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之有案,如奕者,之譜,可按而覆也。然使失之晦與冗,則胡取乎?家先生之醫案等身矣,語簡而意明,洵足以盡脈之變。謹取數十則殿之,由此以窺軒岐之診法焉,千百世猶旦暮也。
新安吳文邃,眩暈者三載戰栗惡寒居幃帳之內,數外家擁之,當五月而向火。薑、桂屢投,病勢日劇。千里延余。為診其脈,浮之細小,沉之搏堅。是鬱火內伏,不得宣越也。以山梔三錢,黃連二錢,黃柏一錢五分,柴胡一錢,甘草五分,生薑五片,乘熱亟飲之。移時而惡寒少減,再劑而輟去火爐,逾月而起。更以六味丸加知、 。人參湯送,兩月全安。所以知文邃病者,雖惡寒而喜飲熱湯,雖脈細而按之搏指,灼然為內真熱而外假寒,熱極反兼勝己之化。以涼藥熱飲者,內真寒而外假熱之劑也。
製台張石林,脛膝腫痛,赤如塗丹。用檳榔、木通、牛膝、苡仁等藥,繼用蒼朮、黃柏,毫末無功。余診之曰,尺大而軟,責在少陰。遂用人參、地黃各三錢,麥冬二錢,丹皮、牛膝、枸杞各三錢,沉香一錢。連服四劑瘥減,二月而康複。
蘇松道尊高玄圃,神氣不充,兩足酸軟。或與安神壯骨,或與補腎養陰,或與清熱去濕,卒不效也。召余診之。六脈波和,獨有中州澀而無力。是土虛不能製水,濕氣注於下焦。以補中益氣湯加蒼朮,旬日即愈。夫脈虛下陷之証,誤服牛膝、苡仁、黃柏等下行之劑則愈陷,此前藥所以無功也。
車駕郎趙諱昌期,兩臂痛甚,兩手灼熱。諸醫皆謂脾主四肢,與之清胃健脾,至三日而溺色如泔。余曰,六脈俱澀,喉有喘呼。《內經》云︰“肺所生病者,上氣喘滿,臂痛,掌中熱,溺色變。”今諸証咸顯,若合符節。遂與枳殼、桔梗各三錢,茯苓、知母各二錢,甘草一錢。一劑而痛減。再劑而溺清,三劑且霍然矣。
太常卿胡慕東,形神俱勞,十晝夜目不得瞑,自服歸脾湯數劑;中夜見鬼,更服蘇合丸無功。余曰,脈大而滑,痰氣膠固也。二陳東加枳實、蘇子,兩日進四劑,未獲痊可。更以人參湯送滾痰丸,下痰積甚多,因而瞑眩,大劑六君子湯,服一月乃安。
內臣趙榮庵,忽然昏仆,胸腹硬滿,氣口獨強,此食厥也。以枳實、橘紅二兩,煎湯四碗,加食鹽少許,探吐頗多。更用香砂平胃散,數劑始安。
沔陽州學憲錢長玉夫人,腹痛腸鳴,或以怒傷肝氣治,或以蟲積血積治。余往視之身傴僂而氣喘呼,脈弦而細,此女子之疝也。青木香、廣木香各一錢五分,川楝子、木通、肉桂、茴香各一錢,當歸、甘草各八分。一劑知,四劑已。
新安吳聲宏,荒于酒色,起立輒眩仆。余診之,兩尺如爛綿,左關弦且急。病得之立而使內,筋與骨並傷也。聲宏鼓掌曰,先生胸中有鏡,指下有神,古之扁倉勿是過也。幸善以救吾。與萆薢蠲痺東加龜版、虎骨、鹿茸,服兩旬而痛若失。
維揚孝廉王偉然,喜讀書,不以寒暑廢。忽嘔血碗,許不藥而愈。偶坐談次乞,余診視。余曰,尊恙雖愈,元本日虧,須兢兢保任,過長夏乃安耳。偉然不以余言為意。余謂其弟張甫曰,今長公神門欲脫,水不勝火,炎赫之令,將不祿矣。張甫曰,尚可圖否?余曰,陽躁而不鼓,陰衰而欲絕,雖有智者,靡所適從。果至六月十九日嘔血而絕。
丹陽邑尊王維凝,染患傷寒,汗下後邪已解矣,時時灼熱。或曰,汗後不為汗衰,邪氣深重。禁其飲食,且與清劑。困倦已極,求治於余。診其脈小,按其腹濡。此邪氣已盡,正氣未複,穀氣不加,陽明失養,非病也,飢也。病者不能言,但首肯不已。以糜粥徐徐進之,日進五六次。居五日,弗藥而愈。
吳門僉憲郭履台,春秋已高,少外家入房,昏倦不食。醫者咸知其虛,投補中東加薑、桂,不效。遣使迎余。兼夜而往視之,目不能瞬,口不能言,肌體如烙。或謂此人參、薑、桂之毒也。余捧腹曰,脈大而鼓,按之如無,真氣欲絕,正嫌病重而藥輕耳。遂以人參三兩,熟附三錢,煎液,半日飲盡,目乃大開。再作劑如前,至旦日飲盡,口能言矣。數日而神氣漸複,更以大劑補中,兼服八味丸計五十日而起。
相國方禹修,足瘡浸淫,綿延三載。若解毒。若燥濕,若清熱祛風,靡不遍嘗,而勢不少衰。余曰,脈大無力,氣虛之候也。氣虛則下陷,日與疏利,有愈趨而愈下矣。以補中益氣加萆薢、蒼朮服,外以當歸白朮膏和二妙散塗之,膿水漸乾,更以六味丸加蒼朮、黃柏,間服一載而愈。
新安吳修予令侄,煩躁發熱,肌體骨立,沉困著床,目不得瞑者已三年矣。大江以南,迎醫幾遍,求一刻安臥,竟不可得也。余診其肝脈沉而堅,此怒火久伏,木郁宜達也。以柴胡五錢,白芍藥、丹皮、梔子各三錢,甘草、桂枝各五分。日晡方進劑,未抵暮而熟寐,至旦日午後未寤。伊芳兄衷伯大為憂懼。余曰,臥則魂歸於肝。三歲不歸,疲勞已極,譬如久熱得涼,樂而忘返,無庸慮也。至夜分方醒,喜不自禁。遺書致謝曰,積患沉深,揣無生理。三年之疾,一劑而起之,人非木石,刻骨感衷,當與江河俱永耳。
相國方禹修夫人,觸于驚恐身靄靄如在車船,開目則眩,起立欲仆。眾議補虛化痰,屢投弗效。余為察脈,左獨沉牢。是驚氣入心,蓄血為祟。用大黃、穿山甲、歸尾、桃仁、降真、蘇木、鬱金,一劑而血下,再劑而複下數升,尋愈。
邵武邑宰何金陽令郎,久耽書癖,昕夕窮神,而不自節。氣暴陰傷,形瘁于勞,精搖于夢,汗出乎寐,而柴閘極其中。餌藥歷歲,毫末無功。不遠數千里,以乞刀圭,余比至而病益進矣。診其脈,大而數,按之極軟。此中氣積虛,反為涼劑所苦。乃以歸脾湯入桂一錢,人參五錢。當晚得熟寐。居二十日而汗斂精藏。更以還少丹與補中益氣間服,數月而康。
南都許輪所孫女,十八歲,患痰喘羸弱。四月初診之,手太陰脈搏指,足少陰脈如爛綿,水衰而火乘金也。余曰,金以火為讎,今不浮澀而反洪大,賊脈見矣。腎水不能救,秋令可憂。至八月初五日診之,肺之洪者變而為細,腎之軟者變而為大。歲在戊午,君火司天,法當兩尺不應。今尺當不應而反大,寸當浮大而反細。經曰︰“尺寸反者死。”況肺脈如絲,懸懸欲絕。經云︰“脈至懸絕,十二日死。”予之短期,當在十六日。然安谷者逾期,不安谷者不及期,以食不斷,故當逾期。況十六、十七二日皆金。助其一線之氣,安得遽絕!十八日交寒露節,又值火日。經曰︰“手太陰氣絕,丙日篤,丁日死。”寅時乃氣血注肺之時,不能注則絕,必死於十八日寅時矣。輪所聞之,潸然淚下。以為能食,猶不肯信。果至十八日未曉而終。
閩中周東志,形羸善飯,忽脹滿。眾皆泥其食太多,不能運化治以檳、枳、楂、芽、神曲、濃朴,脹勢轉增。余以其右手洪滑,知為胃火,用石膏、黃連、山梔、木香、陳皮、酒蒸大黃,二劑而脹止。
閩中太學張仲輝,縱飲無度,兼嗜瓜果,忽患泄瀉,自中夜至黎明,洞下二十餘次。先與分利,不應;繼與燥劑,轉見沉劇。余以其六脈俱浮,因思經云︰“春傷於風,夏生飧泄。”非大汗之,不能解也。麻黃、升麻、干葛、甘草、生薑煎服。原醫者笑雲,書生好奇妄行險峻。麻黃為重劑,雖在傷寒,且勿輕用,斯何証也,而以殺之耶!仲輝惑之。已而困甚,嘆曰,吾命將盡,姑服此劑,以冀萬一。遂服而取汗,泄瀉頓止。
白下姚越甫,乙卯秋二子俱以癆瘵斃,悲痛不已。蒸熱咳嗽,兩目不明,腰肢無力,口吐清涎,唇有白點。或與滋陰,或與開鬱,或與補中,或與清火,藥無遺用,病日益深。夜夢亡父語之曰,汝病已深,時醫束手,非士材先生不能療也。醒時漏下四鼓,張燈扣門乞治。余診視之,左脈數大無倫,右脈沉緩無力。此為傳尸,有惡蟲蝕藏,若不取去,決無生理。為治加味芎歸血餘散加甘遂、天靈蓋,共為末,以東引桃枝煎湯。于八月初二天未明時,空心調服。至辰巳時,下蟲如小鼠者三枚,兩頭尖者數枚。以病者困頓,亟與人參一兩煎服。薄暮又服參一兩。明日四鼓,更以末藥減半服,又下兩頭尖蟲數枚。所下之蟲,烈火 過,雄黃末研勻,入瓶封固,埋于僻地絕人行處。另用峻補半載漸瘥。
江右給諫晏懷泉如夫人,盛暑腹痛,自汗淋漓。治之以清火行氣,俱無當也。余診其左脈澀,右脈濡。此氣弱不能營運,血因以阻耳。與參、耆、薑、桂、桃仁、歸尾、蘇木、玄胡索、鬱金,二劑而痊。當盛暑而行薑、桂,捨時從証也。
吏部少宰蔣恬庵,目中岐視,手足麻痺。或滋陰,或補土,或化痰,湯液屢更,迄無功驗。余診其寸口獨大,兩尺獨清,是心腎不交也。以六味地黃丸料配補心丹作煎液,計進六劑而岐視收,一月而麻痺釋然。更以十全大補丸服數斤,遂不複發。
給諫章魯齋,肌體癢且麻,逾三日乃發黑塊如博棋子,大便痛楚,嘔惡。一歲之中,必四五發。醫者以熱毒治之,絕不取效。余診其脈,舉之則大,按之則緩,濕與風俱也。荊芥、防風、羌活、獨活、蒼朮、白朮、茯苓、木通、川芎、當歸、黃 、桔梗、甘草,十劑旋效。更以酒糊為丸,人參湯送,以杜其根蒂。
襄陽郡侯于鑒如,酒後腹痛,久而痛處漸堅。余曰,脈大而長,且搏指矣,必有堅積。然兩尺濡軟,不敢峻攻。先以四君子湯補完胃氣,然後與攻積丸,下十數行,皆黑而韌者,腹中之痛猶未盡也。經曰︰“大積大聚,其可犯也,衰其半而止。”但以補中益氣加彭術為丸,服兩月而霍然。
休邑吳文哉,傷寒發躁,面赤足冷時時索水,卻不能飲。伊芳弟日休問余決短期。手揚足擲,難以候脈。五六人製之,方得就診。脈大而無倫,按之如無餘曰,浮大沉小,陰証似陽,謂之陰躁與附子理中湯,當有生理。日休駭曰,醫者十輩至,不曰柴胡、承氣,則曰三黃、石膏,今反用熱劑,烏乎敢哉!余曰,內真寒而外假熱,服溫補猶救十中之七;若用寒涼,立見敗壞矣。日休卜之吉。遂用人參四錢,熟附一錢,白朮二錢,乾薑一錢,甘草八分,煎成,冰冷與飲。甫一時許,而狂躁稍定。數劑而神清氣爽。
京卿須日華,暴怒傷陰,吐血甚多。余思《內經》云︰“大怒則血菀於上,令人薄厥。”今血厥而嘔數升,金氣大虛,而木寡於畏也。以人參一兩,培養金宮。且木欲實,金當平之。又況血脫益氣,治其母也。以沉香三錢製肝木,更以炮薑少許為向導之兵。再進而血始定。然脈法則已違度矣。經云︰“至如頹土,按之不得,是肌氣予不足,白 發而死。”言木克土也。及期果驗。
江右袁啟莘,居恆勞心,遇事沉滯。時當仲夏,溲便不通。五苓、六一,累進無功。診其兩寸洪大,知為心火刑金,故氣化不及州都也。黃連、知、 、麥冬、牛膝、茯苓、人參,兩劑而小便如泉。
金陵朱修之,八年痿廢,更醫殆遍,卒無中病者。千里招余。診其六脈有力,按之搏指。猶是強飯。此心陽獨亢,壯火炎蒸,古稱脈痿者是也。以承氣下數行,右足展舒。再下之,手中可以持物。更以芩、連、山梔、酒蒸大黃蜜丸,以參湯送。一月之內,積滯盡去,四肢皆能屈伸。余曰,今積滯既祛,真元虛憊。與三才膏十斤,盡劑而康複,如是元氣之實,如是治法之峻,如是相信之專,皆得未曾有,不可以為訓也。
文學顧六吉,胸中有奇痛,不吐則不安者,已歷兩載。偶為怒觸,四十日不進漿粥,三十日不下溲便,面赤如緋,神昏如醉。終事畢備,以為旦夕死矣。余視其脈,舉之則濡,接之則滑,是胃中有火,膈上有痰,浸淫不已,侵犯膻中,壅遏心竅,故迷昧乃爾。以沉香、海石、膽星、瓦楞子、牛黃、雄黃、天竺黃、朱砂、冰、麝為細末,薑汁、竹瀝和沸湯調送。初進猶吐其半,繼進乃全納矣。隨服六君子加星、香、薑、瀝,兩日而溲便通,三日而糜飲進。調攝百餘日,遂複其常。
征君陳眉公,患三日瘧,浹氣未瘥。素畏藥餌,尤不喜人參。余診其脈,浮之則濡,沉之則弱,營衛俱窮,故綿延不已。因固請曰,素不服參者,天畀之豐也。今不可缺者,病魔之久也。正氣虛憊,脈如懸絲,而可拘以常乎?變通趨時,不得失也。先服錢許,口有津生,腹無煩滿。乃色喜雲,素所膠而不化者,今日發吾覆矣。敢以性命委重,惟兄所命耳。遂以人參一兩,何首烏一兩,煎成,入生薑汁一鐘。甫一劑而勢減七八,再進而瘧遂截。
給諫許霞城,悲郁之餘,陡發寒熱,腹中滿悶。醫者謂為外感風而內挾食也。余獨以為不然。舉之無浮盛之象,按之無堅搏之形,安在其內傷外感乎?不過郁傷中氣耳。以補中益氣加木香、白蔻,十劑而複其居處之常。
別駕施笠澤,兩足腫重,痛若虎嚙,叫號徹于戶外。自用四物湯加檳榔、木通、牛膝、苡仁,數飲之,病不少殺。余曰,陰脈細矣,按之至骨則堅,未可竟以虛責也。況兩膝如緋,拊之烙手,當以黃柏五錢為君,木通四錢為佐,檳榔一錢為使,日進兩劑,可使遄已。笠澤頷余言,遂遵服之。十餘劑後,竟安適如常矣。
文學朱文哉,遍體如蟲螫,口舌糜爛,寅卯時必見二鬼執盤餐以獻。向余慟哭曰,余年未滿三十,高堂有垂白之親,膝下無承歡之子,一旦抱 ,二鬼來侵,決無生理。倘邀如天之賜,得以不死,即今日之秦越人矣。遂叩頭流血。診其寸脈,乍大乍小,亦意其為祟矣。細察兩關,弦滑且大,遂斷定為痰飲之 。投滾痰丸一服,微有所下,而病患如故。更以小胃丹下痰及積,身痛減半,至明日而鬼亦不見矣。更以參、朮煎湯送小胃丹,複下數行,病若失矣。
內侄陸文蔚之內,自上脘抵少腹奇痛欲絕,有以山梔、枳、朴為治者,痛反彌甚。余曰,脈誠數矣,獨不察其沉則軟乎?不第土憊,抑且火衰。六君子加薑、桂大劑飲之,痛且應手減矣。而原醫者猶曰,是火証也,複以火助之,痛得劫而暫伏,未幾將不可知已。文蔚鄙其言竟信余勿疑。調治一月,而康複如常。
門人薜曇孚之內,十五歲,腹痛異甚,面黃體瘦。幼科與之清熱,女科與之通經疏氣,大方與之補血養氣,越一月而腹痛轉劇。余察其皮膚甲錯,左尺獨數,是小腸有癰。今脈數,知膿已成,當以藥潰之。與葵根一兩,皂角刺二錢,陳皮三錢,兩劑而膿血大下。更以太乙膏為丸,參、湯送,一月而愈。
光祿卿吳玄水夫人,腹滿而痛,喘急不能食。或以中滿治之,無效。余診其脈,右尺偏大,皮膚甲錯。余曰,此大腸癰也。先與黃 、白朮、陳皮、當歸、白芷托裡,三日而脈始數,數則膿已熟矣。用黃 、皂刺、白芷、穿山甲加葵根五錢,連投兩劑而膿潰如注,昏暈不能支。即飲獨參一兩,更以八珍湯補養一月始康。
邑宰夏彝仲太夫人,年屆八帙。因彝仲還任閩中,憂思成疾,忽發熱頭疼。諸醫誤作傷寒,奪其飲食,恣行發散。才一劑而汗出如洗,氣促而喘,神昏而倦,業已治凶具矣。始問治於余,診其脈,大而無力。余曰,即令進食而投參、 ,猶懼或失之;反奪其食而攻之,未遽絕者幸耳。用人參、黃耆各五錢,白朮三錢,橘、半各一錢五分,甘草六分,煨薑三錢。諸醫皆曰,喘為氣壅,參、入口,即不可救。余百口陳辨。賴許霞城至,力贊決之。甫一劑而喘汗瘥減。倍用參、朮至一兩,証愈七八,惟食未強耳。此火衰不能生土,加熟附二錢,乾薑一錢,服二月乃痊。
儒者吳君明,傷寒六日,譫狂笑語,頭痛有汗,大便不通,小便自利。眾議承氣下之。余診其脈,浮而大;察其腹,不硬不痛。因思仲景云︰“傷寒不大便六七日,頭疼有熱,小便清,知不在裡,仍在表也。”方今仲冬嚴寒,宜與桂枝湯。眾皆咋舌雲,譫狂為陽盛,桂枝入口必死。余笑曰,汗多神昏,故有妄語。雖不大便,腹無所苦,和其營衛,必自愈耳。遂違眾用之。及夜而笑語皆止,明日大便自通。故夫病變多端,不可膠執。既有譫語,而能察為表証者,百不得一也。向使病家狐疑,誤行下劑,其不立斃者幾希。
醫者王月懷,傷寒五六日以來,下利日數十行,懊憹目脹。一時名醫共議以山藥、苡仁補之。且曰:不服是藥,瀉將脫矣。余獨曰,脈沉且數,按其腹便攢眉作楚,此協熱自利,謂之旁流,非正糞也,當有燥屎。飲以承氣湯,果得結糞數枚,利乃止,懊憹乃定。
明經俞元濟,背心一點痛,久而漸大。每用行氣和血,絕不取效。余問之曰,遇天陰覺痛增否?元濟曰,天陰痛即甚。余曰,脈既滑而遇陰輒甚,其為濕痰無疑。以胃苓東加半夏三錢,數劑而不知痛所在矣。
刑部主政徐凌如,勞與怒並,遂汗出昏倦,語言錯亂,危篤殆甚。迎余視之,脈滑而軟,為氣大虛而痰上湧,以補中益氣湯加半夏、附子,四日而稍蘇。更以六君子加薑汁、熟附,幾兩月而病乃卻。
文學張方之,久憂暴驚,遂發顛妄。或補心神,或逐痰涎,均無裨也。求治於余。余曰,六脈結而有力,非大下其痰,無由痊也。先服寧志膏三日,遂以小胃丹下之。三月之內,服小胃丹數次,去痰積始盡。更以歸脾、妙香加牛黃、龍骨為丸,劑畢而康。向使不與下之,或雖下之未必屢屢下之,以盡其痰,遂成痼疾矣。
邑侯張孟端夫人,憂憤交乘,食下輒噎,胸中隱隱痛。余診曰,陽脈滑而陰脈搏,痰血互凝之象也。以二陳東加歸尾、桃仁、鬱金、五靈脂,連進四劑,証猶未衰。因思人參與五靈脂同劑,善于浚血。即以前劑入人參二錢,倍用五靈脂,再劑而血從大便出,十劑而噎止,彌月而竟安矣。
金元之之內患噎,胸腹有奇痛。以經阻故,諸醫咸以瘀血處療。余察其脈,細為氣衰,沉為寒痼,反與攻血,豈非加霜于雪乎?況自上及下處處皆痛,明征非血矣。參、耆、朮各二錢,木香、薑、桂各一錢,煎成,和醇酒進之。甫入口便快,半月而痛去如掃矣。自是歲服理中湯,數年弗輟。
顧淡之,勞神之後,躁熱異甚,頭角掣痛,時作時止。醫者奪其食而與之解表,越四日而熱不衰,議將攻裡。余細視之,脈不浮緊,安得表耶?又不沉實,安得裡耶?只有少陰大而無力,為勞神太過,乃虛煩類傷寒也。若禁其食,即益其疾耳。便以糜粥與之,且與大劑歸脾湯,不十日安矣。
錢台石年近六帙,肢體不能轉側,昏倦不能語言,鼻竅不利,二便俱秘。是心肺俱虛,為類中風也。日伐其氣,並攻其痰,已瀕於危矣。比余診之,六脈洪盛,按之搏指。此至虛有盛候,以形色驗之灼然也。法當從証不從脈,補中為主,方可回生。舉家惑於他言,兩日不決。余曰,今日不進藥,將為性命憂矣。若補之而病進,余獨任其咎。乃以補中益氣加秦艽、天麻、竹瀝、薑汁,再劑而神清,十日而轉側利便。珍攝半載,始獲全愈。
大宗伯董玄宰少外家,吐血喘嗽,蒸熱煩心。先與清火,繼進補中,藥餌雜投,竟無少效,而後乞治於余。余曰,兩尺沉且堅,小腹按之即痛,此有下焦瘀血,法當以峻劑行之。若與平和之劑行血,則堅血不得行也。以四物湯加鬱金、穿山甲、 蟲、大黃,武火煎服。一劑而黑血下二碗。而痛猶未去。更與一服,又下三四碗而痛方止。遂以十全大補丸四斤,而康複如常。
文學顧明華,十年哮喘,遍治無功,始向余叩首乞哀,淚潸然下。余診其兩寸俱澀,餘部俱實。
澀者痰凝之象,實者氣壅之征。非吐利交行,則根深蒂固之痰,何能去耶?幸其恪遵余言,半載之間,吐者五次,下者七次,更以補中之劑加雞子、秋石,期年而永絕其根。
王邃初,老於經商,患哮喘者二十年矣。偶值舟次談及,問余尚可治否?余曰,年望六旬,困頓日久,恐不可治。姑與診之,喜其脈尚有神,右寸浮滑,是風痰膠固于太陰之經。以杏仁、防風、甘、桔、白芥子、麻黃,連進三劑,而病狀大減。因以丹溪治哮丸與之,仍日進六君子湯。喜其不畏藥餌,連服無間,經歲而痊。
張遠公,久嗽。得藥如水,委命待盡。一日以他事晤談,自謂必不可治,姑乞診之。余曰,飢時胸中痛否?遠公曰,大痛。視其上唇有白點,痛發則口角流涎,此蟲嚙其肺,故咳嗽耳。用百部、烏梅煎膏與服。居十日而痛如失,嗽竟止矣。令其家人從淨桶中索之,得寸白蟲數十條,自是永不複發。
上舍宋敬夫,心腹大痛,傴僂不可以仰。日與行氣和血,無益也。余診其左寸滑而急,視其氣不能以息,偶得一咳,攢眉欲絕。此為心疝無疑。亟令其以醬姜進粥。乃取小茴香、川楝子、青木香、廣木香、茱萸、木通、玄胡索、歸身、青皮,一服而痛減,五日而安。
先兄念山,謫官浙江按察,郁怒之餘又當炎暑,小便不通,氣高而喘。以自知醫,頻服胃苓湯不效。余曰,六脈且大且結,乃氣滯也。但以鹽炒枳殼八錢,木通三錢,生薑五大片,急火煎服。一劑遂通,四劑霍然矣。
邑宰章生公,南都應試。時八月初五日,心脾痛甚,食飲皆廢。診其兩寸,澀而無力。與大劑歸脾東加人參三錢,官桂二錢。生公曰,嘗聞痛無補法,驟補實所不敢,得無礙場期乎?余曰,第能信而服之,敢力保其無礙。若誤投破氣與寒涼,其礙也必矣。遂煎服之,不逾時而痛減;續進一劑,痛竟止,而場事獲峻。
陳邃玄令郎,年十六歲,發盡脫落,無一莖存者。其脈數而大。余曰,腎之合骨也,其榮發也。多食甘則骨痛而髮落,此《內經》之言也。揣其股髀間骨,果覺大痛。遂以還少丹加生地、當歸作丸,日服一兩。兼進清胃湯。半載之間,發盡出矣。
孝廉俞彥直,肌膚灼熱,神氣昏悶,聞食即嘔,強進即吐,困憊不能支。醫者欲與溫補,而眾論撓之。彼告彥直雲,必延李士材商之。比余至,按之熱處在骨間,脈亦沉而搏,此伏火也。不敢徇情面而違至理。乃以黃連一錢五分,山梔、黃柏各一錢,枳殼、陳皮各二錢,甘草五分,煎成入薑汁三匙。服之四劑而痊。更以六味丸加生脈散,調攝浹歲。
章仲輿令嬡,未出閣時,困于邪祟,終日譫妄。日與安神化痰祛邪辛香之劑,已無遺用,病不少間也。余曰,六脈忽大忽小,忽浮忽沉,確為祟象。內服八毒赤丸。外以帛緊拴兩臂,複以二拇指相並扎定,以小艾炷於兩介甲側肉處灼之。甫十壯而乞哀願去。更與四壯,旦日複報七壯,而祟遂絕矣。
鞠上舍,有所抑郁,蒸熱如焚,引飲不休。奄奄床褥,喃喃囈語。每言戶外事,歷歷如見。始則指為傷寒,繼則疑為鬼祟。藥餌日投,病且日進,方來乞治於余。診得肝脈浮濡,肺脈沉數。余曰,木性雖浮,肝則藏血藏魂,而隸於下焦,脈當沉長而弦。金性雖沉,肺則主氣藏魄,而居乎至高,脈當浮短而澀。肺燥而失其相傅之權,則肝為將軍之官,無所畏製,遂飛揚而上越,不能自藏其魂耳。嘗聞魄強者魂安,今魄弱而魂不肯退藏,乃逐虛陽而放蕩,此名離魂。魂既離矣,則出入無時,故戶外事皆能聞且見也。當急救肺金之燥,使金氣足而肝木有製,則歸魂不難耳。因以清燥東加減,人參、黃耆、天冬、麥冬、五味子、當歸以潤肺養氣,芍藥、棗仁、梔子、甘草以攝肝歸魂,橘紅、沉香使九天之陽下降,升麻、柴胡使九地之陰上升。兩劑而囈語頓止,十劑而煩渴皆除。攝治一月,而病魔永遁。
燕都王湛六兄,以脾泄求治,神疲色瘁。診得促脈,或十四五至得一止,或十七八至得一止。余謂其原醫者曰,法在不治。而醫者爭之曰,此非代脈,不過促耳,何先生之輕命耶?余曰︰是真元敗壞,陰陽交窮,而促脈呈形,與稽留凝泣而見促者,不相侔也。醫者,唯唯。居一月而果歿。
善化令黃桂岩,心疼奪食,脈三動一止,良久不能自還。原醫雲五臟之氣不至,法當旦夕死。余曰,古人謂痛甚者脈多代。周梅屋云︰“少得代脈者死,老得代脈者生。”今桂岩春秋高矣,而胸腹負痛,雖有代脈,安足慮乎?果越兩旬而桂岩起矣。故欲窮脈之變者,非博學人不能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