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帝內經素問集注

清 張志聰


卷五 舉痛論篇第三十九

黃帝問曰:余聞善言天者。必有驗於人。善言古者。必有合於今。善言人者。必有厭于己。如此則道不惑而要數極。所謂明也。(本經云。氣傷痛。蓋痛在有形之形身。而傷於無形之氣分。是病皆生於寒熱七情。而証見於臟腑經脈。舉痛而論。百病皆然。能會通此道。庶明而不惑。是以帝言知天道者。苟能驗於人。知往古者。苟能合於今。善言人者。必有足于己。如此則道不惑。而知要數之極。斯所謂之明道者也。
今余問於夫子。令言而可知。視而可見。捫而可得。冷驗于己。而發明解惑。可得而聞乎。(經云。知一為工。知二為上。知三為神。知斯三者。望見其色。按其脈。問其病也。是以帝欲聞此三者之應驗。而開發於未明。
岐伯再拜稽首對曰:何道之問也。(請示問端也。

帝曰:願聞人之五臟卒痛。何氣使然?

岐伯對曰:經脈流行不止。環周不休。寒氣入經而稽遲。泣而不行。客於脈外則血少。客於脈中則氣不通。故卒然而痛。(泣音澀卒葉村入聲經氣流轉。如環無端。寒氣客之。則凝泣而不行矣。客於脈外則脈縮蜷而血少。客於脈中則脈滿而氣不通。故卒然而痛也。張兆璜曰:氣為陽。血為陰。氣無形。血有形。氣行脈外。血行脈中。客於脈外則血少。客於脈中則氣不通。正言其形氣交感之要道。

帝曰:其痛或卒然而止者。或痛甚不休者。或痛甚不可按者。或按之而痛止者。或按之無益者。或喘動應手者。或心與背相引而痛者。或脅肋與少腹相引而痛者。或腹痛引陰股者。或痛宿昔而成積者。或卒然痛死不知人。有少間複生者。或痛而嘔者。或腹痛而後泄者。或痛而閉不通者。凡此諸痛。各不同形。別之奈何?(形、証也。言通証之各有不同。將何以別之?

岐伯曰:寒氣客於脈外則脈寒。脈寒則縮蜷。縮蜷則脈絀急。絀急則外引小絡。故卒然而痛。得炅則痛立止。因重中於寒。則痛久矣。(絀音屈炅音炯重平聲。絀、猶屈也。寒則血凝泣。故脈縮蜷。縮蜷則絀急而外引小絡。夫經脈為裡。浮而外者為絡。外內引急。故卒然而痛也。炅氣、太陽之氣也。脈寒而得陽熱之氣。則縮絀即舒。故其痛立止。若複感於寒。則陽氣受傷。故痛久而不止。莫子晉曰:太陽、日中之火也。太陽主諸陽之氣。陽熱之甚者也。此受天之寒邪。得吾身之陽氣以化熱。故痛立止。
寒氣客於經脈之中。與炅氣相搏則脈滿。滿則痛而不可按也。寒氣稽留。炅氣從上。則脈充大而氣血亂。故痛甚不可按也。(榮血行於脈中。陽氣行於脈外。寒邪在脈。與陽相搏。則血氣淖澤而脈滿矣。脈滿。故痛而不可按也。寒氣稽留於脈中。陽氣惟升而從上。血氣不能相將而循行。則亂矣。
寒氣客於腸胃之間。膜原之下。血不得散。小絡急引。故痛。按之則血氣散。故按之痛止。(膜原者。連於腸胃之脂膜。亦氣分之腠理。金匱要略云。腠者。是三焦通會元真之處。理者。皮膚臟腑之紋理也。蓋在外則為皮膚肌肉之腠理。在內則為橫連臟腑之膜原。皆三焦通會元氣之處。如寒氣客於腸胃膜原之間。則內引小絡。故痛也。夫痛者陰也。氣為陽。經絡為陰。是以本篇論痛。皆邪傷於經脈。如邪客於脈外之氣分。而迫於經絡為痛者。或得炅。或按之則痛止。蓋寒邪得氣而易散也。如邪入於經絡而為痛者。甚則不可按。或雖按之無益。蓋陰分之邪難散也。此邪在膜原之氣分。牽引小絡而痛。故按之即止。張兆璜曰:邪在肌腠之脈外。則外引小絡而痛。邪在膜原之脈外。則內引小絡而痛。蓋膜原之間。有血絡也。
寒氣客於挾脊之脈則深。按之不能及。故按之無益也。(挾脊之脈。伏沖之脈也。伏沖之脈。上循背裡。邪客之則深。按之不能及。故按之無益也。倪沖之曰:則深者。謂邪客于挾脊之衝脈則深。在於腹之衝脈。則浮於外而淺矣。
寒氣客於衝脈。衝脈起於關元。隨腹直上。寒氣客則脈不通。脈不通則氣因之。故喘動應手矣。(此言衝脈之循于腹者。會於咽喉。而散於脈外也。夫衝脈之循于背者注於經。其浮而外循于腹者。至胸中而散於脈外之氣分。故脈不通則氣因之。而喘動應手。謂脈逆於胸之下。而氣因病於胸之上。喘動應手者。人迎氣口。喘急應手也。倪沖之曰:分別衝脈之有挾脊循腹。故曰隨腹直上。則氣因之。
寒氣客於背俞之脈則脈泣。脈泣則血虛。血虛則痛。其俞注於心。故相引而痛。按之則熱氣至。熱氣至則痛止矣。(此言太陽為炅熱之氣。雖寒客於經俞。得氣至則痛止矣。背俞之脈者。足太陽之脈也。太陽之脈循于背。而五臟六腑之俞。皆注於心。故相引心而痛。心為陽中之太陽。蓋與太陽之氣。標本相合。是以按之則熱氣至。而痛止矣。
寒氣客於厥陰之脈。厥陰之脈者。絡陰器。系於肝。寒氣客於脈中。則血泣脈急。故脅肋與少腹相引痛矣。(肝主血。故寒氣客於厥陰之脈。則血泣脈急。肝脈布脅肋。循陰器。故脅肋與少腹相引而痛。倪沖之曰:五臟六腑之經俞榮血。發原於衝脈。而藏於厥陰之肝經。寒傷榮。故客於衝脈背俞厥陰也。
厥氣客於陰股。寒氣上及少腹。血泣在下相引。故腹痛引陰股。(此承上文而言。寒氣在上。厥氣在下。上下相引。而為痛也。厥陰之脈。上抵少腹。下循陰股。故腹痛引陰股。蓋言經氣上下相通。故邪正相引而為痛。
寒氣客於小腸膜原之間。絡血之中。血泣不得注於大經。血氣稽留不得行。故宿昔而成積矣。(此言膜原之間。亦有血絡。寒氣客於膜原之血絡。不得入於大經而成積也。百病始生篇曰:虛邪之中人。在絡之時。痛於肌肉。其痛之時息。大經乃代。留而不去。傳舍於腸胃之外。膜原之間。留著於脈。稽留而不去。息而成積。蓋言脈在於外內之絡脈者。必轉入於大經。而後乃代謝。如血氣稽留於絡脈。則宿昔而成積矣。宿昔、稽留久也。息、止也。大經、臟腑之大絡也。
寒氣客於五臟。厥逆上泄。陰氣竭。陽氣未入。故卒然痛死不知人。氣複反則生矣。(寒氣客於五臟。臟陰之氣。厥逆於上。而從上泄。則陰氣內竭矣。陽熱之氣。又未入於內。則裡氣虛傷。故卒然痛死不知人。得陰陽之氣。複反於內則生矣。
寒氣客於腸胃。厥逆上出。故痛而嘔也。(寒氣客於腸胃之間。從胃上出。故痛而嘔。愚按在臟之邪。溜腑而解。在腸胃之邪。從下泄而解。今臟腑之邪。皆從上逆而出者。病氣而不入經也。
寒氣客於小腸。小腸不得成聚。故後泄腹痛矣。(此言寒氣客於小腸之間。轉入於腸內。故不成積聚而為後泄腹痛也。楊元如曰:邪在於膜原血絡之中。轉注於大經。則入於腸內。蓋邪入於經。則溜於腑。
熱氣留於小腸。腸中痛。癉熱焦渴。則堅乾不得出。故痛而閉不通矣。(此承上文而言小腸之邪。不得後泄而為熱閉也。熱氣者。寒氣稽留而化熱也。小腸為赤腸。乃心臟之府。故感火氣而化熱。癉、消癉也。小腸主液。腸中熱則液消而為癉熱矣。焦者火之氣。感火熱之氣而為焦渴也。液消熱燥。則受盛之物堅乾而不得出。故痛閉不通矣。楊元如曰:此篇論寒氣。而末結熱氣一條者。謂寒邪稽留不去。得陽熱之氣而能化熱者也。

帝曰:所謂言而可知者也。視而可見奈何?(言而可知者。言其病而知其處也。視而可見者。觀其色而見其病也。

岐伯曰:五臟六腑。固盡有部。視其五色。黃赤為熱。白為寒。青黑為痛。此所謂視而可見者也。(五臟六腑之氣色。皆見於面。而各有所主之部位。視其五色而可見其病矣。中有熱則色見黃赤。寒則血凝泣。故面白脫色也。青黑乃陰寒凝滯之色。故為痛。

帝曰:捫而可得奈何?(謂按其脈而得其病也。

岐伯曰:視其主病之脈。堅而血及陷下者。皆可捫而得也。(主病之脈者。臟腑所主之病脈也。堅而血者。邪氣實也。陷下者。正氣虛也。言邪正虛實。皆可捫而得之。

帝曰:善。余知百病生於氣也。(夫寒暑營運。天之陰陽也。喜怒七情。人之陰陽也。是以舉痛而論陰陽寒熱。知百病之皆生於氣焉。董子繁露曰:天有春夏秋冬。人有喜怒哀樂。張兆璜曰:智者之養生。順四時而適寒溫。和喜怒而安居處。則苛疾不起。百病不生。
怒則氣上。喜則氣緩。悲則氣消。恐則氣下。寒則氣收。炅則氣泄。驚則氣亂。勞則氣耗。思則氣結。九氣不同。何病之生?(問寒熱七情。皆傷人氣。而氣有上下消耗之不同。是何病之所生也?

岐伯曰:怒則氣逆。甚則嘔血及飧泄。故氣上矣。(怒為肝志。肝主藏血。怒則肝氣上逆。故甚則嘔血。木氣乘脾。故及為飧泄。脾位中州。肝臟居下。故嘔血飧泄。皆為氣上。
喜則氣和志達。榮衛通利。故氣緩矣。(喜乃陽和之氣。故志意和達。榮衛疏通。其氣舒徐而和緩矣。
悲則心系急。肺布葉舉。而上焦不通。榮衛不散。熱氣在中。故氣消矣。(心氣並於肺則悲。心悲氣並則心系急。心系上連於肺。心系急則肺布而葉舉矣。肺主氣而位居上焦。主行榮衛陰陽。肺臟布大。而肺葉上舉。則上焦之氣不通。而榮衛不能行散矣。氣鬱於中則熱中。氣不營運。故潛消也)恐則精卻。卻則上焦閉。閉則氣還。還則下焦脹。故氣不行矣。(氣者。水中之生陽也。腎為水臟。主藏精而為生氣之原。恐傷腎。是以精氣退卻。而不能上升。膻中為氣之海。上出於肺。以司呼吸。然其原出於下焦。故精氣卻則上焦閉。閉則生升之氣還歸於下。而下焦脹矣。上下之氣。不相交通。故氣不行矣。
寒則腠理閉。氣不行。故氣收矣。(腠理者。肌肉之紋理。乃三焦通會元真之處。寒氣客之。則腠理閉而氣不通。故氣收於內矣。
炅則腠理開。榮衛通。汗大泄。故氣泄。(衛行脈外之腠理。汗乃榮血之陰液。夫氣為陰之固。陰為陽之守。炅則腠理開。汗大泄。則陽氣從而外泄矣。
驚則心無所倚。神無所歸。慮無所定。故氣亂矣。(驚則心氣散而無所倚。神志越而無所歸。思慮惑而無所定。故氣亂矣。
勞則喘息汗出。外內皆越。故氣耗矣。(勞則腎氣傷而喘息於內。陽氣張而汗出於外。外內皆越。故氣耗散矣。
思則心有所存。神有所歸。正氣留而不行。故氣結矣。(所以任物謂之心。心之所之謂之志。因志而在變謂之思。故思則心神內存。正氣留中而不行。故氣結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