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問•脈要精微論》云︰夫脈者,血之府也。
《靈樞•決氣篇》云︰壅遏營氣,令無所避,是謂脈。
《靈樞•營氣篇》云︰營氣之道,納穀為寶。穀入於胃,乃傳之肺,流溢於中,布散於外營無已,終而複始。
《舉要》云︰脈乃血派,氣血之先,血之隧道,氣息應焉。
潘碩甫曰︰人身之血,猶夫水也;血中之脈,猶夫流也。流通則水源活,脈通則氣血行。
隧道,即經脈也,言其在血中,精密隱隧,自成一道也。仲景云︰呼吸者,脈之頭也。《靈樞》云︰其行也以息往來,然非呼吸不能行,故曰氣息應焉,而脈則指營氣流行不息之道路耳。
鄒丹源曰︰經絡者,脈之道路;動見者,脈之征驗,皆不可以盡脈。脈也者,乃營氣之精專者,行於經隧,而攝乎內外者也。血與氣異體,得脈而同化;衛與營各行,得脈而相應,故脈之中,陰陽統焉。然則脈與血氣,分之為三者,正可合之為一也,謂營氣即脈可也。
劉河間曰︰脈有三名,一曰命之本,二曰氣之神,三曰形之道,所謂天和者也。
朱丹溪曰︰神者脈之主,脈者血之府;氣者神之御,脈者氣之使。嗟乎﹗脈者其先天之神乎?(以上引証。)慎庵按︰經文合諸家之論而觀,則人身之脈,由後天血氣而為體,先天神氣而為用,血氣神者,相合而成形者也。人身經絡,直者為經,橫者為絡,經有十二,絡有十五,此即隧道也,《內經》謂之經隧,後人又名之曰經脈,此乃肌肉空松處,包藏營氣,而為晝夜營運不息之道路,所以載脈者也,猶夫盛物之器,非脈之體也。脈必以血為體,得氣方能營運,脈道乃成,是氣血不可須臾離者,豈非氣血相合而成形乎?華元化曰︰氣血盛則脈盛,氣血衰則脈衰,氣血熱則脈數,氣血寒則脈遲,氣血弱則脈微,氣血平則脈緩。《經》云︰脈實血實。
合參而論,則脈以氣血為體,既明而且當矣。又嘗論患血証人,大脫血後,脈必見芤,芤乃中空之草而類蔥,故以喻空脈之體,去血過多,而隧道中無血以行,而脈亦見中空之候,脈之以氣血為體,又一明証也。然其有形無質之虛體,易於散亂,易於阻滯,故必隨其血氣虛實寒熱,邪之盛衰,而見或大或小,或長或短,或浮或沉,或疾或緩之形,而無一定之體也。在氣血又必由神之盛衰而為虛實,故曰以神為用。先哲云︰脈貴有神,不可不審。所謂神者,即胃氣也。《經》云︰有胃氣則生,無胃氣則死。四時皆以胃氣為本,顧胃氣豈不為脈所重乎?然其源又在腎,而不在胃,此意惟崔紫虛獨得之。《舉要》云︰資始於腎,資生於胃。此二句言脈充實,豈非資生於胃乎?所以熟腐水穀,游溢精氣,非脾胃之能也,全賴命門一點真陽,熏蒸鼓動,然後脾胃得以成其醞釀之功,豈非資始於腎乎?故腎為十二經脈之根,而為氣血之先也,凡診家所言有力無力,有根無根,有神無神者,無非皆指先天真氣而言,非有他也。
故丹溪有見於此,乃曰︰脈者其先天之神乎。一言足以盡之矣,何用他求﹗若是則脈之生於先天之真陽,而成於後天之血氣者也。有謂脈以血為體,以氣為用,殊不知《經》曰︰根於中者,命曰神機,脈之神其用者,皆元神主宰其機也,在氣固為運用之機,若神去則機息,氣又安能獨盡其用哉?故曰︰以神為用,軒岐之旨也。
王氏《脈經》云︰心部在左手關前是也,與手太陽為表裡,以小腸合為腑,合於上焦。肺部在右關前寸口是也,與手陽明為表裡,以大腸合為腑,合於上焦。
《脈訣》云︰心與小腸居左寸,肺與大腸居右寸。(引証。)慎庵按︰《脈訣》為高陽生假托王叔和而成是書,其中悖謬者不一,而戴氏已刊正其失矣。
然其臟腑分屬寸關尺,悉本之於王氏《脈經》云,在王氏乃從經脈相接,絡脈互交,表裡合一處,而氏釋《內經》,以大小腸處於腹中,三陰之病,有關於膀胱、大小腸者兩尺亦得憑診而主其病,並未嘗指定二腑當附診於兩尺也。即《樞要》一書,專論切診者,其左右手配合臟腑部位,悉遵《脈經》,大小腸分隸於兩寸,並無附診於尺之語。即汪氏《經注》,稱其千古只眼之句,亦稱其二腑下焦之病,可憑診於尺,非有他指。在吳氏《脈語》中,亦謂王氏從絡,大小腸附診於二寸為有忽創言當附診於尺耶?實滑氏之言,有以啟之也。士生於千百年之後,而欲翻千百年人皆信從之成案,而使信從於己以標新,誰其信之?余末學何敢輕議先輩?然不能無疑,請得而陳之。蓋天地以陰陽升降而成晝夜,五行迭運而成歲時者,皆一氣流行所致也。人身一小天地,十二經脈,十五絡脈,二十七氣,相隨上下,營運不息,而形體得以常存者,亦藉此一氣流行而無間也,雖有二十七氣之分,原不過一氣流行所化,隨地而異名者也,是以經脈通流,必由乎氣。肺主諸氣,而朝百脈,故十二經之氣,皆會聚於此,然後分布於諸經。經氣所至,臟氣亦至,故十二經之邪正虛實,莫不以手太陰一經統候之,蓋此所候者,是候臟腑之氣,非候臟腑之體也。而西昌喻氏,又何得以大小腸腑體居下,為濁陰所注,不得於上焦清濁升降之樞機,其游溢之精氣,上輸於肺,從清道歸於經隧,營運於中,皆清氣也,故《經》曰︰清者為營。其濁陰之氣歸於腑,是即傳道化物之降氣,皆隨大小便降泄,從二陰出於下,於經中流行之清氣,各行其道,涇渭自分。《經》云︰清陽出上竅,濁陰歸六腑。清升濁降,乃天然之妙,況濁陰下降,而行於腹內,上下有重重膈膜遮蔽,不使相犯;清陽上升而行於經隧中,內外有層層肌肉護衛,毋容侵入,若山重水複之障隔,兩不相干,有何相混?喻氏不以氣之清濁而論脈,反以臟腑之清濁分置脈位,其見亦左矣。且十二經之流行於上下,始於肺,終於肝,而複始於肺,晝夜五十度周於身,莫不由此手太陰一經,同條共貫,循環無端。在十二經流行之次,自肺傳大腸、胃脾、心小腸、膀胱腎、包絡三焦、膽肝,至肝複傳於肺,以次遞傳為一周,其營氣之流注於肺,即為肺經之氣,自肺傳大腸,即為大腸之氣,諸經之傳注,莫不皆然,所謂隨地而易名者此也。經氣所至,臟氣即內應於外,病亦顯呈於指下,聲應氣求,自然之理,合症而斷病,則表裡虛實,莫不了了。觀臟腑流行之經氣,皆表裡相承,一氣流行,即此可証,經脈相接,絡脈互交,表裡合一,當分診於寸而無疑矣。喻氏鋒犀利,信筆縱談,罔顧天荒地老,為此鑿空之論,以貽誤後人耶。且肺與大腸,表裡相傳表裡交相絡也。心與小腸表裡相傳,其經脈交會,皆在兩手小指之端,自內側手少陰心少沖穴,接乎手太陽小腸少澤穴而下,表裡交相絡也,經絡俱於此交會,則經氣亦莫盛於此,二腑反不診於寸,而候於尺,此理之不可解,而不能無疑也。曷不觀之水匯分流之處,其勢較之上流更為緊急者,以其聚於斯,氣必盛於此故也。脈之流行,猶夫水也,性亦同然,且寸脈居於魚後,肌膚淺薄,脈易呈形,下指即得,是以《難經》有三菽、六菽,下指輕取、重取之義。尺居關後,肌肉隆起,脈道沉下,故必推筋至骨,重取方得,隧道本自平坦,因肌肉豐濃,則脈自沉下,非隧道有所低昂也,況此沉下豐濃之處,左取腎、膀胱、小腸三經之脈,右取腎、命,反專候臟氣而略腑,必欲以此深濃沉下模糊處,而候三經之脈,其不為脈誤者幾希矣。諸先生者,予所景仰而向往者,讀其書,而私淑之久矣。獨此一端,不能不致疑於諸先生同聲附和於滑氏也,況諸先生之論,皆泛而不切,而無實據,反不若王氏從絡而定診,近理而有據也。
今予閱歷有年矣,皆從古診法,合証施治皆驗,有驗即有是理,自不訛也。故吾用吾愚,不能從諸先生而阿其所私也,著《存疑》一則,就正宇內君子。倘能大破藩籬,進而教我,是予之幸矣,而有濃望焉。
《靈樞•五色篇》曰︰人迎氣口,大緊以浮者,其病亦甚,在外;其脈口浮滑者,病日進;人迎沉而滑者,病日損;其脈口滑以沉者,病日進,在內。
脈口、氣口,俱是寸口別名,兩經常互稱之,前四卷中,余已引《類經》張注以明之矣。見釋寸口。
又曰︰人迎盛堅者,傷於寒;氣口盛堅者,傷於食。
愚按︰東垣左人迎主表,右氣口主裡,宗此,但分左右,又宗叔和之失,並失經旨矣。以經文未嘗分左右,分左右者,皆後人牽合之誤,余又何敢輕議先哲?但經文具在,請細究之,當曉余說之不妄也。
《靈樞•禁服篇》曰︰寸口主中,人迎主外,兩者相應,俱往俱來。若引繩大小齊等,春夏人迎微大,秋冬氣口微大,名曰平人。
引繩齊等,引,長也,伸也。此喻上下齊等,猶圬者砌牆,必掛線捉準,上下相等,不令參差之意。閱此條經文,人迎診於頭,氣口診於手,上下之義,朗如離照,何庸置喙也。
《靈樞•四時篇》曰︰持氣口人迎以視其脈,堅且盛且滑者,病日進;脈軟者病將下;諸經實者按︰《素問•六節臟象論》《靈樞•經脈篇》兩經俱以人迎氣口,上下對待而言,並未嘗分屬左右者。
《素問•病能篇》曰︰人迎者,胃脈也。(王注云︰胃脈循喉嚨而入缺盆,故云。)滑伯仁曰︰《難經》本義云寸口人迎,古法以挾喉兩旁動脈為人迎,至晉王叔和,直以左手關前一分為人迎,右手關前一分為氣口,後世宗之。愚謂昔人所以取人迎氣口者,蓋人迎為足陽明胃經,受穀氣而養五臟者也。
氣口為手太陰肺經,朝百脈而平權衡者也。
《靈樞•終始篇》曰︰陰者主臟,陽者主腑,陽受氣於四末,陰受氣於五臟。待其脈口人迎,以知陰陽有餘不足,平與不平,天道畢矣。所謂平人者不病,不病者,脈口人迎,應四時者也,上下相應,而俱往來也;六經之脈,不結動也。(隨氣流行,故不結動。)愚按︰後人必取法於先聖,而後成其學,先聖是後人之所師也。王叔和《脈經》,亦集聖經以成其書也,人迎氣口,軒岐明示人診於上下,而叔和必欲牽合附會,迷惑後人,何離經叛道若是耶?以紫虛、東垣、丹溪之通達,亦主其說,明是忽視而不深究千慮之一失也。此條經文,又和盤托出,明說上下相應,又何疑焉。
《素問•陰陽別論》云︰三陽在頭,三陰在手,所謂一也。
王注云︰胃脘之陽,人迎之氣也。胃為水穀之海,故候其氣,而知病處。頭謂人迎,手謂氣,其脈之動,常左小而右大,左小常以候臟(脾也),右大常以候腑(胃也。)。
愚按︰人迎氣口二脈,細究兩經篇中,往往上下對待而言,並無左右之分,至晉王叔和《脈經》,悖亂經常,添出蛇足,強分左右,以人迎牽合左手關前。至後崔紫虛,不究其源,亦主其說右之分意義,敢問諸君子不遵經而反宗叔和,又何意耶?何執流而忘源?若是,經文不分,而後人強欲分之,又附會以成其謬。原叔和之意,以兩手寸口三部,俱是手太陰肺一經之脈,肺主皮毛,故附於手而主表,然參仲景《傷寒論》,凡風寒傷於營衛,病在一身之表,無關於臟寸手少陰心脈,與表何涉乎?且表有三陽之表,在人迎單主陽明之表,不與太少二經之表。
聖,聖人原示人周行平夷之道,使人易趨,反舍之而弗診,後人必欲另辟蠶叢,別開蹊徑,以為名高;獨取氣口左寸三分中之一分,而複側指以取之,以手指圓穩,故必側取。在候寸關尺,尚有輕重之分,今取人迎一分之脈,當重取之耶?抑輕取之耶?若側指重取,是在關上,若平取,仍在寸脈;若一分之脈,輕取甚屬微茫,其又向何處得其浮沉表裡虛實耶?是舍正路而弗由,反驅人向羊腸鳥道中而行,每至步蹇而不得進,因而歇足者多矣,欲指迷而反失道,何困苦後人若是耶?余雖不敏,聖訓煌煌,但知遵軒岐而不知妄宗諸子,知我罪我,聽之後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