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年末,學院舉行漢僧七部大論的結業考試。一千餘名漢族四眾弟子中,普英以一百分的優異成績榮獲女眾的最高獎勵——特等獎。不過,單從外表你可能一點也看不出她身上的知識分子味兒:永遠都是那麼樸素,永遠都是一種苦行僧的神情。但她的內在智慧卻很成熟,聞思也已達到了一定的水平。不唯出世間法,她對世間法同樣也很精通。有一段時間她發心為眾人做飯,結果她嫻熟異常的刀功與做菜技巧同樣讓大家歎為觀止。
在給她剃度的那一天,她流著淚說道:「我沒有什麼可以供養上師三寶的東西,我就把自己的學佛歷程講出來作為供養吧。」
我於1971年出生,今年剛好三十整。在這而立之年,回顧自己學佛的前後過程,我要說,如果沒有佛法,如果不到色達喇榮佛學院,那我這「立」恐怕永遠也不會有真正立起來的時候。
記得1989年考入四川師範學院政治系後,大一、大二基本上是在與好友泡茶園中度過的。後兩年才痛感虛度光陰、毫無所獲,便一頭紮在圖書館裡開始潛心鑽研。那一陣子,舉國上下到處呈現一派經濟飛速發展的騰騰景象,原本想在書山文海裡探出一條明達世事人情、洞悉社會人生的通天大路來,但兩年秉燭夜讀的經歷卻讓我對書本上的所有現成答案越發疑惑起來。百思不解之中,我便從書堆中抬起頭來。這一抬頭不要緊,思想困惑的我很快就被書齋外洶湧澎湃的經濟浪潮席捲而去了。想當初確也想在經濟大潮中當一回弄潮兒,結果在我鑽進孔方兄的小眼睛後,見到的金錢風光卻讓我感到大煞風景。親戚家的幾個姐妹在一起合股開了個公司後,原想利益均沾。但一涉及到「錢」字,她們的態度與做法就讓缺乏社會生活經驗的我大長了一回見識:因為收入分配問題,親姊妹差點火拚起來,真應驗了「親兄弟明算賬」那句老話。最後親戚們反目成仇,只好散伙、各自為政去了。
我這個人倒還有個長處,那就是相同的錯誤不願再犯第二次。通過這場經濟糾紛,我隱約明白了金錢的魔力。錢可能會驅使別人為得到它而六親不認、發瘋發狂,不過我卻感到錢這玩意兒恐怕很難給人帶來安樂。眼見周圍的許多人在經歷了苦難和貧窮的掙扎後,腰包漸漸鼓了起來,但大多數人在陷入金錢的魔力磁場後,欲罷不能,都只能加快對財富的聚斂。這中間所使用的手段不外坑蒙拐騙,而消費所聚資財的方式也不離吃喝嫖賭。而且不管是已致富還是未發達,人們大都「端起碗吃肉,放下碗罵娘」。在慾壑難填的貪心那裡,我終於看到:社會僅僅依靠物質的富庶永遠不可能真正消除精神的貧困;個人把幸福和安寧的賭注全部押在金錢上的結果,也未必能使自己如願以償。
帶著旁觀這次經商活動所得到的創傷記憶,也帶著更多的疑惑與不解,1993年畢業後,我來到了墊江縣中學當起了一名政治課教師,前後共達五年。儘管不得不放棄為自己建購別墅、添置名車的美夢,但對金錢的淡漠並不妨礙我在別的層次上,繼續我對這個社會的探究熱望。於是我開始選擇人大法學院的民法專業作為我的考研目標,這個小小的墊江縣中學怎能讓我施展對未來社會的種種宏觀構想。我想以法制來約束人們過分貪婪的慾望,以法制來協調社會方方面面的關係,以法制強行把不規範、混亂、無序、瘋狂、不均、傾斜等等社會病態現象扭轉過來,使我們這個人類社會能在法的陽光下健康成長。然而在北京備考時,在公安大學遇到的好幾起上訪事件卻讓我的熱望很快息滅下來。首先,我感到以法治國在一個「人治」觀念根深蒂固的國度裡會受到種種挑戰乃至扭曲;另外,社會上存在的不公與強權已遠遠超出了我的想像範圍。我感覺自己真是幼稚之極;最關鍵的是,法制如果不以一種文化心理作為底蘊,那就像鎖鏈可以鎖住人的身,但卻無法鎖住人心一樣,它只能從外部表面上調控一下人的行為,指望它實現社會人心的長治久安,恐怕最終是會令人失望的。
那我們的文化脊樑、精神品性又在哪裡呢?什麼又是扭轉人心的內在驅動力呢?當時,我彷彿看到人生之海上很多小舟在隨波逐浪。而在金錢和物慾的衝擊下,那指路的燈塔卻在風雨中飄搖。
苦悶之中,無意間看到了一位明朝理學家對佛門的讚歎:「三代禮樂,盡在叢林中矣!」這句話又把我的思路引向了佛學思想,從此我開始留意起以前從未關注過的佛教世界來了。記得有一回去一個小寺廟裡消夏,正逢一老尼師圓寂。當她的遺像掛出時,我驚訝之極:那是一位秀麗的年輕女子,含笑的雙眸寫滿溫柔與慈愛。再對照眼前這個眼眶凹陷、牙齒脫落、永遠也不會醒來的老人,我怎麼也不能把二者聯繫起來。一瞬間我就想到了我自己:現在穿著高跟鞋,臉面也還算年輕,但連衣裙裡的身軀會不會最終也像這位老人那樣乾癟、枯乾?答案是肯定的!儘管在得出這個答案的同時,深切的感傷和失落頓時襲上我心。但事實確實如此!我也終將會成為過去。一剎那間,我想到了郭沫若筆下那火中的鳳凰,它涅槃後獲得了永生。我的生命可不可以也如它那般永生不滅呢?
從此,我更加專心向佛法裡尋找這生命不滅的支柱。一次游五台山,偶遇一師,他告訴我:「世間幻化之事幻生幻滅,尋之如逐水中月影,終究了不可得。唯佛陀宣示萬法唯心,能識取自心自可了知。不過,這世間有幾人知道一切都是心的幻化?這世間又有幾人能知道這心原本無有任何造作、無生無滅?這世間又有幾人能像佛陀那樣生生世世以生命為代價,向心的本性回歸挺進?這世間還有誰會如佛陀一般大悲心切,無處無時不現身為你照破無明?」
老師父幾句話讓我頓感言下有省,我堅定了繼續參學的信念。就好像一層窗戶紙已明現於日頭光影之中,就差被一拳捅破、打開自性壁壘了。而這最關鍵的一拳,恰是在色達喇榮佛學院被上師們一下施予的。
聽人介紹來到佛學院後,方知所聞不虛。真正在這聞思修後,才感到佛法乃「止於至善」。博大精深的思想體系,追求完美、棄惡從善的道德觀念,如法修行後不可思議的神通自在,乃至祛除身體的疾病等等,並不能精闢地說明佛法的全部。她的精髓之處在於:佛法的五明能解釋並涵蓋現代科學、哲學的研究成果,尤其對心的見解與實證更是讓所有已知的科學、哲學體系望塵莫及。大腦黑箱一直是哲學家們困惑不已的謎,而佛陀在徹證了心的本性後早已圓滿解決了這個問題。於空性中顯現一切,又把一切都化歸於空性。佛陀就這樣揭示了世界的真相,並指示我們最終也要回歸沒有痛苦和不幸的極樂國土——它就在我們每個人的心間。
回想過去,總會有忍不住的一聲歎息。在川師的圖書館裡泡了兩年,為什麼就沒有留意佛法?工作了五年居然沒有看過一本佛學書籍,這到底是自己的無知還是社會有意無意的偏見?不過這一切還是把它們都歸之於因緣吧,就像因緣又讓我最終碰到了佛法一樣。
在金錢的追逐中,我看到並聞到了那麼一絲銅臭氣。在法律的天平上,我看到並感受到了:假如沒有人心的支撐,這法律之天平將永遠不可能公正。只有在佛教的世界裡,我才頭一次感到可以解決一切困惑、一切問題的智慧的力量。這種智慧根源於每個人的自心,而愛心則是她最肥沃的土壤。但太多的人看不到她的枝葉,更看不到她的纍纍碩果,這都是因為你的心被外物蒙蔽住了眼睛。
得出了這些定解後,在2001年的6月,我終於下定決心出家修道了。記得那天的天氣並不晴朗,但我的心卻充滿陽光——這一剃度不知剃掉了多少煩惱與多少劫的業障啊!從此就可以輕裝前行在菩提之道上了。
我的學佛之路還剛剛起步,但我相信後面的路程會越走越寬闊、越走越光明。那麼你願不願意也與我一起上路呢?
普英從一個原想以法律來維繫社會平衡的政治愛好者,轉而成為一個認定世出世間唯有佛法才是最有意義、最值得為之獻身的出家人,這中間的經過已如上文那樣和盤托出了。仔細審視一下她的學佛之路,那麼她最終的抉擇也就並非如某些人認為的那樣,是「不可思議」、「不可理喻」的了。世間的許多政治風雲人物,也每每從自己的人生經驗當中得出大致相同的對社會人生的看法,比如清末著名愛國政治家林則徐在《十無益》中就這樣說過:「存心不善,風水無益……為富不仁,積聚無益……」而這「存心」之善惡、「為富」之仁與不仁又絕非一種政治體制或法律規則所能強行決定與扭轉。風水也罷,積聚也罷,假如沒有人心的建設相配套,那所謂的天時地利、物質積累,都不會對一個社會的倫理道德與人們的精神生活產生決定性的正面影響。
這世道存乎於人心,而佛法則是最好的調心法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