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齡兒童,身體素壯,學校歸來,頓然發熱。至下午四時,忽發急驚病證。角弓反張,項背均強,兩目上聳,手足拘攣,牙關緊急,欲嘔不出,口角流涎,有時行腦膜炎之疑。余詢知其端陽之節,食角黍、魚肉頗多。此食積胃脘,釀生內熱,反射於腦也。以硝黃蔞葛湯一下而愈。
鎮江蔣鶴齡中醫師,寓於貴州路鏞壽裏,夫婦年近五旬,只庶出一子,愛逾拱璧。時年8歲,在小學二年級讀書,身體素壯,活潑而頑皮,課外活動,更不逮言,故素平不易致病也。在端陽佳節之次日晨,以包車送至學校,尚無絲毫病象,至十一時,校方以電話通知蔣醫師云,其子發熱頭痛,速來包車接回。蔣即自乘車往,抱之而歸。自己診察後,即投解表退熱之劑,不效。再服二煎,仍不效。延至下午四時許,熱度更高,頭痛神糊,而又時或煩躁。至此時期,忽發急驚之狀,如上文所述。
一家驚惶失色,延余診之。蔣即問余曰:“此時腦膜炎頗有流行,吾子得非是證耶。”時余年才三十,見其身體頗壯,知為健啖之兒童,且為獨子,平時雜食必多。因按其脘腹,則兒知拒按,膨滿而硬實。詢其日來所食何物,據蔣師母告余,謂“因節在端陽,三日前已食角黍(即棕子)。早晨及下午,皆以角黍為點心,中午及晚餐,皆有魚肉雞鴨及火腿等等。因其素來健啖,故未之禁。即今晨上學時,尚食角黍兩大枚,一小枚,其他枇杷、荔枝,更無論矣。中午前車接歸來,下午即病變如此,先生其救我愛兒。”
余聞其言,知為食積胃脘,腑氣不通。不通則閉,閉則釀生內熱,循經反射於腦,因而致痙。若不急攻其胃家實,則痙必不止而殆矣。因思《金匱》痙病篇,有以大承氣湯治陽明痙病之法,今可師仲景之法以治之。因擬硝黃蔞葛湯,令其速服無疑。
蔣從余言,立令配方灌之。詎初灌之時,吐出痰涎頗多,夾以少量不消化之食物。稍停再灌,緩緩灌至二十分鐘,始將頭煎灌下。後不二小時,大便即解,如膠如醬,此時痙象已減。再隔半小時,又解一次,於是神識清醒,痙象全無矣。次日再延復診,全家稱謝至再至三。又將前方減量,加和胃及清熱之品,兩帖而安。
生大黃三錢 元明粉四錢(分沖) 炒枳殼三錢 全瓜蔞四錢 粉葛根三錢 生黃芩三錢 焦楂肉四錢 萊菔子三錢 鮮竹葉三十片
婦人氣鬱,中心窒悶,神思別有所注。忽驚喇叭震耳之聲,大驚走避,熱汗滿身,心悸肉明。迨驚定汗收,即覺頭昏腦脹,漸至惡寒發熱。次日即熱甚譫語,煩躁不安,反複顛倒,口乾欲飲,齒垢唇焦,舌色紫絳,兩目均紅。再次日則忽發痙象。與以白虎合瀉心湯加葛根、瓜萎、遠志、石菖蒲,一劑而得汗得下,譫祛痙除。再劑而熱退神清,煩停渴止。終以涼膈散合增液法,兩劑而痊。
有劉守書者,充電車公司查票員,生活小康,時而深夜遲歸。其妻王氏,疑其別有金屋也,每(目間)良人之所之,然終無所獲。而劉已知之,亦不向其道破。一日,其妻知下班時間,劉必隨車歸公司,乃往公司前門較遠之道旁候之。但候之頗久,心急意煩。當此心思別有專注之時,一切聲息,均不入其耳鼓矣。於途旁踱來踱去,低首而思。有另一汽車飛來,胎輪聲響,而彼不之覺也。迨車將飛至,司機者見途旁不讓,誠恐招禍,立按起喇叭。王氏忽驚此聲,倉惶逃避至路旁。道上之汽車,已一掠而過,猶聞汽車司機工友之詈罵聲也。
王氏無奈,只得返家。沿途猶心跳不已,抵家後飲涕啜泣。無何,即惡寒發熱,頭重腦脹。至次日,即轉煩躁不安,反復顛倒,神糊譫語,如見鬼神,不得一刻寧。口乾齒垢,而唇焦脫皮,大渴欲飲,而舌色紫絳,兩目紅如中酒,目睛轉動呆滯。如此情形,似應延醫治之矣。然妻則恨不延醫,夫亦忿而不理。再至第三日,則熱極上沖於腦,忽發痙象,頭項強直,手足拘攣,牙關亦緊,兩目上聳。症至此時,其夫始延余治。
余既得其病之前情,迨診察之後,斷為由驚懼而皮毛開,由皮毛開而風邪入,由風邪入而寒熱起,而迅至化熱,由風邪所化之熱,與肝鬱之內熱,合而上攻,於是痙象作矣。再參合其口乾欲飲,煩躁熱甚等種種症狀,乃決為之處方。以白虎湯合瀉心湯,以清之瀉之而除其熱,加葛根、瓜蔞根,以清其經腧之熱,加遠志、石菖蒲,以鎮其心中之悸,必得之矣。
服藥之後,大便連下三次。在大便第一次下後,皮膚即繼續有汗。三次下後,發熱即大減,而痙象亦逐漸減退。翌晨劉君視之,痙已全止,而病者熟睡矣。迨一覺醒來,神識已清。無何,索飲粥湯少許,更覺安靜,惟熱仍未清。第二診時,即將大黃稍減,又服一帖。大便複下三次,黃黑色已大減,熱全退清,而心煩、口渴全止矣。至第三診,既恐其餘邪未清,再行復發,又慮其熱痙傷津,須養陰液,乃改以涼膈散合增液法以為加減,而兩面顧及之。連服兩帖,神恬氣靜,津液已回,向之口乾舌絳,齒垢唇焦者,均一一複舊,而病癒矣。
複思痙病之治,《金匱》已示汗下之大法,用瀉心湯而不用承氣者,因其熱極而腹不滿也,應避厚樸之燥。用蔞葛而不用桂枝者,因其但熱而不惡寒,應避桂枝之溫也。然此方之剪裁,仍以《金匱》之大法所啟悟。至後用增液法者,因王氏生兒已多,氣血向感不足,加之肝鬱之久,陰分早傷,今不得已,而用清涼瀉下,病去養陰,又在所必須矣。至《金匱》奔豚篇中,有該病自驚恐得之之明文,余初尚疑之,今觀王氏之痙病,亦由驚恐而得,更信仲景先師之不我欺也。
生石膏三兩 肥知母四錢 炙甘草二錢 錦紋軍三錢 生黃芩三錢 上川連一錢 粉葛根四錢 瓜蔞根四錢 遠志肉三錢 石菖蒲二錢
川大黃二錢(酒洗) 元明粉二錢 淨連翹三錢 淡黃芩三錢(酒炒) 炙甘草一錢 生山梔三錢 潤元參三錢 大麥冬三錢 鮮生地四錢
病者日日惡寒,他無所苦。居平之時,人衣單而彼衣夾,人衣棉而彼衣裘。即盛夏之時,亦終日嗇嗇惡寒,必行走於烈日之下,上曬下蒸,皮膚有汗,乃不惡寒。入室片時,又複惡寒矣。夏夜必覆薄棉之被,冬令之重衾疊裘,更可知矣。詢之病近四年,脈微沉遲。投之以崔氏八味丸,不效。投之以甘草乾薑湯,又不效;投之以桂枝附子湯加肉桂、乾薑方,仍然無效。後過一年餘,忽以氣中而亡。患者張廷幹,住閘北鴻興路,業老虎灶,有惡寒之疾。
近四年之久而不愈,由同業王傑夫介就余診。據病者自述,其惡寒之疾,並無任何誘因,系由漸而來。初覺身有微寒,以為受涼冒風,以薑湯服之數次,若愈若不愈。即有時不惡寒,有時複又微寒。因他無所若,遂亦置之。如此約月餘,漸覺寒甚,始就醫求診。一醫無效,再醫亦無效,三醫仍然無效。於是中醫不效,改就西醫,內服注射,久之亦無效果。其間有間藥一二月者,蓋諸藥不效,恨不服藥耳。如此者藥近四年,依然惡寒也。再後則惡寒更甚,雖至盛夏之時,亦複如此。必奔走於烈日之下,體力勞動,上為日光之直射,下為地熱之反射,乃可稍稍有汗,而惡寒得解。如一至室中,稍靜片時,則又嗇嗇惡寒矣。炎酷之夏夜。必覆以小棉被或毛毯,冬令寒冷之時,必重衾疊被,羊裘大衣,然猶惡寒不已也。余因為之診脈,覺微沉遲,尺部覺較更沉,其他毫無病象。詢其家庭狀況,乃知固如齊人焉,而有一妻一妾者。然妻妾均無出,告余之時,猶深伯道之感,余乃慰之。斷為腎虧無疑,並戒其年過五旬,節欲為要。蓋縱欲則精氣衰,節欲則精氣盛,俗所謂寡欲宜男也。因令至胡慶余堂,購崔氏八味丸服之。少服恐難生效,必加量服之;短期恐亦不效,必長期服之。病者如余言,每次服五六十丸(梧桐子大),每日早晚各一次。服至兩月,依然無效,複就余診。余令一日三次,再服一月。然終服如未服,毫未減輕。三次復診時,余以其未見寸效,因思脾胃陽虛,或亦致此,遂以甘草乾薑湯試之。依仲景方法,炙草用六錢,乾薑用三錢,速服十劑,亦不效。再將甘草加至一兩,乾薑加至六錢,續服五劑,仍不效。而患者心仍不死,必求我再為設法。
當此之時,余頗覺技窮。沉思至再,因想及惡寒之證,其病在表,表陽之虛,再因裏陽之虛,或合而致此。乃為之勉處一方,以桂枝加附子湯再加薑、桂,且其量亦重。令服五帖,不效。令續服五帖,以瞻其進退,過旬日後再來,仍然絲毫無效也。余以迭治不痊,乃堅謝不敏。蓋最可怪者,即服藥改用三湯,始終服如未服。若謂不對證耶,則必致引起其他反應,而此則反應無之。謂為藥對證耶,則又何以大量不效,久服亦不效。故此病未愈,為余終身一大憾事。此一大疑團,中心蘊結,近三十年而不解。然此後廿餘年中,如張某之病,亦未見過第二例。複思一般醫者,每有治驗記錄,而治不驗者不與焉。余今特破向來之例,紀我之治不驗者,以告醫界同人,深恨學識淺薄,經驗未豐,尚希知者有以教之。
熟地黃八兩(九蒸、搗爛) 乾山藥四兩 山茱萸肉四兩 白茯苓三兩牡丹皮三兩澤瀉三兩 上肉桂一兩 附子一兩(泡去皮臍)
研為細末,煉蜜為丸,如梧桐子大,每次服三十丸,每日早晚各一次,溫酒下。
按:此方曾服至60~80丸。
炙甘草一兩炮薑炭六錢
按:此方為第二次加重之量。
川桂枝五錢 京芍藥五錢 炙甘草三錢 生熟附子各四錢 上肉桂一錢 炮薑炭三錢 生薑三錢 大棗十五枚
青年學生,體質中等,忽患善饑之證。一日六餐,每餐均屬多量,通常飯碗,約有十八碗之多。詢之他無所苦,惟飽食二三小時,即覺饑腸轆轆,不能忍也,而大便仍然如常,舉家駭極。余詢知,曾踢足球,而跌僕一次,然不能肯定為病原。姑以十全大補湯,去肉桂、加黃精試之,二劑而減,四劑而安。
在抗戰之前二年,滬南陸家?有戴君如者,其長子求學於民立中學。每日晨八時到校,中午歸來午餐。一日,十時余,即快步回家,向其母素食。曰:不知何故,腹中饑餓異常,任何食物,其速與我。其母詫曰:汝今晨曾食粥三碗,大餅油條各一,何以兩小時後,即饑餓若此耶?戴生曰:我亦不自知。今趁第二課後,休息之時來家,快上第三課矣,其速與我。其母以昨日剩餘之飯,用大碗盛之,加以開水,即與之食。此一大碗,約有尋常之兩碗。食畢匆促而去,蓋學校距家頗近也。至中午歸來,仍呼餓極。適其父亦歸,聞狀亦大驚異。立命取來飯菜,一家同桌而餐。戴君目睹其子之食飯,迥異常時。飯送入口,亦若不甚咀嚼,唇舌略動,即下嚥矣。計其平常飯碗,連食滿滿四碗。食畢已將近一時,又匆匆上學而去。詎至三時三十分,忽又返家,索食如前。中午飯多餘剩,又急與之。立食三碗,擲箸起去。及至五時返家,仍然索食。食至兩碗,其母因止之曰:兒今一日間食量非常,姑自行克制之。稍待至六時,又晚餐矣,屆時再食可也,其子乃勉從之。即至六時晚餐,又食飯兩碗,啜粥三碗。
戴君固為驚異,經再四思之,他無病狀,此或偶然之事。即至次日,仍然饑餓如初,與昨日之情形,絲毫無異。至下午五時,挈其子來就余診,告余以昨今兩日之事實。診其脈無異象,不過微大微數,不足以為病脈耳。詢其昨晨到校,曾與同學賽踢足球片時,因搶球曾被推踢一跤,但毫無損傷。視此情形,亦不足為暴食如此之多之誘因。征之中西書中,雖有善饑症之狀,不過時時覺饑,量稍增多耳,亦不如此之特甚。若以全日計,約有十八九碗之多也。詢其兩日來大便如何,則又不見增多,亦如尋常。其食之渣滓,從何道而去耶?
余沉思至再,不能得其病情,且亦從未見過,戴君則促余設法。余思暴食至如此之多,其有需要,必有所不足。不足即是虛,虛即當補。補之之方,氣血兼顧,則十全大補湯尚矣。然內有肉桂之溫,在大病後之需溫補者,必須用之。今戴生非病後之可比,決為去之,另加黃精以實之。蓋本草載黃精一品,有久服不饑之效,此真所謂“醫者意也。”余今以意為之,亦自覺可笑。遂以意立方如次以與之,令服兩帖,以瞻其效否。詎意服藥一帖後,即覺小效。續服二帖,即覺大效。連服三帖,其饑餓之感,則戛然而止矣。後戴君偕子來謝,笑謂余曰:“雖云我之愛兒,若朝朝吃飯如此之多,則吾月薪所得,只供伊一人吃飯矣。”相與大笑。
西黨參四錢 焦白朮四錢 雲茯苓四錢 炙甘草三錢 大熟地四錢 川芎三錢 全當歸四錢 炒白芍三錢 炙黃耆四錢 蒸黃精五錢 紅棗十枚 生薑二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