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三首脈証四條方十五首)
〔補注〕嘉言云:金匱於肺痿、肺癰二証,則徹土綢繆。治之於早。然先從脈辨其數虛數實。欲從口辨其吐沫乾燥。然更出一捷要之法。謂咳嗽之初。即見上氣喘急者,乃外受風寒所致,其脈必浮。宜從越婢加半夏之法。及小青龍加石膏之法。亟為表散。不爾即是肺癰、肺痿之始基,故以咳嗽上氣病証。同敘於肺癰、肺痿之下,而另立痰飲咳嗽本門。原有深意。見咳而至於上氣。即是肺中壅塞。逼迫難安。尚何等待。不急散邪下氣以清其肺乎。然亦分表裡虛實為治。不當誤施。轉增其困矣。
再論肺癰、肺痿之病。皆燥病也。肺稟清肅之令。乃金寒水冷之臟。火熱熏灼。久久失其清肅而變為燥。肺中生癰,其津液全裹其癰。不溢於口,故口中辟辟然乾燥。肺熱成痿,則津液之上供者,悉從燥熱化為涎沫濁唾。証多不渴。較胃中津液盡傷。母病累子之痿。又大不同。只是津液之上輸者,變為唾沫。肺不沾其惠澤爾。若夫痿病。津液不能滅火。反從火化。累年積歲。肺葉之間。釀成一大火聚。以清涼投之。捍格不入矣。然雖捍格。固無害也。設以燥熱投之。以火濟火,其人有不坐斃者乎。半夏燥藥也。投入肺中。轉增其患。自不待言。但清涼既不能入。惟燥與燥相得。乃能入之,故用半夏之燥。入清涼生津藥中,則不但不燥。轉足開燥,其濁沫隨逆氣下趨。久久津液之上輸者,不結為涎沫,而肺得沾其漬潤。痿斯起矣。人但知半夏能燥津液。孰知善用之。即能驅所燥之津液乎。此精蘊也。總按肺為嬌臟。肺氣素為形寒飲冷而受傷。久久出汗過多而不瘥。氣餒不振。即為肺痿,其風傷皮毛。無傷血脈。風熱相搏。氣血稽留。遂為肺癰、肺痿多涎沫。乃至便下濁沫。肺癰膿血。乃至便下膿積。凡胃強能食而下傳者,皆不死也。夫血熱則肉敗。營衛不行,必將為膿,是以金匱以通行營衛為第一義。欲治其子。先健其母。胃中津液。尤貴足以上供而無絕乏。後世諸方。錯出不一。不明大意。今閱金匱十五方。固已用之不盡矣。
問曰:熱在上焦者,因咳為肺痿。肺痿之病。從何得之。師曰:或從汗出。或從嘔吐。或從消渴。小便利數。或從便難。又被快藥下利。重亡津液,故得之。曰寸口脈數,其人咳。口中反有濁唾涎沫者何?師曰:為肺痿之病。若口中辟辟燥。咳即胸中隱隱痛。脈反滑數。此為肺癰。咳唾膿血。脈數虛者為肺痿。數實者為肺癰。
〔補注〕按嘉言云:人身之氣。稟命於肺。肺氣清肅,則周身之氣。莫不服從而順行。肺氣壅濁,則周身之氣。易致橫逆而犯上,故肺癰者,肺氣壅而不通也。肺痿者,肺氣痿而不振也。才見久咳。先須防此兩証。肺癰由五臟蘊崇之火。與胃中停蓄之熱。上乘乎肺。肺受火熱熏灼。血為之凝。痰為之裹。遂成小癰。所結之形漸長,則肺日脹而脅骨日昂。乃至咳聲頻並。痰濁如膠。發熱畏寒。日晡尤甚。面紅鼻燥。胸生甲錯。始先即能辨其脈証。屬表屬裡。極力開提攻下。無不愈者,迨至血化為膿。肺葉朽壞。傾囊吐出。始識其証。十死不救。嗟無及矣。間有癰小氣壯。胃強善食,其膿不從口出。或順趨肛門。或旁穿脅肋。仍可得生。然不過十中二三耳。仲景治法最精。用力開提於未成膿之先。今人施於既成膿之後,其有濟乎。肺痿者,其積漸已非一日,其寒熱不止一端。總由胃中津液不輸於肺。失其所養。轉枯轉燥。然後成之。蓋肺金之生水。精華四布者,全藉胃。土津液之富。上供罔缺。但胃中津液暗傷之竇最多。粗工不知愛護。或腠理素疏。無故而大發其汗。或中氣素餒。頻吐以傾倒其囊。或痺或消中。飲水而渴不解。泉竭自中。或腸枯便秘。強利以求其快。漏卮難繼。只此上供之津液。坐耗歧途。於是肺火日熾。肺熱日深。肺中小管日窒。咳聲以漸不揚。胸中脂膜日干。咳痰艱於上出。行動數武。氣即喘鳴。沖擊連聲。痰始一應。金匱治法。貴得其精意。大要緩而圖之。生胃津。潤肺燥。下逆氣。開積痰。止濁唾。補真氣。以通肺之小管。散火熱。以複肺之清肅。如半身痿廢。及手足痿軟。治之得法。亦能複起,而肺近在胸中。呼吸所關。可不置力乎。肺癰屬在有形之血。血結宜驟攻。肺痿屬在無形之氣。氣傷宜徐理,故癰為實。誤以肺痿治之,是為實實。痿為虛。誤以肺癰治之,是為虛虛。此辨証用藥之大略也。然兩手寸口之脈。原為手太陰肺脈。此云寸口脈數。云滑數。云數實數虛。皆指左右三部統言。非如氣口獨主右關之上也,其人咳。口中反有濁唾涎沫。頃之遍地者為肺痿。言咳而口中不乾燥也。若咳而口中辟辟燥,則是肺已結癰。火熱之毒。出現於口。咳聲上下。觸動其癰。胸中即隱隱而痛。其脈必見滑數有力。正邪氣方盛之征也。數虛數實之脈。以之分別肺痿肺癰。是則肺痿當補。肺癰當瀉明矣。
問曰:病咳逆。脈之何以知此為肺癰,當有膿血。吐之則死,其脈何類。師曰:寸口脈微而數。微則為風。數則為熱。微則汗出。數則惡寒。風中於衛。呼氣不入。熱過於榮。吸而不出。風傷皮毛。熱傷血脈。風舍於肺,其人則咳。口乾喘滿。咽燥不渴。多唾濁沫。時時振寒。熱之所過。血為之凝滯。蓄結癰膿。吐如米粥。始萌可救。膿成則死。
〔補注〕按嘉言云:肺癰之脈。既云滑數。此複云微數者,非脈之有不同也。滑數者,已成之脈。微數者,初起之因也。初起左右三部脈微。知其衛中於風而自汗。左右三部脈數。知為榮吸其熱而畏寒。然風初入衛。尚隨呼氣而出。不能深入。所傷者不過在於皮毛。皮毛者肺之合也。風由所合以漸舍於肺俞,而咳唾振寒。茲時從外入者,從外出之易易者,若夫熱過於榮。即隨吸氣所入。不出而傷其血脈矣。衛中之風。得榮中之熱。留戀固結於肺葉之間。乃致血為凝滯。以漸結為癰膿,是則有形之敗濁,必從瀉法而下驅之。使其邪毒隨驅下移。入胃入腹入腸。再一驅。即盡去不留矣。安在始萌不救。聽其膿成而腐敗耶。
上氣。面浮腫。肩息,其脈浮大不治。又加利尤甚。
〔補注〕肺為氣之總司。主呼吸者也。今云上氣至於面浮腫。至為肩息,是其肺氣壅逆,而肩為動搖矣,何也?肺之所畏者,火也。設中焦邪實。阻其升降,而炎上之性。有加無已,則所呼之氣。邪有以助之,而所吸之氣不複下達。遂使出入息肩矣。加以脈浮大。火勢方張。本體既衰,而邪削更甚。又何法可令其內還而下趨乎,故不治也。然猶有可圖者,庶幾中土尚培。生氣未絕耳。若加利為尤甚也。上氣喘而燥者,屬肺脹。欲作風水發汗則愈。
〔補注〕同一上氣也。此則作喘而不息肩者,正以皮毛乃肺之合。為邪所蔽。遂令肺氣不得外達,故寒傷營者,亦作喘也。彼燥陰也。上氣何以複燥。肺氣既塞。遂令下流不化。水既不化。又令木氣不疏。此皆以母病而兼及於子也。一發其汗,則塞者得以外通矣。逆者得以下達矣,故曰愈也。
肺痿。吐涎沫而不咳者,其人不渴,必遺尿。小便數。所以然者,以上虛不能製下故也。此為肺中冷,必眩。多涎唾。甘草乾薑湯以溫之。若服湯已。渴者,屬消渴。
甘草乾薑湯方
甘草(四兩炙) 乾薑(二兩炮)
上二味,以水三升,煮取一升五合。去滓。分溫再服。
〔補注〕嘉言云肺熱,則膀胱之氣化亦熱。小便必赤澀而不能多。若肺痿之候。但吐涎沫而不咳。複不渴。反遺尿而小便數者,何其與本病相反也,必其人上虛不能製下。以故小便無所收攝爾。此為肺中冷。陰氣上巔。侮其陽氣,故必眩。陰寒之氣。凝滯津液,故多涎唾。若始先不渴。服溫藥即轉渴者,明是消渴飲一溲二之証。更當消息之矣。
愚按︰肺寒。上虛也。便數。下虛也。聖人只溫其中。豈非以補其母,則子自安。總司之地溫,而膀胱亦溫。下泉無洌彼之患矣。咳而上氣。喉中水雞聲。射干麻黃湯主之。
射干麻黃湯方
射干(三兩) 麻黃(四兩) 生薑(四兩) 細辛(三兩)紫菀(三兩) 款冬花(三兩) 五味子(半升) 大棗(七枚) 半夏(半升洗)
上九味,以水一斗二升。先煮麻黃二沸。去上沫。內諸藥。煮取三升。分溫三服。
〔補注〕嘉言云:上氣聲如水雞。明系痰阻其氣爾。阻之務在去之,而仲景不專於去痰者,以肺受風寒。主氣之司。已為邪困而不能自持。莫若主於發表,而佐以潤燥下氣開痰四法。聚於一方內。以分解其邪。不使之合。此因証定藥之大法也。
咳逆上氣。時時唾濁。但坐不得眠。皂莢丸主之。
皂莢丸方
皂莢(八兩刮去皮用酥炙)
上一味末之。蜜丸如梧子大。以棗膏和湯服三丸。日三夜一服。
〔補注〕經謂上氣者,陰氣在下。陽氣在上。諸陽氣浮。無所依從也。今咳逆上氣,是濁氣上干。清虛之位。反為濁陰所據,故雖時時唾,而濁不為唾減也。皂莢性能驅濁,其刺又能攻堅,且得直達患處。用意神巧。誠不可思議者,嘉言云:大熱之毒。聚結於肺。表之溫之。曾不少應。堅而不可攻者,用此丸豆大三粒。朝三服。暮一服。吞適病所。如棘針遍刺。四面還攻。如是多日。庶幾無堅不入。聿成蕩滌之功。不可以藥之微賤而少之也。胸中手不可入。即謂為代針丸可矣。
咳而脈浮者,濃朴麻黃湯主之。
濃朴麻黃湯方
濃朴(五兩) 麻黃(四兩) 石膏(如雞子大) 杏仁(半升)
半夏(半升) 乾薑(二兩) 細辛(二兩) 小麥(一升) 五味子(半升)
上九味,以水一斗二升。先煮小麥熟。去滓。內諸藥。煮取三升。溫服一升。日三服。
〔補注〕嘉言云:若但咳而脈浮,則外邪居多。全以散邪為主。用法即於小青龍湯中去桂枝、芍藥、甘草、加濃朴、石膏、小麥。仍從肺病起見。所以桂枝之熱。芍藥之收。甘草之緩。概示不用,而加濃朴以下其氣。石膏以清熱。小麥引入胃中。助其升發之氣。一舉而表解脈和。於以置力於本病。然後破竹之勢可成爾。一經裁酌。直使小青龍載肺病騰空而去。神哉。
咳而脈沉者,澤漆湯主之。
澤漆湯方
半夏(半升) 紫參(五兩一作紫菀) 澤漆(三升以東流水五斗煮取一斗五升) 生薑(五兩)白前(五兩) 甘草(三兩) 黃芩(三兩) 人參(三兩) 桂枝(三兩)
上九味, 咀。內澤漆汁中。煮取五升。溫服五合。至夜盡。
〔補注〕浮為在表。沉為在裡。表裡二字。與傷寒之表裡大殊。表者邪在衛。即肺之 表也。裡者邪在榮。即肺之裡也。熱過於榮。吸而不出,其血必結。血結則痰氣必 為外裹,故用澤漆之破血為君。加入開痰下氣。清熱和榮諸藥。俾堅壘一空。元氣不損。製方之妙若此。
火逆上氣。咽喉不利。止逆下氣者,麥門冬湯主之。
麥門冬湯方
麥冬(七升) 半夏(一升) 人參(二兩) 甘草(二兩) 粳米(三合) 大棗(十二枚)
上六味,以水一斗八升,煮取六升。溫服一升。日三。夜一服。
〔補注〕嘉言云:胃中津液枯燥。虛火上炎之証。治本之良法也。夫用降火之藥而火反升。用寒涼之藥而熱轉熾者,徒知與火熱相爭。未思及必不可得之數。不惟無益,而反害之。凡肺病有胃氣則生。無胃氣即死。胃氣者,肺之母氣也。本草有知母之名者,謂肺藉其清涼。知清涼為肺之母也。有貝母之名者,謂肺藉其豁痰。實豁痰為肺之母也。然屢施於火逆上氣。咽喉不利之証而屢不應。名不稱矣。孰知仲景有此妙法。於麥冬、人參、甘草、粳米大補中氣。大生津液隊中。增入半夏之辛溫一味,其利咽下氣。非半夏之功。實善用半夏之功。擅古今未有之奇矣。
肺癰喘不得臥。葶藶大棗瀉肺湯主之。
葶藶大棗瀉肺湯方
葶藶(熬令色黃搗丸如彈子大) 大棗(十二枚)
上先以水三升煮棗。取二升。去棗。內葶藶。煮取一升。頓服。
〔補注〕此治肺癰吃緊之方也。肺中生癰。不瀉何待。恐日久癰膿已成。瀉之無益。日久肺氣已索。瀉之轉傷。惟血結而膿未成,當急以瀉肺之法奪之。況喘不得臥。不云甚乎。
咳而胸滿振寒。脈數。咽乾不渴。時濁唾腥臭。久久吐膿如米粥者,為肺癰。桔梗湯主之。
桔梗湯方
桔梗(一兩) 甘草(一兩)
上二味,以水三升,煮取一升。分溫再服。
又方(此方系宋人所增並錄之以備用)
桔梗 貝母 當歸 栝蔞仁 枳殼 薏苡仁 桑白皮 百合(各一錢五分)五味子 葶藶 地骨皮 甘草節 知母 防己 黃耆杏仁(各五分用清水煎服)
〔補注〕肺癰由熱結而成,其濁唾腥臭。因熱瘀而致,故咳而胸滿,是肺不利也。振寒。陰郁於裡也。咽乾不渴。阻滯津液也。彼邪熱搏聚。固結難散之勢。用桔梗開之以散其毒。甘草解之以消其毒。庶幾可圖。無使滋蔓。即至久久吐膿之時。亦仍可用此湯者,一以桔梗可開之使下行。亦可托之俾吐出。一以甘草可以長血肉。更可以益金母也。
咳而上氣。此為肺脹,其人喘。目如脫狀。脈浮大者,越婢加半夏湯主之。
越婢加半夏湯方
麻黃(六兩) 石膏(半斤) 生薑(三兩) 大棗(十五枚) 甘草(二兩) 半夏(半升)
上六味,以水六升。先煮麻黃去上沫。內諸藥。煮取三升。分溫三服。
〔補注〕咳而上氣,則其氣之有沖而不下可知矣,其咳之相連而不已可知矣。此皆屬肺之脹使之也。邪入於肺則氣壅。肺壅則欲不喘不可得。惟喘極故目如脫。所以狀脹與喘之至也。脈浮邪也。兼大則邪實,而所以遺害於肺。正未有已。故必以辛熱發之。亦兼以甘寒佐之。使久合之邪。渙然冰釋。豈不快乎。然久蓄之飲。何由得泄,故特加半夏於越婢湯中。一定之法也。
肺脹。咳而上氣。煩躁而喘。脈浮者,心下有水。小青龍加石膏湯主之。
小青龍東加石膏湯方
麻黃(三兩) 細辛(三兩) 芍藥(三兩) 乾薑(三兩)甘草(三兩) 桂枝(三兩) 五味子(半升) 半夏(半升) 石膏(二兩)
上九味,以水一斗,先煮麻黃減二升。去上沫。內諸藥。煮取三升。去滓。強人服一升。羸者減之。日三服。小兒服四合。
〔補注〕此條証與上條無異。所異者加躁。脈但浮爾。然前條躁者欲作風水。此條躁者心下有水。可見躁為陰躁,而水為陰之至也。君主之地。水氣上凌。豈細故耶,故前方於麻黃以杏仁易石膏。加薑、棗。發散之力微且緩。此於麻桂藥中加石膏,其力轉猛。然監以芍藥、五味、乾薑,其勢下趨水道。不至過汗也。然後知小青龍亦能翻江倒海。引水潛藏。不若大青龍之騰雲致雨也。夫越婢湯有石膏、半夏。小青龍方有半夏。無石膏。觀二方所加之意。全重此二物協力建功。石膏清熱。藉辛溫亦能豁痰。半夏豁痰。藉辛涼亦能清熱。不然石膏可無慮。半夏不在所禁乎。仲景加減一味。已見因心化裁矣。
肺癰胸滿脹。一身面目浮腫。鼻塞清涕出。不聞香臭。酸辛。咳逆上氣。喘鳴迫塞。葶藶大棗瀉肺湯主之。
〔補注〕經云,是動則病肺脹滿。膨膨然而喘咳。胃氣不升。大腸之氣亦不降,則鼻塞不聞香臭。遂使周身腫浮。有種種之証也。然此表証尚多。豈可專瀉。不知肺癰始因邪由外入。及其成癰,則証複自內顯出,故論其常,當升散開提者,且未可下奪。論其亟當下奪者,倘牽製於外。反昧膿成則死之大戒。安得不審所輕重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