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學衷中參西錄 醫論

80.論肢體痿廢之原因及治法


80.論肢體痿廢之原因及治法

(附︰起痿湯、養腦利肢湯)

《內經》謂︰“五臟有病,皆能使人痿。”至後世方書,有謂系中風者,言風中於左,則左偏枯而痿廢,風中於右則右偏枯而痿廢。有謂系氣虛者,左手足偏枯痿廢,其左邊之氣必虛,右手足偏枯痿廢,其右邊之氣必虛。有謂系痰瘀者。有謂系血瘀者。有謂系風寒濕相並而為痺,痺之甚者即令人全體痿廢。因痰瘀血瘀及風寒濕痺皆能阻塞經絡也。乃自腦髓神經司知覺運動之說倡自西人,遂謂人之肢體痿廢皆系腦髓神經有所傷損。而以愚生平所經驗者言之,則中西之說皆不可廢。今試列舉素所經驗者於下,以征明之。

憶在籍時,曾見一豬,其兩前腿忽不能動,須就其臥處飼之,半月後始漸癒。又旬餘解此豬,見其肺上新愈之瘡痕宛然可辨,且有將愈未盡癒者。即物測人,原可比例,此即《內經》所謂因肺熱葉焦發為痿者也。由斯知五臟有病皆使人痿者,誠不誤也。

在奉天曾治一婦人,年近三旬,因夏令夜寢當窗,為風所襲,遂覺半身麻木,其麻木之邊,肌膚消瘦,浸至其一邊手足不遂,將成偏枯。其脈左部如常,右部則微弱無力,而麻木之邊適在右。此因風襲經絡,致其經絡閉塞不相貫通也。不早祛其風,久將至於痿廢。為疏方用生箭 二兩,當歸八錢(用當歸者取其血活風自去也),羌活、知母、乳香、沒藥各四錢,全蠍二錢,全蜈蚣三條。煎服一劑即見輕,又服數劑痊癒。此中風能成痿廢之明征也。

在本邑治一媼,年過六旬,其素日氣虛,呼吸常覺短氣。偶因勞力過度,忽然四肢痿廢,臥不能起,呼吸益形短氣,其脈兩寸甚微弱,兩尺重按仍有根柢,知其胸中大氣下陷,不能斡旋全身也,為疏方用生箭一兩,當歸、知母各六錢,升麻、柴胡、桔梗各錢半,乳香、沒藥各三錢,煎服一劑,呼吸即不短氣,手足略能屈伸。又即原方略為加減,連服數劑痊癒,此氣虛成痿廢之明征也。

在本邑治一媼,年五旬,於仲冬之時忽然昏倒不知人,其胸中似有痰涎,大礙呼吸。診其脈,微細欲無,且甚遲緩。其家人謂其平素常覺心中發涼,咳吐粘涎。知其胸中素有寒飲,又感冬日嚴寒之氣,其寒飲愈凝結杜塞也。急用胡椒三錢搗碎,煎兩三沸,取濃汁多半杯灌下,呼吸頓形順利。繼用乾薑六錢,桂枝尖、當歸各三錢,連服三劑,可作呻吟,肢體漸能運動,而左手足仍不能動。繼治以助氣消痰活絡之劑,左手足亦漸複舊。此痰瘀能成痿廢之明征也。

在本邑治一室女,素本虛弱,醫者用補斂之藥太過,月事閉塞,兩腿痿廢,浸至抑搔不知疼癢,其六脈皆有澀象,知其經絡皆為瘀血閉塞也。為疏方用拙擬活絡效靈丹,加懷牛膝五錢,紅花錢半, 蟲五個。煎服數劑,月事通下,兩腿已漸能屈伸,有知覺。又為加生黃 、知母各三錢,服數劑後,腿能任地。然此等証非倉猝所能痊癒,俾將湯劑作為丸劑,久久服之,自能脫然。此血瘀能成痿廢之明征也。

族兄××,冬令兩腿作疼,其腿上若胡桃大疙瘩若干。自言其少時恃身體強壯,恆於冬令半冰半水之中捕魚。一日正在捕魚之際,朔風驟至,其寒徹骨,遂急還家歇息,片時兩腿疼痛不能任地,因臥熱炕上,複以濃被。數日後,覺其疼在骨,皮膚轉麻木不仁,浸至兩腿不能屈伸。後經醫調治,兼外用熱燒酒糠熨之,其疼與木漸癒,亦能屈伸,惟兩腿皆不能伸直。有人教坐椅上,腳踏圓木棍來往,令木棍旋轉,久之腿可伸直。如法試演,迨至春氣融和,兩腿始恢複原狀。然至今已三十年,每屆嚴寒之時,腿仍覺疼,必服熱藥數劑始愈。至腿上之疙瘩,乃當時因凍凝結,至今未消者也。愚曰︰“此病猶可除根。然其寒在骨,非草木之品所能奏效,必須服礦質之藥,因人之骨中多函礦質也。”俾先用生硫黃細末五分,於食前服之,日兩次,品驗漸漸加多,以服後覺心中微溫為度。果用此方將腿疼之病除根。此風寒濕痺能成痿廢之明征也。

至西人謂此証關乎腦髓神經者,愚亦確有經驗。原其神經之所以受傷,大抵因腦部充血所致。蓋腦部充血之極,可至腦中血管破裂。至破裂之甚者,管中之血溢出不止,其人即昏厥不複蘇醒。若其血管不至破裂,因被充血排擠隔管壁將血滲出,或其血管破裂少許,出血不多而自止,其所出之血若粘滯於左邊司運動之神經,其右邊手足即痿廢;若粘滯其右邊司運動之神經,其左邊之手足即痿廢。因人之神經原左右互相管攝也。此証皆臟腑氣血挾熱上衝,即《內經》所謂血之與氣並走於上之大厥也。其人必有劇烈之頭疼,其心中必覺發熱,其脈象必然洪大或弦長有力。《內經》又謂此証“氣反則生,不反則死”,蓋氣反則氣下行,血亦下行,血管之未破裂者,不再虞其破裂,其偶些些破裂者,亦可因氣血之下行而自愈;若其氣不反,血必隨之上升不已,將血管之未破裂者可至破裂,其已破裂者更血流如注矣。愚因細參《內經》之旨,而悟得醫治此証之方,當重用懷牛膝兩許,以引腦中之血下行,而佐以清火降胃鎮肝之品,俾氣與火不複相並上衝。數劑之後,其劇烈之頭疼必癒,脈象亦必和平。再治以化瘀之品以化其腦中瘀血,而以宣通氣血、暢達經絡之藥佐之,肢體之痿廢者自能徐徐愈也。特是因腦充血而痿廢者,本屬危險之証,所慮者辨証不清,當其初得之時若誤認為氣虛而重用補氣之品,若王勛臣之補陽還五湯,或誤認為中風而重用發表之品,若《千金》之續命湯,皆益助其氣血上行,而危不旋踵矣。至用藥將其腦充血治癒,而其肢體之痿廢或仍不癒,亦可少用參 以助其氣分,然必須用鎮肝、降胃、清熱、通絡之藥輔之,方能有效。因擬兩方於下,以備採用。

【起痿湯】

治因腦部充血以致肢體痿廢,迨腦充血治癒,脈象和平,而肢體仍痿廢者。徐服此藥,久自能愈。

生箭 (四錢) 生赭石(六錢軋細) 懷牛膝(六錢) 天花粉(六錢)玄參(五錢) 柏子仁(四錢) 生杭芍(四錢) 生明沒藥(三錢)生明乳香(三錢) 蟲(四枚大的) 製馬錢子末(二分)

共藥十一味。將前十味煎湯,送服馬錢子末。至煎渣再服時,亦送服馬錢子末二分。

【養腦利肢湯】

治同前証,或服前方若干劑後肢體已能運動而仍覺無力者。

野台參(四錢) 生赭石(六錢軋細) 懷牛膝(六錢) 天花粉(六錢)玄參(五錢) 生杭芍(四錢) 生明乳香(三錢) 生明沒藥(三錢)威靈仙(一錢) 蟲(四枚大的) 製馬錢子末(二分)

共藥十一味。將前十味煎湯,送服馬錢子末。至煎渣再服 時,亦送服馬錢子末二分。上所錄二方,為愚新擬之方,而用之頗有效驗,恆能隨手建功,試舉一案以明之。

天津賀某,得腦充血証,左手足驟然痿廢,其脈左右皆弦硬而長,其腦中疼而且熱,心中異常煩躁。投以建瓴湯,為其腦中疼而且熱,更兼煩躁異常,加天花粉八錢。連服三劑後,覺左半身筋骨作疼,蓋其左半身從前麻木無知覺,至此時始有知覺也。其脈之弦硬亦稍癒。遂即原方略為加減,又服數劑,脈象已近和平,手足稍能運動,從前起臥轉身皆需人,此時則無需人矣。於斯改用起痿湯,服數劑,手足之運動漸有力,而脈象之弦硬又似稍增,且腦中之疼與熱從前服藥已癒,至此似又微覺疼熱,是不受黃耆之升補也。 因即原方將黃耆減去,又服數劑,其左手能持物,左足能任地矣,頭中亦分毫不覺疼熱。再診其脈已和平如常,遂又加黃,將方中花粉改用八錢,又加天冬八錢,連服六劑可扶杖徐步,仍覺乏力。繼又為擬養腦利肢湯,服數劑後,心中又似微熱,因將花粉改用八錢,又加帶心寸麥冬七錢,連服十劑痊癒。

[按]︰此証之原因不但腦部充血,實又因腦部充血之極而至於溢血。迨至充血溢血治癒,而痿廢仍不癒者,因從前溢出之血留滯腦中未化,而周身經絡兼有閉塞處也。是以方中多用通氣化血之品。又恐久服此等藥或至氣血有損,故又少加參 助之,且更用玄參、花粉諸藥以解參 之熱,赭石、牛膝諸藥以防參之升,可謂熟籌完全矣。然服後猶有覺熱之時,其脈象仍有稍變弦硬之時,於斯或減參,或多加涼藥,精心酌斟,息息與病機相赴,是以終能治癒也。至於二方中藥品平均之實偏於涼,而服之猶覺熱者,誠以參之性可因補而生熱,兼以此証之由來,又原因臟腑之熱挾氣血上衝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