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19世紀,乃至20世紀前、中期,別說博士了,一個大學本科學歷的人,在社會總人口中所佔的比例都極其微小。而今,大學生可謂已普及於社會民眾當中了,以至一個無有任何學歷、文憑的人,反而會成為人群中的少數分子。在文化教育的層次、範圍不斷提升擴大的當下,越來越多的東西方知識分子對世間學問體系表示出了不滿意的態度。其實,隨著全民文化素質的普遍提高,人們會越發感受到世間智慧的不究竟之處。因而,佛法的徹底洞穿世事表象的慧眼,才會與日益擴大的探求宇宙人生真理的眾生之目光交相輝映。
英國著名的哲學家柏克森旅遊至印度時,在靈鷲山親見了迦葉尊者。迦葉尊者帶他到寂靜處,整整為其傳授了一年的佛法,還為他剃度出了家。當他回到倫敦後,自然引起了公眾的關注,眾多專家、學者邀請他作了一次演講。演講時,他身披袈裟,向大家介紹了佛法,還指出他以前論著中唯物哲學的錯誤之處,並作了懺悔,又一一回答了聽眾有關佛法與哲學等方面的各類問題。當時就有九十六位博士等知識分子在他面前皈依了佛法。
而在中國,我所瞭解的一位博士常德,也在自己的不懈求索當中,皈依了佛法這一最高真理。我想這些東西智者們的同一選擇,恐怕不能僅僅以巧合,或者「愚昧無知」來概括。
記得在讀初中及高中時,看到《七俠五義》及《說唐》中,那些護法神祇救人危難於水火之中的神跡,我就有一種欣欣然而嚮往之的感覺。儘管我的這種感覺當中夾雜了不少天花亂墜的幻想,但內心深處,我還是對這個表象世界之外的某些神秘、不可知的因素充滿了好奇。我不想簡單地就把它們歸之為是一種神話或一種幻想,因為再大膽的幻想都應該有它的現實基礎,無有任何沒有來由、沒有原因的空想之花,只不過有時發現這種事實需要別樣的途徑、別樣的眼光、別樣的手段而已。所以從那時起,我就期待著能有一天在現實與幻想之間,找到一個最佳的結合點,自由自在地出入於有形與無形的界面。當時還意識不到,這條探索的紅線後來竟一直貫穿著我的全部思索軌跡。我一生的求索,其實都是想突破人身的所有局限,讓生命煥發出最自由、最自在的光彩。這種打破所有壁壘的努力,並不是什麼「隱身術」、「赴湯蹈火」、「生吞火球」、「刀槍不入」等等的神通追求,而是想發揮出生命原本就具有的潛能,讓生命能與天地齊壽、與日月同輝。當然了,那個時候絕對意識不到這一點,只是想朦朦朧朧地飛旋在天地間、穿梭於時空隧道而已。
1983年我考入了雲南大學,那時的中國大地正處在一場翻天覆地的巨大變化的前夜,而我讀大學的這四年期間,更是東西思潮,特別是西方文化以前所未有的態勢湧入中國的最瘋狂時期。所以儘管我學的是理工科,但在潮流所驅下,我也半自覺、半被動地讀了大量的康德、黑格爾、叔本華、尼采、海德格爾、薩特、福柯等人的理論著作。關於神異之事的考慮暫時被放在了後台,對現實世界的理性思索則衝到了前景。但看來看去,除了感覺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之外,思想上根本理不出個對於人生的清醒認識。小時候反倒活得簡單而又痛快一些,長大了想深沉一下,想考慮得更全面,想當一個智者,結果反而適得其反。什麼時候才能既保有童年的天真爛漫,又擁有成熟時代的睿智呢?
那時別說把西方智者的思想融入自己的日常生活中了,就連我自己的平常生活都已是混亂不堪。在理想與現實、在慾望與理智、在個人與社會之間,我越來越找不到自己的位置。不過上學期間,我倒是去過一次昆明的邱竹寺,印象當中,由於寺廟年久失修,因而破損非常嚴重。看著有人非常虔誠地對五百羅漢像磕頭禮拜,我心中就非常疑惑:對這些土木做成的偶像,有必要跪下自己的雙膝嗎?於是一個最簡單、最省事的判斷便不需要任何理由地產生了:這是封建迷信。後來畢業實習時,我又路過西南部的某個寺廟,見山門牆上印著六個比人還高的大字「南無阿彌陀佛」,這是我平生第一次看到六字洪名,故而印象深刻極了。那黃牆紅字非常高大、醒目,在我眼中留下了一種凜然不可侵犯、極為莊嚴的感覺。
1987年畢業後分配於某事業單位,自此算是領教了以前曾痛斥、鄙夷過的大鍋飯的滋味,而且自己很快也沉溺了進去。在社會上工作一個月後,我便知道了「近墨者黑」的厲害。那時於空虛無聊之際,經常飲酒食肉、與朋友聚會、歌舞娛樂、遊戲人生。實在沒的可玩了,就拿起《詩經》、《楚辭》,以及《三言》、《二拍》,還有明清的筆記小說狂讀起來。一方面是因為不想再碰那些佶屈聱牙的東西哲學論典,因為它們除了讓你在文字上費解半天之外,根本無有單刀直入讓你豁然明白自身以及社會、宇宙真相的手段與能力;一方面也是實在找不到寄托,又不想整日睡大覺,乾脆就看看這些充滿了想像、幻想、情感的文字吧。
看得越多,對裡面的神魔鬼怪漸漸就有了更深刻的印象,這時又回想起讀中學時對《說唐》之類傳奇讀物的喜愛。兩相對照,那時是對想像界的東西充滿狂熱的探究慾望,此刻則要清晰、理智得多。如果說社會科學無法使我找到物質與精神層面的切入點,而我又不甘心輕易就放棄自己的努力,不想那麼快地就隨波逐流、自我放逐於眾生之海,於是我便想從自然科學角度再去努力一番。這種願望便導致了我後來的先考入中國科技大學讀碩士,再考入復旦大學讀博士的經歷。
1991年在合肥參加完考研後,便到明教寺遊玩。在流通處看到有戒殺文、因果感應錄等書,就隨手拿來翻閱。其文真誠、詞義懇切,讓我又感新鮮又感害怕。所感新鮮者,因儘管以前飽讀詩書,但還從未有任何一本書告訴我同源種性、眾生皆做過自己父母的道理;所感害怕者,因自己已殺生無數。如果再算上前世的殺生,我頓覺自己原來竟是一個雙手沾滿眾生血的劊子手。以前在看筆記小說時,就已對大量的因果輪迴事例多有耳聞,情感上倒可以接受,但從理智上卻總也說服不了自己,這也是選擇理科再度深造的主要原因之一。現在,在看到這麼多活生生的事例後,我不得不重新把這個問題提上議事日程。對於因果輪迴問題,我還是抱有一定的疑慮,但僅僅是我看到的那些佛學小薄冊子,就已讓我在所有的哲學體系之中,看到它們與佛法相比後的欠缺——那就是慈悲。如果細說我與佛門的緣分,那這一年應該算是我的學佛之始吧,而且我所選擇的佛學入門途徑便是戒殺,從此我才開始一步一步深入佛學殿堂裡來。
我的食肉之習氣很深很深,故而我先從不食肥膩、不食水族開始。僅僅是這第一步,就已讓我徹底放棄了以前認為佛教是迷信、是落後的觀點,菩薩的六度萬行應該是一種多麼偉大的捨己為眾之舉啊!我連個不吃肉都不能做到一下了斷,看來學佛還真是非帝王將相所能為也,它實在是需要一種巨大的毅力與克制,去與自己的慾望宣戰,去與自我宣戰。這時,我多多少少有些明白兒時喜歡的那些英雄豪傑的超人之處了——他們的游刃有餘,全是來自於平常的自我約束與昇華啊!如果不把自己的與凡夫無二的種種貪執與習氣全部打磨掉,生命的潛能怎麼得以發揮出來?這種潛能如果不發揮出來,那即就是你和張三、李四外在上有多麼大的差別,也只不過是五十步笑百步而已。而要想打開生命的全部潛能,沒有佛法的智慧,沒有大決心、大勇氣,又談何容易?
有時嘴饞了,剛想破戒吃條魚時,筷子已伸向魚肉了,又猛然看到盤中魚那死不瞑目的雙眼,再想到「血肉團中有性靈」,便不覺心驚肉跳、不寒而慄。後來我又開始戒所有肉食,最後,便徹底吃素了,連雞蛋也不碰。不過這前後工夫,大約花去了我六、七年時間!
這還僅僅是一個吃素的問題,就已讓我了知了佛法的高深與信易行難的特點。所以有時一看周圍之人那種根本不懂佛法,但卻輕易地對我們佛教徒動輒翻以白眼的神態,我就感到又可氣又可笑。等將來他們真的因緣具足邁進佛門了,當他們要想真正吃透一部佛經,真正把一種善行行持終生時,他們就會體會到佛法言行合一、超越有無、言語道斷、究竟圓滿的科學性、實踐性、指導性了。
也就是從戒殺開始,我漸漸深入了經藏,因為我不僅想知其然,還要知其所以然。況且在我的靈魂深處,我一直就對因果、輪迴總是存有那麼一絲芥蒂。而原先讀研讀博的初衷:試圖以科學來找到物質與現實的切入點、以科學來論證生命的本質、以科學來發揮生命的潛能,卻在日復一日的學子生涯中,一點點被證明為是一個美好而永無實現可能與機會的幻想。因為我終於明白過來,科學探索我們生活的物質世界,但對我們心靈的研究則幾乎是空白。而且科學本身就是一把雙刃劍,是造福人類還是禍害人類,完全取決於使用者的心靈。而在對人類靈魂的改造上,科學恰恰無能為力。
所以我就把注意力放在了佛教的經論上。首先看到的是《地藏菩薩本願經》,經云:「若遇殺生者,說宿殃短命報……若遇畋獵恣情者,說驚狂喪命報……若遇網捕生雛者,說骨肉分離報……」接下來又在《入楞伽經》中看到:「我觀眾生輪迴六道,同在生死,共相生育,迭為父母兄弟姊妹,若男若女,中表內外,六親眷屬,或生余道,善道、惡道,常為眷屬。以是因緣,我觀眾生,更相啖肉,無非親者,由貪肉味,迭互相啖,常生害心,增長苦業,流轉生死,不得出離。」經中還云:「我見一切諸眾生等,猶如一子,雲何而聽以肉為食,亦不隨喜,何況自食。」有了這些經論作基礎,當我後來見到《釋量論》、《入中論》等論典時,對它們從因明角度對前後世所作的分析便立刻接受了。特別是後來又看到禪宗經常愛提到的一句話,「與山河大地一個鼻孔出氣」,我真的是有種頓悟的感覺。既然萬法唯識、三界唯心,你當然就與山河大地一個鼻孔出氣;從本性上來說,本來無生的大空性,你當然就與萬法同源種性。而在如夢如幻的顯現當中,你執著萬法為實,貪別的眾生之血肉身軀以供你自己的幻身享用,把自己的存在也執著為實,且執著為高於別的物種之實,那你就永遠也不可能回復你的清淨本性,永遠也無法回復到本來無生的大空性中,永遠也不可能開發出生命的全部潛能——那是必定要在無為狀態下才可以顯發的。你就只能在種種有為的造作中輪轉不休。
從方便到智慧,從顯現到本性,從機巧到般若,佛法終於讓我打開了自己的雙眼。
現在如果還有人要問我關於吃素的道理,「大道理」讓我們暫且擱置一旁,從我的切身體驗來說,我也可以給他講出我的很多親身體驗:從自身講,健康少病、聰慧有智;從心態上講,心安理得,不欠命債;從修學上講,易發起慈悲心。其實古人早就說過,「肉食者鄙,未可遠謀」、「食肉者力,食谷者智」,細想這些話都是有道理的。還有很多人總在擔心,不食肉營養跟不上。我的看法是,營養不成問題,這只是一個心理和習慣問題。以我個人為例,這麼些年來,不管是搞科研,還是讀研究生,也不管任務有多麼繁重,吃素的我從未出現過營養不良的問題。倒是往往因貪食過量,而導致脂肪增加。
我一有機會便想向別人介紹戒殺吃素的好處,但碰到的不解總是遠遠大於得到的認同。比如他們經常會向我提出這樣一個問題:「吃穀麥蔬菜難道不也是殺害生命嗎?」「殺害蟲當然會有利於社會人類了!」「肉菜都已經做好了,不吃豈不是浪費?」「反正市場上的肉都已被擱在那兒了,你不吃總會有人吃。」面對這些問難,我感觸很多。世法多以個人、團體、人類利益為中心,佛法則以眾生平等為基石。別的不說,我只想人們睜開眼睛看一看當今的世界:野生林木被大量砍伐;土地荒漠化速度加快;動植物賴以生存的環境日益被破壞;物種滅絕範圍的驚人擴大……想想將來,當我們的子孫只能同有限的家畜共存於這個星球上,那豈不單調而又可悲。
從持素戒殺到深入經藏之海,從深入經藏到持咒修持,我的聞思修就這麼簡單而又實際。我不想貪多,既然佛陀親口宣說過八萬四千法門無有高下,那我何不一門深入呢。故而在初涉佛理後,我就於讀碩士期間開始了我的唸咒修行。不念不知道,一念方感咒語的奇妙與威力:比如大悲咒能治病防患、消災解難,虛空藏咒可開發智慧、增強記憶力。我學的第一個咒是虛空藏咒,短短幾行字,一會兒就能上口。繼而六字大明咒、准提咒等等,一路念了下來,確感功效非凡,如精神易於集中、記憶力突飛猛進等等。這些都還只是「小意思」,最關鍵的是,唸咒法門一方面堅定了我對諸佛菩薩不可思議加持力的信心;一方面又讓我慢慢明白了,只有當你越來越把諸佛菩薩內在化、與自己同化時,才會得到真正的感應道交。
不過學佛之路也絕非一帆風順,記得有一陣子,於恍惚當中我就背離了佛法的正知正見,轉而把注意力轉向了一些神通怪異之事上來。那時整天想的都是白日飛昇、三花聚頂、長生不老、來去自如……日日妄圖打開奇經八脈。現在想來,一旦執著於神通上,一個修行人便會很快遠離菩提心與智慧、忘記那些神通只應該是開發出自性潛能後的妙用,而非般若與慈悲正道、本體。
另外,我還深切地感受到,對任何一個學佛者來說,都必須克服掉軟弱以及自私心理,必須勇於持戒,在戒律的嚴格要求下,努力打磨掉自己的一切凡夫習氣。本來末法時代應以戒為師,沒有戒律,所有的自我約束、自我昇華便都成了一紙空談。如果一個人連外在的戒律都守不住的話,你又如何指望他能為眾生受一切磨難困苦呢?許多修行人一想到戒律,便想到電影《少林寺》中那威嚴的受戒場面:「盡形壽不殺生,汝今能持否?……」所以很多人不敢輕易持受。而我在聖水寺碰到的幾位同修,他們對此問題的看法,卻讓我對受戒一事有了嶄新的認識。當聽到他們都受過菩薩戒時,我大為震驚,又深感佩服。震驚者,乃菩薩戒是盡未來際乃至成佛所應持守的,如若犯戒怎麼辦?佩服者,乃在於他們告訴我說,根本戒犯者無懺,直下地獄;其他戒違犯可懺,但與其懺悔,不如不犯。我實實在在是從內心佩服他們那種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的坦然無畏,以及強烈的為志求無上道而甘願滅除自己一切貪、嗔、癡習氣的決絕態度。仔細反省一下,是要放縱自己一時的慾望呢,還是生生世世的解脫?因而隨著他們的話語落地,我當下也發下了自己的大願:從今往後,一定要以戒為師,這樣便可有善師常隨常伴,而且我盡形壽都不能毀壞戒體。機緣成熟時,我也要持守菩薩戒,護持正法、護持慧命。
我越來越感到,求福求慧、燒香禮拜當然不是壞事,因為有求必應、三洲感應啊。繼而要是人們能發菩提心、求無上正等正覺,則更值得隨喜讚歎。人身難得今已得,佛法難聞今已聞,再不力爭斬斷生死鏈、頓超十地,那茫茫苦海何有出期啊?!
在求索之中,我將不懈努力!
常德博士的經歷當中,我最喜歡的是他堅持吃素這一行持。隨著所謂的物質文明的高度發達,越來越多的漢地、藏地民眾,把他們口腹之慾的滿足、「飲食文化」的開發,都建立在了大量動物們的受苦受難乃至被血腥屠戮的基礎之上。這樣的人,特別是打著大小乘旗號的修行人,如果連活生生的生命都不知道保護的話,那他們作為人類所應該具備的最低程度的悲心,又如何得以體現?
如果是為了護持佛法,我們當然可以捨棄一切財物,乃至生命。但當其它動物的生命被迫奉獻於我們面前時,動物們的這種「犧牲」又是為了怎樣的「佛法」呢?這是我一生當中都會反覆思考,並感困惑與憤怒的一個敏感問題。
每當醫生拿著針筒要給我打針時,我都會想,如果我連個針管都不能承受的話,那麼那些即將被屠殺的犛牛、海鮮等眾生,當屠夫們要用刀、電鋸等利器割截它們的身體時,它們又如何忍受得了?我們整天提倡自他相換的菩提心修法,如果不能把這種菩提心推及到每一個眾生身上,那這樣的菩提心與虛偽心又有何異?
生命對每一個眾生來說都是至為寶貴的,而每一個眾生的生命又絕對是天然平等的。任何一個有智慧的人都應該思維一下,是誰賦予了我們殺害別的眾生的權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