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下午,我又開始了平日最喜歡的例行工作——泡一杯茶,看幾本佛教書籍。講經說法二十餘年來,這已成為我的一個保留習慣。許多人認為我可能喜歡錢財或名利,實乃一沽名釣譽之人;也有人認為我最喜歡參禪實修。實際上,讓我感到最愜意的,恰恰是在一杯清茶的陪伴下品味佛教經論的無盡魅力,就像現在這樣。
正當我在看著一部佛教與科學的研究著作時,來自台灣的蓮光法師走進了我的院子。他一年前在學院剃度出家,記得當初給他落發時曾問過他,會不會在這裡「小住」一陣後便「逃之夭夭」,因很少有人受得了這裡的艱苦環境。當時他倒是斬釘截鐵地回答說:「不會。」這回見到他,我順便又和他聊起了相同的話題。他微笑著沉吟了一會兒後回答道:「我不會離開學院的,我在這裡出家是經過長時間思考後才做出的抉擇。堪布,您若是瞭解了我在東西方求道的經歷,我相信您會對我有一個更明晰的認識,您會相信我的誠心與努力。我會護戒如目、精進聞思,這一點相信您最終會有所確認。」
望著他坦誠而堅定的目光,我不覺對他說道:「那我倒要聽聽你的『東西遊記』了。你說說看吧。」
智奧是我初次皈依時的法名,現在我的法名叫蓮光。
我是在台灣出生並長大的。說起我的童年生活,也還算得上幸福美滿。豈料好景不長,家中因經商失敗而致家道中落。這是平生第一次感受到無常的威力。
考上台灣成功大學後,學的專業是化學。畢業後又去服兵役,當了兩年排長,也還算順利。那時我對古典音樂非常入迷,曾經發過一個大願,希望快樂的音符能跳躍在每一個人心間。為實現此願,退役後我便來到德國,想在這個古典音樂的發源地進一步深造。豈料又是好景不長,因討不到德國音樂教授的歡心,不久我只好再次重操舊業,改攻生化。當時,我的研究方向是艾滋病的對治。那時我們已經知道病毒繁殖的二十多個步驟,只要能中斷其中一個即可有效防治AIDS。但要找到一種既能殺死病毒又不傷害身體的藥物,至少也得經過五到十年的動物實驗和人體實驗。況且說實在的,到目前為止,人類仍未發明出一種治療病毒的特效藥,即使最普通的感冒也只能通過打預防針或用抗生素的方法,不論好細胞還是壞病菌,統統殺死。天長日久,既傷害身體,又讓細菌產生抗藥性。
對整個西醫體系的不滿,並不能抵消我對德國這個國家的喜愛。這個國家非常強調對人的尊嚴的維護。比如我剛到德國,過馬路時依國內的習慣站在路邊等車過後再走過去。誰料那輛汽車卻停下來,司機揮手示意我先過去。我實在是受寵若驚。從此以後,每次過馬路看都不看旁邊一眼,就理直氣壯、抬頭挺胸地走過去。後來回國後,依這個習慣過馬路時差點兒被撞得扁扁的。人性質樸、生活節儉、做事認真、守時守序是德國人引以自豪的民族特性,他們在現代化的同時並不廢棄自己的傳統。比如德國人對動植物都非常愛護,小孩子捉到小蟲,媽媽就告訴他:小心不要弄傷它,放回草叢去。而我們中國人的「傳承」,一般都是乾淨利落地一腳踩扁,然後再加上一句:「髒死了。」在德國的城市周圍可以看到許多松鼠、野鹿、兔子等動物,人與自然基本上處在和諧之中。
在德國學醫兩年,發現西醫把人徹底物化了。西醫看病人,彷彿個個都不是人,而只是一些細胞、組織、結構,或者是帶菌體,或者是病理、病源、病情的承載體。這樣頭痛醫頭、腳痛醫腳的方式,只能治治標、緩解緩解症狀而已,而對於心志之類的疾病則往往一籌莫展,所以在德國轉悠了幾年後又決定回國學中醫。中醫的體系迥然不同於強調化學性的西醫,它的八綱辯證、陰陽表裡以及中藥的升降沉浮、寒熱收澀等等名相,多與很難定量分析的氣、能量等中醫基本範疇有關。而非常可惜的是,目前國內各大中醫院校、研究所,恰恰都是在套搬西醫化學性的定量分析方式去給陰陽五行做定性研究,這不能不說是一種遺憾。隨著對中醫瞭解的深入,我漸漸體會到,中醫雖較西醫遠為優越,但似乎仍未探到疾病的核心。後來接觸到佛法,才知道真正的病因乃在人的內心,唯有根除五毒才能達到完美的健康。否則心結打不開,再好的身體也是徒有其表。知道了這個道理後,我就住在一個顯宗道場,專修淨土法門,並準備出家。那時的生活非常嚴謹,每晚10點鐘左右休息,凌晨2點45分起床,早課兩個小時都是站著,若昏沉,立刻就有糾察師用香板「供養」你。每日的功課總計有五小時,其餘時間都用來建設道場。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沒有一天假日,有人覺得太累,希望老和尚放個假,老和尚就回答說:你問問閻羅王,他放假我就放。
在這裡我整整呆了兩年,身心方面的收穫自不必說。但這裡除了小沙彌外,常住大眾幾無聞思的機會,除了老和尚的開示。我自己覺得不太對應自己的根基,就放棄了原先的打算,又到印度學藏醫。可能宿世與醫學有著不解之緣吧,總想利用醫學濟世救人。儘管由於不懂藏文,我只學了《四部醫典》中的前兩部,但已知它的理論確實比中醫究竟。中醫對經脈的認識可分為經絡、十二正經和奇經八脈。經絡可比為小溪,十二正經可比為河流,奇經八脈可比為海洋。但學了藏醫後,才知道中脈就可比喻為宇宙了。而且藏醫中,氣脈的「氣」屬於智慧氣,那是完全由大悲心和菩提心所攝的,和中醫氣脈中的業劫氣大不相同。藏醫以貪、嗔、癡三毒引發的風、膽、涎來辨證論治,比如貪心重則脈管緊繃,嗔心重則脈管炸裂,癡心重則脈管鬆緩。現代人一般貪心重,故易頭痛。一般商人又特別多患心臟病,主要原因就是因為心機太多,心臟束縛太大,最後就導致心肌梗塞。嗔心重的人常會發生腦溢血,或者心血管破裂或肝臟方面的毛病。愛生悶氣的人往往腦或心臟形成血栓。在醫院看多了,這些病因基本上都八九不離十。藏醫學的這些論述比西醫、中醫都深入多了,非常接近佛教的道理。
目前在美國因瑜珈術很發達,所以他們發明了一種儀器,可將人身上的能量拍成彩色照片,其原理是將人身上的電磁波轉成可見光,共分為赤、橙、黃、綠、藍、靛、紫和白光。一般紅光表貪嗔煩惱較重,比較重物慾;紫光和白光是表明修行人靈性較高的光色。配合瑜珈術的三脈七輪(附帶說明一下,瑜珈術中的三脈是糾纏在一起的,那是凡夫的業劫氣脈。而藏密中的三脈是筆直的,那是佛菩薩果位的氣脈。所以密宗是由果位起修,故可即生成就),有經驗的判圖人可由照片就看出一個人的個性及健康。許多人動輒斥佛教為迷信,動輒把佛教與各種氣功或神通劃上等號,其實通過下面我自己的親身體驗,足可驗證佛教到底迷信不迷信。我第一次拍照時是和我弟妹一起去的,當時判圖人叫我趕快去醫院,因為我的圖像是一團黃灰色,而我弟妹的卻是很漂亮的圖形。接下來我沒有去醫院,反而去參加了一個水陸法會,念了好幾天觀音名號。九天後我和弟妹又一起去拍片,結果那個判圖人幾乎把我當作聖人,因他從未目睹過一個人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就將濁氣淨化掉的先例。我告訴他說那是上師三寶的加持,後來他也皈依佛門了。而我的弟妹因這九天內去外國辦事,整天勞心勞力、造作不休,結果整個氣場潰不成形。
以上只是我親身經歷的一件小事,但亦足以說明佛法的不可思議。如果深入整個人類史、科技史、道德史,你會發現佛法的光輝其實早已炫如日月,只不過人們都因積習、業障太深而感受不到佛光普照而已。上世紀七十年代,西方興起了一門科學叫做CHAOS,中文譯成混沌學。在此之前,西方科學研究猶如一棵愈分愈細的大樹,所謂博士也都變成了「尖士」,他只對自己所從事的科目有所瞭解。而混沌的定義則可說是不規則中的規則,如水流、煙等在流體力學裡算是相當複雜的問題,但透過混沌學卻可用一個非常簡單的方程式來表示。也就是說,混沌學著重突出的是各門學科的共通性、互補性。再往下發展,人們發現,將破碎照片之一角的圖形,經由電腦無數次放大,可重現整個原圖形,繼續放大後,還可重複出現,而且重複無盡。這就是有名的Fractal(碎形)理論。這個理論不但在科學上引起重視,在哲學界也引起很大反響。它再一次印證了佛陀的教言真實不虛。《華嚴經》中說:「一塵中有塵數剎,一一剎有難思佛。」「普盡十方諸剎海,一一毛端三世海,佛海及與國土海,我遍修行經劫海。」也正闡述如是「一即一切,一切即一」的道理。一般而言,宏觀宇宙天體學家和極微粒子方面的專家,只要接觸佛經,如果他對佛法不抱成見的話,一定會對佛陀的大智慧佩服得五體投地。十年前我在德國時,歐洲尚少佛法。但只過了兩三年,佛法,尤其是藏傳佛教,就已是遍地開花,幾乎每場關於藏密的報告都是場場爆滿。我想這主要是因為藏傳佛教在理論上通過因明邏輯、辯證思維來確立正法與非法;在實修上又通過持咒、觀想,或修氣脈明點,按次第一步一步斷惑證真;況且它還有許多不共的方便法,能有效遣除修行中的障礙,如息、增、懷、誅這四事業法,故而才能吸引許多煩惱極為增盛的西方人,在佛法中去尋找清涼甘露。另一個原因則在於,西方大部分的發達科技都是用來增加慾望的,就像絕大多數的廣告都是在引誘大家去買更多不必要的東西以刺激消費一樣。這樣,大眾也只有想辦法去賺更多的錢來滿足自己的慾望。各種現代化交通工具和網絡的發展,使距離的障礙被打破,但人類並未因此更快樂、更易溝通,生活反而更緊張了。近年來,由各種探討如何放鬆心靈的書大為暢銷便可看出這一點。但這些書多半沒有找到心理緊張的根源,只在表面上做文章。而隨著緊張而來的就是恐懼,怕失去自己的身體、妻子、家庭、工作、名譽、勢力,也怕疾病、衰老、死亡……我想只有通過大悲佛陀的教法,才能讓人類的狂亂之心回復本來的自性。這才是真正的大自由、大自在,而這又絕非政府或金錢或經濟或一知半解的所謂「靈媒」能夠給予。
在上一世紀六、七十年代,日本禪宗就已傳到歐美,但因無高僧大德弘揚,故而禪宗正脈便大多流於嬉皮式的「口頭禪」了。我曾碰到一個法國人告訴我說「佛來佛斬,魔來魔斬」,但他自己根本不知道其中密意。後來多虧藏傳佛教的許多高僧大德慈悲心切來到西方弘法,才使得東風西漸,藏密這一朵奇葩方得以盛開在西土。現今,在印度、尼泊爾的寺院裡,有許多西方人在學習佛法。我在南印度的色拉寺還看到過一位美國佛教徒已通過了格西考試。目前,全世界的潮流也是愈文明進步的國家,佛法愈興盛。而反觀中國,原本是一個佛教大國,但現在不要說禪宗,連書法、泡茶都讓小日本拿去變化成書道、茶道,以致許多外國人都以為書藝、茶藝是源自於日本的。日本有個永平寺,這個道場目前還維持著唐朝曹洞宗的道風,僧人的威儀令人歎為觀止。而在中國,這樣的道場則已幾乎絕跡。日本雖很現代化,但寺院設備一如唐朝,完全沒有空調等所謂現代化設施,全是木製房屋。
所以在經過了十來年的對比三思後,我這才來到了雪域高原,來到這唯一保留佛法精髓的香巴拉淨土。我一生乃至生生世世的願望都是:融合藏密精華,重振顯宗門風,再創漢唐盛世。從台灣到德國,從德國到印度,再從印度到藏區,心中的目標隨著時間的推移也變得越來越清晰:傾盡全力,我也要為佛光普照大地獻上自己的綿薄之力。
我很讚歎並隨喜蓮光的出家舉動。作為亞洲經濟四小龍之一的台灣,能夠提供給蓮光的生活甚或修行環境都比這裡要富裕充足得多。而蓮光能來到這氣候惡劣的高寒雪域求學佛法也確非一件容易之事,特別是在當今這樣一個許多沒有修證的出家人都紛紛離開藏地,前往繁華大都市「傳法」的時刻。所以我才會從心底讚賞他的求法熱忱。
歷史上有無數的高僧大德捨棄了凡間俗情、物慾享受,他們甘願來到寂靜無人的山洞、樹下、茅棚內苦修,過著食不果腹、衣不蔽體的苦行僧生活。他們這樣做的唯一目的,便是要通過這種種的靜修、苦行來顯現和開發出心所本具的大光明。很多世間人可能一輩子也不會接受這個觀點,我也無法強求人們都能普遍認同佛教徒的生活與修行方式,因為在眾生的因緣沒有成熟之前,佛陀都不會開口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