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醫師承實錄(疑難雜癥治驗)

作者:余國俊


22、咳喘一個月

診斷現場

常 X,男,56 天,1986 年 2 月 6 日初診。

患兒系 8 個月早產兒,出生 20 天即患肺炎;住院 14 天,好轉出院數日,咳喘復發。

曾服麻杏石甘湯數劑病減,但停藥復發,且日漸加重,不發燒。疊經打針、服藥、輸液、輸氧,病情不減,且多次出現病危。西醫診斷:喘息性肺炎,先天性心臟病(房缺)。不得已,轉來中醫門診。

診見:患兒精神萎靡,面色蒼白,肌膚瘦癟;咳喘氣緊,喉中痰聲漉漉,口唇發紺;啼哭之際,冷汗淋漓;夜寐不安,時而煩躁驚厥,四肢冰冷;拒進乳食,大便挾乳食殘渣;舌質淡、苔白,指紋淡紅。

辨證論治

[學生甲]本例喘息性肺炎,症狀不少,危象畢呈,病機很複雜,稍不謹慎,慮其"動手便錯".老師是怎樣掌握其病機的呢?

[老師]使用歸納法,就一目了然:
第一,患兒早產,先天不足;咳喘遷延一個月,疊用西藥乏效,症見精神萎靡,面色蒼白,口唇發紺,冷汗淋漓,煩躁驚厥,四肢冰冷,顯系心陽虛憊。
第二,肌膚瘦癟,拒進乳食,大便挾乳食殘渣,顯系胃虛不納,脾虛失運。
第三,咳喘氣緊,痰聲漉漉,顯系痰氣衝逆犯肺。

前二條是正虛,第三條是邪盛。

[學生乙]基本病機既然是正虛邪盛,基本治則自然是扶正驅邪。但據此造方用藥,如何好下手?

[老師]從總體上掌握基本病機及治則,可以避免造方用藥時出現原則性的失誤,這是值得臨證時高度重視的。而在具體施治時,還得依據具體病機,確立具體治則,才能絲絲入扣。

本例的具體病機是心陽虛憊,脾胃困頓,痰氣上逆;具體治法應是溫壯心陽,運脾和胃,祛痰降逆。因心陽虛憊顯得急重,故把溫壯心陽作為救治的重心。

綜合:考慮為體弱患感,正邪相爭已久,正不勝邪,致陰陽俱傷,風寒羈肺,肺失宣降;加之心陽衰弱,脾運不昌,正氣日衰,故爾纏綿而漸趨危殆。

《傷寒論》中說,"喘家,作桂枝湯,加厚朴杏子佳",故擬化氣調陰陽兼降氣止喘之桂枝加厚朴杏子湯加味:桂枝 3g,白芍 6g,甘草 3g,大棗 10g,生薑 2片,厚朴 10g,杏仁 6g,蘇子 10g,白芥子 5g,炒萊菔子 6g,葶藶子 6g,黃芪 15g,白朮 6g,茯苓 6g.服一劑,當晚汗出溱溱,喘咳、氣緊、冷汗大減,安臥。服完 2 劑,納開,大便正常;顏面、口唇轉淡紅。惟仍咳嗽,上方去萊菔子,加旋複花 3g(包煎)、桔梗 6g、法夏 6g.服三劑,諸症痊癒,精神爽慧,面色紅潤,納增,眠佳,二便正常。

後有微咳,左眼眵多,服金沸草散加菊花、連翹、桑葉2 劑,以後咳喘未復發。(本案已載入《桂枝湯類方證應用研究》一書——筆者)

附記:本例患兒愈後曾經華西醫科大學附屬醫院檢查,已否定"先天性心臟病"的診斷,現已 5 歲,身體健康。

辨證方法:常規、病位、脾/胃、肺、心、肝、腎正虛、陰虛、血虛、津虛、陽虛、氣虛邪實、熱、寒、濕、燥、風傷寒、太陽、陽明、太陰、太陰、少陰、厥陰,金匱溫病。

其它辨證過程思維方式

症狀、病名、證、治法、方劑,咳喘、心臟病咳喘、心陽虛憊、脾胃困頓、痰氣上逆犯肺、溫壯心陽、運脾和胃祛痰降逆、桂枝加厚朴杏子湯、苓桂朮甘湯、三子養親湯、葶藶大棗瀉肺湯。

思辨解惑

[學生甲]本例早產兒出生 20 天即患肺炎,住院 14 天,好轉出院數日,咳喘復發,疊經西醫藥救治,病情不減,遷延一個月,且多次出現病危。老師接診時,心中有絕對把握嗎?

[老師]說實話,的確沒有把握,更不要說"絕對"了。雖然開了 2 劑藥,但心中都不踏實,故特向患兒父母約定:服完一劑即來複診。次日我們在診室裡等候至10 時,十分焦急,忽見患兒父母面露喜色而來,急詢之,知藥已中病,我們才鬆了一口氣,乃囑其續服第二劑。此後均是坦途,不足道矣。

[學生丙]既然以溫壯心陽為救治的重心,為什麼要選用桂枝加厚朴杏子湯加味呢?本方只能調和營衛,祛痰降氣,從未聽說過有溫壯心陽的功效。

[老師]這就要歸功於江爾遜導師的薰陶和啟迪了。大家知道,江老近年來潛心於《傷寒論》基礎方證——桂枝湯方證的理論和臨床研究,發表了不少獨特的見解。江老確信:古賢關於桂枝湯一方"外證得之解肌和營衛,內證得之化氣調陰陽"的理論概括,絕不是一句空話。

他認為,桂枝湯一方,系由桂枝甘草湯和芍藥甘草湯兩方合成,前者辛甘化陽,後者酸甘化陰,合之便能調和外證及內證的陰陽,是實現整體性調節的最佳方藥。

《傷寒論》中說,"喘家,作桂枝湯,加厚朴杏子佳",乃言平素陰陽(包括營衛、氣血)不足而失調之人,若感外邪而誘發宿喘,宜用桂枝湯調和陰陽,加厚朴、杏仁祛痰降氣。

仲景言"佳",是經得起臨床驗證的。但憑心而論,我當時遵循江老的思路借用本方,只符合了本例的基本病機(正虛邪盛),尚未切合其具體病機。於是我當場請教江老,江老思索片刻,添上白朮、茯苓、黃芪,便成了本方合苓桂朮甘湯加黃芪;這一合,便合出溫壯心陽的功效了。

江老複診患兒後,又添上蘇子、白芥子、萊菔子、葶藶子,即再合三子養親湯、葶藶大棗瀉肺湯;這一合,不僅合出了運脾和胃的功效,祛痰降氣的功效也大大增強了。

由此可見,本方名曰桂枝加厚朴杏子湯加味,實則是一首複方,內寓桂枝加厚朴杏子湯、苓桂朮甘湯、三子養親湯、葶藶大棗瀉肺湯四方,共同發揮溫壯心陽、運脾和胃、祛痰降氣的功效。

[學生乙]這個複方用得好,收到了高效,值得借鑒。但是否如俗語說的"只此一家,別無分店"了呢?據病歷記載,本例曾服麻杏石甘湯數劑病減,但停藥復發。老師為什麼不借鑒前醫的思路呢,何況患兒咳喘氣緊,出冷汗,正是麻杏石甘湯的適應症!

[老師]《傷寒論》中說,"發汗後,不可更行桂枝湯,汗出而喘,無大熱者,可與麻黃杏仁甘草石膏湯".以方測證,其喘逆為邪氣閉肺,故用麻黃配杏仁宣肺開閉,其汗出為鬱熱壅肺,故用麻黃配石膏宣肺泄熱。全方辛涼宣洩,肅肺平喘,乃為實熱喘咳而設。

本例喘咳初期服之有效時,必具有此等證侯。但停藥復發,且日漸加重;雖仍見咳喘氣緊,但已不僅僅是出冷汗,而是冷汗淋漓,且伴見一派心陽虛憊的證侯,說明已由實喘轉化為虛喘。若見前方有效而步其後塵,再用麻杏石甘湯,必犯"虛虛"之戒。目前臨床上似乎存在著一種傾向,就是"對號入座",如一見肺炎咳喘,便首先考慮使用麻杏石甘湯,這種省疾識證時懶於細察精詳,選方用藥時喜用套方套藥的傾向,是違背辨證論治原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