婦人患生指疔,初則腫若紡錘,潰爛出膿,腐臭不堪,痛楚幾絕。延及半月,旁又增生,紅腫蔓延,迅至手腕至肘關節,皆發赤腫。再二三日,手掌、手背、手腕等處,又潰穿十餘處,此疔毒走黃也。與以疔瘡丸,連續大瀉而痊。後試之於癰證,其效亦良。因易其名日癰疔百效丸。
余當少壯之時,初業醫於鄉里,兼充三區小學校長。適有鄰村鄧藻芳之婦,年41歲,患生疔瘡,來就余診。第察其患,原在左手中指中節,蔓延至手掌手背手腕,又破潰十餘處,連及小臂亦有浮腫,有更將蔓延之勢。而破潰處,膿水之惡臭,紅絲之蜿蜒,殊可懼也。詢其起始情形,則謂初於中指腹部,疼痛腫脹,漸至化膿,繼則手指背亦腫,形若紡錘。經外科專家李某治之,內服外敷,均無功效。延及半月.腫勢則漸見走竄。昨夜忽疼痛更甚,迅至手掌手背手腕,均發腫脹,而今則破潰不堪矣。
余因索閱前醫之方,亦頗對證,而竟無效,是亦證重藥輕使然。心忖證至於此時,業已走黃危險,若用通用之方,必難獲效。曾記陳修園《醫學三字經》篇末,載有疔毒丸一方,謂於疔瘡有特效,雖走黃者亦可救治。但從未試過,今可一試之矣。因立即如法制成,即以濕丸十粒與之,囑其用熱水送服,如得四五次之大瀉,即以冷開水一杯,服下止之。
病家如言,不二小時,即得大瀉一次。再後於二小時內,連瀉四次。每瀉一次,則腫脹疼痛即隨之減輕一次。其效之神奇有如此者,惟體力漸覺不支,即於最末一次瀉後,立即飲冷開水一杯,果然瀉不再作,人亦神安睡去。迨次晨一覺醒來,腫痛消其六七,膿水淋漓,而各破潰皮膚之表面,已大形起皺矣。再診之時,複與六丸,使之再瀉數次,以清餘孽。及紅腫消清,痛楚全無,改服解餘毒、扶正氣之劑,外敷提毒生肌散,而完全就治。
又有許北山者,年45歲,精拳棒,以武術聞。忽發一偏項疽,即俗稱之“偏對口”是也。初隻局部發癢,以手搔之,漸至腫一小粒,麻癢相兼,亦不介意。次日則腫勢漸大,麻癢更兼疼痛,乃懼而求醫。醫以藥膏貼之,冀其消散,而絕不得效。第三日則腫痛更甚,頭項且不能轉動矣,改就余診。余思此偏項疽證,較之正項疽尤險。起已三足日,內膿雖未成,但普通方劑,必不易散。疔毒丸治療,既效而且捷,今以此癰疽之大證試之,不知其有效否也。
複思病者為武術家,體素強健,即服此丸,必能當之,而無危險。乃決與以十丸,令服如法,許君從之。服藥大瀉四次,而腫痛漸消,僅於初起之未老先白頭處,稍出黃白色之水而已。由此以後,凡遇實熱證之癰疽瘍癤,均用此丸治之,不論初起已潰,皆有奇功,不獨治各種疔瘡而已也。因改名之日癰疔百效丸。後又於《中國醫學大辭典》亦見載有此丸,云系盧成琰氏方,但不知盧為何代人,有無其他著作,尚希知者有以告我。
巴豆三錢(去皮膜) 明雄黃三錢 生大黃三錢
上各研細末,再共研極細,加飛羅面醋糊為丸,如梧桐子大。輕者每服六七丸,重者十丸左右,用白開水送下,俟瀉三至五次,再以冷粥湯一小碗,服下止之。
病者右脅內部作痛,初尚輕微,繼則加重。脅下作腫,累及左肋亦覺脹滿。漸至右脅更形腫痛,突出如拳,但無大寒熱。醫斷為肝臟腫毒,必須開脅割治,病者懼之。余聞其腫才四日,捫之其硬如石,尚未化膿。以牡丹湯合龍膽瀉肝湯加減與之,一服而大瀉腫減,再服而連瀉腫消。再為加減,計四服而痊。
患者邵梅生,住長壽路梅芳裏,在廠中作工。1948年夏季,由廠中歸來,即覺微有寒熱,右脅隱隱作痛,而左脅亦覺微脹。次日請假休息,而脅下腫脹更甚,當請附近醫生治之。醫與小柴胡湯,因時在夏季,柴胡只用一錢,服之無效。第三日右脅腫痛之處,漸形突出,其大如拳,按之則痛牽胸腋。至第四日,至滬西平民醫院求診。經醫診察之下,斷為肝臟發炎,有化膿之可能,須速行開刀,住院療養。能於開刀後不發手術後炎症,則可日漸痊癒,否則有發生意外危險之可能。病家要求,保證開刀無險,方敢住院,而醫師不可。病者本人,亦反對開刀。於是返家,另行延醫治療。服藥打針,均無寸效,而局部之腫脹則更甚。
至第五日,謀之於余之外甥王成龍,以電話招余往診。余見其腫在右脅,突出於肋下,如拳如瓜,以其人體質本瘦,在肋骨條條可數下,更形明顯。捫之則其堅如石,上下左右,四圍均硬,毫不柔軟,決為尚未成膿。問其大便,已四日未解,即平常之大便,亦乾燥者多。其他口苦咽乾,舌苔根黃,尖及邊部均絳,口乾欲飲,而小便黃赤,頭亦覺眩,而時則眼火閃發。綜合許多症候,有用瀉下之必要。當此時肝體發炎,尚未化膿。設因一瀉而腫消,未嘗非意中事也,姑一試之。乃為之處方,以牡丹湯合龍膽瀉肝湯,以為加減。蓋體雖較弱,而證則大實,且肝熱頗重,可以奪其實而瀉其熱也。
迨服藥之後,病者即漸覺痛勢微減,而腫則如故。二小時後,覺腹內蠕動而雷鳴,無何,即大瀉乾溏夾雜之糞便,有乾硬如球者,有濕粘如醬者。於是續服二煎,至夜間又連解大便二次,則如球之硬者,由少而無,而如粘醬者,則更多矣。次日一覺醒來,自視其患處,已腫消其半,複招余診。余再捫之,亦覺肝腫部之抵抗大減,肋下之皮膚,已可扭撮成皺,余亦大喜。因西醫謂非經開刀不可,而竟以中藥消散之,豈非一治療之奇跡哉。乃只將大黃、芒硝,各減一錢,囑再服一劑。迨服後於一日夜間,大便又續下四五次,腫痛消去七八。再次日複延余診,特為之加入益氣養血之品,減大黃、膽草,去芒硝。續服二帖,而完全治癒。
牡丹皮六錢 錦紋軍五錢 元明粉五錢 生黃芩四錢 桃仁泥四錢 龍膽草三錢 (酒炒) 春柴胡三錢 生地黃六錢 當歸尾四錢 (酒洗) 均木通三錢 夏枯草三錢 金銀 花一兩
前方錦紋軍、元明粉,均減為四錢。
前方各藥,減大黃、膽草,去桃仁、芒硝、木通,加赤芍三錢,茯苓三錢,白朮三錢,薏仁四錢,連服二帖。
患者初覺腹內隱痛,繼則身有寒熱,腹內更形拘急,漸至結於右腹下方,固定作痛,而放射至腰肋。再進則內部腫突如拳,便秘溺赤。以紅藤丹皮大黃湯主之,續為加減,以竟全功。今述此治案之前,當先述此方之起源。先是1941年,南匯張工六教授,述及其鄉有一劉姓者,善治腸癰症,能治醫院斷為必須開刀之蚓突炎(即闌尾炎),使之內消內潰,膿從大便而出。其方即紅藤一兩,單方一味,煎服立瘥。當即詢其端倪,張則娓娓言之,余即默默識之,以待將來之治驗。張教授謂其鄉中,初有吳姓少年,患生腸癰,經醫治之無效,後來上海至宏仁醫院就診。經醫師診斷,確為蚓突炎,僉謂非開刀剖腹,割除其蚓突不為功。其父母以愛子之切,不肯開刀,而其子更懼,拒絕醫師之勸告。醫師亦無如之何,只好令其出院。
回至鄉間,則親友聚議,主見紛紜。有謂此證不開刀,是自棄也。有謂此證即開刀,醫院亦不保險也。有謂既已不開刀而回,當另延醫診治。適有一人言鄰鄉有劉姓者,善治腸癰之證。立即倩人去請,不數小時,劉君已至。經其診察之後,斷為內已有膿,但服藥可內潰下泄而消也。立出藥一包,片色帶紅。人問其名,劉云“此紅藤也。”但此不常用之藥,眾覺名似未聞,遂亦置之,且觀其效何如也。詎一服之後,是夜即腹中雷鳴,有時痛更加甚。續服二煎,至天將明時,即連續大便二次。糞中有乾有稀,夾雜膿血,其粘滯及污垢之物,一鼓而下。疼痛大減,腹側腫脹,立即消去大半。次日再請續診,仍以紅藤六錢,加薏仁一兩煎服。續下膿血頗多,疼痛更輕,已能思食,食之亦能安。後經調理,不旬日而全愈。聞工六先生言,余默識之,以待有機會臨床驗證。
後閱楊玉衡《傷寒溫疫條辨》,偶於第四卷中,見亦有腸癰秘方一則。其文云:腸癰秘方,凡腸癰生於小肚角,微腫,而小腹陰痛不止者,是毒氣不散,漸大,內攻而潰,則成大患矣,急以此方治之。
先用紅藤一兩,酒二碗,煎一碗,午前二服,醉臥之。午後用紫花地丁一兩,酒二碗,煎一碗,服之。服後,痛必漸止為效。
由此觀之,則此劉姓之方。即《傷寒溫疫條辨》之方也。於是更堅我試用此藥之信心。
至1943年4月間,有船戶曹海洪者,年32歲,經營內河之航運。忽而江南,忽而江北。時船泊於造幣廠橋西蘇州河岸,忽患腸癰之疾,諸醫罔效。右腹盲腸部,疼痛腫脹,右足亦不能伸直。後入滬西平民醫院,醫者亦云:非開刀不可。病者為經濟能力所限,即最低之開刀醫藥費,亦不能籌措。時余與附近之中藥店,有為貧病施診、施藥之設,刊諸報端。患者聞而求治。據診察之下,確系腸癰無疑,盲腸部腫如拳大。按之抗力頗強,時發寒熱。大便已五日未解,小溲赤澀,舌根膩,其脈沉緊而微遲。
余思紅藤之方,今可試矣。且病勢甚急,大便不解已多日。設紅藤解毒力有餘,而瀉下力不足,反致遲延時日。何不以紅藤為主,合《金鑒》丹皮大黃湯法,以一試之,庶可面面俱到也。主張既定,遂為之處方如下,定名曰紅藤丹皮大黃湯,令其加酒如法煎服。迨頭煎服後,不四小時,即腹中咕咕作響,無何,大解一次。先之以燥矢,繼之以溏糞,與膿血夾雜而下,腹痛大減,腿亦較能得伸。續服二煎,又大便兩次。均為膿血糞便夾雜之物,於是一夜安眠,盲腸部已無大痛苦,只隱隱微痛而已。次日復診,余見病已大減,心喜無量。乃將大黃、桃仁等減量,去元明粉,加紫花地丁六錢,銀花藤六錢。連服兩帖,膿水漸少,並令以薏仁紅棗粥時時服之。一星期後,膿血已極淡,大便亦轉淡黃,小溲漸清,改服調理之劑而愈。
此後余於腸癰之證,均用此法收功。連前共有四例,均未有其他危險。然此方之治,有討論之必要矣。
紅藤一兩 粉丹皮五錢 錦紋大黃五錢 桃仁泥四錢 元明粉四錢(分沖) 瓜蔞仁四錢 京赤芍三錢 加酒一杯 煎服
紅藤一兩 粉丹皮四錢 錦紋軍三錢 桃仁泥三錢 瓜蔞仁三錢 京赤芍三錢 紫花地丁六錢 銀花藤六錢 加酒一杯煎服
附言:《余無言醫案》,原名《翼經經驗錄》,系先父無言先生生前自撰稿,建國後曾將此醫稿與先大父奉仙公遺著
——《醫方經驗彙編》(原中華書局出版,中醫書局重印) 合編自費刊印分贈親友、同道和學生。現將《翼經經驗錄》重予點校、整理以饗讀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