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圓羅,就想起去年發生在她身上的那件「悲慘事件」。當時,正當她發心要在學院好好聞思修時,家人突然趕到學院要將她強行押送回家。萬般無奈之中,她只能流著淚坐進家人包租的小車。我清楚地記得,當她扶著車門回眸凝望學院的那一瞬間,那個鏡頭已在我心中成為定格——她的臉色煞白,眼裡是無盡的留戀與酸楚。
家人氣勢洶洶地將她推進車裡,然後就飛快地駛離學院。那天本來就刮著狂風,汽車捲起一股黃塵很快就消失在茫茫暮色中,我的心也隨著緊揪起來。
圓羅本來是一塊修法的好坯子,話不多但人很穩重,對修行也比較精進,但她畢竟離「八風吹不動」的定境還相去甚遠。這樣的人一旦落入大城市的滾滾紅塵中,會不會心隨境轉?真不希望一棵很好的苗苗就此湮滅在都市的慾海沉浮中。
好在今年春暖花開時,又見圓羅出現在學院。一年時間的磨練,看得出她堅強了許多。最讓人欣慰的是,城市的光怪陸離反而培養出她堅定的出離心,她鄭重地向我提出:「我要出家!」
當推子觸及到她那一頭濃密的黑髮時,我發現圓羅的嘴唇在微微抖動。我知道她有太多的話要說。
剃髮結束,圓羅已徹底地告別了過去的陳梅,世間從此又多了一位莊嚴的出家人。
問及圓羅的出家因緣,想不到平日寡言少語的她,此時倒有一肚子的話要說。
我出生於70年代初。聽媽媽講,她當初懷上我時,姐姐已快四歲了,爸爸媽媽工作又很忙,如果家裡再添一個孩子的話,那只會增加更多的麻煩,所以媽媽打算不想要我。但有一天,當路過一家鐵匠鋪門前時,她偶爾聽到這麼一句話:「孩子多是好事啊!連打架也多個幫手。」這話提醒了媽媽,她想:一個孩子多孤單呀,的確也該有個伴兒。於是,由於這次「偶然」事件,姐姐就有了我這個調皮的小妹妹。
作為高級知識分子的父母,對我們姐妹倆的文化教育非常重視。從小到大,我們都是在少兒科技雜誌的伴隨下成長的。家裡的收錄機、縫紉機、電風扇等所有能拆開的東西,都成了我研究的對象。有時候拆開一次沒整明白,我就會反覆拆裝幾次,所以當然有常常弄壞東西的時候。每當此時,媽媽總是無奈地嘮叨:「又自作主張……」而爸爸則總是一言不發,笑瞇瞇地把它們拿出去修理。家裡唯一沒讓我拆過的東西就是彩電了,因為每天下午6點半的動畫片實在太吸引人了,我擔心萬一要是讓我弄壞了,不但自己看不上電視,連聚到我家裡來的小朋友都會很失望。
我現在仍能清楚地記得上小學時發生的一件小事。有一年,班上一位同學的媽媽出車禍死了,老師說,以後同學們要多關心、幫助他。聽到這話,我的心猛地一揪,一放學,我就飛也似的跑回了家,上氣不接下氣地把此事報告給了正忙著做飯的媽媽。我傷心地說:「他從此就沒有媽媽了,要是生病了,誰給他餵飯、擦身呢?他還不到十歲呢,為什麼會把他媽媽撞死呢?」媽媽並沒停下手中的活,她只是歎口氣說道:「偶然的吧,這有什麼辦法呢?」聽到媽媽的話,我馬上嚎啕大哭起來,我感覺這「偶然」真是太可怕了,萬一哪天我媽媽也「偶然」死掉了,我又該怎麼辦呢?這個陰影從此在我幼小的心中便揮之不去了。
時間過得飛快,不知不覺到了高考時節。我自幼就想當醫生,本想報考外省一所知名的中醫學院,卻因估分低估了三十多分,只填報了本省的醫科大學,並最終學了西醫。自從踏進校門以後,我便因清麗脫俗的外表而成為眾人注目的焦點,在一片恭維聲中,我開始盡情享受起絢爛多姿的大學生活。在一堂胚胎學課中,老師詳細地講解著人胎的發育過程:由一個受精卵細胞,經過複雜的分化、分裂,最後形成健康的胎兒,其間每一個細微的環節都有可能出現異常,從而導致各種先天疾病的發生,所以一個健康生命的誕生是來之不易的。而在引發疾病的諸多原因中,有一些如服藥不當、人為X線照射、母親的不良生活習慣等病因都是可以人為控制的,但像病毒感染(如感冒)、意外接觸射線、毒物等是不能人為預防或控制的。人們對這類疾病所能想到的最終原因也只能是「偶然性發生」,除此之外,就再也找不到更究竟的答案了。
五年的大學生活結束後,我被分配在本市的一家醫院某科室當大夫。科主任是愛才之人,因我基礎紮實又聰明好學,很快就成了科研活動的骨幹。我們在兩年中的研究成果還獲得了「科技進步獎」。而三年後,我決定繼續回母校攻讀碩士研究生課程。分子生物學是我們的必修課,眼下最熱門的「克隆動物技術」即為其門下的課題。現代醫學對多種疾病的病理研究已達到分子水平,尤其是遺傳性疾病,大家都知道那多半是由於染色體異常造成的。對分子生物學的研究讓人們發現,在染色體長長的分子鏈上,在染色體的複製過程中,某個鹼基因的位置改變,便能導致整個染色體的變化,這就被稱為「基因突變」。但為什麼會有這樣的突變,人們卻找不出原因,似乎只能把它歸之於「偶然」。
細思維之,個體生命的整個過程,由一個受精卵開始,其成長過程中又有多少個「偶然」呢?在升學、就職、婚姻等問題上,以及牽涉到個人及社會的許多事件,都摻雜著一個機遇問題。由此看來,「偶然」的成分在一個人乃至整個社會的發展過程中,所佔的比重實在是太大了。有些東西是人們可以掌握在自己手中的,但「偶然」卻無法被人們掌握。如果可以選擇的話,有誰願降生在貧苦之家,又有誰願意自己天生愚笨、相貌醜陋呢?究竟是什麼力量在決定著這些「偶然」呢?
正在「踏破鐵鞋無覓處」之時,終於有一天,我偶然看到了一本佛學書籍。書中談到的關於地球壽命的計算方法,其計算的結果與現代科學計算出來的數據有著驚人的相似。我感到大惑不解,佛經是二千多年前由釋迦牟尼佛宣說的,而科學家們直到十幾世紀時才研究出來一個大致輪廓,當時佛是怎樣想到的呢?佛經中有關於細胞的描述(只是名稱不同),而科學家在16世紀發明了顯微鏡後,才能看到細胞的粗略結構,那麼佛在二千多年前又是用什麼看到的呢?還有,關於生命及胎兒發育的複雜過程,《阿難入胎經》中竟有著詳細的介紹,佛又是從何而得知的呢?既然釋迦牟尼佛具有如此驚人的智慧,那他一定知道宇宙生命的全部答案,也一定知道為什麼會有「偶然」。
我滿懷興趣地進一步研究下去,發現佛教基本的教理就是因果和輪迴。簡言之,因果就是「善有善報,惡有惡報」;輪迴就是說人死後其神識不滅,還可轉生為人、畜生、鬼神等。用因果和輪迴來解釋,「偶然」的答案就不言而喻了。原來有許多現世見到的結果不一定是今生種下的因,它們可以是前世種下的因;現世所做的善事或惡行也不一定能在今生見到結果,而有可能會等到來世才果報現前。
佛所說到的道理,有些已被現代科學所證實,有些現代科學還暫時無法解釋,但決不能因此就否定其合理性。從佛經中可以找到宇宙人生的一切答案,也有令所有生命離苦得樂的途徑,而這些是任何一門學科都不能給予解答的。得出這個結論後,我放棄了繼續攻讀醫學碩士學位的機會,而是選擇了發心出家學佛的道路,因為我想沿著佛陀所指引的解脫之道,去尋求真正的智慧和快樂。
聽完圓羅的講述,我的心甚感快慰。這樣的年輕人,拋家捨俗走上出家之路,真的很不容易。也許有些人會為她感到惋惜,年輕輕的,不當醫生出什麼家呀。但我想,對一顆坦誠求道、努力求真的心,我們無論如何也沒有理由去輕加蔑斥。只有愚昧的眾生,才會輕易否定一件可能需要很長時間才會看出其價值的事情。但人生無常如曇花,當你有一天意識到出家的價值,並也想修道時,可能已垂垂老矣!
莫待年老方學道,孤墳多是少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