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今社會,西裝可能就像一日三餐那樣離不開身吧。上至總統下至清潔工,如果他們都穿上西裝的話,恐怕你未必能分辨得出來。有一年國慶,我還見過一位釘皮鞋的鞋匠,脖子上也是工工整整地打了一條領帶。潮流所趨,藏地也在所難免。走在甘孜州的大街小巷上,你會發現越來越多的藏族男女老少也將西裝披在了身上。會不會有一天,連在高山頂上放犛牛的牧童,也會腳蹬一雙珵亮的皮鞋、脖子上系一條花花綠綠的領帶呢?
而照地的著裝史卻恰恰跟他們相反:他脫下了曾經日日為伴的西裝,來到我們這雪域高原,換上了莊嚴的喇嘛服。在藏地,當越來越多的人背棄了他們的信仰,背棄了他們的文化傳統的時候,照地的「逆向」行動在我的眼中就顯得非常難得了。這個曾在南開大學旅遊管理專業就讀的大學生,能下這麼大的決心,除了前世善根成熟外,一定還有不少今世當下的努力與因緣,這其中的故事,我真的很想知道。
我是比丘照地,祖籍江蘇徐州,生於1978年。大學畢業後,我於駐徐空軍後勤學院從事酒店管理工作。由於當時的工作需要,我每天都是一身筆挺的西裝。而今,莊嚴的袈裟卻日日不離身。說起此番換裝史,那還要從上海的一次奇特邂逅說起。
當時,由於強烈事業心的驅使,再加上自己也認為自己已具備了一定的基礎與能力,我就從單位辭去工作,準備成立一家集商業、餐飲、快遞於一體的連鎖公司。萬事俱備,只因對快遞業的運作不太熟悉,便決定到上海去做一番實地考察。
在上海走訪了三、四家快遞公司之後,拖著疲乏的身體隨便找了家旅館倒頭便睡,不多時卻被鄰床傳來的聲響吵醒了。矇矓中看過去,原來是一個和尚正給一些人講著什麼。好奇心趕走了我的睡意,我便開始聆聽起他所講的話語。結果怎麼聽也不明所以,只聽到一些「須不提、須不提」等費解的文字。平常我一直自認為挺聰明的,結果聽了半天連個什麼是「須不提」也沒弄明白。後來等旁人都走了,房中只剩下我們兩人時,我就帶著調侃的口吻問他道:「哎,師父,你為什麼出家?」
「為了讓生命更有意義地延續下去!」和尚認真地答道。
意外的答案使我的玩耍態度頓時息滅了下去,於是我們就有了接下來的懇談。
師父來自九華山羅漢墩,在家時是位空軍中尉,在西昌從事二級火箭的發射工作。談話中,他內心的祥和、調柔和淵博的學識汩汩湧出,使我的敬意油然而生。他把他領會的佛法再結合他自身的傳奇經歷很善巧地開示給我。當他講到「無常」這個問題時,頓時開啟了我的記憶庫藏,兩段遺忘已久的經歷此刻悄然浮起,印證著他的話語:有一次,我坐在出租車上,前方的一輛「面的」在行駛中忽然起火,濃煙從車窗噴湧而出,同時伴隨著車內的一陣陣撕心裂肺的叫喊。恐其爆炸,我們的車加大油門快速地超過了它。等再回首看時,那輛車已變成「火車」了。還有一次,我在公路邊候車,旁邊有位年輕人與朋友大聲地說著話,後來他開始穿越公路。正當我翹望著班車開來的方向時,就聽得身後不遠處突然傳來緊急剎車的聲音和「彭」的一聲巨響。回轉身,剛才還在說話的那位青年,此刻已躺在了十幾米開外的路上,口鼻出血,全身猛烈抽搐……
師父對我說道:「我們的生死實際上與曠野中的油燈一樣,不知何時便會刮來一陣無常的風把它吹滅。」聽到這些警語,我開始意識到,一直以來,我和我的朋友們,都視生命為理所當然的事。但是「無常」卻一直以種種殘酷的方式否定了這種愚昧的想當然,只是我們的感覺太過麻木而已。「無常」一次次敲響的警鐘,在我們的耳朵裡卻成了一種自然的風鈴。是該警醒了!因為真實的死亡會毫無預警地降臨,它能在突然之間就使我們變得一無所有。法國作家蒙田不也這樣說過嗎:「在地球的任何地方,死亡都可以找得到我們。」
「那麼死了以後會怎麼樣呢?」接著我的這個問題,師父又講了許多。其中有段話,現在想來還是很發人深省:「我們常常在待人接物的過程中發現,我們正遭遇的境況似乎非常熟悉,似乎早已經歷過,現今不過是在重複而已。這在很大程度上是因前世等流習氣的成熟,致使我們再次面對和處理同樣的事或物時,有似曾相識之感。」那位師父最後微笑著反問了我這樣一個問題:「為什麼世界三大宗教都承認有來世?是不是三大教主一致協商好了要充當統治階級麻痺勞動人民的工具,以提供虛幻來生的安慰協助統治階級安撫百姓現世的不平?為什麼在人類文明史上,有數不清的人,包括世界頂級的科學家、哲學家、文學家乃至賢明的帝王將相都相信輪迴及因果?是否他們都是比我們愚癡的笨蛋?」
我們就這樣徹夜長談了數日,直到有一天,當我在師父的引導下閱畢了豐子愷先生的老師,曾經集戲劇家、音樂家、教育家和書畫家於一身,而後又出家弘法,成為現代律宗祖師的弘一大師的生平事跡後,出塵志願便不可遏制地生起。對我來說就好像是順理成章似的,當天我就奔赴九華山月身寶殿披剃了。待圓滿此舉後,我才將消息通知給了朋友們,包括當警察的女友。結果我發現,對他們來說,我的出家比耶穌復活更令人難以接受。後來友人在來信中告訴我,大家都不相信我這個前衛的小帥哥會走進青燈古佛的梵剎;不相信我這個事業狂會放棄即將展開的錦繡前程。他們還預言我將在三年內還俗,否則就會變成一個花和尚。
日月交替,我慶幸並深感欣慰,時間證明了我對佛法的信仰不是盲目的衝動;時間也推翻了他們的預言。我非但沒有退縮,反而求法求到了這雪域高原。特別是在學院,當我依止了嚴父般的堪布後,更加了知了佛法的浩瀚無邊及其不共的正理性與堪察性。這一切都堅定了我走下去、不回頭的信念。這時我方才深刻地領悟到了魯迅先生當年深深的感慨:「釋迦牟尼佛真是偉大的聖哲,我對人生所產生的眾多疑惑,他居然早已在佛經中明示了。」
記得當初我在酒店中搞中層管理工作時,每天都要運用大學中所學的「公共關係學」、「旅遊心理學」以及「禮賓學」等專業知識去面對一批批的客人。在處理每一筆業務時,都感覺書上的專業知識是如此的冠冕堂皇,而實際上的運用卻不得不蛻化為冷冰冰的儀式。在整個操作過程中,我和同事們即就是在進行一個最簡單的微笑時,潛意識裡也埋藏著不可告人的虛偽與造作。久而久之,彼此之間爾虞我詐的隱形關係也就成了公開的秘密。每天下班後,我都經常要到迪廳裡去蹦迪,以此來宣洩心中的壓抑。迪廳裡那種歇斯底里的群魔亂舞的景觀,恐怕比魔鬼世界都有過之而無不及。
所以再次慶幸由於出家而能遠離往昔那種無助的痛苦。佛陀,這位無上醫王讓我從滾滾濁世中睜開迷茫混沌的雙眼,去認清清淨安詳的彼岸風光,由此而得以身心暢然,灑脫自在。
我非常想提醒大家,這世上有智慧之路,也必有愚癡之路。它們往往離得很近,因為真理和謬誤只有一步之遙。但關鍵處走錯一步,則會全盤皆輸。驕傲無知的現代人,自以為聰明、學識淵博,其實卻常常深陷愚癡之中而不自知。有一點我們必須記住,那個超越生命以外的永恆世界,永遠不會對幼稚、短視、漫不經心或財迷心竅的人發光。
我以真誠的心,打心眼裡鼓勵所有的有智之士:以十足的誠心,萬分的信願去踏上精神之旅吧,不要讓佛法妙音僅僅成為少數精英人士的奢侈品。如果你想暢遊佛法這座廣嚴城,我這個身披袈裟的「專業導遊」,一定會為你提供優質服務的。
發心出家,穿上出家眾的衣服,對一個人來說,可能是他在百千萬劫的輪迴中也難得做出的一項舉動。偉大的無垢光尊者曾說過:得轉輪王妙飾無數次,真正披戴袈裟只一回。無始劫以來,我們可能做過很多次轉輪王,但絕少獲得過出家身。僅此一點,你就能明白出家的殊勝功德了。從佛教的觀點來看,袈裟披身能遣除一切違緣和痛苦。《地藏十輪經》中說:在家人的數以百計的綾羅綢緞,也比不上出家眾的一套僧衣。因此不管別人怎麼說,我始終認為照地穿上僧衣才是最莊嚴的。我本人從出家以來,就不曾羨慕過任何款式、質地、顏色的在家衣服。
心裡面老是有這樣一個念頭:我們的僧衣具足無量的功德,因而永遠都是最莊嚴的,永遠都是最好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