祗之次,能明性命吉凶之數,處虛實之分,定順逆之節,原疾病之輕重,而量藥劑之多少,貫微通幽,不失細少。如此乃謂良醫,豈區區俗學能之哉?(《初學記》)
俗云︰明醫不如時醫,蓋謂時醫雖不讀書明理,以其有時運造化,亦能僥效。常自云︰趁我十年時,有病早來醫。又云︰饒你讀熟王叔和,不如我見病証多。裡諺有云︰左心小腸肝膽賢,時來每日有千錢。所謂明醫不如時醫,良以此也。《衛生寶鑒》所謂福醫︰昔人病四肢困倦,躁熱自汗氣短,飲食少進,咳嗽痰涎,胸膈不利,大便秘,形羸,一歲更數醫不愈。或曰︰某處有時醫,雖不精方書,不明脈候,看証極多,治無不效。患者信而延治,及至,診之曰︰此病食滯,予治之多矣。許必效,遂灸肺俞,藥以蠲飲等丸並消導之劑,不數服,大便瀉泄,加以腹痛,飲食不進而死。經曰︰形氣不足,病氣不足,陰陽俱不足,瀉之則重不足。此陰陽俱弱,血氣皆盡,補之惟恐不及,反以小毒之劑瀉之,虛之又虛,損之又損,不死何待?夫明醫治病,先審歲運太過不及,察人形氣勇怯之殊。病有虛實淺深,在臟在腑之別,治有緩急反正之異。孫真人云︰凡為大醫先通儒書,然後熟解《內經素問》、《本草》,仲景、東垣諸書,方可以為大醫治療司命。如正五音者必取師曠之律呂,成方圓者法公輸之規矩。五音方圓,特末技耳,尚取精於事者,況醫為人之司命,不精則殺人。今之患者不達此理,委命於時醫,亦猶自暴自棄甘於溝壑者,何異哉?(本集)
醫為司命之寄,不可權飾妄造,所以醫不三世,不服其藥,九折臂者,乃成良醫,蓋謂學功精深故也。今之承藉者,多恃KT 名價,不能精心研習。京邑諸人皆尚聲譽,不取實學,聞風競獎。其新學該博而名稱未播,以為始習,多不信用,委命虛名,良可惜也。(陶氏序)支秉中曰︰昔越人因魯公扈志強氣弱,足於謀而寡於斷,趙齊嬰志弱氣強,少於慮而傷於專,乃飲以藥酒,易置二人之心,使俱為名士。予觀今之求醫者,率以有時名者為重,初不計其書之讀不讀,脈之明不明,謂之時醫、福醫、名醫。一承權貴所舉,輒憑治療,雖殺其身委命無怨。
故為醫者往往奔走權門,諂容卑態以求荐,網利沽名,知者笑議,仁心仁聞毫蔑有也。安得飲以藥酒而俱易其心乎?
醫之為道,由來尚矣。原百病之起愈,本乎黃帝︰辨百藥之味性,本乎神農;湯液則本乎伊芳尹。此三聖人者,拯黎元之疾苦,贊天地之生育,其有功於萬世大矣。萬世之下,深於此道者,是亦聖人之徒也。賈誼曰︰古之至人,不居朝廷,必隱於醫卜。孰謂方技之士豈無豪傑者哉?(《續醫說》)
《論語》曰︰人而無恆,不可以作巫醫。孔子嘆人不可以無恆而善,其言之有理。朱子注云︰巫所以交鬼神,醫所以寄死生。歧而二之,似未當也。夫醫之為道,始於神農,闡於黃帝,按某病用某藥,著有《內經素問》,所謂聖人墳典之書,以援民命,安可與巫覡之流同日而語耶?但學醫者有精粗不同,故名因之有異。精於醫者曰明醫,善於醫者曰良醫,壽君保相曰國醫,粗工昧理曰庸醫,擊鼓舞趨,祈禳疾病曰巫醫。(以巫而替醫,故曰巫醫也。)是則巫覡之徒,不知醫藥之理者也。
故南人謂之巫醫者,此也。今世謂之端公太保,又稱為夜行卜士,北方名之師婆。雖是一切虛誕之輩,則亦不可以無恆也,矧他乎?
陸宣公在忠州裒方書以度日,非特假此以避禍,蓋君子之存心,無所不用其志也。前輩名士,往往能醫,非止衛生,亦可及物,而今人反恥言之。近時士大夫家藏方或集驗方,流布甚廣,皆仁人之用心。《本事單方》近已刻於四明,及本朝諸公文集雜說中,名方尚多,未有見類而傳之者。予屢欲為之,恨藏書不廣。倘有能因予言集以傳於人,亦濟物之一端也。(《醫說》)
宋‧呂誨上神宗疏云︰臣本無宿疾,偶值醫者用術乖方,殊不知脈候有虛實,陰陽有逆順,治療有標本,用藥有先後,妄投湯劑,率意任情,差之指下,禍延四肢, 危心腹之變。雖以身疾喻朝政,深切醫之弊也,有生而業醫者,可不為之戒哉?(《通鑒》)
治天下其猶醫乎?醫切脈以知証,審証以為方。証有陰陽虛實,脈有浮沉細大,而方有補瀉針灼湯劑之宜,參苓薑桂硝黃之藥,隨其人之病而施焉。當則生,不當則死矣。是故知証知脈而不善為方,非醫也。雖有扁鵲之識,徒嘵嘵而無用。不知証,不知脈,道聽途說以為方,語人曰︰我能醫,是賊天下者也。故治亂,証也;紀綱,脈也;道德刑政,方與法也;人才,藥也。夏之政尚忠,殷乘其弊而救之以質;殷之政尚質,周乘其弊而救之以文。秦用酷刑苛法以箝天下,天下苦之;而漢乘之以寬大,守之以寧壹。其方與証對,其用藥也無舛,天下之病有不瘳者鮮矣。
又曰︰一指之寒弗燠,則及於手足,一手足之寒弗燠,則困於四體。氣脈之相貫也,忽於微而至大。故疾病之中人也,始於一腠理之不知,或知而惑之也,遂至於大而不可救以死,不亦悲夫﹗噫﹗若郁離子者,可謂深得醫之情矣。
慶歷中有進士沈常,為人廉潔方直,性寡合。後進多有推服,未嘗省荐。每自嘆曰︰吾老倒場屋,尚未免窮困,豈不知天命也?乃入京師,別謀生計。因游看至東華門,偶見數朝士,躍馬揮鞭,從者雄盛。詢之市人︰何官位也?人曰︰翰林醫官也。常又嘆曰︰吾窮孔聖之道,焉得不及知甘草大黃之輩也?始有意學醫。次見市廛貸藥者,巧言艱苦,複又恥為,疑貳不決。與同人共議曰︰吾輩學則窮達方書,師必趨事名公,真非常流也。是時醫官趙從古為太醫醫師,常輒以長書請見。從古迎候,非謂輕怠。常曰︰此來窮蹇之人,因同人相勉令學醫。聞君名公也,故來師問。從古曰︰醫術比之儒業,固其次也。蓋動關性命,非謂等閑。學人若非性好專志,難臻其妙。足下既言窮蹇,是志未得遂,複卻學醫,深恐鬱滯之性,未能精研。常慍色曰︰吾雖窮蹇,乃自服儒,讀孔孟之書,粗識歷代君臣治國之道。今徒志學伎術,豈為高藝?從古曰︰恐非淺嘗能矣。未諭上古三皇醫教且勿論如漢之張仲景、晉之葛洪、齊之褚澄、梁之陶隱居,非不服儒有才行輩。吾聞儒識禮義,醫知損益。禮義之不修,唯昧孔孟之教;損益之不分,最害命之至,豈可輕哉?
醫為儒者之一事,不知何代而兩途之。父母至親者有疾而委之他人,俾他人之無親者反操父母之死生。一有誤謬,則終身不複。平日以仁推於人者,獨不能以仁推於父母乎?故於仁缺。朋友以義合,故赴其難,難雖水火兵革弗顧;故周其急,急雖金玉粟帛弗吝。或疾則曰素不審。他者曰甲審,遂求甲者;渠曰乙審,又更乙者,紛紛錯擾,竟不能辨。此徒能周赴於瘡痍,而不能攜友於死生也,故於義缺。己身以愛為主,飲食滋味必欲美也,衣服玩好必欲佳也,嗣上續下不敢輕也;疾至而不識,任之婦人女子也,任之宗戚朋友也,任之狂巫瞽卜也,至危猶不能辨藥誤病焉也,故於知缺。夫五常之中,三缺而不備,故為儒者不可不兼夫醫也,故曰︰醫為儒者之一事。(《原機啟微‧序》)
金華戴叔能曰︰醫以活人為務,與吾儒道最切近。自《唐書》列之技藝,而吾儒不屑為之。
世之習醫者,不過誦一家之成說,守一定之方,以幸病之偶中,不複深探遠索,上求聖賢之意,以明夫陰陽造化之會歸,又不能博極群書,采擇眾議,以資論治之權變,甚者至於屏棄古方,附會臆見,展轉以相迷,而其為患不少矣。是豈聖賢慈惠生民之盛意哉?(《九靈山房集》)
傷寒、內傷、婦女、小兒,皆醫者通習也,不知何代而各科之。今世指某曰專某科,複指某者曰兼某科,又指某者曰非某科。殊不知古有扁鵲者,過邯鄲貴婦女則為女醫,過雒陽聞周人愛老人即為耳目痺醫,入咸陽聞秦人愛小兒即為小兒醫,隨俗為變,曾不分異而為治也。既曰醫藥,則皆一理貫通,又云此長彼短,亦不善於窮理者也。
王忠文公云︰李明之弟子多在中州,獨劉守真之學傳之荊山浮圖師,師至江南傳之宋中人羅知悌,而南方之醫皆宗之矣。及國朝天下之言醫者非劉氏之學弗道也。劉李之法雖攻補不同,會而通之,隨証而用之,不行其存乎?吳中稱良醫師,則以能持東垣者謂之王道,持張劉者謂之伯道。噫﹗堯舜以揖讓,湯武以干戈,苟合道濟世,何必曰同?吾嘗病世之專於攻伐者,邪氣未退而真氣先縈然矣;專於補養者,或致氣道壅塞,為禍不少,正氣未複而邪氣愈熾矣。古人有云︰藥貴合宜,法當應變。泥其常者,人參反以殺人;通其變者,烏頭可以活命。孫真人所謂隨時增損,物無定方,真知言哉﹗(《續醫說》)
今世之業醫者,挾技以診療則有之矣,求其從師以講習者何鮮也?我太祖內設太醫院,外設府州縣醫學。醫而以學為名,蓋欲聚其人以,學既成功而試之,然後授以一方衛生之任,由是進之為國醫,其嘉惠天下生民也至矣。某嘗考成周所以謂之醫師,國朝所以立為醫學之故,精擇使判以上官,聚天下習醫者,俾其教之養之,讀軒岐之書,研張李之技,試之通而後授之職,因其長而專其業,稽其事以製其祿,則天下之人皆無天閼之患而躋仁壽之域矣。是以醫為王政之一端也。(《大學衍義補》)
醫之為道,非精不能明其理,非博不能至其約。是故前人立教,必使之先讀儒書,明《易》理,《素》《難》《本草》《脈經》而不少略者,何也?蓋非《四書》無以通義理之精微,非《易》無以知陰陽之消長,非《素問》無以識病,非《本草》無以識藥,非《脈經》無以從診候而知寒熱虛實之証矣。故前此數者缺一不可。且人之生命至重,病之變化無窮;年有老幼,稟有濃薄,治分五方,令別四時;表裡陰陽寒熱須辨,臟腑經絡氣血宜分;六氣之交傷,七情之妄發,運氣變遷不常,製方緩急尤異。更複合其色脈,問其起居;証有相似,治實不同。聖賢示人,略舉其端而已。後學必須會群書之長,參所見而施治之,然後為可。(《醫學集成》)
扁鵲有言︰疾在腠理,熨 之所及;疾在血脈,針石之所及;其在腸胃,酒醪之所及。是針灸藥三者得兼而後可與言醫。可與言醫者,斯周官之十全者也。曩武謬以活人之術止於藥,故棄針與灸而莫之講。每遇傷寒、熱入血室、閃挫諸疾,非藥餌所能愈而必俟夫刺者,則束手無策,自愧技窮。因悟治病猶對壘,攻守奇正,量敵而應者,將之良;針灸藥因病而施治者,醫之良也。
夫用藥如用刑,誤即便隔死生。然刑有司鞫成,然後議定,議定然後書罪。蓋人命一死不可複生,故須如此詳謹。用藥亦然。今醫者至病家,便以所見用藥。若高醫識病知脈,藥相當,如此即應手作效。或庸下之流孟浪,亂施湯劑,逡巡便至危殆。如此殺人,何太容易?良由病家不善擇醫,平日未嘗留心於醫術也。可不慎哉﹗(《本草類方》)
世間多有病患親友故舊交游來問疾,其人曾不經事,未讀方書,自騁了了,詐作明能,談說異端。或言是虛,或道是實,或云是風,是云是氣。紛紛謬說,種種不同。破壞病患心意,不知孰是,遷延未就,時不待人。焰然致禍,各自走散。是須好人及好名醫,識病深淺,探賾方書,博覽古今,方可倚任,不爾,太誤人事。(《千金方》)
相彼天下之人所重者生也,生之所系者醫也,醫之所原者理也。上古有黃帝岐伯扁鵲華佗,蘇死更生醒魂奪命之術,以至三代而降,學是者疏莽聊略,不致精玄,時時有賊夫人者何也?蓋於陰也而體之以陽,陽也而擬之以陰,虛也而推之以實,實也而度之以虛;外也而揣之以內,內也而像之以外;急也而料之以緩,緩也而億之以急;進也而窺之以退,退也而探之以進。孟浪以診其脈,浮淺以察其証,蒼黃以稽其聲,恍惚以征其色。所以顛倒施蒙聵之工,舛差用跣盲之藥;斬綿綿未艾之年,絕婉婉方增之齒;俾含枉而下世,抱屈而歸泉。天下之夭折者,誠為庶哉﹗嗟嗟﹗醫本活人,學之不精,反為夭折。(《劉黨二書‧序》)
醫學貴精,不精則害人匪細。間有無知輩,竊世醫之名,抄檢成方,略記《難經》《脈訣》不過三者盡之,自信醫學無難矣。此外惟修邊幅,飾以衣騎,習以口給,諂媚豪門,巧彰虛譽,搖搖自滿,適以駭俗。一遇識者洞見肺肝,掣肘莫能施其巧,猶面諛而背誹之。又譏同列看書訪學,徒自勞苦。凡有治療,率爾狂誕,妄投藥劑。偶爾僥效,需索百端;凡有誤傷,則曰盡命。
俗多習此為套,而曰醫學無難,豈其然乎?於戲﹗而醫日相流於弊矣,無怪乎縉紳先生之鄙賤矣。欲其有得真醫亦寡矣。幸天道好生而惡殺,速昭其報施,庸橫早亡,人皆目擊。邇有士人被誤藥而立斃,家人訟之。法司拘而審,律不過笞罪,隨釋而馳歸。未逾年被賊肢解而死,景非天道之報耶?小說嘲庸醫早亡詩云︰不肖誰知假,賢良莫識真。
庸醫不早死,誤盡世間人。豈非天道惡之耶?故甫嘗戒諸子弟︰醫惟大道之奧,性命存焉。凡業者必要精心研究,以抵於極,毋謂易以欺人,惟圖僥幸。道藝自精,必有知者,總不謀利於人,自有正誼在己。《易》曰︰積善積惡,殃慶各以其類至。安得謂不利乎?
陳汝中嘗病脾胃鬱火之証,求治於盛用美。診其脈曰︰如此治可生,如彼治即死;如此治可以少生,如彼治可以速死。既而治之,汝中遲其效。或以浮屠善醫荐者,汝中惑其說,遂求治。
飲其藥,嘔血一升遂死。噫﹗醫以用藥,藥以攻病;病不能去而反以致死,則何以醫藥為哉?彼浮屠者乃庸妄人也,目不識醫經,口不辨藥性,指不察脈候;人之虛實,病之新久,一切置之不問,而惟毒藥攻擊之,其殺人蓋亦多矣。予咎汝中之不善擇醫而致速死,特書此以為世輕服藥者之戒。(《吳文定公家藏集》)
醫以活人為心,故曰醫仁術。有疾而求療,不啻求救焚溺於水火也,醫當仁慈之術,須披發攖冠而往救之可也。否則焦濡之禍及,寧為仁人之安忍乎?切有醫者,乘人之急而詐取貨財,是則孜孜為利,跖之徒也,豈仁術而然哉﹗比之作不善者尤甚也。天道豈不報之以殃乎﹗今見醫家後裔多獲餘慶,榮擢高科。此天道果報之驗,奚必計一時之利而戕賊夫仁義之心?甚與道術相反背,有乖生物之天理也。從事者可不鑒哉﹗(陸宣公論)
宣和間有一士人,抱病纏年,百治不瘥。有何澄者善醫。其妻召至,引入密室,告之曰︰外家以良人抱疾日久,典賣殆盡,無以供醫藥,願以身酬。澄正色曰︰娘子何以出此言?但放心,當為調治取效,切毋以此相污。不有人誅,必有鬼神譴責。未幾,良人疾愈。何氏一夕夢入神祠,判官語之曰︰汝醫藥有功,不於艱急之際以色欲為貪。上帝令賜錢五萬貫,官一員。未幾月,東宮疾,國醫不能治,有詔召草澤醫。澄應詔進劑而愈,朝廷賜錢一如夢。(《醫說》)
夫病之所由來雖多端,而皆關於邪。邪者,不正之因,謂非人身之常理,風寒暑濕、飢飽勞逸皆各是邪,非濁鬼氣疫癘者矣。人生氣中,如魚在水。水濁則魚瘦,氣昏則人病。邪氣之傷人,最為深重。經絡既受此氣,傳入臟腑,臟腑隨其虛實冷熱,結以成病。病又相生,故流通遂廣。
精神者,本宅身以為用。身既受邪,精神亦亂;神既亂矣,則鬼靈斯入。鬼力漸強,神守漸弱,豈得不至於死乎﹗古人譬之植楊,斯理當矣。但病亦別有先從鬼神來者,則宜以祈禱祛之。雖曰可祛,猶因藥療致益,李子豫有赤丸之例是也。其藥療無益者,是則不可祛,晉景公膏肓之例是也。大都鬼神之害則多端,疾病之源惟種,蓋有輕重者爾(《三說本草》)
凡古今病名率多不同,緩急尋檢,常致疑阻。若不別判,何以示眾?自如世人呼陰毒傷寒為劇病,實陰易之候,命一疾而涉三病。以此為治,豈不甚遠﹗殊不知陰毒、少陰、陰易自是三候,為治全別。古有方証,其說甚明。今乃混淆,害人最急。又如腸風、臟毒、咳逆、慢驚,遍稽方論,無此名稱。深窮其狀,腸風乃腸痔下血,臟毒乃痢之蠱毒,咳逆者,噦逆之名,慢驚者,陰癇之病。若不知古知今,何以為人司命?加以古人經方,言多雅奧。以痢為滯下,以 為腳氣,以淋為癃,以實為秘,以天行為傷寒,以白虎為歷節,以膈氣為膏肓,以咳嗽為咳逆,以強直為痙,以不語為喑,以緩縱為痱,以怔忪為悸,以痰為飲,以黃為癉。諸如此類,可不討論,況病有數候相類,二病同名者哉?宜其視傷寒、中風、熱病、瘟疫通曰傷寒,膚脹、鼓脹、腸覃、石瘕率為水氣。療中風專用乎痰藥,指帶下或以為勞疾。伏梁不辨乎風根,中風不分乎時疾。此今天下醫者之公患也。是以別白而言之。(《千金方》)
太史公曰︰凡人所生者神也,所托者形也。神大用則傷形,大勞則敝形,神離則死,故聖人重之。由是觀之,神者,生之本也;形者,生之具也。不先建其神,而曰我有以治天下,何由哉?(秦漢文)
脾土上應於天,亦屬濕化,所以水穀津液不行,即停聚而為痰飲也。夫人之病痰火者十之八九,老人不宜速降其火,虛人不宜盡去其痰。攻之太甚,則病轉劇而致危殆,須以固元氣為本。
凡病推類而治之,亦思過半矣。(《崆峒子》)
五勞者,五臟之勞,皆因動作勉強,用力過度曰勞。《索短新書》云︰受氣貪欲則為勞。夫人身之真元根本,氣血津液是也。世之勞擦之証最為難治,蓋因人之壯年恣意酒色,以致耗散真元,不生津液,遂至嘔吐血痰,骨蒸體熱,腎虛精憊,面白頰紅,白濁遺精,及痰涎痰嗽,謂之火乘金候。重則半年死,輕則一年必危。俗醫不究其源,更以大寒大熱之藥妄投亂進。殊不知大寒則氣愈虛,大熱則血愈竭,是以世之犯此疾者多不能免於死,由醫之不得其人也,良可憫哉﹗(《續醫說》)
四時之中,有寒暑燥濕,風氣相搏,善變諸疾,須預察之。稍失防閑,則並能中人,又有時行瘟癘瘴瘧等疾,遞相傳染者。而人之五臟有大小高下堅脆,端正偏傾,六腑亦有長短薄濃緩急。
稟賦不同,各如其面目。有疾恙至少者,有終身長抱一疾者;其飲食五味禽魚蟲菜果實之屬,性有偏嗜者;金石草木、血肉苦辛之藥,素有服餌者。又有貴者後賤,富者後貧,有常富貴者,有暴富貴者,有暴苦暴樂者,有始樂終苦者,有離絕蘊結憂恐喜怒者。故富者惡勞,驕惰情消,多事則勞神,多語則氣諍,多笑則腑傷,多恐則志懾,多樂則意逸,多喜則錯妄,多懼則百脈不定,多惡則憔悴無歡,多好則昏述不定。此又非邪所中,而得之於內者也。良工必精審察其由,先知病者臟腑經絡所病,又別外感內傷所致,則可舉萬全矣。(《醫說》)
經曰︰諸痛為實,痛隨利減。又曰︰通則不痛。世皆以利為下之者,非也。假令痛在表者,汗之則痛愈;在裡者,下之則痛愈;痛在血脈者,散之行之則痛愈。豈可以利字只作下之者乎?但將利字訓作通字,或作導字,則可矣。是以諸痛為實,痛隨利減,假汗而通導之,則利也;下而通導之,亦利也。散氣行血皆通導而利之也,故曰痛隨利減。
【陽淫熱疾】則拒熱,亦須看虛實以涼之。
【陰淫寒疾】則怯寒而身拒,須憑溫藥以治之。
【風淫末疾】(末,四肢也。)必身強直,此乃動性不調,須和冷熱以平治之。(在陽則熱,在陰則寒。)故寒則筋攣骨痛,熱則萎緩不收。
【兩淫腹疾】濡泄濕氣,要憑滲燥之方,更看冷熱之候。
【晦淫惑疾】晦邪所淫,精神熒惑,當平正氣而可痊。
【明淫心疾】狂邪重盛,譫妄多言,憂愁轉甚。此二氣同一,皆引心胸之虛邪。
孫尚藥曰︰夫風者,天地之號令,物性之動氣。人雖萬物之貴,不能撙節,觸冒四時。乘精氣虛,邪而入於腠理,積之微末,累傷重並,滿而大作。或不慎味欲所傷,又感虛邪實邪,以干正氣。搏陽經則痿厥而肢體不收,襲陰經則筋攣絡急。中風之名,因茲而起。初得小中之候,漸作癱瘓之疾。
故風趨百竅,獨聚一肢,言語謇澀,形若痴人。醫者妄令吐瀉,用藥躁煩,十無一痊,致使人手足不仁,精神昏亂。殊不知內不能通,外不能泄,致瞀悶形死,又不知道泄之藥,亦不宜大吐大下。似此治療,往往五死五生,雖其人稟性充實,亦為受苦彌甚,不幸遂至枉死。竊觀自古聖賢治療有法,十有九驗。
夫療病之法,必先推四時虛實,以詳中風之由,依繩墨拯濟,乃是解死脫厄之路。四時之病。
春中時風,自東而來,名曰溫風。蓋時不和而傷人也,浮而輕淺,可汗而解,敗毒羌活細辛之類,更看發起在陰在陽而得效。若其人自虛羸,從後而來,名曰虛風,中人煩悶,肢體攣痺不仁,便可服續命湯、八風湯,成劑頓服,更加灸法,三五日間勢必減退,漸漸調和,以求生路。如從前來,名曰實風,亦主人瞀悶,脈緊浮大,宜以茯神湯、西州續命湯求效,不用大劫,自使勢慢,須緩治之。《千金》曰︰風者百病之長,又曰︰治風不以續命湯治之,則不為治風,所以見聖人之心矣。(《雞峰方》)
《內經‧疏五過論》曰︰嘗貴後賤,雖不中邪,病從內生,名曰脫營。啟玄子云︰神屈故也。
以其貴之尊榮,賤之屈辱,心懷慕眷,志結憂惶,雖不中邪,病從內生,血脈虛減,名曰脫營。
凡病此者,心思鬱結,憂慮不已,飲食少思,精神日減,氣血漸衰,形容枯槁。粗工不察,妄投藥餌,速死有期。故經所論治有五過者是也。
病不可治有六失者,失於不審,失於不信,失於過時,失於不擇醫,失於不知病,失於不知藥。六失之中,有一於此,即為難治,非止醫家之罪,亦病家之罪也。矧又醫不慈仁,病者猜鄙,二理交馳,於病何益?由是言之,醫者不可不慈仁,不慈仁則招禍;病者不可猜鄙,猜鄙亦招禍。賢者洞達物情,各就安樂,亦治病之一說耳。《千金方》引《史記》云︰驕恣不論於理,一不治;輕身重財,二不治;衣食不能適,三不治;陰陽並,臟氣不定,四不治;形羸不能服藥,五不治;信巫不信醫,六不治。
有一於此,則重難治也。
病之始起,不能早治,以其淺薄,視之泛常。及致日月久淹,積小成大,乃求醫藥。法不及用,而勢已盈,豈為天命?
凡診脈形証相應,因與服湯,食頃變大吐下腹痛,是為變怪。或有舊時服藥,今乃發作,是亦謂之災怪耳。
丹溪云︰胃氣者,純清沖和之氣,人之所賴以為生者也。若謀慮神勞,動作形苦,嗜欲無節,思想無窮,飲食失宜,藥餌違法,皆能致傷。既傷之後,須用調和。恬不知怪,或於病將小愈,而乃恣意犯禁。舊病未除,而新証疊起。吾見醫藥將日不暇給,而戕賊之胃氣無複完全之望,去死近矣。愚見患者小愈,胃氣才回,咸謂以為能食者不死,率意恣欲,妄投濃味,惟其不嗜勝人為憂。噫﹗弗思甚也,殊不悟濃味助邪。古人攝養每以寡嗜欲薄滋味為先,況病患傷敗之際,而又重傷,其不危殆者寡矣。又見久病之人少愈,而目尚昏,腰尚重,謂病久鬱抑,精閉不通,率喻入房以疏鬱結,往往一行而病遽起,反至不救者多矣。飲食不節,反輕為重,轉安為危者,歷歷有之。此天下之通弊,惟賢者知之。
醫寄死生,斯術之大。須資賢智,勿信庸愚。最要變通,不宜固執。洞明脈病藥治之理,詳悉望聞問切之情藥推寒熱溫涼平和之氣,辛甘淡苦酸鹹之味;升降浮沉之性,宣通補瀉之能。脈究浮沉遲數滑澀之形,表裡寒熱虛實之應;阿阿春柳之和,弦鉤毛石之順。藥用君臣佐使,脈分老幼瘦肥。藥乃天地之精,藥宜切病;脈為氣血之表,脈貴有神。病有外感內傷,風寒暑濕燥火之機;治有宣通補瀉,輕重滑澀燥濕之劑。外感異乎內傷,寒証不同熱証。外感宜散而內傷宜補,寒証可溫而熱証宜清。清溫得宜,須臾病愈;補瀉失度,頃刻人亡。外感風寒,宜分經而解表;(外感風寒,傳變不一,宜分經絡散解方可。)內傷飲食,可調胃以消溶。(內傷飲食,只在一處,不過調胃消導而已。)胃陽主氣司納受,陽常有餘;脾陰主血司運化,陰常不足。胃乃六腑之本,脾為五臟之源。胃氣弱則百病生,脾陰足而萬邪息。調和脾胃,為醫中之王道;節謹飲食,為卻病之良方。
病多寒冷郁氣,氣鬱發熱;或出七情動火,火動生痰。有因行藏動靜以傷暑邪,或是出入雨水以中濕氣。亦有飲食失調而生濕熱,倘或房勞過度而動相火。製伏相火,要滋養其真陰;祛除濕熱,欲燥清其脾胃。外濕宜表散,內濕宜淡滲。陽暑可清熱,陰暑可散寒。尋火尋痰,分多分少而治;究表究裡,或汗或下而施。痰因火動,治火為先;火因氣生,理氣為本。治火,輕者可降,重者從其性而升消;理氣,微則宜調,甚則究其源而發散。實火可瀉,或瀉表而或瀉裡;(指外感也。)虛火宜補,或補陰而或補陽。(指內傷也。)暴病之謂火,怪病之謂痰。寒熱濕燥風,五痰有異;清涼燥潤散,五治不同。有因火而生痰,有因痰而生火。或郁久而成病,或病久而成郁。金木水火土,五郁當分;瀉折達發奪,五法宜審。郁而生火生痰而成病,病則耗氣耗血以致虛。
病有微甚,治有逆從。微則逆治,甚則從攻。病有標本,急則治標,緩則治本;法分攻補,虛而用補,實而用攻。少壯新邪,專攻是則;老衰久病,兼補為規。久病兼補虛而兼解鬱;陳或蕩滌而或消溶。積在胃腸,可下而愈;塊居經絡,宜消而痊。
女人氣滯於血,宜開血而行氣;男子陽多乎陰,可補陰以配陽。蓯蓉山藥,男子之佳珍;香附縮砂,女人之至寶。氣病血病,二者宜分;陽虛陰虛,兩般勿紊。陽虛氣病,晝重而夜輕;血病陰虛,晝輕而夜重。陽虛生寒,寒生濕,濕生熱;陰虛生火,火生熱,熱生風。陽盛陰虛而生火,火逼血而錯經妄行;陰盛陽虛則生寒,寒滯氣而周身浮腫。陰虛生內熱,陽虛畏外寒。
補陽補氣,用甘溫之品;滋陰滋血,以苦寒之流。調氣貴用辛涼,和血必須辛熱。陽氣為陰血之引導,陰血為陽氣之依歸。陰陽兩虛,惟補其陽,陽生而陰長;氣血俱病,只調其氣,氣和而血隨。藏冰發冰,以節陽氣之燔;滋水養水,以製心火之亢。火降水升,斯人無恙;陰平陽秘,我體長春。
小兒純陽而無陰,老人氣多而血少。肥人氣虛有痰,宜豁痰而補氣;瘦人血虛有火、宜降火以滋陰。膏粱無厭發癰疽,燥熱所致;淡薄不堪生腫脹,寒濕而然。北地聳高,宜清熱而用燥,南方污下,可散濕以溫寒。
凡治病必明天道地理,人之強弱,必問起居飲食、暴樂暴苦。病從內而之外者,先治其內,後治其外;病從外而之內者,先治其外,後治其內。內外不相及,則治主病,急則治其標,緩則治其本。先其所因而後其所主,補上治下製以緩,補下治上製以急。大毒治病十去其六,中毒治病十去其七,小毒治病十去其八,無毒治病十去其九。必養必和,俟其來複。此皆《素問》之文,而醫家之所當知也。不能盡錄,姑攝其要,以示其概云。(《柏齋三書》)
夫醫之道大矣。自神農黃帝岐伯雷公而下,無非聖哲開其源,賢智導其流,故能拯黎元之疾苦,贊天地之生育。世道既降,士大夫以此為技藝,不屑為之而界之凡流。是以至精至微之理,而出於至卑至賤之思,其不能起人之疾,反以夭其命者多矣。此范文正公所以自謂不為良相,則為良醫。伊芳川先生有云︰治病而委之庸醫,比之不慈不孝。自昔卓然名家者,如和、緩、扁鵲、淳于意、張仲景、孫真人等,其論醫也,莫不以保養為先,藥石為輔。至於察形診脈,必致辨於毫芒疑似之末。而深痛夫世之醫者,苟簡虛,顧乃以醫之伐病,如將之伐敵,當用背水陣以決勝。是徒見夫華佗之說,時出其間,至於剖腹續筋之法,乃別術所得,非神農本草經方條理藥性常道爾。今惟仲景一書,為眾方之祖,學人當取法云。(《醫說》序)
夫疾病之生也,皆因外感內傷生火生濕濕熱生痰四者而已。審其少壯新病,是濕則燥之,是火則瀉之;濕而生熱,則燥濕而兼清熱,火而生痰,則瀉火而兼豁痰,無餘蘊矣。審其衰老久病,又當攻補兼施,如氣虛而有濕熱痰火,則以四君子湯補氣,而兼燥濕清熱豁痰瀉火;如血虛而有痰火濕熱,則以四物湯補血,而兼瀉火豁痰清熱燥濕。如此則攻補合宜,庶乎可也。故曰︰少壯新病,攻邪可審;老衰久病,補益為先。若夫陰虛火動,脾胃衰弱,真陰者水也,脾胃者土也。
土雖喜燥,然太燥則草木枯槁;水雖喜潤,然太潤則草木濕爛。是以補脾滋腎之劑務在潤燥得宜,隨証加減焉耳。
肥人氣虛生寒,寒生濕,濕生痰;瘦人血虛生熱,熱生火,火生燥。故肥人多寒濕,瘦人多熱燥也。夫以人形分寒濕熱燥,此得之於外,然其中臟腑為病,亦有寒濕燥熱之殊,不可不知。《玉匱金鑰》曰︰肝臟由來從火治,三焦胞絡都無異。脾胃常將濕處求,肺與大腸同濕類。腎與膀胱心小腸,寒熱臨時旋摘議。惡寒表熱小腸濕,發熱表寒心腎熾。十二經中最端的,四經屬火四經濕。四經有熱有寒時,攻裡解表細消息。裡熱表寒宜越竭,表熱裡寒宜汗釋。濕同寒,火同熱,寒熱到頭無兩說。六分分來無熱寒,寒熱中停真浪舌。寒熱格拒病機深,亢則害兮承乃製。緊寒數熱脈正邪,標本治之真妙訣。休治風,休治燥,治得火時風燥了。當解表時莫攻裡,當攻裡時莫解表。
表裡如或兩可攻,後先內外分多少。治濕無過似決川,此個筌蹄最分曉。感謝軒岐萬世恩,爭奈醯雞笑天小。(《國小》)
三法者,國中末也。初治之道,法當猛峻,所謂用藥勢疾利猛峻也。緣病得之新暴,感之輕,得之重,當以疾利猛峻之藥急去之。中治之道,法當寬猛相濟,為病得之非新非久,當以緩疾得中,養正去邪相兼濟而治之。養正去邪者,假令如見邪氣多正氣少,宜以去邪藥多正氣藥少,凡加減之法如此,更以臨時對証消息增減用藥,仍依時令行之,更加針灸,其效甚速。末治之道,法當寬緩。寬緩者,謂藥性平善,廣服無毒,惟能安中養血氣。蓋為病久,邪氣潛伏,欲瀉而正氣微,治故以善藥養正而邪自去,更加針灸,其效必速。
五治者,和取從折屬也。一治曰和,假令小熱之病,當以涼藥和之,和之不已,次用取。二治曰取,為熱勢稍大,當以寒藥取之,取之不已,次用從。三治曰從,為勢既甚,當以溫藥從之,為藥氣溫也,味隨所為。或以寒因熱用,味通所用,或寒以溫用,或以發汗之,不已,又再折。
四治曰折,為病勢極甚,當以逆製之,製之不已,當以下奪之,下奪不已,又用屬。五治曰屬,為求其屬以衰之,緣身熱陷在骨髓,無法可出,針藥所不能及,故求其屬以衰之,緣屬之法同聲相應,同氣相求。經曰︰陷下者衰之。夫衰熱之法,所云火衰於戌,金衰於辰之類是也。或有不已,當廣其法而治之。
治病有八要。八要不審,病不能去。非病不去,醫無可去之術也。故須辨審八要,庶不有誤。
其一曰虛,五虛是也。脈細,皮寒,氣少,前後瀉泄,飲食不進,此為五虛。二曰實,五實是也。脈盛,皮熱,腹脹,前後不通,悶瞀,此五實也。三曰冷,臟腑受其積冷是也。四曰熱,臟腑受其積熱是也。五曰邪,非臟腑正病也。六曰正,非外邪所中也。七曰內,病不在外也。八曰外,病不在內也。既先審此八要,參之六脈,審度所起之源,繼以望聞問切,何有不可治之疾也?(《本草衍義》)
療病先察其源,候其病機。五臟未虛,六腑未竭,血氣未耗,精神未散,服藥必活。若病已成,可得半已;病勢已過,今將難全。
《淮南子》曰︰神農嘗百草之滋味,當此之時,一日而遇七十毒。《世本》曰︰神農和藥濟人。則百藥自神農始也。《世紀》或云︰伏羲嘗味百草,非也。梁陶弘景《本草》序曰︰神農氏治天下,宣藥療疾,以拯夭傷。高氏小史曰︰炎帝嘗百藥以治病,嘗藥之時,百死百生。《帝王世紀》曰︰炎帝嘗味草木,宣藥療疾者,《本草》四卷。至梁陶弘景、唐李世績等注共二十卷。皇朝開寶中重校定,仁宗嘉中命禹錫等集類諸家雜藥之說,為《補注本草》。《唐書》於志寧傳中,志寧云︰班固唯記《黃帝內外經》,不載《本草》,劑《七錄》乃稱之,世謂神農嘗藥。黃帝以前,文字不傳,以識相付,至桐雷乃載篇冊。然所載郡縣多漢時張仲景華佗竄語。其語梁陶弘景此書,應與《素問》同類,其餘與志寧之說同也。(《事物紀原》)
《本草》云︰凡天地萬物,皆有陰陽,大小各有色類。尋究其理,並有法象。故羽毛之類皆生於陽而屬於陰,鱗介之類皆生於陰而屬於陽。所以空青法木,故色青而主肝;丹砂法火,故色赤而主心;雲母法金,故色白而主肺;雌黃法土,故色黃而主脾;磁石法水,故色黑而主腎。餘皆以此推之,例可知也。
舊說藥用一君、二臣、三佐、四使之說,其意以謂藥雖眾,主病者專在一物,其他則節級相為用,大略相統製,如此為宜,不必盡然。所謂君者,主此一方,固無定本也。《藥性論》乃以眾藥之和濃者定為君,其次為臣為佐,有毒者多為使。此謬論也。設若欲破堅積,大黃、巴豆輩豈得不為君也?(《良方》)醫家有謂上藥為君,主養命;中藥為臣,主養性;下藥為佐使,主治病。大抵養命之藥宜多君,養性之藥宜多臣,治病之藥宜多佐使。此固用藥之經,然其妙則未盡也。大抵藥之治病,各有所主,主治者君也,輔治者臣也,與君相反而相助者佐也,引經及引治病之藥至於病所者使也。
如治寒病用熱藥,則熱藥君也,凡溫熱之藥皆輔君者也,臣也。然或熱藥之過甚而有害也,須少用寒涼藥以監製之,使熱藥不至為害,此則所謂佐也。至於五臟六腑及病之所在,各須有引導之藥,使藥與病相遇,此則所謂使也。餘病準此。此用藥之權也。二義《素問》俱有,而讀者不察,故特發明之,以俟夫智者采云。
(《柏齋二一書》)
藥有宣通補瀉輕重滑澀燥濕十種者,是藥之大綱大法,而治療無出於此。體認十種之用,兼之寒熱溫三法,足可配《孫子兵法》十三篇,能法十三法者,戰無不克,醫無不效,其異事而同神歟?《本經》未言之,後人未深述之,故調製湯丸多昧於此。今表而出之,從事於醫者當體其所屬而法其施,悉盡治療之道云。
有云︰古方不可以治今病。噫﹗亦過也。予謂《和劑局方》,丹溪發揮於前,戴元禮祖述於後,古方之用,亦何負於人哉?蓋用之者不得其宜也。雖然,証與方合,其間未必盡然,當因其証之旁出,而增損其藥味之宜,此善之善者也。古方胡為不可用而遽必為拒絕乎?噫﹗亦過也。
故云︰執古方以為治謂之泥,舍古方以為治謂之鑿。泥也,鑿也,皆非也。而惟隨宜活潑增減用之,所謂變而裁之,存乎通焉。
震澤王文恪公云︰今之醫者祖述李明之、朱彥修,其處方不出參朮之類,所謂醫之王道,信之本者矣。然病出於變,非術參輩所能效者,則藥亦不得不變。可變而不知變,則坐以待亡;變而失之毫厘,則反促其死,均之為不可也。故曰︰可與立未可與權。藥而能權,可謂妙矣。明之、彥修未嘗廢權也,世醫師其常而不師其變,非用權之難乎?(《震澤文集》)
客有病痞者,積於其中,伏而不得下;自外至者,捍而不得納。從醫而問之,曰︰非下之不可。歸而飲其藥,既飲而暴下,不終日而向之伏者散而無餘,向之捍者柔而不支,胸鬲導達,呼吸開利,快然若愈。逾月而痞五作而五下,每下輒愈,然客之氣一語而三引,體不勞而汗,股不步而栗,膚革無所耗於前,而其中榮然,莫知其所來。嗟夫﹗心痞非下之不可已,予從而下之,術未爽也,榮然獨何如?聞楚之南有良醫焉,往而問之。醫嘆曰︰子無怪是榮然也。凡子之術固如是榮然也。坐,吾語汝。且天下之理,有甚快於吾心者,其未必有傷;求無傷於終者,則初無望其快於吾心。夫陰伏而陽蓄,氣與血不運而為痞,橫乎子之胸中者,其累大矣。擊而去之,不須臾而除甚大之累,和平之物不能為也,必將搏擊振撓而後可。夫人之和氣沖然而甚微,泊乎其易危,擊搏振撓之功未成,而子之和蓋已病矣。由是觀之,則子之痞凡一快者,子之和傷矣。不終月而快者五,子之和平之氣不既索乎?故體不勞而汗,股不步而栗,榮然如不可終日也。且將去子之痞而無害於和也,子之燕居三月,而後與之藥可為也。客歸三月,齋戒而複請之。醫曰︰子之氣少複矣。取藥而授之曰︰服之,三月而疾少平,又三月而少康,終年而複常,且飲藥不得亟進。客歸而行其說。
然其初使人憊然而遲之,蓋三服其藥而三反之也。然日不見其所攻之效,久較則月異而時不同,蓋終歲而疾平。
客謁醫,再拜而謝之,坐而問其故。醫曰︰是醫國之說也,豈特醫之於疾哉?子獨不見秦之治民乎?悍而不聽令,墮而不勤事,放而不畏法。令之不聽,治之不變,則秦之民嘗痞矣。商君見其痞也,厲以刑法,威以斬伐,悍厲猛摯,不貸毫發,痛劃而力鋤之。於是乎秦之政如建瓴,流通四達,無敢或拒,而秦之痞嘗快矣。自孝公以至二世也,凡幾痞而幾快矣。頑者已圮,強者已柔,而秦之民無歡心矣。故猛政一快者,歡心一已;積快不已,而秦之四支枵然,徒具其物而已。民心日離而君孤立於上,故匹夫大呼,不終日而百疾皆起。秦欲運其手足肩膂,而癱然不我應。故秦之亡者,是好為快者之過也。
昔者先王之民其初亦嘗痞矣。先王豈不知砉然擊去之以為速也?惟其有傷於終也,故不敢求快於吾心。優柔而撫存之,教以仁義,導以禮樂;陰解其亂而除去其滯。旁視而憊然有之矣,然月計之,歲察之,前歲之俗非今歲之俗也。不擊不搏,無所忤逆,是以日去其戾氣而不嬰其歡心。
於是政成教達,安樂久而無後患矣。是以三代之治皆更數聖人,歷數百年而後俗成。則予之藥終年而愈疾,無足怪也。故曰︰天下之理,有快於吾心者,其末也必有傷;求無傷於其終,則無望其快吾心。雖然,豈獨於治天下哉?客再拜而傳其說。(《張右丞文集》)
神仙之事未可全誣,但性命在天,或難鐘值。人生居世,觸途牽縶。幼少之日,既有供養之勤;成立之年,便增妻孥之累。衣食資需,公私勞役,而望遁跡山林,超然麓澤,千萬不過一耳。加以金玉之費,爐鼎所需,益非貧士所辦。學如牛毛,成如麟角;華山之下,白骨如莽,何有可遂之理?考之內典,縱是得仙,終當有死。不願汝曹專精於此。若其愛養神明,調護氣息,節慎起臥,均適寒暄,禁忌飲食,將餌藥物,遂其所稟,不為夭札者,吾無間然。
庾肩吾常服槐實,年七十餘,目看細字,鬚髮猶黑。鄴中朝士有專服枸杞、黃精、朮、車前得益者甚多,不能一一說耳。吾嘗患齒,搖動欲落,飲食熱冷,皆苦疼痛。偶見《抱朴子》牢牙之法,早晚叩齒三百下為良,行之數日即平愈,今行持不輟。凡欲藥餌,陶隱居太清方中總錄甚備。但須精審,不可輕服。近有王愛洲在鄴學服松脂,不得節度,腸塞而死,為藥所誤者甚多。
(《顏氏家訓》)
紹興十九年三月,英州僧希賜往州南三十里掃塔。有客船自番禺至。舟中士人攜一仆病腳弱不能行。舟師閔之曰︰吾有一藥,能治腳病如神,餌之而瘥者不可勝計。因賽廟飲酒頗醉,乃入山採藥漬酒授病者,令天未明服之。如其言,藥入口即呻吟,云腸胃極痛如刀割截。遲明死。士人以咎舟師。師恚曰︰何有此?即取昨夕所餘藥自漬酒服之,不逾時亦死。蓋由山中多斷腸草,人食之輒死。而舟師所取藥為根蔓所纏結,醉不擇,徑投酒中,是以及於禍,則知草藥不可妄服也。(《夷堅志‧甲志》)
人有貴賤少長,病當別論;病有新久虛實,理當別藥。蓋人心如面,各各不同。惟其心不同,臟腑亦異。臟腑既異,乃以一藥治眾人之病,其可得乎?故仲景曰︰又有土地高下不同,物理剛柔飧居亦異。是故黃帝興四方之問,岐伯舉四治之能,臨病之功,宜須兩審。如此,則依方合藥,一概而用,亦以疏矣。凡人少長老壯,氣血盛衰,須當別審,決不可忽也。(《本草類說》)
醫者識脈方能識病,病與藥對,古人惟用一藥治之,氣純而功愈速。今之人不識病源,不辨脈理,藥品數多,每至十五六味,攻補雜施,弗能專力,故治病難為功也。韓天爵《醫通》云︰處方正不必多品,但看仲景方何等簡任。丹溪云︰東垣用藥如韓信用兵,多多益善者,蓋諱之也。
(《續醫說》)
夫高醫以蓄藥為能。倉卒之間,防不可售者所需也。若桑寄生、桑螵蛸、鹿角霜、天靈蓋、虎膽、蟾酥、空青、灰臘、雪水之類,如此甚多,不能悉舉。唐元澹嘗謂狄仁傑曰︰下之事上,譬富家貯積以自資也,脯臘 胰以供滋味,參朮芝桂以防疾病。韓退之《進學解》云︰玉札丹砂,青芝赤箭,牛溲馬勃,敗鼓之皮,俱收並蓄,待用無遺,醫師之良也。
羅謙甫云︰一千戶年七十餘,秋間因內傷飲食,被淋雨,瀉利暴下。醫以藥止之,不數日又傷又瀉,止而複傷,傷而又瀉。逾數月漸羸困,飲食減,少腹痛,腸鳴。一醫以養臟湯治之,瀉止,添嘔吐。又一醫用丁香、藿香、人參、橘皮煎生薑數服而嘔止。又逾月,終是衰弱,食不進,數日不大便。醫曰︰氣血衰弱,脾胃久虛,津液耗少,以麻仁丸潤之可也。一人曰︰有牛山人,(即草澤用方不明道理,所謂下工者。)見証不疑,果決用藥,治病速愈,(所以用利藥毒藥以劫病,實者速愈。)求療甚多。遂請視之,曰︰此風秘也,用搜風丸利之即愈。僅用一服,利數行而千戶斃。嗚呼﹗年高久病,虛証複重瀉之,安得不死?所謂下工用藥無據(不據理也。)危生,其山人之謂哉﹗
凡煎製湯液丸散藥餌之屬,必托親信之人,而隱微不可不慎也。藥餌既以合正,煎製亦須得人。不得其人,則修製不精,雖藥難效。每有煎藥托以婢仆不諳事者,或用烈火速乾,而藥汁不出;或有沸溢真汁,而別加茶湯。每製丸藥,有不潔淨,雜以土灰,該用酒漬,而以水,該用炮炙,而用生。如此之流,咸無取效。此特害之細故爾。甚有仇奸嫉妒,暗藏詭計,或誘婢仆加入砒,或乘空便自投蠱毒。每見患家醫家未知加察,屢被傷生者不可勝言。及至事壞究之,悔以噬臍無及。故曰︰煎製必親信之人。
夫人既以五穀養其生,而亦藥石伐其病。苟無藥石,則寒暑勞苦之太過,喜怒飢飽之無節,時令不常,衛生無術,身貧而莫求醫藥,雖富者或無良劑,或客游半道,臥病而無所治療,如是而夾者亦多矣。且好仁之士,有濟物之心,或蓄一驗方,或有一奇藥,計力多寡,精加修製,廣加施惠,使沉 宿疾,苦楚萬狀,危惡之候,一藥能愈,俾呻吟變為和氣。雖身貧力危,難以修合濟人者,誠能得奇效之方,隨所治之疾,印寫千百本,粘之於牆壁道路之間,利亦博矣。
春甫曰︰聖人治未病不治已病,非謂已病而不治,亦非謂已病而不能治也。蓋謂治未病,在謹厥始防厥微以治之,則成功多而受害少也。惟治於始微之際,則不至於已著而後治之,亦自無已病而後治也。今人治已病不治未病,蓋謂病形未著,不加慎防,直待病勢已著,而後求醫以治之,則其微之不謹,以至於著,斯可見矣。
聖人起居動履,罔不攝養有方。間有幾微隱晦之疾,必加意以防之,用藥以治之。聖人之治未病不治已病有如此。《論語》曰︰子之所慎,齊、戰、疾。釋云︰齊,所以交神明,誠至而神格,疾為身之生死所關,戰為國家存亡所系。然此三慎誠為最大,而疾與乎其中,得非以身為至重耶?康子具藥,則曰︰未達,不嘗。可見聖人慎疾慎醫之心至且盡矣。
世之人非惟不知治未病,及至已病,尚不知謹,始初微略,恣意無忌,釀成大患,方急而求醫,曾不加擇,惟以其風聞,或憑其吹荐,委之狂愚,卒以自壞。皆其平日慢不究心於醫,至於倉卒,不暇擇請。殊不知醫藥人人所必用,雖聖人有所不免。顧在平昔講求,稔知其為明醫,偶有微疾,則速求之以藥,治如反掌。譬能曲突徙薪,豈有焦頭爛額之誚?丹溪論之,固亦詳矣。
甫之膚見,尤有未悉之意焉。續貂之訝,誠所不免。有志養生者,擴而充之,亦未必無小補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