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 喻嘉言
卣翁老先生。脈盛體堅。神采百倍。從無病邪敢犯。但每早浴面。必嘔痰水幾口。胸前慣自摩揉。乳下宗氣。其動應衣。若夜睡寧。水道清。則胸中爽然。其候似病非病。遍考方書。廣詢明醫。不得其解。昌謂是痰飲結於胸膈。小有窠囊。緣其氣之壯盛。隨聚隨嘔。是以痰飲不致為害。而膻中之氣。因嘔而傷矣。
夫膻中者。與上焦同位胸膈。經云:上焦如霧。言其氣之氤氳如霧也。又曰:膻中者臣使之官。言其能分布胸中之氣而下傳也。今以嘔之故。而數動其氣。則氤氳變為急迫上奔。然稍定則仍下布。亦不為害也。大率痰為標。氣為本。治標易。而治本則難矣。非治本之難。以往哲從未言其治法。而後人不知所治耳。昌試論之。治氣之源有三。一曰肺氣。肺氣清。則周身之氣肅然下行。先生之肺氣則素清也。一曰胃氣。胃氣和。則胸中之氣亦易下行。先生之胃氣則素和也。一曰膀胱之氣。膀胱之氣旺。則能吸引胸中之氣下行。先生青年善養。膀胱之氣則素旺也。其膻中之氣。亂而即治。擾而即恬者。賴此三氣暗為輸運。是以不覺其累。即謂之無病也可。若三氣反干胸膈之人。其為緊為脹。可勝道哉。故未形之病。可以不言。而屢動之氣。不可不亟反于氤氳。先生但覺為痰飲所苦。晝日常鼓呼吸之氣。觸出胸膈之痰。而未知痰不可出。徒傷氣也。蓋夜臥則痰聚於胃。晨起自能嘔出。日間胃之津液。四達臟腑。即激之出不出耳。然而痰消則氣自順。是必以治痰為急。而體盛痰不易除。又必以健脾為先。脾健則新痰不生。其宿痰之在窠囊者。漸漬於胃。而上下分消。於是無痰則不嘔。不嘔則氣不亂。氣不亂則自返于氤氳矣。雖然。尚有一吃緊關頭。當並講也。人身胸中。空曠如太虛。地氣上則為云。必天氣降而為雨。地氣始收藏不動。誠會上焦如霧。中焦如漚。下焦如瀆之意。則知雲行雨施。而後溝瀆皆盈。水道通決。乾坤有一番新景象矣。此義首重在膀胱一經。經云:膀胱者州都之官。津液藏焉。氣化則能出矣。如人之飲酒無算而不醉者。皆從膀胱之氣化而出也。蓋膻中位於膈內。膀胱位於腹內。膀胱之氣化。則空洞善容。而膻中之氣得以下運。若膀胱不化。則腹已先脹。膻中之氣。安能下達耶。然欲膀胱之氣化。其權尤在於葆腎。腎以膀胱為府者也。腎氣動。必先注於膀胱。屢動不已。膀胱滿脹。勢必逆奔於胸膈。其窒塞之狀。不可名言。腎氣不動。則收藏愈固。膀胱得以清靜無為。而膻中之氣。注之不盈矣。膻中之氣。下走既捷。則不為牽引所亂。而胸中曠若太空。
昌更曰:氣順則痰不留。即不治痰而痰自運矣。謹論。
胡卣臣先生問曰:痰在膈中。去喉不遠。每早必痛嘔始出者何耶。
曰:道不同也。胸膈之間。重重膈膜遮蔽。渾無空隙。痰從何出。所出者胃中之痰耳。
曰:然則膈中之痰不出耶。
曰:安得不出。但出之曲耳。蓋膻中之氣。四布于十二經。布於手足六陽經。則其氣從喉吻而上出。布於手足六陰經。則其氣從前後二陰而下出。然從下出者無礙。從上出者。亦必先下注陽明。始得上越。是以難也。
曰:若是則所論膀胱氣化一段。淵乎微矣。但吸引之機權。從不見於經典。豈有所自乎。
曰:內經有巨陽引精之義。緣無注解。人不能會。巨陽者。太陽膀胱經也。謂膀胱能吸引胸中之氣下行。而胸中之脹自消。此足証也。
曰:胸中窠囊之說。確然無疑。不知始於何因。結於何處。消于何時也。
曰:人身之氣。經盛則注於絡。絡盛則注於經。窠囊之來。始於痰聚胃口。嘔時數動胃氣。胃氣動則半從上出於喉。半從內入於絡。胃之絡貫膈者也。其氣奔入之急。則沖透膈膜。而痰得以居之。痰入既久。則阻礙氣道。而氣之奔入者。複結一囊。如蜂子之營穴。日增一日。故治之甚難。必先去胃中之痰。而不嘔不觸。俾胃經之氣。不急奔於絡。轉虛其胃。以聽絡中之氣。返還於胃。逐漸以藥開導其囊。而滌去其痰。則自愈矣。此昌獨得之見。屢試之法也。
曰:所言身內病情消息。如寶鑒列眉。令人欽服。生平讀醫書。于五臟位置。不能無疑。請並明之。人身戴九履一。左三右七。五居中宮。則心南腎北肝東肺西。乃定位也。乃腎不居正北。而分隸東北西北者何耶。
曰:腎有兩。故分隸兩旁。而虛其在中之位以為用。所謂兩腎中間一點明。正北方水中之真火。而為藏精宅神之本。其體雖分左右。而用實在中。故心腎交媾之所。各該三寸六分。設從兩腎歧行而上。其去中黃。不太遠乎。凡內觀五臟。當觀其用也。
曰:肺為一身之華蓋。如蓮花舒葉於心之上。位正乎中。何以定其位於西南耶。誠如兩腎之例。則西南可位。豈東南獨不可位乎。
曰:肺居心上。其募不與左連。但從右達。其用亦在西也。
曰:其不與左連者何也?曰:地不滿東南。其位常空隙不用。設肺募得與左連。地無缺陷矣。
曰:然則天不滿西北。何以右腎居之耶。
曰:兩腎之用在中。此不過其空位耳。惟右腎為空位。故與三焦之有名無形者相配。而三焦則決瀆之官。水道由之而出。正以天不滿西北也。
曰:然則脾胃居右。其用亦在右耶。
曰:胃居中。脾居右。胃中所容之水穀。全賴脾以營運。而注其氣以輸周身。其用即在中也。其用在中。故西方可容肺脾二臟。若脾之用在右。則置肺之用於何所乎。
曰:然則肝之用何在耶。
曰:肝木居於正東。東南為地之空位。其氣既無主。東北為左腎之本位。其用又不存。故肝之氣得以徹上徹下。全運于東方。其為用也大矣。
曰:然則心之用何在耶。
曰:心之外有包絡。包絡之外曰膻中。心者君主之官。膻中者臣使之官。是膻中為心之用也。
曰:心之神明。其用何在耶。
曰:神明之用。無方無體。難言也。
道經云:太玄無邊際。妙哉。大洞經曰:太玄。曰無邊際。曰妙哉。形容殆盡矣。禪機云。赤肉團上。有一無位真人。旨哉斯言。惟無位乃稱真人。設有位則仍為赤肉團矣。欲窺其倪。惟在感而遂通之界。先生曰:吾淺言之。人能常存敬畏。便可識神明之所起。
曰:此堯兢舜業。而為允執者也。昌多言反晦。先生一言逗出。誠為布鼓過雷門矣。因並記之。
胡卣臣先生曰:每與嘉言接譚。如見劉穎川兄弟。使人神思清發。或體氣偶有未佳。則陳琳一檄。枚氏七發。少陵五言詩。輞川幾重圖。無不備矣。觀此論至明至正。至精至微。愧無馬遷筆。為作倉公傳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