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余國俊
陳 X,男,10 歲,1985 年 8 月 2 日初診。
患兒七天前因游泳過久,複遭雨淋,致惡寒發熱,無汗,全身酸軟,咽微痛,測體溫39℃。
先服銀翹散加香薷二劑無效。
又肌注柴胡針、穿虎寧,口服撲熱息痛、六神丸、穿心蓮等,全身出汗,熱勢漸退,但數小時後高熱又起,乃收入急診觀察室。
經查血、胸透,未見異常。西醫診為“上呼吸道感染”,以輸液(藥用氨苄青黴素、維生素等)為主,配服解熱鎮痛藥,仍然熱退複熱,體溫有時高達 40.5℃。又加服紫雪丹冀其退高熱,亦乏效。
前後高熱七天,進食甚少,日漸羸弱。經兒科會診,決定用激素。
家長極力阻止,而惶惶然前來邀診。
刻診:患兒仰臥病床,面容消瘦少華,唇紅而燥,汗少,微惡寒,微咳,額熱身熱,手足冷,精神萎靡不振,時而煩躁不安,大便 三日未行,口乾思飲,咽微紅,舌紅,苔薄白微黃欠潤,脈緊數。體溫 39.5℃。
[學生甲]本病感冒發燒的症狀非常明顯,教材上說感冒一般分為:風寒、風熱、暑邪 3種,本例患兒感冒高熱七天,正值盛夏季節,是否可以首先考慮暑熱為患而用清暑解表法呢?
[老師]暑邪感冒必挾濕,除了暑濕鬱遏衛陽而發高熱之外,暑濕困頓中焦之症也很明顯,如脘腹痞悶,甚至吐瀉等。本例無脘腹痞悶這些症狀,所以,暫時可以排除暑濕感冒的情況。
[學生乙]本例既不屬於暑邪感冒,那麼是屬於風寒還是風熱感冒?
[老師]高熱已七天,已難鑿分風寒與風熱。客觀地說,小兒體稟稚陰稚陽,體質尚未完全定型。所以小兒感冒高熱,純屬風寒或風熱者比較少見,而以外寒內熱或“寒包熱”者居多。古人稱為“客寒包火”,也是這個意思。此與成人感冒高熱是有所差異的。
[學生乙]本例內熱症狀很明顯,但外寒症狀並不明顯,所以,外寒內熱的寒字怎樣體現?
[老師]不明顯不等於沒有。如微惡寒,汗少,苔薄白微黃,脈帶緊象等,都是外寒未解之象。
臨床上要充分注意外寒,不要一見高熱,就忽視了外寒的存在,更不要用體溫表來判斷寒熱。
[學生丙]小兒感冒高熱的病機與成人有所差異,那麼治法也應有所差異了?
[老師]是的。小兒感冒高熱多屬“寒包熱”,若純用辛溫發散(麻黃湯、荊防敗毒散之類),則外寒雖去,而內熱複熾;純用辛涼清解(桑菊飲、銀翹散之類),則外寒留戀,內熱亦無出路。
實踐證明,惟主用辛溫配辛寒,開通玄府,清透蘊熱,輔以樞轉升提,引熱外出,佐以酸甘化陰,和營泄熱,且先安未受邪之地,才能“畢其功於一役”。
此為風寒自表入裡化熱,三陽合病之證。
治宜疏風散寒,清透裡熱。
柴葛解肌湯就與這種法度十分符合,所以退小兒感冒高熱十分迅速而平穩,經得起重複。
用柴葛解肌湯加味:柴胡 25g,葛根 30g,白芷 10g,羌活 10g,桔梗 10g,生甘草 5g,白芍10g,黃芩 6g,生石膏 50g,連翹 10g,鉤藤 10g,地龍 6g.1 劑。
煎服法:用水500ml,先煎生石膏半小時,納餘藥,文火煎 10 分鐘;再納鉤藤,煎3 分鐘。濾取藥液約300ml,每次服 60ml,半小時服1 次。
診畢,已是下午 3 時。
效果:服藥四次後,全身開始微微汗出,高熱漸退;至下午 4 時服完全部藥液後,曾大便一次,質軟;至 11 時熱已退盡,體溫36.8℃。當夜安睡未醒,次晨體溫正常。
乃改予竹葉石膏湯二劑以善後。
從此未再發熱,囑其注意飲食調理,身體逐漸康復。
[學員甲]明代陶華創制的柴葛解肌湯,載於《傷寒六書》。其方由柴胡、葛根、白芷、羌活、生石膏、桔梗、黃芩、白芍、甘草、生薑、大棗11味藥組成,用以代替葛根湯,治療太陽陽明經病——惡寒漸輕,身熱增盛,頭痛肢楚,目痛鼻乾,心煩不眠,眼眶脹痛等症。
分析該方的藥物組成,並不完全符合你剛才所講的那種法度,你卻說完全符合。你的說
法有什麼根據呢?
[老師]古今醫書解釋柴葛解肌湯,大多注重于單味藥物的性味功效,而很少從複方的化合、協同作用角度去理解。我認為本方配伍高明之處,在於以“藥對”的形式,巧妙地取法或濃縮五個複方,汲其精華而創制出新的複方。但制方者卻含而不露,引而不發。我的分析是:
羌活——石膏,辛溫配辛寒,師大青龍湯法,發越戀表的風寒,清透內蘊的實熱;
葛根——白芷,輕清揚散,有升麻葛根湯意,善解陽明肌肉之熱;
柴胡——黃芩,寓小柴胡湯,旋轉少陽樞機,引領邪熱外出;
桔梗——甘草,即桔梗甘草湯,輕清上浮,蓋除胸膈、咽嗌的浮熱;
白芍——甘草,即芍藥甘草湯,酸甘化陰,和營泄肌腠的鬱熱。
綜合來看,柴葛解肌湯一方,因其取法或濃縮以上五個複方在內,故能同時兼顧外感邪熱的表、裡和半表半裡三個病理層次,從而發越之、清透之、引領之,直令邪熱無所遁形。
我臨床反復體驗,深知使用本方時若劑量、加味恰當,煎服得法,最善退小兒上呼吸道感染引起的高熱,且一般不會熱退複熱。
[學生甲]請具體說說本方的劑量、加味和煎服法。
[老師]方中羌活、石膏、柴胡、葛根 4 味藥必須用。羌活用 3~10g,生石膏重用 30g 以上,兩者比例為1:5~1:10,柴胡不少於25g,葛根不少於 30g,其餘藥物用常規劑量。
本方加味:咽痛明顯加射干6g,白馬勃 10g;挾暑加香薷 10g,滑石 15g;挾食加炒萊菔子 10g;挾驚加鉤藤、地龍各 10g.本例雖未挾驚,但高熱七天,竟達 40.5℃,為防驚厥,故也加用。
煎法:生石膏先煎半小時,余藥用武火急煎十分鐘,只取火煎。
服法:小兒苦於服藥,如按常規口服三次;每次攝入量不足,間隔時間太長,退熱必遲。
我初用本方時,也曾走過這種彎路。後來改用少量頻服法,小兒容易接受,攝入總量充足,藥力也時時相繼。
據觀察多例,一般在服第一次藥後約二小時開始微微汗出,高熱漸漸消退。
服 1~2 劑,待體溫恢復正常後,轉用竹葉石膏湯益氣生津,續清餘熱以善後。
[學生乙]我再提個問題;大便三日未解,是不是也可以考慮用瀉下藥?
[老師]大便三日未解,但並無腹脹或腹痛而拒按等腑實症徵,怎麼能用瀉下藥呢?
[學員乙]本例感冒高熱七天,曾連續使用多種中、西藥物,仍然熱退複熱,山窮水盡,不得已想打激素這張王牌。真是無路可走了嗎?這是值得引起反思的!16
[老師]確實值得反思。臨床上似乎有一種傾向,就是治療小兒感冒高熱,絕對忌用辛溫藥物,而以桑菊飲、銀翹散作為枕中鴻秘。
更有個別醫生,一見高熱,不細察病因病機、體質狀況,就匆匆以退熱藥、抗生素打頭陣,輔以銀花、板藍根、大青葉等苦寒藥作後援,或濫用含糖量很高的各種“沖劑”。
遷延幾天,高熱不退,病家惶惶不安,醫生方寸也亂。於是紫雪丹、至寶丹、安宮牛黃丸等營血分藥物也被冒冒失失地推上第一線,也有打出激素王牌的。這種治病“風俗”,教訓不少,為害非輕,亟須吸取教訓“移風易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