匡山逸叟憨山釋 德清 著
太虗寥廓。長風鼓而萬竅怒號。殊音眾響。皆一氣之所宣又奚可。 以大小精麤。謂靈根之有閒哉。惟吾佛以不思議智。流出一切音聲 陀羅尼。故世諦語言。皆悉顯示第一義諦。若夫塵說。剎說。熾然 說。即水流風動。皆演圓音。況宇泰定而照羣情。觸境而發。無思 而應若谷響者乎。是以從上諸祖。證無師自然智者。即揚眉瞬目。 怒罵譏訶。莫不直示西來大意。又豈可以識情語言。而擬議其形容 哉。故達磨西來不立文字。而曹溪則有壇經。及二派五宗。雖直指 向上。然皆曲為今時。或上堂入室。示眾舉揚。機如雷電。凡垂一 語。必輯為錄。大槩聊爾門頭。若大慧中峯。至我明楚石皆其類 也。葢借語傳心。因言見道。言其所絕言耳。今去楚石二百餘年。 有達觀禪師出。當禪宗已墜之時。蹶起而力振之。得無師智。秉金 剛心。其荷負法門之志。如孛陵之血戰。縱張空拳。猶揮駐日。雖 未犁庭掃穴。而一念孤忠。與囓雪吞氊者。未可以死生優劣議也。 真末法一大雄猛丈夫哉。然師賦性不與世情和合。至老見客未效一 額手。雖未踞華座。竪槌拂。然足跡所至半天下。無論宰官居士。 望影歸心。見形折節者。不可億計。以自性宗通。故隨機之談。如 千鈞弩發。應弦而倒。無非指示西來的意。稱性衝口。曾無刻意為 文也。一唾便休。弟子輩筆而藏之者什一。師初往來於金沙曲阿之 閒。與于王賀氏諸君子大有夙緣。所聞最多。如庵居士于公執侍甚 謹。得片言如寶隻字不遺。凡隨師杖屨者。必搜而得之。師每至匡 廬。必主於江州孝廉邢君來慈長松館。多有所說。師化後。併屬弟 子仲櫜。潤甫。結集成帙。予久沈瘴海。適為師了末後因緣。之雙 徑。先過金沙之東禪。二公以予與師為法門深契。故出其稿。稽首 請校而梓之。予三讀其言。喟然而歎曰。嗟乎。末法降心。力㧞生 死之根。如一人與萬人敵者。予獨見師其人也。覩其發強剛毅勇猛 之氣。往往獨露於毫端。如巨靈揮斤。真所謂與煩惱魔。欲魔。死 魔共戰。竟能超越死生。如脫敝屣。可謂戰勝有功者也。故其所 吐。豈可以文字語言音聲色相求之者耶。佛說欲為生死根。師凡所 舉必三致意。痛處劄錐。直欲勦絕命根。即此可當金鎞矣。又何庸 夫門庭施設哉。昔覺範禪師。妙悟超絕。語工典則。其所著述。自 自之曰文字禪。故予題之曰。紫栢老人集。葢非墮於俗數也。觀者 當具金剛正眼。視之於言外。則思過半矣。 時天啟元年歲在辛酉 春王上元日書於匡山五乳峰下木石庵中
莊生曰。卜梁倚。有聖人之才。無其道。吾有聖人之道。無其才。 夫聖人矣。又何才與道之別。曰苟非其人。道不虗行。才者人也。 予嘗披歷代祖圖於少室。其人無不魁傑有奇表。心竊異之。既而遇 紫栢大師。見其旋尺之面。合圍之腰。坐若熊蹲。行如象步。士大 夫得晉接者。不言而意已消。學徒瞻依者。未施棒喝而魂慮已慴。 與向所見圖中諸宿。若或睹之。葢真其人哉。
神廟戊子己丑閒。大師駐錫吾地。與先正陸莊簡公。先師馮具區先
生。深談不二。因築精舍。舍於棱嚴廢址。時灌莾極目。而大師說
法如雲如雨。東南淨信。聞風趨向。施物填委。無何杞梓丹青。峩
峩暉煥。不啻還舊觀而已。大師偕高足開公。創列規條。期為百世
之守。江以南。海以北。諸剎不啻累百。而稱清規楚楚。遵蹈不踰
尺寸者。必首棱嚴也。大師涉濤江。禮育王。躋雪棧。瞻峨嵋。躡
冰壑。朝五頂。足跡徧天下。而後之京輦。以弘法故。示滅圜扉。
所被顯晦大小鈍敏。諸機益廣。而語言亦益散落。其所說法。觸著
信口所錄以示人。拈著信手絕組。絍蹊綫之迹。而波瀾橫溢。起沒
自在。吞天沃日之勢。日澎湃於方幅之楮也。近代未見其儔。求之
於古。妙喜幻住。庶或近之。金沙于潤甫大夫。赤心自行。混俗而
扶大教。宛古淨名龐蘊之流。其於大師參領最深。契誼最篤。遇所
攄撝。輒錄藏之。迨乎歸寂。聞有手筆落人家者。不遠千里。必力
致之。二十年餘。裒然成大帙矣。近則謹書精刻。以寵同學。既而
又幡然曰。大師生平所棲託注念。無如棱嚴。所發弘願。無如方冊
法藏為第一事。剞劂之役。近在雙徑。去棱嚴不五六舍。是錄宜歸
棱嚴。俾模印以行。稍取其直。以資刻藏。於大師寂光土中必所欣
也。且弘法維人。棱嚴主者。白法師為大師克家之子。興廢舉墜。
靡不殫力。是錄宜并入荷法擔中。乃以今上崇禎辛未嘉平月。舁板
於堂。白法師受之。馳告於予。予曰。大夫之意良矣。嘗試與子爇
一片檀。詣大師影堂相對。繙閱告語之意。必有浮於紙墨之上者。
言誠可味。人誠可追也。是以吾貴其合。且也大師之言行。則於法
得其綱骨。大師之願滿。令佛菩薩之言盡行。則於法徹其源底。不
可謂非佛日崦嵫時。弩力魯陽之戈也。師與吾輩其必勉之。無負大
夫無負大夫。
就李竹嬾居士李日華沐手撰書
大師應機說法。隨緣拈舉。不假安排。俱從第一念中流出。惟期與 人共明此事。原無意於文字語言。凡所開示人者。即令其人代書。 書畢隨手携去。大師未嘗再一寓目。故其中意旨。或多重複。即累 字疊句。亦復不少。惜當時未有專掌書記者。微言妙義。散於四方 多矣。茲集僅得之吳江周子介。九江邢來慈。同邑王仲弢。三人所 錄。大同小異。不肖與二三友人。虗心參訂。疑者姑闕。方敢授 梓。其他散佚。不能一一訪致。凡我同學。思報法乳之恩。普慈航 之濟。有藏片言半偈。不憚遠頒。並收集中。以續傳燈。實法門之 一快云。時天啟丁卯秋弟子三炬盥手謹識。
自法席久塵。祖燈無燄。求其擔荷大法。振揚宗風。摧情魔於百 戰。枯識海於千流者。有明自楚石以後。惟有紫栢大師一人而 已。大師洞徹自心。皎皎孤映。語言文字。從心光中自然溢出。 一經拈指。本妙見前。至其慈悲熱腸。淋漓痛切。無非欲學人積 劫無明。當下冰銷。究此一大事因緣耳。噫。初祖不立文字直指 人心。大師不離文字亦指人心。其揆一也。烺嘗見侍者握管旁 立。大師衝口而出。侍者奮腕疾書。猶苦不給。一紙既盈。復易 一紙。如泉噴地。琅琅不停。自非見地圓明。了無凝滯。曷至此 乎。噫。有文字。有未始有。文字學者。繇文字悟。未始有文 字。則妙膳上味。人人充滿。如但作文字會也。何異指饌說飽。 豈療枵虗。雖然凡心未鐍。聖解難窺。即請於大師日用著眼。集 中拈出毗舍浮佛一頌。謂包括大藏。透徹禪源。持此凡十五寒 暑。而精虔不休。自云每觸逆順愛憎之境。必以此頌為前茅。覆 軍殺將亦不知其幾矣。噫。了徹如師。而猶堅銳猛決若此。此所 以孤風絕侶。佛意祖髓。在在逢源也。即晚寄圜中。洒然夷適。 死生利害。如撼空虗。照用之妙。前齊古德矣。夫人人本有心 光。不知照用。以致墜失。而大師慈憐迫切。代為指授。片語單 詞。皆拭垢還光之助。於此逗得消息。方是紫栢兒孫。至利根男 子。略沾涓滴。立見風湧雲蒸。騰驤變化。超然默契。逈絕意 言。即一部語錄。無隻字可得矣。亦菴先生。數載討論。獨任流 布。使紫栢心光。如日華月彩。注射千古。先生之光。豈不交映 互攝融成一片乎。
弟子賀烺熏沐拜書
這個阿師 心直口快 走徧天下 圜中自在
萬曆壬寅夏日。題於赫山會延慶寺之慈標。明秊癸卯冬。果圓寂圜中。前知其明驗云。
弟子三炬盥手拜書
法界網裂。其維不張。適生大師。力振其綱。踞獅子窟。斫栴檀 樹。奮迅未伸。爪牙已露。擊塗毒鼓。釃甘露漿。飲之者醉。耳之 者狂。寂滅性空。轟霹靂舌。奔雷捲電。觸者褫魄。以大地心。竪 金剛骨。眼裏有筋。胸中無物。臨濟不死。黃蘗猶生。誰知大師。 不受其名。大方闊步。不存軌則。翻身擲過須彌峰。一拳槌碎無生國。
山陰錢伯子。持 達觀大師小影。索予為贊。時予正病劇。抽思未能。信口作禪語貽之。
呵呵呵。這就是達觀。昔日鬚鬢猶存。今日眉毛不換。相對依然。 慈容悲願。人傳此老。示寂圜中。却在這上頭。舒來卷去。一從方便。欲識師真。於此窺他顏面。雖然也祇得一半。若欲全彰。連這焚却。方得相見。何以故。 大明國內。著不得這漢。
予晤師在癸巳歲。金陵賀氏園中。為駕部郎時。乃予請見。固有年矣。憶先於比部瞿洞觀。太常傅太恒二君。共介其徒以往。到而復却。凡幾度筞馬空歸。二君遂不復言求見。而予意未已。至是晤焉。師鬚鬢不剪。頂著樵巾。體幹豐偉。坐立如山。晦翁所謂其人皆魁岸雄傑者是已。相見慈容滿面。權然如故。室中有數輩儒衣冠者。握筆沈思。肅如試舉。予坐定。侍者設席予前。具筆伸紙。予問故。曰請與諸子。同作棱嚴經中某四句講義。或偈亦可。予唯然受之不為異。隨與大師論他義。一二轉未竟。師輒呼侍者曰。周老先生面前紙筆徹過。又論一二轉。師曰。硬掙也硬掙。頃之。侍者持客刺來報。乃鴻臚覺齋徐公。一徒起曰。老師今日體倦。徐公見。可俟他時。某請回之。便欲趨出。師曰不可。到即請見。徐公向日與予求見師。知不可得。每偵予所至。則尾之。故今刺得入。以予有人在門。刺得至師前。以予有人在室。其徒請命。以予在座。不然。恐師皆無由知矣。是日與徐公共午齋而散。明日天始辨色。街鮮人行。乃余衙有叩門者。詢之為師二徒。余出迓。言大師且來謁。少選手持拄杖。濶步長趨。數徒擁掖而至。盤桓至暮始別。時從行有周叔宗。賀知忍。餘名氏已忘。從行者曰。大師從未謁人。以是施君。異數也。余竊歎是時胸中尚未盡穩。商量不得徹底。嗣後欲載證無緣。可恨人言師奇恠。余具覩如此。奇耶易耶。凡初見作難意。皆諸徒所為。予以目擊徐公一節可推。雖然。即師何病。世界不寬。時人眼孔不大。竟莫容此老。或以其入都門為病。而悲願深遠。殆不可測。余為錢子題贊詞。更為敘相見始末。且更噓唏及此云。
丙午臘八日剡城周汝登伏塊敬書
開脫空口。東語西話。以慈悲法。盲拳瞎罵。冷面熱腸。蓮花一社。
冷債熱還。竹篦廿下。鳥去遺音。香飛落灺。真箇達師。僧繇難畫。
余久向紫栢師。辛丑入都。而師住西山。忻然欲以瓣香見之。會同學數友。皆短師。心疑而止。後讀其遺言。審其生平真證密行。深慈高節。一時叢林踞師席者。誠罕其比。然猶惜師不早去。終以及禍。非明明喆之道。及見吳咸熙氏所寄示遺像。味其自贊語。類讖者。豈師固夙知若二祖。師子尊者耶。常不輕菩薩見人禮拜。稱汝等皆當作佛。人乃相趂打擲呵詈之。袁景倩言。一國中有狂泉。人飲皆狂。獨國王汲井以免。而通國狂者。覆以王為狂也。相與捽縛燒灼。不勝苦。趍飲其泉。狂作。國人喜。謂王病已也。始捨之。紫栢視眾人為佛。不得不度。眾人視紫栢為狂。不得不死。於乎。何足恨哉。
丁未正月上澣日會稽陶望齡敬題
飛揚鬚眉頭顱禿。豎眼控拳坦胸腹。顛翻神妙智具足。天龍人鬼俱降伏。
聲搖山嶽納空谷。拔劒虎丘埋天目。八面威風畫一軸。六六原來三十六。
高挂兩眸。頹然雙頰。河漢為口。風雷為舌。汲汲波波濟度人。大扣小扣俱不竭。忒慈悲。忒豪杰。賢愚終古無休歇。那辨侯王與宰官。少不省時加棒喝。恁般熱腸難打疊。這打疊。不可說。休問紙上人。試看徑山碣。
存日門庭峻厲。沒時棒喝交加。一念常觀自在。天堂地獄無差。人說因緣果報。我說本分作家。祇有逆來順受。從他幻影空花。
昔先莊簡。法門金湯。博求龍象。為法津梁。既遇吾師。曰真法 王。皈依參請。篤老皇皇。忠得夤緣。巾瓶侍旁。昏衢智燈。苦海 慈航。世閒父執。出世導師。近之則畏。遠之又思。創見則詫。即 之轉慈。揭示道要。能覺我迷。我於彈指。悟昔之非。舍海認漚。 乃今始知。因師知佛。因佛知儒。靈明廓徹。乃有階梯。師曰咄 咄。階梯非是。脚下承當。舉足便至。每惟深慈。感激涕泗。法乳 難酬。有死無貳。豈期緣深。躬承師逝。嗟乎哲人。不可思議。戒 慧之光。遇緣益熾。遊於福堂。作大法施。歷諸苦惱。意地寂然。 既展王法。曰了夙緣。合掌跏趺。隻履翩翩。六日牢戶。露地風 塵。屹峙如山。光溢於顴。西原夏瘞。淫澇成川。傾城漂舍。激蕩 靡堅。意此土封。雨齧風穿。南遷啟龕。載覿師顏。相好莊嚴。儼 若生前。聞古賢聖。去來如意。定慧力故。結成舍利。入火入水。 色身不壞。不圖愚蒙。覩此奇異。允若師言。驗瞑目地。非肉身 佛。豈能若是。
紫栢尊者達觀可大師像贊
有大醫王。治癡暗病。入泥入水。拍拍成令。喚醒夢宅。接續慧 命。為法忘身。高提祖印。
不妄視。眼不壞。不妄聽。耳不壞。不妄言。舌不壞。不妄動。 身不壞。不弄精魂不揑怪。這回方驗真持戒。要與人天插箇標。 何妨地獄還些債。咄。債已還。有甚待。端端坐待老憨來。打破 從前舊皮袋。一道神光火電飛。風流銕漢今疎快。
夫大地死生。顛瞑長夜。以情關固閉。識鎻難開。有能蹶起一擊而碎之。掉臂而獨往者。自非雄猛丈夫。具超世之量者。未易及也。歷觀傳燈諸老。咸其人哉。久不復作。頃於達觀禪師見之矣。師諱真可。字達觀。晚號紫栢。門人種尊者。重法故也。其先句曲人。父沈連季子。世居吳江太湖之攤缺。母夢異人。授以附葉大鮮桃。寤而香滿室。遂有娠。師生五歲。不語。時有異僧。過其門。摩頂而謂其父曰。此兒出家。當為天人師。言訖。忽不見。師遂能語。先時見巨人跡。下於庭。自是不復見。師髫年。性雄猛。慷慨激烈。貌偉不羣。弱不好弄。生不喜見婦人。浴不許先。一日姊誤前就浴。師大怒。自後至親戚婦女。無敢近者。長志日益大。父母不能拘。嘗有詩曰。屠狗雄心未易消。年十七。方仗劒。遠遊塞上。行至蘇州閶門。天大雨。不前。偶值虎丘僧明覺。相顧盻。覺壯其貌。知少年不羣。心異之。因以傘蔽之。遂同歸寺。具晚飱。驩甚相得。聞僧夜誦八十八佛名。師心大快悅。侵晨。入覺室曰。吾兩人有大寶。何以污在此中耶。即解腰纏十餘金授覺。令設齋。請薙髮。遂禮覺為師。是夜即兀坐達旦。每私語。三歎曰。視之無肉。喫之有味。時覺欲化鐵萬斤。造大鐘。師曰。吾助之。遂往平湖巨室門外趺坐。主人見。進食。師不食。主問何所須。師曰。化鐵萬斤造大鐘。有即受食。主人立出鐵萬斤於門外。師笑。食畢。徑載回虎丘。歸即閉戶讀書。年半不越閫。嘗見僧有飲酒茹葷者。師曰。出家兒如此。可殺也。時僧甚憚之。年二十。從講師受具戒。嘗至常熟。遇養齋翁。識為奇器。留月餘。之嘉興東塔寺。見僧書華嚴經。乃跪看。良久歎曰。吾輩能此足矣。遂之武塘景德寺。掩關三年。復回吳門。一日辭覺曰。吾當去行脚諸方。歷參知識。究明大事也。遂杖䇿去。一日聞僧誦張拙見道偈。至斷除妄想重增病。趍向真如亦是邪。師曰。錯也。當云方無病。不是邪。僧云。你錯他不錯。師大疑之。每至處。書二語於壁間。疑至頭面俱腫。一日齋次忽悟。頭面立消。自是凌躒諸方。嘗曰。使我在臨濟德山座下。一掌便醒。安用如何如何。過匡山。窮相宗奧義。一日行二十里。足痛。師以石砥脚底。至日行二百里乃止。師遊五臺。至峭壁空巖。有老宿孤坐。師作禮。因問一念未生時如何。宿豎一指。又問既生後如何。宿展兩手。師於言下領旨。尋跡之。失其處。師至京師。參徧融大老。融問從何來。曰江南來。又問來此作麼。曰習講。又問習講作麼。曰貫通經旨。代佛揚化。融曰。你須清淨說法。師曰。只今不染一塵。融命褫師直裰。施傍僧顧謂師曰。脫了一層還一層。師笑頷之。遂留挂搭。時知識嘯巖法主。暹理諸大老。師皆及門。去九年。復歸虎丘省覺。乃之淞江掩關百日。之吳縣。適聊城傅君光宅為縣令。其子利根。命禮師。子不懌。子一日搦二花問師云。是一是二。師曰。是一。子開手曰。此花是二。師何言一。師曰。我言其本。汝言其末。子遂作禮。之天池。遇管公東溟。聞其語。深器之。師因拈薔薇一蒂二花。問公。公曰。此花同本生也。師分為二。復問公。公無語。因罰齋一供。遂相與莫逆。時上御極三年。大千潤公開堂少林。師結友巢林戒如輩。往參叩。及至。見上堂講公案。以口耳為心印。以帕子為真傳。師恥之。嘆曰。西來意固如是邪。遂不入眾。尋即南還。至嘉禾。見太宰陸五臺翁。心大相契。先是有密藏道開者。南昌人。棄青衿。出家披薙於南海。聞師風。往歸之。師知為法器。留為侍者。凡百悉委之。郡城有棱嚴寺。為長水疏經處。久廢。有力者侵為園亭。師有詩吊之曰。明月一輪簾外冷。夜深曾照坐禪人。志欲恢復。乃屬太宰為護法。開公力主其閒。太宰公弟雲臺公。施建禪堂五楹。既成。請師命一聯。師曰。若不究心。坐禪徒增業苦。如能護念。罵佛猶益真修。謂當以血書之。遂引錐刺臂。流血盈碗書之。自是接納往來。豪者力拒。未完局。後二十餘年。適太守槐亭蔡公。竟修復。蓋師願力所持也。師見象季。法道陵遲。惟以弘法利生為家務。念 大藏卷帙重多。致遐方僻陬。有終不聞法名字者。欲刻方冊。易為流通。普使見聞。作金剛種子。即有謗者。罪當自代。遂倡緣。時與太宰光祖陸公。司成夢禎馮公。廷尉同亨曾公。冏卿汝稷瞿公等議。各驩然。願贊佐。命弟子密藏開公董其事。以萬曆己丑。創刻於五臺。屬弟子如奇綱維之。居四年。以冰雪苦寒。復移於徑山寂照庵。工既行。開公以病隱去。其事仍屬奇。恊弟子幻予本公。本尋化。復請澹居鎧公終其役。始司成具區馮公。意復化城為貯板所。未克。初桐城用先吳公。為儀曹郎。參師入室。從容及刻藏事。師遽曰。君與此法有大因緣。師化後。吳公出參浙藩。進至方伯。竟復化城。且蠲俸散刻藏數百卷。固吳公信力。亦師預讖云。師先於嘉禾刻藏有成議。乃返吳門。省前得度師覺公。時覺已還俗。以醫名。師聞之。意行度脫。時夜覺飯。盂忽墮地裂。其精誠所感如此。乃詐病於小舟中。命請覺眕視。覺至。見師。大驚懼。師涕泣曰。爾何迷至此耶。今且柰何。覺曰。唯命是聽。師即命薙髮。竟載去。覺慚服。願執弟子禮。親近之。師初過吳江。沈周二氏。聚族而歸之。時至曲阿。賀孫二氏。率族而禮至敬之。至金沙。于王二氏。合族歸禮。愈益重。師於于園書法華經。以報二親。顏書經處。曰墨光亭。今在焉。師以刻藏因緣議既成。聞妙峰師。建鐵塔於蘆芽。乃送經安置於塔中。且與計藏事未偕。復之都門。乃訪予於東海。時萬曆丙戌秋七月也。是時予以五臺因緣。有聞於內。因避名於東海那羅延窟。適遇慈聖皇太后。為保聖躬。延國祚。印施大藏十五部。皇上頒降海內名山。勅僧諷誦。首及東海。予以謝恩入長安。師正擕開公走海上。至膠西。值秋水泛漲。眾度必不能渡。師解衣先涉。疾呼眾。水已及肩。師躍然而前。既渡。顧謂弟子曰。死生關頭。須直過為得耳。眾心服師。時予在長安。適師弟子于君玉立來訪。言師已東行。計其程。旦夕乃入山期也。予聞之。亟促裝歸。日夜兼程。亦犯橫流。赶至即墨。時師已出山。在脚院。詰朝將長發。是夜一見。大歡笑。明發。請還山。留旬日。心相印契。師即以予為知言。許生平矣。師返都門。復潭柘古剎。乃決䇿西遊峨嵋。由三晉。歷關中。跨棧道。至蜀禮普賢大士。順流下瞿塘。過荊襄。登太和。至匡廬。尋歸宗故址。唯古松一株。為寺僧售米五斗。匠石將伐之。適丐者憐而乞米贖之。以存寺蹟。師聞而興感。其樹根底。為樵者剝斵過半。勢將折。師砌石填土。呪願復生。以卜寺重興兆。後樹日長。寺竟復。其願力固如此。時江州孝廉邢懋學。禮師延居長松館。執侍最勤。師為說法語。集名長松茹退。先是鄒給諫爾瞻。丁大參勺原。素雅重師。意留駐錫匡山。未果。遂行。過安慶。時有江陰居士趙我聞謁見。不可。適阮君自華。歸心於師。因為居士先求得度。未許。阮君請遊皖公山馬祖庵。師喜其境超絕。即屬阮宜建梵剎。居士懇乞出家。遂薙髮於山中。詺名曰法鎧。是為澹居。其庵今蒙勅賜佛光寺。師復北遊。至石經山。晉琬公。慮三災壞劫。正法浸滅。乃石刻藏經安於巖穴。師見而感之。時琬公塔院。被力者侵。師志復之。啟石室。佛座下。得函貯佛舍利若干。出時。光燭巖壑。適聖母。聞師至。命近侍陳儒致齋供。特賜紫伽黎。師讓之。謝曰。自慚貧骨難披紫。施與高人福更增。因請佛舍利入內。供三日。出帑金重藏於石窟。師重二事。思得予作記。適予聞師西遊回。即馳至京。候於上方兜率院。師拉予遊。觀石經。遂記之。予回寓慈壽。師感遇亦出山見訪。同居於西郊園中。對談四十晝夜。目不交睫。信為生平至快事。時徧融老已入滅。因吊之。有嗣德不嗣法之語。師在潭柘。居常禮佛後方食。一日客至喜甚。誤先舉一食。乃對知事曰。今日有犯戒者。命爾痛責三十棒。輕則倍之。知事驚。不知為誰。頃師授杖知事。自伏地於佛前。受責如數而股如墨。乃云。眾生無始習氣。如油入麫。牢不可破。苟折情不痛。未易調伏也。師與予計。修我朝傳燈錄。予約師。往濬曹溪。以開法脉。師先至匡山以待。時癸巳秋七月也。越三年乙未。予初以供奉聖母賜大藏經。建海印寺成。適以別緣觸聖怒。詔逮清下獄。鞫無他辭。送法司擬罪。蒙恩免死。遣戍雷陽。毀其寺。時師匡山聞報。為予許誦法華經百部。冀祐不死。即往探曹溪回。將赴都不救予。聞予將南放。遂待於江滸。是年十一月。方會師於下關旅泊庵。師執予手嘆曰。公以死荷負大法。古人為法。有程嬰。公孫杵臼之心。我何人哉。公不生還。吾不有生日。予慰之再三。瀕行。師囑曰。吾他日即先公死。後事屬公。遂長別。予度嶺之五年。庚子。上以三殿工。下礦稅令。中使者駐湖口。南康守吳寶秀不奉令。劾奏被逮。其夫人哀憤繯死。師時在匡山聞之曰。時事至此。倘閹人殺良二千石。及其妻。其如世道何。遂䇿杖越都門。吳入獄。師至多方調護。授吳公毗舍浮佛半偈。囑誦滿十萬。當出獄。吳持至八萬。蒙上意解。得末減。吳歸。每念師輒涕下。師以予未歸初服。每歎曰。法門無人矣。若坐視法幢之摧。則紹隆三寶者。當於何處用心耶。老憨不歸。則我出世一大負。礦稅不止。則我救世一大負。傳燈未續。則我慧命一大負。若釋此三負。當不復走王舍城矣。癸卯秋。予在曹溪。飛書屬門人之計偕者。招師入山中。報書直云。捨此一具貧骨。居無何。忽妖書發。震動中外。時忌者乘白簡劾師。師竟以是罹難。先是聖上以輪王乘願力。敬重大法。書金剛經。偶汗下漬紙。疑更當易。亟遣近侍曹公質於師。師以偈進曰。御汗一滴。萬世津梁。無窮法藏。從此放光上覽大悅。由是注意。適見章奏甚憐之。在法不能免。因逮及。旨下。云著審而已。及金吾訊鞫。以三負事對。絕無他辭。送司宼。先是侍御曹公學程。以建言逮。久在獄。與師問道。有圜中語錄。時執政欲死師。師聞之曰。世法如此。久住何為。乃索浴罷。囑侍者小道人性田曰。吾去矣。幸謝江南諸護法。道人哭。師叱之曰。爾侍予二十年。仍作這般去就耶。乃說偈。語在錄中。言訖端坐安然而逝。曹公聞之急趨至。撫之曰。師去得好。師復開目微笑而別。時癸卯十二月十七日也。師生於癸卯六月十二日。世壽六十有一。法臘四十有奇。噫。師生平行履。疑信相半。即此末後快便一著。上下聞之無不歎服。於戲。師於死生視四大如脫敝屣。何法所致哉。師常以毗舍浮佛偈示人。予問曰。師亦持否。師曰。吾持二十餘年。已熟句半。若熟兩句。吾於死生無慮矣。豈其驗耶。師化後。待命六日。顏色不改。及出。徒身浮葬慈慧寺外。次春夏霖雨及秋。陸長公西源。欲致師肉身南還。啟之安然不動。適予弟子大義。即奉師龕至。經潞河。馬侍御經綸。以感師與李卓吾事。心最慟。因啟龕拂面。痛哭之。至京口。金沙曲阿諸弟子。乃奉歸徑山。供寂照庵。以刻藏因緣。且推沈中丞重建大殿。乃師遺命。以師臨終有偈云。恠來雙徑為雙樹。貝葉如雲日自屯。以是故耳。時甲辰秋九月也。越十一年乙卯。弟子先葬師全身於雙徑山後。適朱司成文寧公。禮師塔。知有水。亟囑弟子法鎧啟之。果如言。復移龕至開山。乃與俗弟子繆希雍。謀得五峰內。大慧塔後開山第二代之左。曰文殊臺。卜於丙辰十一月十九日茶毗。廿三日歸靈骨塔於此。予始在行閒。聞師訃。即欲親往吊。因循一紀。未遂本懷。頃從南嶽數千里來。無意與期會。而預定祭日。葢精神感孚亦奇矣。師後事。予幸目擊。得以少盡心焉。於戲。師生平行履。豈易及哉。始自出家。即脇不至席。四十餘年。性剛猛精進。律身至嚴。近者不寒而慄。常露坐。不避風霜。幼奉母訓。不坐閾。則盡命。立不近閫。秉金剛心。獨以荷負大法為懷。每見古剎荒廢。必志恢復。始從棱嚴。終至歸宗。雲居等。重興梵剎一十五所。除刻 大藏。凡古名尊宿語錄。若寂音尊者。所著諸經論文集。皆世所不聞者。盡搜出刻行於世。晚得蘇長公易解。大喜之。室中每示弟子。必令自參。以發其悟。直至疑根盡拔而後已。然義重君親忠孝之大節。入佛殿見萬歲牌必致敬。閱曆書。必加額始覧。師於陽羨。偶讀長沙志。見忠臣李賁。以城垂陷。不欲死於賊。授部將一劒。令斬其全家。部將慟哭奉命。既推刃。因復自殺。師至此淚直迸灑。弟子有傍侍者不哭。師呵曰。當推墮汝於崖下。其忠義感激類如此。師氣雄體豐。而面嚴冷。其心最慈。接人不以常情為法。求人如蒼鷹攫兔。一見即欲生擒。故凡入室不契者。心愈慈而恨愈深。一棒之下。只欲頓斷命根。故親近者希。淒然暖然。師實有焉。師性躭山水。生平雲行鳥飛。一衲無餘。無住足地。居常悲禪宗凋敝。欲求國初來諸尊宿機緣。續為傳燈。未遂本願。賷志而往。於戲。師豈常人哉。即其見地直捷穩密。當上追古人。其悲願利生。弘護三寶。是名應身大士。予甞有書答故人。問師何如人。予曰。正法可無臨濟德山。末法不可無此老也。師每慨五家綱宗不振。常提此示人。予甞歎曰。綱宗之不振。其如慧命何。原其曹洞則專主少林。溈仰圓相久隱。雲門自韓大伯後。則難見其人。法眼大盛於永明。後則流入高麗。獨臨濟一派。流布寰區。至宋大慧中興其道。及自國初楚石無念諸老。後傳至弘正末。有濟關主。其門人先師雲谷和尚。而典則尚存。頃五十年來。獅絃絕響。近則蒲團未穩。正眼未明。則妄自尊稱臨濟幾十幾代。於戲。邪魔亂法。可不悲乎。予以師之見地。足可遠追臨濟。上接大慧之風。以前無師派。未敢妄推。若據堯舜之道。傳至孔子孟軻。軻死不得其傳。至宋二程直續其脉。以此證之。則師之不忝為轉輪真子矣。姑錄大略以俟後之明眼宗匠。續傳燈者采焉。以師未出世。故無上堂。普說。示眾諸語。但就參請機緣開示。門人緝之。有集若干卷。梓行於世。入室緇白弟子甚多。而宰官居士尤眾。師生平行履。不能具載。別有傳。乃為之銘。銘曰佛未出世。祖未西來。擊塗毒鼓。誰其人哉。鷲嶺拈花。少室面壁。只道快便。翻成狼籍。黃梅夜半。老盧竊逃。誰料嶺南。有此獦獠。南嶽青原。擦膿涕漢。多少癡人。被他誆賺。五家手快。如撫舜琴。南熏倐至。辨者知音。兒孫惡辣。觸者先亡。但放一線。其家永昌。門戶孤單。命存一絲。有救之者。定是嫡兒。如漢張良。為韓報仇。縱然國破。宗祧可求。是生吾師。如石迸笋。出則凌霄。孰知其本。為法力戰。通身汗血。大似李陵。空弮不怯。身雖陷虜。其心不亡。千秋之下。畢竟歸王。師金剛心。盡化為骨。逼塞虗空。豈在山麓。師不知我。誰當知師。一死一生。春在花枝。
時萬曆四十四年嘉月朔旦
前海印住山沙門辱教德清稽首譔
維萬曆四十四年。歲次丙辰。十一月庚子朔。越十有九日丙戌。前海印沙門辱教德清。謹陳香積之供。致祭於紫栢尊者。達觀大師之靈曰。嗚呼。惟師之生也不生。乘願力而來。師之死也不死。順解脫而去。去來不落常情。生死豈同世諦。以師之住世也。秉金剛心。踞堅固地。三十餘年。家常茶飯。脊骨純鋼。千七百則。陳爛葛藤。鼻孔殘涕。推倒彌勒釋迦。不讓德山臨濟。為人極盡慈悲。臨機絕無忌諱。誓護法若惜眼睛。求大事如喪考妣。不與世情和合。便是真實行履。晏坐水月光中。獨步空華影裏。初訪予於東海也。頓脫形骸。既再晤於西山也。搜窮骨髓。當予禍之未形也。備告之以隱微。及予難之既發也。將為我以雪洗。且酬夙約於曹溪。將扣閽於帝里。冐炎蒸於道路兮。望影響而進止。乃設法以多方。冀出予於九死。嗚呼。師之為法門也。實抱程嬰杵臼之心。師之為知己也。殆非管鮑陳雷之比。予荷皇仁之薄罰兮。師之心猶未已。予被放嶺表兮。師佇候於江沚。一見歡若更生兮。如九原之復起。予與師作永訣兮。甘為炎方之厲鬼。師囑予以寧志兮。冀幽扄之再啟。予揮涕以臨長路兮。師執手含悲而不語。維時關山一別兮。日月若矢。心知師之不我忘兮。每叮嚀其無以。師以願力所持兮。誓不負其本始。乃斂太阿之光焰兮。不顧放身於塵滓。冀和璧之必信兮。不惜隋珠之輕抵。將扣君門兮九重。倐遇飈風兮四起。陸海波騰。龍蛇披靡。玉石俱焚。法幢傾圮。師登八道之康衢兮。忽遇長蛇與封豕。皇天實鑒其衷兮。唯見逞於庸鄙。幸此心之白兮。聊以發其蘊底。師實曠然。何憂何喜。逆順隨宜。死生遊戲。何夙負之相尋兮。信前緣之固爾。師悲五濁之不堪。直一行之可恃。乃盥潄以趺坐兮。遂寂然而長往矣。嗚呼痛哉。師既不以禍患攖寧。又何以去來為事。故撒手便行。全無擬議。惟師以金剛為心。故留不壞之體。有予弟子奉師以南旋兮。就雙徑以歸止。予聞訃以摧心兮。望長空而殞涕。欲親禮於龕室兮。柰業繫之覊縻。擬生還以慰師靈兮。忽星霜之踰紀。匪此心之暫安兮。第因緣之不我與。頃幸遂其本懷兮。始得陳辭而致誄。嗚呼痛哉。師何死兮我何生。我不來兮師不寧。形骸異兮共此心。幽冥隔兮終合并。誓同歸兮踐深盟。寂光朗兮師安住。我頂禮兮展哀慕。陳香積兮灑甘露。師臨機兮願來赴。光明兮照曜。翹勤兮延佇。哀哉尚饗。
性火真空。性空真火。狹路相逢。定沒處躲。恭唯紫栢尊者。達觀大和尚。偶來人世。誤落塵寰。赤力力。脫盡娘生布衫。光爍爍。露出本來面目。荷擔正法。純鋼煉就肩頭。徹底為人。生鐵鑄成肝膽。死生路上。直往直來。今事門頭。半開半掩。六十餘年。松風水月襟懷。千七百則。兔角龜毛拄杖。饒他末後風流。未免藏頭露尾。撇下贓私。誰料落在憨山道人手中。今日特為人天眾前。當陽拈出。大眾還見麼。(以火把畫○相 云)拄杖挑開雙徑雲。通身涌出光明藏。珍重諸人著眼看。這回始信無遮障。
一切宗教。不離七佛偈以為根本最初。毗舍浮佛偈云。假借四大以 為身。心本無生因境有。只這半偈。已將三藏十二部。五千四十八 卷。千七百則葛藤。滿口道出。更無覆藏。悟之者號祖師禪。證之 者即如來果。紫栢大師。持此半偈。普印眾生若干種心。四十年脇 不至席。手不停揮。為初學人。談法相義。為久習輩。開般若門。 為利智根。指涅槃心。顯法界藏。有時雷轟電掣。截斷眾流。有時 帶水拖泥。四輪著地。隨機赴感。未曾一鍼鋒許。出得半偈道場。 謂法友憨山師道。吾持此偈。已得句半現前。更得半句。了了常 知。自許一生。參學事畢。後十餘年。師以佛知見力。慈善根力。 向刀山劒嶺。任運遊戲。自在神通。戒定餘熏。生身不壞。可謂空 假泯合。心境一如。用四大分解之塵根。演半偈重玄之妙旨。毗浮 舌相。徧覆三千。持與持者。同時寂滅。誰謂師非七佛所遣化人。 廣瀹。覩面緣慳。聞名種熟。清淨明誨。私淑有年。甲寅秋仲。卒 業遺教。增上聞思。雖漩澓驚濤。目不得暇。而王印在手。斗柄當 天。行布圓融。莫不消歸半偈。獨恨未能將此半偈枯禪。消歸自 己。長為窮子。辜負婆心。聊作頌辭。充窣堵波。最下劣供。七金 山下。羽毛有同色之奇。兩足舌端。毒藥化醍醐之味。以此善根。 自熏成種。或者他生後世。不煩半偈阿師。眉毛墮地矣。頌曰:
四大是假亦是真 心境不二亦不一
兼二為一一亦亡 即假悟真真乃徧
髮毛爪齒及涕唾 暖氣動轉諸浮根
我說即是金剛王 幻化空身皆實相
地水火風和合聚 明闇色空相待搖
識心吸攬鏡上痕 若虧其一必無兩
十方三際本虗玄 無相無名無有邊
一切時處入一塵 半偈重重羅帝網
紫栢得此三昧門 從大涅槃示生死
來以口光說半偈 風林墻壁皆雷音
缻瀉雲興文字禪 一一眾生毛孔吼
去以身光說半偈 常與無常俱戲論
了知假合即堅固 皮囊劫火恒宴然
於去來中逆順行 夢入他心令覺夢
悲智交參禪教律 發揮半偈無有餘
巍巍雙徑窣堵波 師坐其中熾然說
佛偈即師師即偈 徧在眾生心想中
我從遺編獲髻珠 不歷百城持供養
傳師半偈即傳衣 一切如來同鼻孔
圜中語錄。錄紫栢道人居圜語也。錄語者。浙西吳生彥先也。彥先儒者。何慕為此耶。吾儒宗孔孟。輒云闢佛老。非惡其道之盡非也。惡溺於非者。相率而至於滅倫畔道也。苟可以禆性靈。廓聞識。補吾聖教所不及者。即伶人嫠婦之辭。昆蟲草木之變。無往而非道。稗官博士。往往不棄。至采之聲歌。以備覧觀。矧吾儒與二氏分馳。鼎立於當代哉。昔韓昌黎稱一世大儒。力排異說。原道一篇。凜凜乎與日月爭烈。及居潮時。貽大顛書累幅。至留題留衣。又何兩截也。彼其所以非之者。非其流於邪者也。所以是之者。是其近於正者也。故曰通於儒者。始可與談佛老矣。紫栢道人。字達觀。早失恃怙。廿歲出家。不識文字。立禪三年。苦行持戒。一旦頓悟。藏典羣書。了然領會。雲遊遍天下。脇不至席者三十年。像若彌勒。心若寒潭。聲若洪鐘。口若懸河。靜慧玄朗。名傾海內。薦紳貴倨。每折節下之。道人內大慈悲。外嚴戒律。世擬為臨濟尊宿復出云。於人無貴賤大小。持平等心待之。故賤者小者喜其容。貴者大者目為傲。得其門而入者。靡不歸依。不得其門而入者。閒為排詆。道人故以此得名。亦以此賈禍。道人自謂有義命存焉。吾不知有名實也。吾不知有禍福也。此可以槩其生平矣。歲庚子。玉芝子。與南康子同繫福堂。閒談名理。南康子喜誦佛經。予獨不喜誦佛經。每嘲云。即心是佛耶。即口是佛耶。南康子未與道人面。而心嚴事道人。筆札相往來。甞出其觀音贊示予兩人。相賡和。道人有當於心也。因了戒子寄予茶。貽予半偈。予酬和之。又為予作石佛渡海記。語語皆明心見性。又贈茶扇香花四偈。各有唱和。恨不一見以償夙心。無何訛言搆。大獄興。蔓延善類。中外震悚。道人亦以罣誤下於理。兩人幸相見之晚也。道人拷訊時神色自如。持議甚正。以衰老殘軀。備嘗笞楚。抵死不屈。有烈士風。時嚴寒。道人且凍餒。予施一盂飯。一蒲團。一衲衣。道人晝夜跏趺不寐。環匣纍繫者扣之。隨人啟迪。無非接引向善。不勦空談幻語惑人。宜當代賢豪。樂與之遊甚廣也。癸卯十二月初五日入獄。十七日無疾坐化。壽止六十一。先是道人授彥先偈。若預知其將化者。又與予論朝聞道章。甚有解脫處。化之日說偈若干首。至五鼓語人以圓寂。人莫解。天明戶啟。呼姜湯淨口。作念佛聲。出門就地坐。眾驚扶坐榻上。閉目不語。眾走報道人逝矣。予往視之。大呼道人去得好。記著麼。道人復張目視予。自啟手扶兩足。跏坐而逝。舁出閒地。經六晝夜。旋風曝日。陰翳嚴霜。飛沙落垢。摧折備至。儼然端坐。神采煥發。現光明狀。予與圜中人。靡不目擊歎異。焚香頂禮。佛聲浩浩。及埋瘞土穴中。七越月。啟骸南遷。幻身如生不毀。世未曾有。此平湖陸西源親歷其事者。吁異哉。豈其巨靈呵護。抑道人自護有神歟。江南士人某等嘉其神異。治龕藏魄。歸葬初修山寺中。道人逮繫。彥先始終周旋曲至。復手錄圜中問答語偈。以授舊遊者。自謂於道人有夙緣。乞予一言敘之。予惟佛氏不立文字。此錄不足為道人有無。生死一大事。乃前知其故。至滅不亂性。留不壞身。蹤跡昭然。靈異如此。此非修持於一世者。可得而驟至也。又豈末世緇流。所能彷彿其萬一也哉。
玉芝子湘源曹學程撰
水緣濕燥。山以高崩。此有因所致。為福致殃。為惡致祥。此何因耶。因自多生。凡夫不覺耳。老朽出山。山門無恙。欲不待請。主先往焉。彼必以餘事累汝等。姑待之。汝輩遇境慎勿驚。以因不屬汝輩故也。雪寒蔀屋亦不惡。鑊湯爐炭。苦痛呻吟。總是意樂三昧。不信請於朽瞑目地驗之。
達朽既被逮已。有世智辨聰輩。憤然謂余曰。和尚厭離塵界。宜翛然無累。何載遭白簡。猶戀戀京師。致今日之苦耶。曰檀越以何物為塵界。何物為苦乎。深山大澤。虎豹龍蛇居焉。蛇虎未嘗不苦人也。然探淵者則得珠。鑿山者則獲璧。是見珠璧之為利。未嘗知有龍蛇虎豹也。吾諸大乘沙門。以利濟為事。方冒難以救援。安知塵勞之可出。無上大寶。失之於窮子。方矢浩劫以追求。烏知分段之可惜。特患衣珠之喻未喻耳。不患衣之頻易也。朽乘此解脫其軀殻。豈但解脫鶻臭弊衣乎。內衣之珠。不假外得。夫何苦哉。檀越言苦。異乎朽之為苦矣。
曹直指。舉蘇長公羅漢贊曰。右手持杖。左手拊石。為手持杖。為杖持手。宴坐石上。安用杖為。無用之用。世人莫知。尊者曰。入道之機。機則透微。微透則手杖皆離。故曰離微入道之真機。直指曰。東坡東坡。手杖如何。有時用。也有時捨。作甚麼。尊者曰。撑天拄地。
先以欲鈎牽。後令入佛智。此維摩詰所說也。圖難於其易。為大於其細。此老氏所說也。皮毬子以二氏之說。觀其所以然。不過至人照圓。眾人照偏。偏則泥。圓則通。既謂之通矣。則事無大小。理無淺深。聲入而心通矣。奚疑之有哉。雖然理通始於檢名。故名不檢。則實不得。實不得。則義不精。義不精。則理不易窮。理不窮。則性命之學。安從而入歟。故有志於性命之學者。倘不知自重。而飲食男女之欲亂其真。即世閒功名事業。尚了不來。況大於此者乎。
(萬曆庚子師寄圜中南康子。吳中石佛贊云。獄室名福堂。檢名實自詳。因苦生 覺照。覺則物我忘。今所說似重拈此義也。弟子李麟記)。
觀夫名利之來。非無所本也。若以四大觀身。前境觀心。則身與心何殊焦穀芽。石女兒哉。以眾人不知此觀。不醉乎名。則醉乎利矣。殊不知緣名利。而逆觀乎身心。緣身心而逆觀乎身心之前者。名耶。利耶。身耶。心耶。吾不得而知也。
咄咄胡為睡。螺螄蚌蛤類。一睡一千年。不聞佛名字。此偈釋迦老子。為弟子阿那律陀正聞經時。貪睡交眼。警其昏惰而說也。嗚呼。五欲之重。莫重於睡。故睡重者。雖西施唼其唇。春雷奮乎地。不知聲色為何物。夫聲之與色。此眾人之常習也。及乎睡而聲色當其前。有眼不見。有耳不聞。由是觀之。則睡酒之醉人。較其餘醉。其芘大矣。故曰昏魔不斬。散魔不召而集。葢昏之與散。必根乎念。念必根乎感。知念根感。念本無我。我既無我。則受感者誰。知屬觀。無受屬止。觀足以鑄昏。止足以汰散。昏鑄則明。散汰則靜。明與靜。固有之性德也。以性變而為情。昏散生焉。若然者。明非固有。昏則無源。靜非固有。散亦無地。眾人不知。以昏散明靜為兩物。所以情之復性。卒不易也。
皮毬子曰。時不可忽。一忽時則昧心。心昧則何事不昧哉。由忽生怠。怠習一長。則氣為主。心為奴矣。故臥薪嘗膽。非虗設也。謂勾踐能之。我不能此。不知自重耳。若知自重。則天地萬物皆末也。我本也。雖然性既變情。則自無待而為有待。有待則物我亢然。順習則喜。逆習則瞋。此情為政而性隱矣。性則智周萬物而不勞。形充八極而無累。故能會萬物為一己。一己則己外無物。物外無己。以物外無己。故我用即物用也。以己外無物。故物用即己用也。知周不勞。形充無累。復何疑耶。經又曰。若能轉物即同如來。由是論之。我能轉物。謂之如來。則我被物轉。謂之如去。如去即眾人也。如來即聖人也。聖則無我而靈。凡則有我而昧。昧則忽時。忽時之人。憂不深。慮不遠。不知自重耳。人為萬物之靈。而不知自重。皮毬又何言哉(師別號皮毬)。
寒潭古柘映青蓮。野老經行三十年。留偈別來衝雪去。欲乘爽氣破重玄。
達觀老漢出山去。堂內禪和但放心。頭上有天開正眼。當機禍福總前因。
大賈闖入福堂來。多少魚龍換骨胎。恐怖海中重睡穩。翻身驀地一聲雷。
匿王問法忽齊年。自謂觀河不見遷。我有眼根聽夜柝。却沈豐蔀更冷然。
柝聲未斷鈴聲續。誰是聲兮誰是聞。却憶法堂鐘鼓候。古來魂夢更紛紜。
白法剖微塵。翠濤生嚥唾。何妨真與俗。兩采夜深賭。
一見原來是故人。同心何必在同身。者條擔子誰輕重。兩道眉毛綽有神。
傾葢白頭匪兩人。祇緣岐念總同身。兩閒擔子誰堪任。箇有生來一點神(曹和)。
江南知識隔風塵。獨影那從暗地親。長嘯一聲空界裂。誰知針芥在覉人。
覉人敢必全無罪。要識生機即死機。覷破死生原一貫。羽還走也足還飛。
相逢不必問前因。藻鏡離塵萬象新。花菓故園應自好。溪聲山色總宜人。
日高三丈尚憨眠。絕勝雲林鼻觀禪。却被頭陀閒擾醒。夢魂無地更留連。
閻羅可是執金吾。火鑊冰山事有無。試問密郎何所解。區區六尺等交蘆。
閒居徒自伴花眠。誰謂花神解說禪。空色兩關留不住。春風幽鳥領三玄。
一線穿珠百八。偶然一珠墮落。何須物外追尋。即把覺迷添著。
三十竹篦償宿債。罪名輕重又何如。痛為法界誰能薦。一笑相酬有太虗。
坐來嘗苦虱侵膚。支解當年事有無。可道竹篦能致痛。試將殘䏶送跏趺。
夙業今緣信有機。南中蓮社北圜扉。別峰倘有人相問。師子當年正解衣。
誰能念爾衝寒去。傀儡提撕豈有神。長別莫談身後願。好從當下剖微塵。
去年曾哭焚書者。今日談經一字空。死去不須論好惡。寂光三昧許相同。
一笑由來別有因。那知大塊不容塵。從茲收拾娘生足。鐵橛花開不待春。
事來方見英雄骨。達老吳生豈夙緣。我自西歸君自北。多生晤語更泠然。
南北經行三十年。鈍機仍落箭鋒前。此行莫謂無消息。雪夜先開火內蓮。
盡稱達老鼓風波。今日風波事若何。試向明年看老達。風波滿地自哆和。
潭柘雙青謾說龍。相依狴犴更從容。主人歸去香雲冷。好臥千峰與萬峰。
幻骨吾知無佛性。從來稱石總虗浮。夜深寒照吳門月。翻笑生公暗點頭。
幽關寂寂鎻難開。那道沙門破雪來。饑鼠何妨霑法喜。凍膿早許委黃埃。
夙願平生未易論。大千經卷屬重昏。恠來雙徑為雙樹。貝葉如雲日自屯。
啟龕須記合龕時。痛癢存亡爾即伊。不必燕雲重眷戀。此身許石肯支離。
山鬼不必賽。水神胡可解。枯木冷重雲。獨見田侍者。人生那忽死。死者生之府。法門何所聞。付諸塗毒鼓(讖所知)。
手字致江南諸法屬等。各各自宜堅持信心。老朽休矣。不得載見。特此為別。付與小道人持執示覧。護持三寶。棱嚴徑山刻藏事。可行則行。不可則止。
癸卯年十二月十六日。
不佞少事鉛槧。從諸名賢遊。即聞紫栢尊者德風籍籍。以為肉身大士。竟媿火馳方內。無從快覩劫外青蓮也。壬寅歲。彥罹白簡。逮繫比部獄。明年癸卯冬。聖上以奸書震怒。大索國中。而尊者以弘法來忌。亦掛彈章。比聞難。一眾股栗。而師從容笑語如平時。乃以佛法開譬僧眾。夷然出山赴詔獄。無何入西曹。彥幸獲歸依焉。初聞師嚴冷不易親。及見則深慈等悲。沁人心髓。彥因炷香求心要。師為拈毗舍浮佛半偈云。假借四大以為身。心本無生因境有。令久久持誦。且為決了其旨曰。是身無從。合由四大。是心無從。起因前境。試推四大及境。更何所從乎。凡夫不知性變為情之旨。隨情起執。生死浩然。聖人以理折情。性斯復矣。性復情空。何生死之有哉。彥惟時如後夜聞雷。顧念古人求法。至於立雪斷臂。而彥罪累凡愚。沈迷牢戶。乃忽聞萬劫出苦之因。法乳恩深。即捐頂踵不足明報也。師既居圜久之。彥時時從閒。同曹直指。沈令尹。郢中諸文學。闡抉儒釋性命之淵奧。如河決川委。隨宜說偈。衝口而成。及被訊。以衰殘歷諸刑苦。凡侍者皆心欲落。而師雲閒水止。了無一事。甫入圜。輒又渠渠以佛法勸發一眾。葢其定慧精嚴。壁立萬仞如此。臘月望。合爪說偈。徐語彥曰。道人將去。彥愕然曰。師不念法道。不念眾生耶。殷勤啟請。而師顧笑曰。去得快。來得快。旋即為吾浙何君說轉生歌。而彥以倉卒未之錄也。越二日既曙。圜扉啟。師遽出戶仰視曰。辰刻矣。因呼姜湯淨口。遂地坐。連稱毗盧遮那佛數聲。眾驚扶坐榻上。遂瞑。直指君聞之。倉茫及榻前。大呼去得好。記著麼。師乃更微睇直指君。啟手斂足。[革*展]然而逝。即十七日辰刻也。隨舁坐露地。霜風塵沙。種種摧蝕。經六晝夜。而神采溢發。如未度世。既出獄。以師遺言毋斂。僅周以蘽梩。而土掩於西郊。會甲辰京師大水。城關皆崩。四郊如海。諸弟子念師在巨浸中。命田侍者鳴諸當事。得歸龕。陸比部西源。於孟秋十三日。躬往視事。七尺之土未乾。疑師且水化。及破封而端坐如生。不動不變。一眾號呼。歎未曾有。嗟乎。此豈非光明碩大。超格越量。不可思議之肉身大士乎。彥遇師晚。即於宗乘教理未有證入。終日戴天履地。而其高厚非所能知。然其甘禍患如遊戲。等生死於往來。其滅度也。則併幻身而不壞。其一息之存也。則困頓刑楚了不入意。而勤勤懇懇。逢人勸誘。必欲出之苦海。有如拯溺救焚。目不及瞬。而手不及援者。如是而曰非大修行人。非真聖賢。則凡古之聖賢。皆不足信也。師入圜中。隨地隨時隨人。橫口法施。若決藏海。滔滔滾滾。香象鼷鼠。無不滿腹。隨人手錄。各各擕去。而彥所見聞者。則盡此帙中。先以致江南法屬授諸梓。而後徐致其餘。所恨獨少轉生歌耳。嗚呼。微言未絕。靈光妙音。豈違咫尺哉。
萬曆甲辰中秋朔竺靈居士吳中彥彥先甫和南記
No. 1452
明 憨山德清 閱
釋迦文佛以文設教。故文殊師利。以文字三昧輔釋迦文。而用揀擇 之權。於楞嚴會上。進退二十五聖。獨選擇觀音當機。無有敢議其 私者。觀世音雖彌陀輔佐。亦以聞思修入。近乎文字三昧。故釋迦 文佛。亦退三十二億恒河沙菩薩。獨進觀世音。豈非此方真教體。 清淨在音聞歟。若文字三昧。不以音聞為體。是猶花不以春為神。 豈真花也哉。葢文字根於音聞。音聞根於覺觀。覺觀又根於無覺無 觀者。佛意欲一切眾生。因有分別心。入文字三昧。因文字三昧。 入音聞之機。因音聞之機。入無覺無觀。無覺無觀既入。則最初有 分別心。至此不名有分別。而名無覺無觀矣。夫無覺無觀者。所謂 正因佛性也。正因佛性既變而為情。苟不以了因契之。則正因終不 能會也。了因雖能契正因。若微緣因熏發之。則了因亦不能終自發 也。緣因。即文字三昧之異名也。了因。即音聞之機之異名也。學 者苟能觸類而長之。則文殊文字三昧。與觀音音聞三昧。皆不在文 殊觀音與釋迦文佛。在我日用而已。故老龐曰。日用事無別。惟吾 自偶諧。神通并妙用。運水及搬柴。柴水即老龐文字三昧也。神通 即老龐音聞之機也。惟吾自偶諧。即老龐了因契會正因佛性者也。 即此觀之。凡佛弟子。不通文字般若。即不得觀照般若。不通觀照 般若。必不能契會實相般若。實相般若。即正因佛性也。觀照般 若。即了因佛性也。文字般若。即緣因佛性也。今天下學佛者。必 欲排去文字。一超直入如來地。志則高矣。吾恐畵餅不能充饑也。 且文字佛語也。觀照佛心也。由佛語而達佛心。此從凡而至聖者 也。由佛心而達佛語。則聖人出無量義定。放眉間白毫相光。而為 文字之海。使一切眾生。得沾海點。皆得入流亡所。以至空覺極 圓。寂滅現前而後已。若然者。即語言文字。如春之花。或者必欲 棄花覔春。非愚即狂也。有志於入流亡所者。當深思我釋迦文。以 文設教所以然之意。如其明之。即文字語言可也。離文字語言可 也。如其未明。即文字與離文字皆不可也。非即非離亦不可也。
師曰。娑婆世界。與十方眾生世界。皆根於空。空復根於心。故經曰。空生大覺中。如海一漚發。有漏微塵國。皆依空所生。第眾生膠固於根塵之習。久積成堅。卒不易破。故諸佛菩薩先以空藥。治其堅有之病。世之不知佛菩薩心者。於經論中見其熾然談空。遂謂佛以空為道。牓其門曰空門。殊不知眾生有病若愈。則佛菩薩之空藥亦無所施。空藥既無所施。又以妙藥治其空病。然眾生膠固根塵之習。雖賴空藥而治。空病一生。苟微佛菩薩之妙藥。則空病之害。害尤不細。世以佛門為空門者。豈真知佛心哉。或以曹溪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之語。橫計於心。便謂我本來無一物。又有何塵埃可染。請自審察。我既本來無一物。人舉手揖我。我隨喜。人以手㦸我。我隨怒。現前喜怒又何物乎。如此物不能直下爆破。則礙膺長劫有在。敢謂橫計者本來無一物。即曹溪之本來無一物乎。佛菩薩說法。如良醫用藥。如良將用兵。藥與兵豈有常哉。但察病人與敵人。情之所在何如耳。苟得其所在之情。則藥與兵。如庖丁之解牛矣。故世以佛門為空門。及掠曹溪本來無一物。為自己本來無一物者。皆刀折而牛未解者也。佛菩薩知眾生迷心而有空。迷空而有身心。迷身心而有前塵。前塵即世界之屬。身心即眾生之類。然世界與眾生。離空則無有根。空離覺心則亦無根。故佛菩薩教眾生。始以解空。終以悟心。心悟則空與世界眾生。皆不可得。所謂大覺心者。譬如浮雲相盡。不待舉目而明月在前矣。浮雲則空有之譬。明月乃喻固有之常光耳。或進曰。由塵而達根。由身心而達空。由空而達心。乞師指某甲。只今心在何處。師笑曰。汝若無心。設此問端又是何物。進者罔措。師曰。將心問心。指心不知心。是汝錯。是梅西錯。曰是學人錯。曰汝若果知自錯。則汝行裏坐裏饑裏寒裏。境緣順逆是非裏。能不忘此錯。則空生大覺中。如海一漚發。有漏微塵國。皆依空所生。汝有日自知在。不惟眾生國土與虗空。皆在汝心。即大覺心。離汝心亦不可得。進者稽首而退。
夫理。性之通也。情。性之塞也。然理與情而屬心統之。故曰心統性情。即此觀之。心乃獨處於性情之間者也。故心悟。則情可化而為理。心迷。則理變而為情矣。若夫心之前者。則謂之性。性能應物。則謂之心。應物而無累。則謂之理。應物而有累者。始謂之情也。故曰。無我而通者理也。有我而塞者情也。而通塞之勢。自然不得不相反者也。如曰性相近也。習相遠也。相近則不遠復之謂也。相遠。則不知復之謂也。不遠復。根於心之悟也。不知復。根於心之迷也。故通塞遠近悟迷。初皆無常者也。心悟。則無塞而不通。心迷。則無近而不遠也。嗚呼。心果何物乎。能使人為聖人。又能使人為眾人。聖人與眾人。亦皆無常者也。顧我善用心。不善用心何如耳。心之為物。不可以內外求。不可以有無測。內求不免計心於身內。外求則不免計心於身外。有求則不免計心於聲色形骸。無求則不免計心於寂滅虗空。如是求悟心者。皆不善求者也。故曰離心意識參。若然者。若攀緣心不歇。則情根終不枯。情根不枯。則心意識終不能離。心意識不能離。則神不凝。神不凝。則不一。不一。則不能獨立。不能獨立。則有外。有外則有待。有待。則物我亢然。故觸不可意事。不免勃然而怒。遇可意事。不覺欣然而喜。喜怒交戰。寤寐無停。要而言之。不過總為心意識搬弄壞了也。故真參學者。寒不知寒。饑不知饑。勞逸相忘。形如枯木。心如死灰。方此之時。知得心意識無坐地處。如是積久。一旦根塵逈脫。常光現前。至此則心之內外有無。非內外有無。皆憑我說雌說黃。皆自然與修多羅合。所謂閉門造車。出門合轍是也。古德有云。不是死中發活一番。終是藥汞銀。觸火必飛去矣。又曰不是一番寒徹骨。怎得梅花撲鼻香。此皆親證實悟之樣子也。年來禪學與道學之徒。初不知心是何物。便潑口談禪。孟浪講學。一涉危疑。便喪膽亡魂。被境風吹壞了。娘生鼻孔。作不得一些主宰。實不如三家村裏。一丁不識不知。但種田博飯吃人也。
龍樹乃九地菩薩。其破四性。則曰諸法不自生。亦不從他生。不共不無因。是故說無生。如嗜欲淺而天機深者。一聞而能思。思而能精。精而遺聞。聞遺所脫。所脫則能消。能所既蕩。雖處於境緣順逆之中。應而無累。則多生種子現行。日損一日。損之又損。終至於無損。忽然契同。由是觀之。則前之所謂根塵既消者。與夫忽然契同者。果一耶二耶。一則前不是後。二則舍前無後。而學者不媿推四性之不精。反疑龍樹之偈無騐。譬病重而不耐服藥。見病不去。遂大怒而罵藥無騐也。夫治身病。必以神農為藥師。治心病。亦必以龍樹為藥師。舍神農本草。雖華陀扁鵲不能治身病。而學者欲治心病。不以龍樹破四性之偈治之。欲其病愈亦未之有焉。此偈予初聞而駭。既而疑。因痛思不已。用之境緣順逆之際。多敗績。敗愈多。戰愈力。自是敢戰而[拚-ㄙ+ㄊ]死。予始勝。噫。要知盤中飱。粒粒皆辛苦。若是種田人。聞此必淚墮。後生小子。理惑心浮。不知慚媿。業必不消。病難坐愈。加以聞誨生不受善之心。甘作護短之金湯。嗚呼哀哉。我知龍樹復生。耳提面命。不遭病者之唾罵。無有是處。
夫利刀出匣。光芒耀日。削鐵如泥。凡梓楠松栢經其斫削。必皆成器。此善用刀者也。有等癡人。刀雖快利。惟用割泥。泥無所成器。刀刃日損。此不善用刀者也。譬如眾生心性本妙。不以定慧觀照。惟縱攀緣。奔塵莫返。流浪生死。幻苦愈深。了無出期。此豈善用心者哉。如利根上智。以心性之光。照破根境。兩俱無性。定慧功成。即塵勞而得解脫。即情識而達智光。如是用刀。得非剖金削玉。凡所成器堅完不壞。滿盛甘露徧洒一切。凡沾滴許。熱惱清涼。得無量百千三昧。皆非外來。以心性本有故也。故曰善用其心。八萬四千煩惱。即八萬四千三昧。不善用其心。八萬四千三昧。即八萬四千煩惱。嗟乎刀本無二。善用則無割不成。不善用者。刀日就損。
夫光有真妄。真則照萬古而無待。妄則粘六塵而發光。故曰離暗離明。無有見體。離動離靜。無有聽質。通塞離而恬變喪。則嗅與嘗。如糞中香。氷中火。合離離而生滅滅覺之與分別。則有名而無實矣。然塵之與根。必相資而有。相資而無。故因境生心。謂之粘妄發光。不因境生而孤明圓照。始謂之無待之光。無待則內外之情空。有待則內外之情封。情空性復。 情生性迷。故物能轉物者。物為入路之資。所以情不煩遣而空也。老龐曰。我見石頭。始得目前萬境俱融。又曰日用事無別。惟吾自偶諧。葢此老以了知為火。燒空根塵。有待廢而無待全。全則無外。無外則更無纖塵。為我障礙者也。曹溪聞客讀金剛經。一聞應無所住而生其心。即根塵解脫而靈光圓。此謂之見道未明道也。故曰。尊其所知則高明。行其所知則光大。比來學道失宗。見道與明道。多混談而不清。甚且不免認情為性。所以長沙岑大悲哀而說偈曰。學道之人不識真。只為從前認識神。無量劫來生死本。癡人喚作本來人。此實為天下認情為性者。頂門針也。夫夫乃男子之稱。有男子之稱。而無男子之實。所謂假男子。而實婦人也。如曹溪初本賣柴貧漢。一聞金剛經。便直下無疑。此真奇男子也。夾山回頭。船子命斷。則子疑父。而父不得不翻船矣。光甫汝既發心持金剛經。於憎愛榮辱交加之際。若不能以曹溪所悟者痛治現行。則有待之情。終難復性。性不復。則三塗一報五千劫。乃光甫所當憂者。光甫勉之(示光甫)。
漢大傅疏廣。上疏乞骸骨。帝賜黃金二十斤。太子贈五十斤。廣歸里中。日令家供具設酒食。請族人故舊賓客相娛樂。歲餘金將盡。廣子孫勸立產業。廣曰。吾豈老誖。不念子孫哉。顧自有舊田廬。令子孫勤力其中。足以供衣食。今復增益之。以為贏餘。但教子孫怠惰耳。況賢而多財則損其志。愚而多財則益其過。且夫富者眾之怨也。吾既無以教化子孫。不欲益其過而生怨。於是族人悅服。又龐德公釋耕於隴上。而妻子耘於前。荊州刺史劉表指而問曰。先生苦居畎畆。而不肯受祿。後世何以遺於子孫乎。德公曰。世人皆遺之以危。我獨遺之以安。雖所遺不同。未為無所遺也。表嘆息而去。二翁皆世諦之賢者。其所見高明如此。吾曹為出家兒。不乞食自活。而貪人供養。橫受非禮。究其咎之所自。不過圖穿現成衣。吃現成飯耳。夫惡勞好逸。人之常情。衣不天降。飯不地涌。一衣一食。皆必出自勞勤。人勞勤而我安享之。計欲久享。而無患者無有是處。疏仲翁本漢廷老臣。賜金而不敢獨享。與族人共之。即其子孫亦不得有。吾曹既處四民之外。乞食以資殘喘。則外四民其誰為我檀施哉。檀施雖士農工商之不同。然寸絲粒米。皆出於勞勤也。其勞勤而得之。而歡然惠我者。為欲求懺其罪。與增其利益耳。倘我有僧之名。無僧之實。必不能自利利他。他生異世。須改頭換面為畜生身。酬其惠施始得。如閻羅老子。許汝滑稽輭頑。瞞得他過。則天堂地獄。五福六極之說。皆妄語也。如來聖人。豈為此妄語誑眾生耶。且飲食男女。人之大欲。於此四者之中。果然立得脚跟定。何必避城市居山林乎。此就上一等僧說。葢其佛知見已開。佛悲願已發故也。如此種僧。豈有供養之而不能雪罪與增利益哉。若佛知見雖未大開。悲願雖未大發。但能誦佛之言。稍解其義。依解修行。此種謂之中等僧。如但誦佛言。不能解義。惟恐玷法門。勉強守戒。此種謂之下等僧。此三種僧雖淺深不同。皆非有名無實者。若人恭敬供養。必罪消福長。夫復何疑。外此三者。皆髠民。非僧也。汝向來雖祝髮。而於僧之實。曾反思無愧否。僧實有媿。則外侮之來。實自取之。故老人特舉西漢疏仲翁。東漢龐德公。兼上中下三種僧說以示汝。汝當刳其心。忘其形。痛哭讀二三十過。則後來做好僧從今日始。(示隆東華嚴寺了凡)予讀東坡觀音贊。乃知東坡非迂儒所能彷彿也。東坡以為一身之微。八難萃聚。何異一絲懸九鼎乎。方此之時。身不待忘而自忘。身忘而世獨不忘。無有是處。身世忘。則根與塵齊喪而無偶。根塵無偶。識自成智。智照靈源所忘流入。向所謂火坑刀山猛獸毒藥。一切眾苦。至此皆我入流之師也。故入流不難。了痛不痛為難。果當痛之際。痛究此痛。果生於根耶。外塵則無根。果生於塵耶。外根則無塵。外塵則無根。根乃塵家之根。根豈我有哉。外根則無塵。塵乃根家之塵。與根無二。無二則一。一則無外。無外則無待。至此喚甚麼作痛。若了不徹。覺有絲毫之痛。豈真無待哉。但眾生於此不徹了。便與無待血脉斷絕。無待血脉斷絕。則有待血脉自續矣。有待血脉既續。橫見心外有法。此非眾生以二故。一身受眾苦乎。苦極光回。直照無待。無待則無我。況有物耶。物我忘而照不枯。則靈源妙湛。徧洒焦枯。枯沾甘露槁而秀茂。此非若能真不二。即是觀世音耶。
死生回環。愛憎為根。故我無心。則夢中天地人物。不煩遣而自空。空待天地人物而名。我無心時。雖空亦無地也。人為萬物靈。不知此而他知。則靈者昧焉。所以寒暑迭遷。古今代謝。榮榮辱辱。死死生生。皆能劫我也。如靈不昧則偽心空。偽心空。則彼劫我者。豈待我建旗鼓。然後逃哉。人而知此。則千窮萬變。我應之而不勞矣。
夫饑而食。寒而衣。此人之常情也。一旦辟穀而服水。苟非有大於生死者。吾欲求而得之。得之則死生雖烈。而不能禍福於我。如是則水可服也。如食雖辟。水雖服。而情根不枯。忍饑妄想。則服水不若吃飯為愈耳。吾聞服水之源。源於智積菩薩。菩薩以眾生不得道者。昏散累之。服水則饑。饑則不能睡。不能睡。則醒多而睡少也。醒多而睡少。心持半偈。志專神凝。而妄想不生。妄想不生。則身心之執受。終將無地矣。故曰月在上方諸品靜。心持半偈萬緣空。緣空則我無偶。我既無偶。緣豈獨有偶哉。噫。至此則固有常光。寧待生心而現前乎。溈山曰。靈光獨耀。逈脫根塵。體露真常。不拘文字。文字根塵也。即此觀之。辟食服水。初若細事。而收功之大。如未見獨者。難與言也(示服水齋)。
佛言。凡三寶之地。辦造飲食供養佛法僧之所。謂之香積厨。故辦造飲食者。三德不解。六味不辨。兼自己身口意三業不淨。則辦食之所。不名香積厨。謂之穢積厨矣。何謂三德。清淨柔軟如法是。何謂六味。淡醎辛酸甘苦是。葢奉佛供僧之食。若不精潔。葷穢不揀。便失清淨德。若不精細甘和。稍有粗澁。便失柔軟德。若不隨時措辦。制造得宜。忽略縱情。兼未供流涎。便失如法德。又三德若無六味調和。亦不成就。葢淡味為諸味之體。醎味其性潤。能滋於肌膚。故味之調者必以鹽為首。辛味其性熱。能暖臟腑之寒。故味之辣者為辛。酸味其性涼。能解諸味之毒。故味之酢者為酸。甘味其性和。能和脾胃。故味甜者為甘。苦味其性冷。能解腑臟之熱。故味嗇者為苦。汝等即三德六味。諦審觀察。了知德之所以然。與味之所以然之說。加以無我無人無眾生無壽者之心。率領六根四肢。勤勇善巧。辦造飲食奉佛供僧。此人功德。假使以滿虗空七寶。布施無量劫。不生疲厭慳恡之心。與相較量。其功德亦萬不及一。何以故。三德無闕。六味無失。此等飲食。若觸佛鼻。若入僧口。如嗅旃檀。如飲甘露。五內調和。百毛暢悅。身適心安。顯資色力。冥資心力。色力得資則身康徤。心力得資則神無擾。身康徤則進道有資。神無擾則觀智易成。凡飲食不如法。則身多病。心多擾。身心既病且擾。而能精進開悟者。無有是處。即此觀之。修行人之性命。實繫於厨中人之手。故厨中人三德不辨。六味不精。謂之牛頭阿旁。殺人無外。如三德辨。六味精。更以無我無人無眾生無壽者之心。率領六根四肢。如法辦造飲食。奉佛供僧者。謂之大慈悲菩薩。故曰。三千諸佛。皆出在厨中。又為常住慳恡。不尊賢敬貴。當來得餓鬼報。為常住破費。不察來處艱難。當來得貧乏報。又辦造飲食。六根不謹。九竅放肆。四肢不淨。當來得糞蛆臭蟲報。如上所述。皆如來所言。若聞若見。當生慚媿。遵而行之。愚癡必破。般若必開。眾罪必消。萬福必集。現在身心安隱。當來得無上道。登菩薩位。佛言無誑。厨中佛子。當體佛心。出苦有分在(示厨)。
夫清淨本然。則無方所。云何忽生之後。山河世界列焉。自是則有方所矣。方有東西南北之名。有名則必有實。故西方屬兌。東方屬震。北方屬坎。南方屬離。華嚴善財童子。遍參知識。何故略三方而獨詢南方。得非南方離卦在耶。葢離中虗。虗則明。明則文。故曰離乃文明之象也。夫文字語言。必本於音聲。音聲又本於自心之虗靈。華嚴四十二字。字字包含義理無盡。誠以字本於聲。聲本於心。心乃我固有之虗靈也。且此四十二字。攝四十二位法身大士。因諸大士。皆處南方。故善財不憚百城烟水。境風逆順。誓於百尺竿頭。更進百步者。葢欲歷盡諸大士門庭故也。嗚呼。諸大士門庭豈易歷哉。苟不能以理折情。則死生禍福之關。誠不易破。即首楞嚴五十五位真菩提路。自初信以至等覺。金剛道後。於四十二品無明。重重歷煆。無明煆盡。而妙覺始圓。亦不出以理折情四字。良以理無我。情有我。善造道者。能以無我折有我。則有我日消。而無我日光。光則明。明則虗。虗則靈。靈則通。既通而靈。則我曹求無上道之能事畢矣。故善財餘方不詢。而獨詢南方者。葢離心之譬也。亦心外無法故也。既知心外無法。則目前萬境頓融。萬境融。而謂我獨存者。則此我何異龜之毛。兔之角哉。藏子如薦此。始知問南。非問南也。乃問離也。非問離也。實問心也。噫。心不見心。豈可以心問心耶。悟則勿問。疑則別參○予讀長沙岑禪師偈。始知認識神為佛性。以虗空為家鄉者。不獨近世有之。而季唐時已有之矣。葢此輩。但知日用昭昭靈靈之識神。便為佛性。殊不知唯見性者。識神即佛性也。而未見性者。佛性即識神也。即此觀之。識神與佛性。固非兩物。若未見性。則識神是識神。佛性是佛性。斷不可儱侗而混說也。如混說之。則聖凡不分。悟迷不辨。聖凡不分。而白衣有妄坐龍牀之罪。悟迷不辨。則眾生邪正不明。是故佛祖門中。教有性相。宗有照用。或信性而不信相。終陷斷坑。或信相而不信性。必墮常穽。或信照而不信用。則情根難拔。枉逞口解。故溈山訶仰山曰。寂子汝莫口解。脫或信用而不信照。則狂魔入心。滅裂因果。欺視死生。以為知解。絕無毫釐之用。要在行得一分是一分。徒誇知解。於死生關頭。終靠他一點不得。殊不知徒誇知解而不能行。固是病。若全無知解。而滅裂橫行。則其病更大。故長沙老漢。哀愍是輩而說此偈。偈曰。學道之人不識真。只為從前認識神。無量劫來生死本。癡人喚作本來人。
蘇子瞻曰。君子與小人之心皆正。君子與小人之腎皆邪。然君子能以理養心。故心行而腎從之。小人不能以理養心。故腎行而心從之。心行而腎從之。此邪從正也。腎行而心從之。此正從邪也。邪從正。則情消而理漸明。正從邪。則理昧而情漸流。情消而理明。則心將復於性也。理昧而情流。則心漸累於物也。心將復於性。則坤復乾有日矣。心漸累於物。則坤終不能復乾矣。葢乾即理也。坤即情也。心之為物。以理養之則終復性。不以理養之。則漸將流於情矣。情如水。故以墜為性。理如火。故以燄為性。墜則必墮於污暗。燄則必升於高明。故污暗是腎之氣分。高明是心之氣分。心常近於理。腎常近於情。惟性也。處於理情之間。苟以正學之水澆灌之。則靈苗日茂。不幸以邪學之水澆灌之。則稊稗日長。靈苗。心之譬也。稊稗。腎之喻也。昔人有言曰。取將坎位中心實。點化離宮腹內陰。從此變成乾徤體。潛藏飛躍盡由心。此詩意謂性變而為情。乾變而為離。坤變而為坎矣。則乾之一陽。陷於坤之二陰。坤之一陰。處乎乾之二陽。離。心之象也。坎。腎之象也。至人知其如此。故窮理盡性。則坎之一陽。可得復而為乾也。離之一陰。亦當還其坤也。予以理觀之。則坎離既濟之說。乾坤反覆之機。本自了然。何必疑滯。而道家者流。或以鉛汞名之。至於龍虎梨棗。嬰兒姹女。種種名之者。不過勸人於此道。苟有志者。自然不厭其名相瑣瑣。困而求之。困近忘。忘則馳求心自歇。馳求心既歇。或於真人謦欬之間。一聞千悟。則知性既可變而為情。情獨不可變而為性乎。情既可變而為性。則凡人而求為真人。亦非分外事也。自是情習漸除。道心愈固。情習既除。則離中之一陰將還坤矣。道心愈固。則坎內之一陽終復乾也。純陰消盡。純陽復全。則能入水不溺。入火不焚。金石可以直度。虗空可以遊行。故曰。從此變成乾徤體。潛藏飛躍盡由心。雖然此雖易知。實難行者也。葢眾生情習純熟。如油入麫。苟非至明至勇者。欲麫之出油。不亦難哉。
夫世界實有。則終不可碎。微塵實有。則終不可合。今則合微塵而為世界。碎世界而為微塵。卷舒無常。而合碎不昧。無常則多一情盡。不昧則合碎機存。情盡則理有而塗窮。機存則情枯而事顯。是故大地雖堅。觀等輕雲。一身固愛。了如聚沫。形遺則神全。神全則念息。念息則心有而無生。形遺則身虗而有用。無生則靈而無我。有用則無我而靈。夫近取諸身。可謂親矣。遠取諸物。可謂疎矣。故衣食親於房室。房室親於田畆。田畆親於眾有之地。今迦文老人。呼須菩提而問之曰。碎大千世界而為微塵。可為多乎。須菩提聞末知本。以為塵雖有多碎之名。初無多碎之實。葢外世界則無微塵。故以世界觀微塵。塵本無塵。以微塵觀世界。世本無世。嗚呼。世界於我可謂疎矣。一身於我可謂親矣。苟能因疎而悟親。則飲食男女之欲。豈待宰割身心。竭力排遣。然後清淨無累耶。雖然眾生自無始以來。計四大假合之軀。必為我有。計四蘊合輳之心。亦必我有。執著不化。堅如大地。如油入麫。欲其視堅成脆。觀有即無。而天機淺者。固不易也。如徐無鬼一見武侯。便能轉其常情。故使武侯熾然五欲之中。無量熱惱頓化清涼。此非我忘而物遺。神合而形解者。孰能至於此。然不若點疎而悟親。方省傷鋒犯手之喘。即此觀之。天機深淺。則悟有先後。故見過而訟。輸於顏氏。又知人者智。自知者明。顏氏非自知之明。則過亦不易見。非力行之勇。則過亦不易訟。吾與二三子。多生有般若之緣。適有此聚。秋風既高。行色搖搖。此別之後。志各堅牢。自度度人。泛舟驚濤。一呼而上。誰非傑豪。三呼不應。我涕沾袍。念其同體。無損秋毫。背本逐末。竛竮悴憔(示弟子)。
夫知廢則覺全。知立則覺隱。隱則昧。昧則無往而非障也。至於色之障眼。聲之障耳。香臭之障鼻。味之障舌。觸之障身。法之障心。所以根塵汩然。常濁而不清矣。嗚呼。我之靈臺本來空清。以種種障之。自是空者不空。清者不清。空者不空。則於無色處橫謂有色。無觸處橫謂有觸。無身處橫謂有身。無心處橫謂有心。身心備。則死生好惡不召而至焉。此何以故。以知立覺隱故也。夫知也者。已發而昧中者也。覺也者。發而中節。而不昧中者也。昧中則不和。不和則何往而非率情也。情有私而性無我。故率性則何往而非靈。古德曰。無我而靈者性也。既曰無我而靈。所謂色聲香味觸法。眼耳鼻舌身意。此十二者。果有障乎。果無障乎。有障則有我。有我則不靈。所以根根塵塵。皆成我障。唯見性者。了知性外無心。心外無法。以故種種。凡為我障者。不煩觀空而後空。澄清而後清。所謂本來空清者。如天廓雲布。未始不昭然者也。覺慈來前。吾語汝。若果能覺。則無往而不慈矣。慈則視物之生。即我之生。不覺則我生非物生。物生非我生。抗然兩立。兩立則分別起。分別起。則好惡不期私而私矣。私則謂我生可貴。物生可賤。戕物之心。莫知其然而生焉。此心果慈乎。果不慈乎。汝若知此。則覺自全。知自廢。覺全則無不照。知廢則無不公。公則自然無我。無我而行慈。此所謂覺慈也。覺慈勉之(示覺慈)。
夫眾人之與聖人。初非兩人也。聖人人也。眾人亦人也。然聖人則無往而非率性。眾人則無往而非率情。率性則惺寂雙流。率情則昏散齊騁。惺寂雙流。則根塵空。而不廢能所之用。昏散齊騁。則根塵障而昧一真之體。故我永嘉大師。於無門之中。開此十門。門雖次第。理實一條。譬之珠雖有數。線本一條。故心通理達者。門無不歷。淺深不同。然其究竟不越乎理即也。天台智者大師。有六即之科。一理即。二名字即。三觀行即。四相似即。五分真即。六究竟即。此六即精而明之。則楞嚴五十五位真菩提路。不煩徧探。而其要領在我矣。覺皮來前。吾語汝。汝當諦聽。此集乃永嘉祖師心髓也。始由讀讀而誦。誦而持。持而精。精則一。一則獨立。獨立則物我平等。古今一條矣。嘻。人為萬物之靈。不此精而他精。非愚則狂也。覺皮勉之(示覺皮持永嘉集)。
夫般若有三種。所謂文字般若。觀照般若。實相般若是也。又此三般若。名三佛性。緣因佛性。了因佛性。正因佛性是也。嗟乎。娑婆教體貴在音聞。有音聲然後有文字。有文字然後有緣因佛性。有緣因佛性。然後能熏發我固有之光。固有光開。始能了知正因佛性。在諸佛不加多。在眾生不加少。如是了知。諦印於心。然後於境緣逆順之衝。榮辱交加之際。以此印光。印破諸境。根塵脫而常光現。然後持此常光。普照一切。自利利他。願輪無盡。則菩薩能事畢矣。即此觀之。娑婆界中。苟無文字般若。則觀照般若無有開發。觀照般若既不開發。則將何物了知正因般若。所以金剛般若波羅蜜經。五千餘言。字字放光。句句日月。又若明燈。日月照不及處。燈能繼焉。是故若人能持金剛般若經者。終必見性。如曹溪六祖。本是賣柴窮漢。一聞金剛般若經。應無所住。而生其心。便即開悟。又正因佛性。如木中之火。了因佛性。如火發而能燒木者。緣因佛性。如鑽燧木。木雖有火。不因鑽燧烟終不生。烟既不生。安能發火。火既不發。將何燒木。木若不燒。終難復土。故木也者。欲升而不能終升之物也。然微土則無木。木因土生。火發而木化。元還於土。此木之終也。噫。性變而為情。猶土生木也。情熏而復性。猶木還土也。覺聲知此。痛持此經至千萬遍。持熟情消。情消雲盡。則性天廓布。豈待覺聲瞠眼。然後始見者哉。覺聲勉之(示覺聲持金剛經)。
眼前世界若果實有。則真如未隨緣時。世界眾生初皆本無。以初本無故。終亦無有。初始與終。既皆無有。必謂現前獨有。此情也。非理也。譬如熱時燄日未出與日沒。皆無此燄必謂是水。計以止渴。此鹿之癡也。鹿若不癡。安肯奔逐。眾生不癡。安肯分別。故法喻同觀。兩頭既無。中間豈有。理如函葢合。現在何分別。分別既不生。光消影亦滅。逆觀分別時。能所夢中雪。開眼日在窻。夢雪不可得。量及所量空。根塵初不惡。此理也。非情也(示開先)。師曰。自一精明。分成六和合。則眼等與六塵和合。從無始以來。我不能須臾離者也葢開眼與醒中色塵和合。合眼與夢中色塵和合故也。即此觀之。則六根與六塵和合。若醒若夢。塵塵相受。自無始以來。至於今日。無有剎那頃。而不和合者明矣。又眼根與色塵和合之見。謂之有待之見。眼根不與色塵和合之見。謂之無待之見。有待之見。必緣明而有。明滅則不能見。無待之見。則不因明而有。處暗室中。不異白日也。故楞嚴經曰。緣見因明。暗成無見。不明自發。則諸暗相。永不能昏 本朝楚石琦禪師。閱楞嚴經至此。遂大悟。根與塵初不相到。但眾生橫計未消。於無明暗中。橫見明暗耳。教中謂之非量。非比量現量也。此橫見以非量用之者。以第六識。不能檢名審實。精義入神。從由塵發知之知。知奔前境。故被好醜所轉。如此知。苟能了好醜明暗之影。因根有相。則明暗之影。亦初本無性。既了明暗之影。初本無性。則由塵發知之知。豈獨有性哉。行者於日用中能作是觀察。以理折情。此方謂之比量也。如是觀察久漸成熟。熟則見思爆落。則行者始入相似位矣。此相似位。在藏通二教。皆是佛位。非菩薩羅漢位也。在圓教但名相似位耳。別教即七住位。行者至此位。則眼可以觀聲。耳可以聞色。鼻舌與身。皆可以互用矣。若然者。則眼耳鼻舌身。五根照境時。若第六識未起。則五根之精。如鏡之光。好醜雖明了。無分別也。此無分別者。謂之現量。故永明曰。初居圓成現量之中。浮塵未起。後落明了意根之地。外狀潛形。浮塵與意根。皆指第六識而言也。又非量者。恣情橫見。不能以理折情之謂。比量者。行者能於緣因佛性之海。檢名審實。實審則義精。義精則理通。理通則情不能昧。我得比擬而用之。至此謂之有心觀察。乘理折情故。以比量目之。比量即無塵智也。無塵智熟。方得相似無心。未得真無心也。此理稍明教觀者。皆能了了。不待老漢雌黃饒舌。雖然如是。老漢此段熱腸。自有大闡提知在。又緣見因明之見。雖謂之有待之見。能以由塵發知。因根有相。互奪而痛觀之。觀之有入。則所不待忘。而所未常有累於見精也。但行者此觀不熟。情屈其理。理不能信。所以智通之信不開。故不能出依通之信。恒被情屈也。如善觀之。則知明暗自相陵奪。本與見精了無交涉。故永嘉曰。一切數句非數句。與我靈覺何交涉。老漢則曰。一切明暗非明暗。與我見精何交涉。於楞嚴會上。佛勅羅睺羅。擊鐘騐常。亦此理也。葢聞精初不因鐘聲生而生。亦不因鐘聲滅而滅。聲塵動靜。自相陵奪。亦與聞精初無交涉也。第慶喜計現前能推窮分別之心。未破於見精。聞精卒不能了了故。佛特勅羅睺羅擊鐘。佛意欲借聲塵動靜起滅。令阿難即動靜起滅處。會無動靜起滅者。如香嚴見溈山時。溈山曰。聞汝一問則能十答。我問汝父母未生前。試道一句看。香嚴屢答。皆不能凑溈山之機。乃乞溈山代答一語。溈山曰。我道得是。我之三昧。與汝有何交涉。於是香嚴盡棄所學。涕泣而行。且曰。我終身作箇長行粥飯僧罷了。及住菴。糞除瓦礫。適聞擊竹聲。則所知頓忘。洞契自心。於是向溈山大展而禮曰。當時和尚。若為我說破。安有今日。嚴有偈曰。一擊忘所知。更不假修持。動容揚古路。不墮悄然機。噫。如香嚴者。所謂從緣薦得。永無退失者也。由是而觀。則香嚴之所知。即慶喜能推窮尋逐之心耳。此心即由塵發知之知。此知不忘。則智通之信終不能入。智通之信既不能入。饒汝談玄說妙。辯齊佛祖。不過依通之信而已。又由塵發知之知。乃香嚴未見溈山之時。能所心也。此能所心。雖溈山號稱大善知識。卒不能使其忘之。須待嚴聞擊竹聲。自忘始得。故此事決不可以情求者也。葢情求不出乎根塵妄想。如能了達根塵無性。則由塵之知。亦自可忘也。又香嚴謂之自誠而明。若依教理折情治習。而有所入。謂之自明而誠。昔有祖師問僧曰。隔壁聞釵釧聲。即是破戒。汝作麼持戒。僧曰。好箇入路。此僧得入。與香嚴之入。果同耶。果異耶。同則釵釧聲。不是擊竹聲。異則釵釧聲。固不是擊竹聲。然卒無有二也。行者於此辨得雌雄。則一精明。分成六和合。六和合。復成一精明。揑聚放開。任汝施為。若辨不得。古人有一頌。汝輩再咬嚼去。果然咬嚼得破。再來見老漢未晚也。頌曰:
不汝還者復是誰。殘紅留在釣魚磯。日斜風定無人掃。燕子㘅將水際飛(示開先)。
明 憨山德清 閱
夫聖凡雖多途。要而言之。總不出乎四諦也。諦謂審實不謬。故聖人言苦必苦。言集必集。言道必道。言滅必滅。又四諦。有生滅四諦。有無生四諦。有無量四諦。有無作四諦。故聲聞四諦。與緣覺四諦。皆苦集在前。滅道在後。葢聲聞緣覺。志在二乘。惟獨善其身。無有兼善之願故也。惟無量四諦。與無作四諦。雖別圓固殊。而並有兼善之願。故謂之弘誓。即此觀之。聲聞與緣覺。有諦而無誓明矣。故曰。有誓名大乘。闕誓名二乘。何謂無量四諦。以空假中三觀。歷別而修。先以空觀破見思惑。次以假觀破塵沙惑。末後以中觀破根本無明。見思破。則獲般若德。塵沙破。則獲解脫德。根本無明破。則獲法身德。此三德者。天然之性德也。在凡不少。在聖不多。故曰性相近也。自性變而為情。則粗順之門開矣。粗順之門開。則近者習遠矣。習遠而不返。則淪墜受苦無休歇矣。故曰習相遠也。於是先覺者憂之。務使遠者習近。即於粗順門中。始開逆門。逆也者。葢泝而上之之謂也。上而底極。所謂聖人與眾人。無多少者。我得全之矣。我全而人不全。聖人則又不忍。故乘其全。徧遊於萬化之中。開物成務。俾未識全者。皆得其全。故逆門之後。有妙順焉。然妙順。惟別教菩薩。與圓教菩薩有之。聲聞與緣覺。則有逆而無妙順矣。葢其闕四弘誓。不發同體之悲故也。何謂同體之悲。謂我逆於粗順之中。受無量苦。於無量苦中。苦極思本。思本則近覺。近覺則易熏發。是時也。先覺者。知我可熏發矣。遂量我何因緣而可熏發。即以何因緣而熏發之。如箭鋒相值。啐啄同時。巧力不得預。莫知然而自符契之。
噫。此非檢名。審實。精義。入神者。則能熏所熏。安得能所忘而無思契同哉。雖然伍員勾踐。復粗順之讐耻。並能焦身苦思。二十餘年而遂其欲。今我等於出世法中。求無上道。出無量苦。果能焦身苦思。千日之勤。則我所欲者。必遂而無疑也。何以故。葢伍員與勾踐。率情圖事。於性非近。所以須苦久而遂其欲也。我等志在復性。求出情之法。勤繼性之善。於性有孝子之道焉。所以千日之功。可博彼二十餘年之苦功耳。此乃自然之理。必然之勢。我復何疑。茲以四弘誓後。出四諦之精粗。與敘三德。二順。一逆之槩者。恐汝等發心。不辨藏通別圓淺深之教。則發心無主。主宗也。微宗則歸宿無本。要知宗本。大藏中。有天台四教儀。約有萬字。若求而得之。必誓讀而成誦。誦而稍通其大意。則四教淺深。發心宗本。又在我而不在書也。
馬忘繩與規矩。而中繩與規矩者。馬終不敗焉。如未忘繩與規矩而馳。馬未有不敗者也。故足忘屨始適。腰忘帶始適。未始不適者忘。而適始適。即此觀之。身忘則心用周。心忘則未始不周者。周萬物而未嘗勞也。以其未嘗勞。而能勞萬物。不勞於萬物耳。故曰。惟忘忘。而忘無所忘者。惟未窮而知變者。能之。
鄂州沙門明秀。所節徑山節要。果明白精到。然其所作偈曰。動靜參機要。安排路更差。今離情見處。別有好生涯。予不知情見果是何物。而欲離之耶。殊不知擬欲離情見者。是情見耶。非情見耶。是情見。次離即初離。非情見。離次離。無非情見之情見。噫。節要果精到矣。寧知節要精到處。乃是徑山茶飯。非秀公之飲食也。秀公速道速道。如道不來。非秀公節徑山。乃徑山節秀公耳。緣生無生之旨。稍通於文字般若者。率皆能言之。殊不知。知緣生無生。特畵餅充饑耳。曷能劫生死賊哉。惟知而能行。行而能戰。戰而能勝。勝則證之矣。嗚呼。證而不能忘。則大用不彰。大用不彰。則帶果行因之妙。與夫普賢常然之行。幾乎息矣。予以是知。明道易而用道難。決非虗語。吾曹當勉之。
性如水。情如氷。氷有質礙。而水融通。融通則本無能所。質礙則根塵亢然。此義有知有覺。知則意雖了然。觸事仍迷。覺則觸事會理。情塵自空。迷則情之累也。覺則性之契也。累則二。契則一。二則有待。一則無生。無生乃性之常也。有待乃性之變也。常則無我而靈。變則有情而昧。故昧中之知。知不勝昧。所以道不敵習。靈則習不勝覺。所以不假修持。而坐進菩提。反是雖舍身命等如恒沙。祇增有為業耳。良以覺近現量。知近比量。是以覺之與知成功殊也。
所中有能。所則不成。能中有所。能亦不成。以所中無能。能即是所。能中無所。所即是能。此葢能所不相遇故也。如相遇則能與所。兩俱不成矣。兩俱不成。非是佛法。性昧智故。兩俱成就。智雖不昧。性斷血脉。亦非佛法。如不斷血脉。而智又不昧。惟親證者然後知耳。夫眼夢色。耳夢聲。鼻夢香。舌夢味。身夢觸。意夢法。而一身之微。六根皆夢。脫無有覺之者。則一夢永夢矣。於是我大悲菩薩。教之以眼觀音。以耳聽色。以鼻嘗味。以舌嗅香。以身攀緣。以意覺觸。是以六夢忽醒。覆盆頓曉也。即此觀之。以順流用六根。則六塵皆夢媒。以逆流用六根。則六塵皆覺雷。如二十五圓通。以六根六塵六識。與夫地水火風空見識。迭互為雷。震驚夢者。邇來世道交喪。以雷為夢。以夢為雷。莫知孰為覺者。孰為夢者。既夢覺不辨。不至於玉石俱焚不止也。夫道學雖弊。則勝俗學多矣。禪學雖弊。則勝道學多矣。今有以道學為名利之淵藪。互而排之。以禪學為逋逃之淵藪。亦互而排之。殊不知風俗無常。以道學之風鼓之。則成道學之俗。以禪學之風鼓之。亦成禪學之俗。道學與禪學之俗成。自然高明者日多。而污暗者日少。即或假道學禪學。以為污暗者有之。此亦嘉禾中稊稗耳。必禾多而稗少也。若惡少稗。而欲盡去多禾。豈仁人之用心哉(道學禪學)。
我大覺老人。於靈山會上。說妙法蓮華經。總二十八品。雖鋪張重疊。法喻兼明。不過即粗會妙而已。至於較六根功德之優劣。又粲然若日星。如眼鼻身三根。惟八百功德。耳舌意三根。則千二百功德也。據實言之。舌根較之鼻身。功德亦惟八百。然其敷演妙法。則功高諸根矣。所以如來加之四百功德者。葢賞之也。倘不能說法。而妄言綺語。不真語。不實語。兩舌惡罵。則其罪罰亦過諸根也。故曰。君子居其室。一言善。則千里應之。一言不善。亦千里應之。又曰。言語福禍之階也。榮辱之主。敢不慎乎。又眼耳兩根。皆離中取境。鼻舌身三根。合中取境。意根但司前五根落謝影子耳。五塵實境。並前五識所司也。然楞嚴會上。如來勅文殊選圓通之根。彼二十四聖並揀而不取。獨取耳根。正當堪忍之機。所以長觀音而後諸聖。葢因緣時節也。豈諸聖果有慚德哉。昔有禪師問僧曰。聞隔壁墮釵釧聲。即為破戒。子作麼持戒。對曰好箇入路。禪師曰。汝向後。可為千五百善知識粥飯主去在。若然則普賢菩薩。心聞洞十方。又豈有媿於此僧耶。葢當此方之機。普賢不若觀世音。餘方則觀世音。又不若普賢之當機。未可知也良以聖人說法。如投夜光之珠於金盤之中。而其橫斜宛轉。衝突自在。雖聖如迦文。亦不自知也。雖然。更有一問。心聞洞十方時。為方在心外故能聞耶。為方在心內故能聞耶。在外能聞。在內能聞。以理推之。皆無是處。惟親聞而實證者所知也。故窮理盡性之學。舍我如來。則六根優劣。事圓理徹。孰能究之乎。小子何幸入如來家。培無上種。稍不思報佛深恩。非人矣。子其痛勉之(示洞聞)。
長風游太虗。萬竅競怒號。眾人聞以耳。菩薩用眼觀。是聲果有常。圓通門難開。嗟乎。聲來耳邊。來時孰主。耳往聲處。能聞何物。往來究之。根塵之性。有則能所難遺。無則枯若槁木。兩路既窮。中豈孤立。故曰。智入三世而無來往。此本光之常也。識涉三世。此本光之變也。本光變而根塵封。癡癡眾生睡夢濃。黃昏禮佛誰擊磬。聲入耳中空不空。空則無聞不空障。聞響重為說圓通。聲既如是色不異。香味觸法玄乎哉。知之一字眾妙門。知見立知禍大矣。率情率性霄壤隔。相逢幾人辨端的。兩者從來一而二。用處在人悟與迷。悟則喜怒唯率性。率性能通天下情。情通開物而成務。譬如一指間屈信。不能率性而率情。迷中倍人可憐生。以己通人分別起。逆順關頭多愛憎。故曰。至道無難。唯嫌揀擇。但莫愛憎。洞然明白。又曰。率性之謂道。率情之謂倒。噫。聖人豈無情哉。唯其通而不昧。情而無累。情故無所不達。無累故初無愛憎。所以一切大菩薩。饑饉之歲。身化為魚米肉山。疾疫世。身化為一切藥草。此情耶。非情耶。無情則同木石。有情則不異眾生。故能以眼聞聲者。聖人也。以耳聞聲者。眾人也。仲尼六十而耳順。說者以為聲入心通。道人常病之。夫何故。耳順則聲無順逆。皆率性之媒。率性則無我。無我則無內外。內外既無。則出入者其誰乎。嘻。不出不入。畵眉混沌。況出出入入哉。覺情覺情。覺則性明。無分憎與愛。觸處本光靈。自覺更覺他。相逢葢始傾。目擊不存存。別後更惺惺。
毗舍浮佛。此言自在覺。葢此佛於身與心。皆覺了解脫故。身解脫則無生死之礙。心解脫則無煩惱之礙。解脫即自在義也。而一切眾生。不能覺了身之與心。所以不能解脫生死煩惱之礙。若能覺破身心執受。眾生與佛無殊。若不能覺破身心執受。即諸佛亦安得自在哉。且道如何覺破身。當細細觀察。我身之皮肉筋骨。凡堅之類。初從何有。我身之涕唾津液血尿。凡濕之類。初從何有。我身之溫暖。凡熱之類。初從何有。我身之四肢百骸。八萬四千毛孔。運而無滯。血脉周流。能運能動者。初從何有。身觀既熟。次當觀心。我現前分別之心。因他而有耶。因自而有耶。因他而有。未觸境時。愛憎不起。因自而有。若無境觸。心無愛憎。於自於他。反復推究。謂因他生。謂因自生。以理折之。自他之情。枯極無地。自他之情既枯。將何物共而生心耶。共而生心之情既枯。豈無因而能生心耶。若無因能生。何火中無水。石不生草。鹽中無淡。兔何無角。龜何無毛耶。龍樹曰。諸法不自生。亦不從他生。不共不無因。是故說無生。龍樹之偈。又毗浮佛偈之註脚也(釋毗舍浮佛偈)。
吾嘗靜而思之。天下未始有吉凶也。吉凶之生。生於毀譽耳。故毀我者。則人凶而我吉。譽我者。則人吉而我凶。又毀譽生於好惡。好惡又生於未始好惡者。吾故曰。天下未始有吉凶也。雖然。吾嘗以未始有好惡者。觀天下之吉凶。皆龜毛兔角也。若以吉凶觀未始有吉凶者。則未始有吉凶者。無往而非吉凶也。若然者。吉凶初無所從。顧我所觀何如耳。故箭穿石虎。魚躍氷河。若不以未始有吉凶者。感氷與石。則氷魚與石虎。豈能隨我而變之哉。如君子不宿怒於心。正此道也。但眾人昧理而縱情。始乃物我亢然耳。且凡好惡不能自生。必因前境而生。既因前境而生。則我現前之好惡。本前境之好惡。與我初無有涉也。譬如親疎之人。我心坦然。或親疎忽至。則我好惡之情。油然而生。不能自禁矣。謂此情我心固有。因境牽而始彰。則我真心。生尚不有。安得有我。有我則有待。有待則可說。心與境相牽。而生此情。謂我心無生。而能生此情者。得非無因生乎。自生。他生。共生。以理折之。俱不能生。況無因生乎。昔人有言曰。暫時不在。即同死人。葢言理昧而情馳也。曹溪亦曰。若真修道人。不見世閒過。吾以是知。見世間有過者。則我心未忘。所以物敢待我。如我無心。則物亦隨無心而化矣。豈煩重加排遣。然後消哉。汝曹能以此觀。觀逆順境緣。則境緣真吾大師也。敢忤逆大師乎(示弟子)。
夫眾生事若有常。則佛事亦有常。眾生事既無常。所以佛事亦無常也。如眾生有饑饉之病。佛則以香飯為藥。或眾生犯寒凍之病。佛則以絮裘為藥。眾生有以黑暗為病。佛則以光明為藥。故眾生犯病無量。而佛施藥亦無量耳。如靈山會上。佛放眉閒白毫相光。照東方萬八千土。玄沙備公亡僧偈。則曰。萬里神光腦後相。臨濟則曰。汝等諸人。赤肉團上。各各有一無位真人。於六根門頭。放大光明。由是觀之。則此光出沒。初無常處。法華云。佛放眉閒白毫相光。照東方萬八千土。則此光似有常處矣。何者。光照東方。而餘方不照故也。雖然光照東方。而不照餘方者。非不照餘方也。葢如來之意。舉一方而欲九方反也。或謂臨濟無位真人。光無常所。玄沙法華。光有前後。予應之曰。經既舉一方而九方反。則眉閒之光。未始不圓照十方也。眉閒之光。子謂之前光。腦後之光。子謂之後光。乃子妄生穿鑿。非佛祖之光有前後也。但佛祖之意。眾生苟從一光而入。則圓照十方之光明。未始異也。如大海一滴之濕。未嘗異海之味。如一塵入正受。諸塵三昧起。況一方從光入。而諸方不為三昧乎。予故曰。眾生事無常。佛事亦無常。眾生病不一。佛藥亦不一。曉禪人倘從此入。則東光之名。豈但一方而已哉。禪人勉之(示東光)。
夫達磨之始來也。一槩斥相泯心。不立文字。義學窠臼。徹底翻空。彼義稍精而信力深者。競大駭之。遂誣祖為妖僧。百計欲害之。祖經六毒。忍死而得可祖。即順世而西歸矣。夫義未精。信力深。必以佛語為垛根。一旦聞斥相泯心。不立文字之聲。刺然入其耳。則其驚駭而誣祖。此自然之情也。若義精。而已得受用者。則以為我祖何來之晚耶。亦理之自然也。若夫少疑而老信。以至朝入暮出者。此又矮人觀場。隨聲悲歡者。復何恠哉。然相果應斥。心果當泯。文字果宜屏黜者。如是則心外有法矣。予聞得心者有言曰。若人識得心。大地無寸土。即此觀之。則心之與相。及語言文字。果有乎哉。果無乎哉。葢鼻祖意在奪情。而不奪法也。情奪而法存。是法即鼻祖所傳之心也。是故凡夫計諸法為有。二乘計諸法為無。外道計諸法亦有亦無。非有非無。皆情也。非理也。於是真常光中。四謗之坑設矣。倘不得祖東來。彼張目而墮坑者。豈少哉。初祖果以心相語言文字。必屏黜而後得心。則楞伽䟦陀羅寶經。祖何未嘗釋卷。且密以此經授可大師。可授璨。璨授信。信授忍。忍授曹溪大鑒。鑒復精而深之。其偈曰。大圓鏡智性清淨。平等性智心無病。妙觀察智見非功。成所作智同圓鏡。五八六七果因轉。但有名言無實性。若於轉處不留情。繁興永處那伽定。葢楞伽。以八識。二無我。五法。三自性。轉識成智為宗。彼不達此義者。以為得心之後。再無一事矣。殊不知。道可頓悟。情須漸除。而鼻祖所傳之心。道也。楞伽所謂轉識成智之法。治情之具也。倘聞道而不治情。此果真聞道者乎。此必魔外也。我如來法中無有是事。所以知鼻祖憂深慮遠。既傳其心矣。復密授此經。為治情之具。故自甘退屈之溺。我慢貢高之刺。不待扶植而強。力拔而除也。予初亦不達法相。以為達磨西來一字無。豈有轉八識成四智之落索耶。及閱六祖壇經。知有此偈。卒不大解。存注久之。則轉識成智之柄在予。而不在曹溪也。葢識雖有八。能檢名審義。義精而入神。入神以致用者。皆第六識之事也。即七識雖號因中轉。亦坐轉。非行轉也。豈五八獨坐轉耶。所謂行轉者。權在六識。以此識三量俱通。心所總攝故也。又轉識成智。轉心所而不轉心王。如八識心所有五。前五識。具三十四心所。第七識。但十八心所耳。獨第六識。五十一心所。備統而無遺也。所以轉識之柄。必在此識故。此識熾然分別我我所法。即緣生之前茅也。熾然分別無我我所法。即入無生之利器也。又轉識成智。根稍利者。於逆境不難轉。惟觸順境。則受境轉。而不能措手脚矣。或根鈍者。於逆境初不易轉。如能[拚-ㄙ+ㄊ]命挨久轉得。後觸順境轉之不難也。若大利根。人。於逆順境緣。如湯潑雪。無往而不自得耳。老龐曰。日用事無別。惟吾自偶諧。頭頭非取舍。處處勿張乖。此便是大利根樣子也。邇來黑白之徒。器識浮淺。成羣逐隊。噇飽飯。裹暖衣。以為佛法。雖有宗教之別。不過如來。與祖師。發明眾生本有而已。忽有人把住拶曰。君本有。果發明。未發明耶。即怒曰。這箇魔王。偏解無事生事。則達磨所傳之心。及楞伽治情之具。予知其必曰。此亦駕空鑿虗耳。我窺破久矣。又何煩勘我哉。果如是。而五家綱宗之說。彼聞而不信。不亦宜乎。四微合而地大成。三微合而水大成。二微合而火大成。一微立而風大成。四大合而世界成。故得般若菩薩。能碎世界而為微塵。復能合微塵而為世界。若屈伸一指。了無異同之見。異同之見不生。則何往而非入法界之門。故曰。一念不生全體現。六根纔動被雲遮。由是而觀。則異同之見。是六根纔動之機。非一念不生全體境界也。但凡夫不了世界初本微塵合成。及碎世界而為微塵。又不了微塵初本世界碎成。所以見世界。便生一合相執。見微塵。便生多散相執。成法界門終不能入。如見世界而不生一合相執。見微塵而不生多散相執。則迎賓待客。俯仰周旋。喫飯穿衣。屙屎放尿。無往而非法界也。若法界入法界。法界見法界。法界示法界。法界悟法界。總是名有多一。而實無多一也。如實有多一。則多多一一者。豈能多一哉。
若人有三歸而無五戒。則因正而福不全。有五戒而無三歸。則有人天之福。而無出世之因。故異類有聞法之流。人天有不信之黨。惟三歸五戒全有者。乃感人天身而諦信正法。又有半歸半戒者。所以有半疑半信之流。此四者。謂之四料簡。凡歸依佛教者。若未明四料簡。此等眾生。凡種福慧之因。決不正當。今汝等既各發心。歸依佛法僧三寶。及受根本五戒。此非細故。乃千生萬劫邪正之關頭。偏圓之根本。故不可不嚴審精察。
堪忍眾生之機。苟不以聞思修三慧熏發之。則其佛知見。終不能開矣。或謂德山臨濟之徒。未聞其以聞思修三慧。使人開佛知見也。若其所用棒如雨點。喝如雷霆。使當機者。於一念不生。未入陰界之地。神而明之而已。若必以三慧熏發之。而當機然後開佛知見者。恐三慧於未入陰界之初。無地可著耳。此乃知其終。而不知其始者也。昔汾陽昭禪師。有問鳥窠之侍者。何以見鳥窠吹布毛而即大悟耶。昭以偈應之曰。侍者初心發勝緣。尋師訪友為參禪。鳥窠知是根機熟。吹毛當下得心安。如以汾陽此偈觀之。則此侍者。於多劫之中。不以百千諸佛所藉聞思修三慧熏發之久。未必一吹布毛而狂心頓歇也。且久則熟。熟則化。於將化之時。乘其化而發之。譬如箭鋒相值。豈巧力之所能預哉。夫巧力不能預之地。不惟聞思修無所著處。即雲門乾屎橛。與圓通死猫頭。亦無著處也。予故曰。彼知其終。而未知其始者也。如知之。則不疑臨濟德山之棒喝。與夫聞思修三慧。有所相懸者也。又聞而不思。亦有開佛知見者。此神而明之者也。非思而明之也。葢思而明之屬比量。聞而明之屬現量。又現量之聞。非心聞也。乃神聞耳。然初心有神聞而明之者。乃百千萬人中亦不多得也。惟以三慧熏發之者。則百千萬中多多愈善也。故法華曰。若人稱六十二億恒河沙菩薩名號。不若稱觀世音菩薩一人之名號。謂是故也。又達耳謂之聞。注心謂之思。思明而能力行之謂之修。予願吾曹。聞而能思。聞則有終也。思而能修。修而能入。則二者皆有終矣。反是則聞思修三慧。雖我觀世音菩薩。終日夜逐一耳提面命。亦何益之有哉。如以臨濟德山之大機大用。混我聞思修三慧。此所謂自不能始。而責人於終者也。此非狂而喪心。豈有如是之妄人乎。
若以身受戒。身乃四大成。四大有歸復。則受戒者誰。若以心受戒。心乃四蘊成。三陰本受來。受從前塵有。前塵達本空。則受曾無得。受既不可得。彼三成兔角。諦推心受戒。如石女生子。若以合而受。身心既不立。將何為物合。吾以是知。以身心受戒者。不得戒本。戒本不得。終難永持。何以故。非性戒故。性戒須貴悟明。非藉相受。汝既受吾戒。吾戒即性戒。性戒為諸戒中王。大經論中。廣明斯旨。梵網經中亦貴明此。但季世比丘。皆為魔氣所熏。痛諱舉此。吾雖不敏。以力任是事。常以此獲謗流俗。逆思達磨六毒。南岳思八九毒。況余小子。以道以德。較彼二祖何啻天淵。敢不消歸自己乎。
聖人以為書不盡言。言不盡意。故設象以寓其意。使學者玩象積久。智訖情枯。意得而象忘。則書與言不能盡者。我得之矣。一得永得。千古無疑。死生迭更。是非交錯。而我所得者。光潔堅固。了無污染損壞也。所謂象者。如龍象乾。馬象坤。如大鵬象止觀。如童男童女表真諦。如長者優婆夷表俗諦。故表即象也。象即表也。象則託物寓意。表則借事顯理。故意得則無象非意。理顯則無事非理。無象非意。我不欲忘象而象自忘。無事非理。我無心會理而理自冥。象忘則意難獨存。理冥豈事能礙者乎。夫事不能礙理。則觀精而止深。觀精而止深。則意不存而象無待。無待則無外。所以天地雖大。萬物雖眾。虗空雖無邊畔。然皆不能逃我無外之用者也。是故我欲天地萬物作虗空。我欲虗空作天地萬物。譬如一指屈信。我欲信即信。我欲屈即屈。我欲不屈不信。即不屈不信。我欲即信即屈。即屈即信。而信屈不相遇。信屈即不相遇。至於千變萬化。卷虗空入萬物。粉萬物為虗空。如己指屈信。初無難也。而眾人執虗空無形。執天地萬物有形。所以有形者。不能作無形。無形者。不能作有形。苟能於無形有形之執。以觀精察。察此執情。為從自生。為從他生。若謂自生。則非他不自。若謂他生。則非自不他。非他不自。則自無自體。非自不他。則他無他體。自他之體。各各觀察。察精理開。理開情釋。情釋執空。執空心淨。心淨用圓。所以我欲有形則虗空受役。我欲無形則有形奉命。推其所以然之說。始因觀而入止。終則即止而用觀。因觀而入止。功在玩象而得意。即止用觀。功在意忘而象無待故也。故學者有志於道。則止之與觀。苟不精研玩象。則意不得。意不得。則象不忘。象不忘。則意在。意在則止不深。止不深。則不能即萬化而寂寥。此意甚遠。非身心可到。惟即身心而忘身心者。似可彷彿(示學者精研止觀)。
夫眾生執受皆本無常。但隨所觀時。復現行故。以八萬四千毛孔觀一身。則一身執受直下爆落。以一身觀八萬四千毛孔。則八萬四千毛孔執受。亦當處銷融。此就正報而觀也。若以眾多微塵。觀三千大千世界。則三千大千世界執受。亦爆落無存。以三千大千世界觀眾多微塵。則眾多微塵執受。亦銷融無得。此就依報而觀也。若以法界緣起。而觀依正二報。則依正二報。皆稱法界性而交徹冲虗。所謂依正執受。與夫根本無明。皆即大智。大則無外。智則常靈。無外則無我。常靈則隨宜。故毗盧遮那如來順本垂教。為三塗眾生而說人天乘。為人天而說聲聞乘。為聲聞而說緣覺乘。為緣覺而說菩薩乘。菩薩乘性本無生。智願無盡。然非無所依者也。唯華嚴大經。直轉根本法輪。凡有所依倚者。皆圓攝頓融總入法界。令其徹底無依。動寂任智。不落情量。即於生死煩惱海中。稱性治染。染盡淨除。聖凡坐斷。文殊為牛。普賢作馬。大行常然。事事無礙而後已。此名佛知見。此名最上乘。此名塗毒鼓。此名金剛子。耳其聲則命根立斷。吞入腹直至毗盧而屙出。即此觀之。善觀依正二報者。則執受皆智。而不善觀者。則本智皆執受耳。予讀天闕山人棗栢論約語。及山人題約語後語。乃知山人以天台匡廬。竹林方廣。譬毗盧境界。以人間世譬眾生境界。山人以為毗盧境界。與眾生境界。初無常規。苟達緣起無性。則染淨無非智光。以此智光洞照法界。則法界初亦無性。豈但緣起無性而已。然達緣起無性。則入事不成就三昧。達法界無性。則入理不成就三昧。唯圓達二性無性。則事理不成就三昧。如月在秋水。春在花枝。豈待眼孔定動。然後見哉。賢哉山人。其知此者乎(讀天闕山人棗栢論)。
凡見心外有法者。皆謂之外塵邪執。如聞佛說法。不悟佛意。亦外塵邪執也。況餘聲色乎。然凡夫發菩提心。初不以外塵邪執為弄引。則意言之境無由得入。意言之境不入。則唯識與法界皆無入路矣。又凡夫被外塵所轉。了不知塵本無體。自心所變。反執塵為實有。塵復生心。則徧計熾然。心復生塵。則意言境起菩薩了知一切境界。意言變起。意言無體。不出唯識。唯識無體。不出法界。故以法界觀唯識。唯識即法界也。以唯識觀意言。意言即唯識也。以意言觀外塵邪執。外塵邪執即意言也。所以能物轉不為轉物耳。如博陵王問牛頭融曰。境緣色發時。不言緣色起。云何得知緣。乃欲息其起。博陵以謂意言之境。緣前五塵起。不言我緣前塵起。前塵亦不言我。能發意言之境。不言即不知也。謂有知則能言。無知則不能言。故能所皆無知。無知則無我。無我即無自性也。能所既皆無自性。則境與色。孰為能緣。孰為所緣。此非緣生即無生乎。緣生既即無生。又教誰知緣。必欲令其息耶。故牛頭即躡博陵意緒答曰。境色初發時。此即緣生也。色境二性空。此即無生也。本無知緣者。心量與知同。能所本皆無生。教誰知緣。既無知緣者。則心與量與知。皆無生也。葢不照本則能所摐然。照本則根塵寂滅。故曰照本發非發。爾時起自息。抱暗生覺緣。心時緣不逐。謂覺因暗生。覺生暗謝。暗謝覺湛。心無所緣。所緣既無。湛亦無寄。未生前本無色心養育。惟廓然無念。凡色心養育想受。皆言念生。生實無生。故曰起發未曾起。是時不惟眾生無地。佛亦難泊。此葢以理折情。融事為理也。
飄風不終朝。驟雨不終日。飄風驟雨天地為之。尚不能保其終且久。況天地之下者乎。然天地之道。未窮而密變。故萬物雖處乎變化之域。而萬物不知也。如一歲之道。冬未窮而變春。春未窮而變夏。夏未窮而變秋。秋未窮而變冬。冬終也。終窮也。昔人有海日生殘夜。江春入舊年之句。此亦未窮而知變者也。如一身之道。生未窮而變少。少未窮而變壯。壯未窮而變老。老未窮而知死。知死。則死不能窮我矣。死不能窮我。則生豈能悅我哉。夫死既不能窮。生亦不能悅。而我以生死為舟航。遊於禍福之海。適當飄風驟雨之驚。是能驚眾人耳。焉能驚我乎。夫三皇以道化天下。道未窮而變德。五帝以德治天下。德未窮而變仁義。三王以仁義治天下。而不知變。故窮於仁義也。仁義窮則五伯乘其隙。而以智力劫天下。有不可言者矣。是故有身有家國者。不知此。則身不能修。家不能齊。國能不治也。然未窮而知變者。其惟聖人乎。
夫幽明之故。鬼神之說。死生之道。皆變後事也。而世人輒懵然。如滇粵之民。談含元殿裡事。至於鬼神尤深疑之。顧第弗究心耳。誠由鬼神以究極於性情。由性情以究極於魂魄。夫既究極於魂魄。知以理治情之為魂。恣情滅性而成魄。則幽明死生一切瞭然矣。雖然死生本乎有身。幽明鬼神本乎有心。眾人惟昧其本。故莫烈於生死。亦安焉玩之。以苦為樂。是以大覺老人哀而拯之。教以四大推身。四蘊推心。推之既久。身窮心了。則身本無身。心本無心。無身之身則大苦永超。無心之心則靡幽不燭。故龍勝於此。又特地一槌。其偈曰。若使先有生。後有老死者。不老死有生。生不有老死。誠如其言。則是窮身四合之後。覔心四蘊之先。猶若環輪。孰為終始。其於毗舍浮佛。可謂各夢同牀。而所謂幽明鬼神死生。皆作廣長舌相矣。今此偈總二十八字。前半偈中有箇入頭。便能於好惡交加之際。是非逆順之塲。心心無間。痛念無生。無生習熟。緣生漸疎。易粗為精。身心不能籠罩。合下見大自在覺矣。
夫雲有聚散。水有昇沈。日月交遷。時序代謝。好惡相凌。興廢相禪。千態萬狀。變化無端。究其所以然之說。則彼種種奇特變幻。神智莫測者。不異夢中所見。推夢之所自。則由晝想所成。推晝想之所自。則耳目無待。聲色無根。所謂當處出生。隨處滅盡。聖人豈欺我哉。乃眾人聞生則喜。聞死則悲。又有失常者。聞死則喜。聞生則悲。是皆蔽於情。未達於理故也。至人設教難以盡同。達本忘情。則千途一致。余讀龍勝大士死生偈。頓見周易原始反終之旨。偈曰。若使先有生。後有老死者。不老死有生。生不有老死。若使有老死而後有生者。是則為無因。不生有老死。偈旨皎如日星。不待窮搜竭思。然使眾人道其所以然。往往瞠目如見父諱。推其所蔽。特不能原始反終耳。苟能之。則知始不本於終。始何所始。終不本與始。終何所終。始何所始。未嘗始始也。終何所終。未嘗終終也。始終不惑。則喜怒好惡吉凶禍福死生成敗。果有所以然者為之耶。果無所以然者為之耶。至是則所稱極天下之難明者。譬如明鏡湛水。見我鬚眉。又何蔽耶。
夫無欲則無生。無生則不煩所資。故有生必有所自。資生亦有所本。是以孝親忠君之途闢矣。如達身為患。資為患媒。而以四大觀身。則患本可拔也。苟拔患本。資生奚藉。以是之故。親雖至慈。君雖至嚴。皆謝而不顧。慈始弘焉。嚴始重焉。雖然情為化母。羣有皆子。能即子得母。即母而得母之父。則弘慈重嚴。亦非反常之道也。
夫至愚之人。使其蹈湯火。則畏燒煑。雖強驅之而不肯入。五欲湯火。燒煑眾生法身慧命。非止一朝一夕。而人甘心蹈之。竟弗畏者。豈其喪心病狂哉。葢計臭皮囊為淨器。計無明心為命根。不能以四大觀身。四蘊觀心故也。今人於眠臥之際。枕子稍不安穩。則不能睡。必安之而後適。死生於人亦大矣。人皆公然自安。略不為之計。何哉。
逆究常光。初無聖凡之地。以其有覺無外。自作夢緣。緣實無從。無待成待。始乎三細。終乎六粗。粗細有常。眾生豈有覺路。常光不變。昬動之機何生。故曰起惟法起。滅惟法滅。起滅雖殊。法本無二。譬如泡生於水。泡外無水。水生於泡。水外無泡。又如風中鼓槖。光裡揀明。誰為能揀。誰為所揀。孰為內風。孰為外風。孰為是水。孰為非水。故名此法真不思議。夫不思議者。非不可思議。以不思議之外。別無法思議不思議故。然一切眾生。善思不思議法者。即能一塵入正受。諸塵三昧起。故曰非不思議也。由是觀之。凡作佛事。以無利之利為利。利莫大焉。以有利之利為利。利莫微渺。何以故。無利之利。稱性而發。有利之利。因情而施。稱性而發。妙契無生。因情而施。醉夢緣生。妙契無生。雖微細之施。福等虗空。醉夢緣生。總施國城妻子。得益甚小。良以無生則無待。緣生則有住。無待則無外。有住則有所。無外則更無有能壞無外者。有所則有能。若壞其所。能亦隨壞。故住色生心者。終受色壞。不住色生心者。色不能刼。然無壞之妙。可以神會。難以事求。有住之情。可以圖度。易以算料。昔有一僧。造大銅鍾若干斤。出門偶值貧婆。問僧何往。僧曰。乞銅造鍾去。貧婆信手施破錢一文。僧強受而嫌其薄。即投之寺河。既而僧乞銅數滿。鍾鑄七火。而當鍾要處。即有一孔。僧怒曰。我鑄鍾心亦誠矣。七火而鍾孔生。如再鑄而孔不滿。我必投身洋銅。與之俱化。亦甘心焉。時有異人曉僧曰。鍾不圓滿。無他故。以公昧却最初檀越信心之施故也。僧熟思良久曰。我知之矣。我初乞銅。值貧婆。施錢一文。時我嫌微。投之寺河。於是遂斷河吸水。水涸得破錢。擲向所鑄七火銅內。一火而鍾圓矣。悲哉。無心之施。則與不思議合。刻畫而捨。則與無明為前茅。比徑山刻大藏。有計利而不計法者。則以為與和尚刻。莫若自刻。費少而易成。且得我利者。皆我眷屬僮僕。有計法而不計利者。則以為我但施錢與和尚刻藏。渠真實為我刻經。我將無作有。必所甘焉。且佛語無妄。我必賴刻藏因緣。借緣生而植無生之因。終當出苦。顧不偉哉。或謂計利者。不若計法者。達觀道人則不然。計法固勝於計利者。然皆出有心。豈若貧婆聞僧乞錢之聲未竟。信手將一破錢施與。謂之有心。貧婆初不作較量功德多少念。謂之無心。則木偶人不解布施。靈山會上。我大覺老人拈花示眾。惟飲光破顏微笑。達觀道人向無公道處。作公道斷。以為貧婆與頭陀。當并案結欵。如是則計法計利者。自知負墮也。
金湯大法。不越乎折攝二門。折則佛祖猶有所訶斥。況其他哉。惟攝一門。網羅怯弱之機盡矣。雖然。若未得佛祖之心。則佛祖亦不易罵。如德山以大藏為拭瘡紙。布裩和尚以文殊普賢置裩當之間。不聞諸方具眼尊宿訶之者。脫未得佛祖之心。孰同肯首。邇來大人不現。魔外充斥。無論黑白。微有知解。便謂已了。於古德機緣之中。綱宗不別。明暗猶豫。得為虗名。甘昧自心。強橫批判。逞一時之情。結長劫之業。此所謂因地不真。果招迂曲。譬如紙花終難結果。吾知其這點虗名。終須亦自打潑了。不若自附怯弱隊裡。雖未得佛祖心。且信佛祖語。精嚴奉行。敢保萬無一失。如未能爬。莫學走。多少穩當。爬未能而強走。吾知其墮坑落壍。終有日在。黃龍心始了此事。故其筆頭三昧。生殺縱橫。折攝自在。
貪之與瞋。固俱是毒。然莫若癡之毒尤甚。夫何故。吾心不癡。則貪與瞋。無所從起。及貪瞋既起。癡而不覺。貪則如海吞流。嗔則如火燒山。造無量黑業。受苦長劫。難以芥石喻之。既究苦之所以然。則離癡無貪與嗔。苦自何來。然癡生由乎不覺。不覺復由乎覺。覺既本覺。緣何生癡耶。以其覺外無覺。能覺本覺。故本覺亦不能自覺。本覺若能自覺。謂之始覺則可。謂之本覺。則覺外有覺矣。而本覺之義安在哉。以此觀之。唯本覺不能自覺。所以癡生。癡生起貪與瞋。而貪瞋之極。苦報必酷。酷則難堪。難堪必究苦毒之所自來。始了知貪之與瞋。初本乎癡。癡復本乎本覺。本覺則無所本。本無中邊。安有內外。靈然而無我。無我則誰受其毒。靈然則癡本自無。既悟此理。以理治情。情窮復本。本復而哀諸未復者。乃乘智願之輪。究轉一切。碾斷癡根。同登無上。然後乃快。此聖人之心也。故曰。淨法界身。本無出沒。大悲願力。示現受生。
夫念息塵忘。故忘而無功。塵忘念息。故息而無力。無功無力。故道成無作。無作之作。違順解脫。違順解脫。根塵熾然而無待。以熾然故。則淨佛國土。成就眾生。故一針一線之施。功雖細而不昧。以無待故。故細而不昧之功。功齊等空之福。即此觀之。能所未忘。則根塵乃鬼獄之師。根境脫落。則能所乃無生之導。何以故。稱性而修。我不欲忘。而能所自忘。因情著力。我欲忘而根塵愈結。所以得其旨也。熱惱凡夫。不異道中之聖。失其旨也。離欲聖者。取笑道前之輩。是故有志於出世者。必先知而後行。則功不虗棄。不知而行。雖舍身命等恒河沙數。終成業苦者也。
即用而酬。數外無知。故離數無知。離知無數。數未嘗數。故何數非知。知未嘗知。故何知非數。如是了知。自然能所不立。而用不昧。故曰即用而酬。初無聖凡。用處無疑。雖涉死生好惡之塲。知本不累。累則非用也。故宗門貴用處不昧。不昧即照到耳。約教而酬。雖等覺亦有所知愚兩種。不能破盡。至玅覺則無愚可破矣。此論說到。不拘用到也。若伶利作家。待渠問時。伸一指。反問渠知此指否。彼曰知。則曰。識得一。萬事畢。更問甚齊頭數。不齊頭數。渠若不薦。我且出身去也。右紫栢老人說老婆禪。誑嚇禪雛。 不知是甚麼心行。疑則參取。
法無可喻。法若可喻。法亦喻也。惟聖人知法不可喻。而種種喻之者。不過一時方便耳。若喻以空。空雖無際。而不能出生一切。若喻以地。地雖能出生。而有邊畔。若喻以水。水雖融通。而有枯竭。若喻以風。風雖鼓舞萬物。而有息滅。若喻以火。火雖明能破暗。不可攖觸。觸而附物則生。離物即滅。若喻以樹。樹雖能種種花果。而離地則根無所托。若喻以蓮花。雖花果同時。而離水不有。若喻以薝蔔。薝蔔雖香。秋風忽生。香亦隨盡。若喻以摩牟夜光。兩者雖葢世奇寶。而不若法之虗徹靈通也。至於喻以龍。喻以師子。喻以大人。喻以王。喻父。喻母。喻大。喻小。喻長。喻廣。喻方。喻圓。喻曲。喻直。喻動。喻靜。喻屈。喻伸。喻待。喻無待。要而言之。百喻千喻。法不可喻也。余故曰。喻者。聖人一時應物之方便耳。是以執喻而難法。不知法者也。
夫根之與塵。初非兩物。眾人不了。橫計成迷。如以慧眼觀之。見雖非樹。離見無樹。樹雖非見。離樹無見。以離見無樹。故樹有而非存。以離樹無見。故見有而無我。樹有非存。雖萬象縱橫而無物當情。見有無我。即熾然分別而無我當物。根之與塵。往復觀察。兩無所當。而眾人於兩無所當之塲。境分好醜。心存愛憎。萬死不知。得非開眼作夢者哉。
夫婬習不難克。難在知婬之所以然。所以然明。則能尋流而得源矣。流譬心也。水喻性也。水本靜而流動。能了動外無靜。則心可以復性也。心既可以復性。率性而治習。猶殘雪撲紅爐之焰。習豈能久停者哉。雖然復性不易。苟非達心無體。全性為心。其孰能之。
夫惡無大小。善無淺深。而有心為之。則罪大功微。何哉。良以無知為惡。雖有丘山之罪。而君子詧其無知。猶乃恕之。故物莫不善於有心。有心為善。則有執。有執則有邊際。唯無心為善者。始福等虗空耳。由是而觀。有心為善尚不可。況有心為惡乎。
易戒有心。老亦戒有心。然觀其象而察其爻。亦未始無心也。老亦不敢為天下先。而不敢者。寧非有心乎。故有心無心。唯聖人善用之。無入而不可也。自非聖人。不唯有心有過。即無心亦未嘗無過。若然者。則初心之人。如何作功。能辨此者。可以讀易老。
予受性疎放。懶於拘檢。雖為比丘。忽略繩墨。本圖有益。乃反致損。如內典之於外書。滿字之於半字。凡百安置。必有倫次。以不知故。每犯顛錯。及閱大藏經。始痛悔而改之。永不敢以外書。加於內典之上。以半字越於滿字之先。何者。經云不辨半滿。忽略內外。凡所生處。於般若種。永不清楚。及遭面貌不端嚴報。萬歷壬辰。於龍泉寺。燈下偶見案上眾書堆疊。不辨內外。甚驚怖之。夫苟欲拔苦。非般若為迅航。迷津曷渡。非智慧為燈燭。重昏寧曉。故有志求無上菩提者。脫般若種子不清。如蒸沙為飯。縱經累劫。即名熱沙。終不成飯。因書此以自警云。
迦旃延有慧辨。善說法要。於大眾中以解行稱第一。常宴坐樹下。有外道問曰。以我觀世人。但有此世。更無他世。可得然乎。迦旃延曰。今此日月。為天為人。為此世。為他世耶。若無他世。則無日月矣。外道俛首。如是轉折幾十。而外道情枯智訖。遂歸依之。或者問佛。迦旃延。富樓那。皆有慧辯。何故。佛曰。渠二人多生修無我觀故。曰。修無我觀何以得慧辯。佛曰。汝不見鐘鼓乎。本無心念。而隨扣隨應。以其內本空故也。問者始解。
念佛求生淨土之義。義在平生持念。至於臨命終時。一心不亂。但知娑婆是極苦之場。淨土是極樂之地。譬如魚鳥。身在籠檻之內。心飛籠檻之外。念佛人以娑婆為籠檻。以淨土為空水。厭慕純熟。故捨命時。心中娑婆之欲。了無芥許。所以無論其罪業之輕重。直往無疑耳。倘平生念佛雖久。及至捨命。娑婆欲習不忘。淨土觀想不一。如此等人。亦謂念佛可以帶業往生淨土。以義裁之。往生必難。故廬山先造法性論。次開白蓮社。非無以也。葢法性不明。則情關不破。情關不破。則身心執受。終不能消釋。以執受未消釋。故於飲食男女之欲根。斷不能拔。所以口念彌陀。神馳欲境。如先以破身心之方。教之漸習而熟。則能了知身與心皆非吾有。此解若成。則身心執受雖未頓破。然較之常人。高明遠矣。破身心之方。莫若毗舍浮佛傳心前半偈。最為捷要。或先持千萬過。五百萬過。三百萬過。持數完滿。徐為持偈者開解之。自然身心橫計。便大輕了。此計既輕。即以持偈之心。持阿彌陀佛。專想西方。至捨命時。則娑婆欲念。不待著力然後始空。何以故。乘解專想故。古德曰。先了身心非有。此智既開。專心念佛。求生淨土。九人念佛。我敢保他無一人不生淨土者。此義亦本廬山先造法性論。開眾生知解。次建白蓮社。成眾生之行而來也。
予聞觀世音菩薩。初因古觀音佛而發心曰。我若成佛。等觀音如來。以聞思修三慧。自入。教他入。由聞而思。由思而精。由精而遺聞。聞遺則所忘。所忘則聞盡。以如是三昧。熏以悲智。治往劫之染習。陶鑄眾生之黑業。一切眾中亦如我等。此願不成。誓不成佛。然於六根之中。菩薩惟用耳根開圓通之門者。其本願應娑婆之機。又此以音聞為教體。所以餘方諸大菩薩。數等微塵。非有慚德。迦文揀而退之。而獨進觀世音者。以諸大菩薩。應當餘方。惟觀音大士。獨當應此方故也。即此觀之。則感應之道。若針芥函葢。毫釐有差。便不恰好矣。雖神通智巧。於恰好中莫能作小方便。如方便可作。則諸大菩薩豈無神通智巧哉。予少時。似與觀世音有大因緣。不然。予初不知大悲菩薩為何神。予將祝髮忽生變心。自思曰。我不祝髮亦可修行。何必祝之。須頭光然後能修哉。眾助緣者。聞予言皆為之變色。率多不樂。時予偶睡。睡中見一老僧立於東南空中。遙指西南。一無所言。予因指掉頭。則見西南。有一舟滿載黑白。異口同音。念南無阿彌陀佛。佛聲入耳。五內清涼。悅豫難狀。急走欲登其舟。然竟不及而夢醒。謂助緣者。言夢中之異。僉曰。公既發心祝髮。中道而輒變。公與觀世音菩薩有大因緣。菩薩因現比丘身而為公說法。予曰。了無一言。但手指而已。何曾說法。眾中有曰。菩薩以指為舌。說法已竟。公自不解耳。予聞此音。而祝髮之心。始判然無惑。既祝髮之後。以予多生習染。兼受性精悍。雖為比丘。於如來繩墨之度。不無忽略。此豈獨自心了了。亦難逃大悲。他心道眼之所照燭也。嗚呼。予祝髮將三十餘年。於萬歷戊戌三月初二日。停舟於襄河之岸。適有二三隣船。皆進武當香者。自暮達旦。焚香誦經似若不輟。且皆異口同音。呼南無無量壽佛。聲入睡耳。予不覺寸衷刺然。此我三十年前。將祝髮時。所夢之境也。又觀世音菩薩。乃阿彌陀佛輔弼之臣。今彼眾朝玄武。而稱無量壽佛者。則玄武即觀世音之化身。應此方之機。未可知也。又是夜。予合眼頃。夢一僧持三軸像設。欲予觀看。及展而視之。則呂純陽。與觀世音菩薩像也。絹皆新。筆氣亦新。非妙手不能寫。予意得古者始妙。此僧曰。我有古觀音一幅。汝可供養。予即展視之。果絹舊。像亦似舊。且有一童子。喃喃而謂予曰。此菩薩靈感異常。當受之。予夢醒。追感往曾朝武當。中道大病。至襄陽病愈甚。偕行者僉曰。子不能上山矣。予強起露坐。忽有清風。一觸頭面。頓覺病稍愈。胸次亦暢然。因而偕眾上山。惟行路時了然無病。及至旅邸。則病復重。眾曰於此且止。俟病好再上山未晚也。予聞而不然。明日復強起。至好漢坡。則病全愈矣。於是進黃金殿。禮玄帝聖容。且私感謝帝之靈祐。使我大病頓瘳。還至淨樂宮。對帝像立誓曰。我若不祝髮為僧。學無上道。則長劫當墮阿鼻地獄。異哉。臨祝髮則觀音現比丘身而度我。朝武當則觀音現玄帝身而靈祐我。媿予小子。業重垢深。天機魯鈍。道不勝習。識不知微。忝為比丘三十餘年。大悲重恩。君親厚德。皆未能酬纖毫於萬一。而菩薩猶孩而不舍。復於夢現比丘身。授菩薩像於小子。小子夢醒而痛感。乃忘其鄙陋。序祝髮之顛末。始始終終。若一鏡現三世去來之像。絲毫無昧。亦欲世之人。知玄帝實大悲之化身也。且見小子發心之因。實亦帝之所發起也。然圓淨陳居士之德。助我猶不淺者。我若得道。首先以菩薩聞思修三昧度之。則觀音之照燭。乃無媿焉。
明 憨山德清 閱
貪則不止。瞋則不反。癡則不覺。是以無窮之苦。長劫淪墜。皆三者所致。然此三者。不越乎瞥然一念。果能念起即覺。覺之不息。雖至愚之人。可以鑄三毒為三德。猶己指之屈信耳。況聰明者乎。雖然愚者欲寡。智者多緣。多緣則精神不一。而照功有隙。故反不若愚人之專也。由是推之。於世故之中。非智則不利。惟於學道智為大障。故曰以智治國國之賊。不以智治國國之福。或曰既以智為障道。而念起即覺。非智乎。曰智無二體。用之克念則謂覺。用之利私則謂智。且覺之為言。如大夢忽醒。智之為言。如夢中之計較也。故覺之與智。少有不同耳。
古人云自訟。此言少通文義者。未必不能了了。然觸好惡關頭。便昧却了也。故知見愈多。行門愈廣。反為障道之賊。此賊不滅。雖與佛同胞無益。英靈男子能於好惡境上。如急流撐篙相似。篙篙不失。則萬斛之舟。輕若鴻毛矣。且道好惡之流。怒如奔馬。若何著鞭。咄。直於好其人。知其惡。惡其人。知其善。好好惡惡。此知較然不惑。如明鏡當臺。妍醜交臨。本光常淨。便是篙篙不失的樣子也。雖然。亦有好惡不能瞞者。但知而不能行。不行之弊。非外魔障礙。乃我多生我相現行。為之崇耳。此崇現前。即當於我有仇之人。觀想其相。以其兩足加我頸上。口呼我名而罵我。手搥我頭而恨我。爾時反照自心。起惡念否。若有念起。即當於是人作父母想。作如來想。直待我之惡念消融。譬如陽回大地。層冰頓釋。則逆境之賊破矣。爾時自信戰功可立。又於順境之賊。更增勇猛。凡所愛者。必以天下至公之理。痛折私暱。如折之不斷。即作仇想。此想現前。愛魔自滅。如是頭頭不肯放過。愛魔之窟。破之何難乎。或曰但以心外無法觀之。善惡好惡境界。自然不可得矣。何必瑣瑣碎碎。作這等㤓工夫耶。噫。慧勝而無實行者。是不知事障還須事消。理障還須理遣。故患弱病者。不可進之以瀉藥。患實病者。不可進之以參苓。若然者。慧勝而無實行。果勝乎哉。果不勝乎哉。知此可以言自訟之効也。
夫止觀無門。即以昏散為戶。昏散無地。即以明靜為源。是以善造道者。必以止觀之火。煆昏散之鑛。煆之既精。精成定慧。故聖人反復乾坤而不亂。定之力也。徹窮萬有而不迷。慧之功也。若然者。凡則即明靜而為昏散。聖則即昏散而成定慧。如土為器。善作者即成上器。而不善作者。即為下器耳。究始終而推之。上器土也。下器亦土也。然上器以盛宗廟之饍。下器以貯輿臺之食。譬夫聖凡皆性。特苦樂天淵耳。故凡不可不仰於聖。苦不可不慕乎樂。仰聖在乎明道。慕樂必須斷苦。明道貴悟自心。斷苦必先絕惡。雖然自心未悟。則出苦之志豈堅。出苦志疲。則惡緣之本寧易㧞哉。以是之故。自心不徹。難與言止觀之作略者也○凡煉心者。必以話頭為椎輪。然而有有心話頌。有無心話頭。有心話頭。則初機精進者。有無心話頭。則無功任運者。有有心話頭。於現行時。即伎倆窮矣。惟無功任運者。生則於昏沉睡熟之際。死則於悶絕息斷之時。如水清珠。雖汩汩乎濁流之中。而光耀炯然也。余以是知尋常世所謂散心稱佛者。臨命終時。冀其得力不殊一星之火。欲沸滄海。豈不愚哉。
夫嗜羶臭者。不可與語芳潔也。執狹小者。不可與語廣大也。然而至羶至臭。至狹至小者。身也。至芳至潔至廣至大者。心也。而天下自古自今。自男自女。自賢自愚。皆以至羶至臭。至狹至小者。執嗜而不厭。何哉。良以皆未悟至芳至潔。至廣至大者故也。如悟而知之。雖鳥獸蟲魚之微。亦莫不慕此而厭彼矣。況首出萬物。至靈至聖者乎。雖然此身之羶臭狹小。吾不件數而示之。此心之芳潔廣大。吾不若揭日月以明之。使其昭然共覩。天下豈能即信之哉。噫。此身之羶臭狹小。自足至頂。自內至外。周觀悉數。地則皮肉筋骨。水則涕唾津液。黃痰白痰赤痰。又若血之腥。尿之臊。屎之臭。蛔蟯百蟲。蟠屈宛轉。伸縮浮沈於五臟六腑之間。以為高天厚地。嘉山秀水。奇花艶草。瑤宮金屋。珍飡寶味。皆樂之而不厭也。以臭為香。以穢為潔。以苦為樂。竊謂是足以為極樂矣。寧知天地之外。更有他樂耶。由是觀之。人為萬物最靈者。而嗜執至羶至臭。至狹至小之身。曾不知覺。何異乎彼之蛔蟯百蟲。蟠屈於革囊之中。以為至芳至潔。至廣至大。而竟弗悟者哉。且皮肉之類。感土而有。濕者感水而有。暖者感火而有。動者感風而有。凡有感必有還。還則所謂至羶至臭。至狹至小者。皆不可得也。況嗜而執之者乎。豈不即化羶臭狹小。而成芳潔廣大之心乎。故曰心山育功德。流馨萬由延。又曰。空生大覺中。如海一漚發。知此始可與語心之芳潔廣大矣。紙盡姑置之○古人之交朋友也。取其長而舍其短。就其賢而矜其愚。長則補。賢則師。是以心愈誠而志愈堅。德愈茂而身愈下。下則受。受則廣。廣則大。大則無極。無極則不窮。不窮則能常矣。故反愆而責己者。進德之基也。含怒而尤人者。召禍之始也。冀其不窮而能常。惡可得哉。
心無好惡。好惡由情。故情有愛憎。而境成順逆也。是以遇順境。如登春臺。熈然與之偕忘。觸逆境不啻乎白刃撼胸。與之偕死。嗚呼。人生若夢。憎愛如雲。夢有惺寐。雲有聚散。惟所以能惺能夢者。如太虗焉。故知太虗者。何妨雲之聚散乎。今有人於此。好其人。推之層霄之上。惡其人。陷之重泉之下。吾知其寸虗無竇。天光奚生哉。
眼光照境。初無憎愛。不為旃檀先照。不為狗糞後照。是謂平等光也。此片平等之光。在佛祖分上。一喜一怒。一哀一樂。無往而非本光。於凡夫分上。熱惱雲中。時一迸露。而現行力猛。即復蔽之。故曰彩雲影裏神仙現。手把紅羅扇遮面。急須著眼看神仙。莫看神仙手中扇。所謂雲之與扇者。即五蘊坑中。煩惱執著也。故善造道者。能於好惡難克之際。此光迸露之頃。著眼窺徹。不被現行所轉。是謂豪雄。少不精彩。痴雲頓合。始作觀照。則力費排遣。如一夫當萬。幸克者幾人哉。於光露之時。一肩領過。積劫無明當下冰消。如兵不血刃。天下太平矣。
南印度香至國王。施無價寶珠。供養般若多羅尊者。時國王有三子。其季開士也。尊者欲試彼所得。乃以所施珠。問三王子曰。此珠圓明。有能及此否。第一子月淨多羅。第二子功德多羅。皆曰。此珠七寶中尊。固無踰此。非尊者道力孰能受之。第三子菩提多羅曰。此是世寶未足為上。於諸寶中法寶為上。此是世光未足為上。於諸光中智光為上。此是世明未足為上。於諸明中心明為上。此珠光明不能自照。要假智光。光辨於此。既辨此已。即知是珠。知既是珠。即明其寶。若明其寶。寶不自寶。若辨其珠。珠不自珠。珠不自珠。要假智珠而辨世珠。寶不自寶。要假智寶以明法寶。然則師有其道。其寶即現。眾生有道。心寶亦然。尊者歎其辯慧。又戰國諸侯之所寶。惟以珠玉為論。而知所寶者。惟齊威王。楚王孫圉而已。威王不以徑寸之珠為寶。楚王孫圉不以白珩為寶。是知所寶在此。兩不在彼。雖然華竺不同。而邦風軌未始不同。故以寶為寶者。照惟盈丈。以人為寶直照千里。震旦鼻祖菩提多羅。知寶外無道。道外無寶。惟時有通塞。用有行藏。既而少林壁觀九年。得一神光。華聯珠貫。以色為聲。聽之以目。頓使心精遺聞。珠體獨露。靈焰為燈。光傳無盡。象先而不曜。畫後而圓照。不曜近昏。圓照近智。重以悲承之。則燈又化為高廣大車矣。是車也。竪窮三際。橫徧十方。兼載凡聖。包舉古今。由是而觀。則魏王之乘。小大何如哉。故曰化家為國者。不知道。化心為道者。可以兼忘天下。予以是知萬物一物。萬神一神。唯善用其心者。何物非神。反是者。何神非物。何物非神。雖雲山重疊。眼絕纖塵。何神非物。雖靜默淵澄。心多窒礙。又曰道遠乎哉。觸事而真。聖遠乎哉。體之即神。又曰中有一寶。秘在形山。然此寶復有解寶。行寶。證寶。忘寶。唯解寶者。則知尊其所知矣。行寶者。其寶光漸將完矣。証寶者。寶雖已完。不忘則用不全。故惟忘寶者。乃能用寶也。嗟乎。寶之所以然。寧易知哉。如知而不能行。行而不能證。中道廢弛。証而不能忘。如人在甕。如魚在陸。且未能自用。況能用物乎。
萬物浮沈。出沒苦海。雖人天有異。橫竪不倫。長劫迷墜。情為其根。情之所起。以迷自心。自心靈徹。照極循動。動則有昏。昏又生動。昏動交加。如轆轤下上。靡有窮已。究實言之。情本於愛。愛滋貪疾。貪而不足。遂生不悅。好惡無常。互生互滅。於如意境。係戀躭湎。如醉如癡。害當頃刻。猶自嬉嬉。以相忘故耳。大都不忘。則一體生異。忘則異體如一。有二有對。有對角立。角立之際。抗然爾我。微逆即知。惟於順境相忘之至。異而如一。一則無對。無對難覺。又眾生最初受生。由愛而來。順境滋之。任運冥合。所以逆境易覺。順境常迷。能於順境。照之不昧。則愛源漸竭。嗔波亦停。瞋不自瞋。由愛所生。愛既漸除。瞋豈不滅。譬如伐木。既截其根。枝柯自墜。瞋愛交損。亦復如是。
地無邊際。皆吾足履。聲無邊際。皆吾心聞。地乃所履。心乃能聞。所履者死。能靜不能動。能聞者活而恒。活故萬聲不昧。巨細了然。恒故聲自起滅。聞者不遷。譬諸寶鏡。光明圓滿。象觸即照。妍媸難瞞。唯其照而不情。叢應無迹。無迹之妙。應不流影。所以從古至今。彌照彌閒。我心本光。普應萬有。有未嘗關。足之履也。其亦如然。吾言地死。指物之權。耳根既妙。身根亦圓。足不自顯。因地以彰。地不自露。因足以知。猶若交蘆。兩虗相倚。頓悟足地。能聞亦爾。
夫人之所以有生死者。以見思未斷耳。見則五利使也。思則五鈍使也。歷三界九地而言之。故所以有開合也。五利使者。謂身見。邊見。邪見。戒取見。戒禁取見是也。五鈍使者。謂貪瞋癡慢疑是也。此十合言也。開則天台四教儀註中。可尋偹覽也。此十斷盡。藏教果頭位也。圓教七信相似位也。果頭七信二位賢聖。便能六通縱任無違。山壁由之直度矣。斷此十惑。初修空觀。空分別我法二執。二執即十惑也。亦開合有異耳。惟圓教修進逈異常途。而一心三觀。圓修滿進。最初行者。存志意在直破根本無明。不在見思塵沙也。然而觀志堅猛。任運而進。見思粗惑帶落之也。如壯夫入陣。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也。然刀頭展處。王之左右。任運而傷者。未嘗不有也。王者根本無明也。左右者。見思惑也。見思如盡。將破塵沙矣。然而非空觀能破。惟用假觀。此惑可破。塵沙之為言者。言其不明者多也。不明者何法耶。謂世出世法。世則經濟王伯。天文地理。陰陽筭數。吉凶消長。文武雜秇。萬物所由。周知根本。出世則三學六度。十方塵剎佛土。或說法之軌。度生之儀。種種方便三十七品。及八萬法門等。一皆通徹。則塵沙無明斷矣。此菩薩初斷此惑。徧遊十方國土。承事十方諸佛。一一問明。一一印正。了無餘疑。自是而後。烏玄鵠白。莫不知之矣。此假觀工夫。不過博訪先覺。無事不知也。言無明者。謂觸事面墻也。塵沙既破。將破根本無明矣。根本之為言者。言其能為一切眾生惑業根本故也。此根本無明。最初本淨。本不覺故。迷而循動。三細生焉。此三細者。為見思。塵沙。根本。見思塵沙。是其枝條。枝條雖則先斷。根本猶在。行者此際。惟以中觀之斧破之。然此三細。於楞嚴經中。分為四十二品破之。四十二位者。謂十住。十行。十迴向。十地。等覺。(後心)兼前塵沙無明。故曰四十二品。初住菩薩以中觀力。四十二品中。斷最初一品無明。而入初住。即能王百佛土封疆矣。一佛土封疆一大千是也。一大千者。即積一千箇天地。謂之小千。積一千箇小千。謂之中千。積一千箇中千。謂之大千。而初住菩薩。如此大千佛土。能王一百矣。
夫飲食男女。聲色貨利。未始為障道。而所以障道者。特自身自心耳。故昔人有言。功勞莫先於有智。大患莫若於有身。智即妄心也。身即妄身也。夫妄心者。託物而生者也。妄身者。假物而成者也。然唯真心。物生不生。物滅不滅。真身。氣聚不聚。氣散不散。物者何。前塵之謂也。氣者何。四大之謂也。所謂妄心者。觸境生情。好惡代謝。從生至老。從老至死。綿然不斷。於不淨處。躭湎味著。如自髓腦。執吝不舍。雖有良師父兄善友。言以覺之。非唯不能頓然棄舍。改惡遷善。猶至於結恨者。不少也。此縱妄心情識。順則歡然。逆則不悅。如此者。所謂人頭牛耳。又有勞勞勤勤。深謀遠慮。以養生為計者。貧則冀富。富則冀貴。貴則冀壽。壽則冀仙。情波浩浩。無有窮已。此謂痴眾生也。究而言之。如此妄念。終朝汩汩。畢世辛勤。不過最初一點妄心不能空耳。我故曰飲食男女聲色貨利。非能障道也。障道者。惟此妄心也。此妄心。又名智者何哉。以其善謀能畫故也。若能廢此妄心。從前種種勤勞。如湯消氷。泮然蕩矣。然能廢此心者。非真為死生漢子。英靈豪傑。未易易也。金剛般若經中。須菩提首以降心為問者。葢知此心苦海源頭生死根株故也。此心一廢。智識銷融。所謂真心者。如浮雲散而明月彰矣。明月照世。高低遠近。四海百川。行潦蹄涔。處處影見。然未嘗有心也。惟悟此心者。雖凡夫而即佛矣。不悟。佛亦凡夫也。妄心真心。並陳於此。有志出世者留心焉。妄身真身不暇言矣。
能所分而不斷者。良以能本非所。所本非能。然則能不自能。所不自所。能不自能。由所故能。所不自所。由能故所。由所故能。則功屬於所矣。由能故所。亦功歸於能矣。功屬於所。則獨立者所也。功歸於能。則獨立者能也。凡謂獨立則無待。故曰不分。不獨立則有待。故曰分。知此則得實相之用矣。實相者。毫無滲漏之謂也。
古人云。難易相成。是以難即易之機。故畏難者。謂之自塞易機。易者。靈而常通之謂也。通即易。易即變。變則神。大智道人每曉人曰。世之迷倒者。莫甚貪欲。而貪欲之起。起於前境。前境雖眾。惟男女色相最為妖嫚。男愛女色。觀女如花。女愛男相。觀男如寶。綿著生愛。雖白刃甘蹈。湯火可赴。敗名喪德。玷俗戕生。亦不暇顧矣。殊不知揭妝飾而觀之。四衢之中。頭蓬醜露。豈惟不生愛著。且嘔噦不勝矣。再揭皮而觀之。寧獨嘔噦。且不勝恐怖矣。再去肉而觀之。則白骨頺然。寧獨恐怖已哉。始悟由空有骨。由骨有肉。由肉有皮。四者具而加嚴飾。乃能惑人。今天下紛然。如登春臺。如觀好花。至死不悟。可不哀哉。奚若外嚴飾而觀其皮。外皮而觀其肉骨。外肉骨而觀其空。外空而觀無生。夫無生者。眾聖之所宅。萬靈之所始。故曰惟得始者。可以善終。如不窮其始而死。雖金棺銀槨藏之吉地。謂之善終者乎。
作若有作。安能有止。止若有止。豈復有任。任若有任。安得有滅。惟其不作不止不任不滅。所以能作作止止任任滅滅也。有人薦此。則三世十方。五蘊十八界。拈取絲毫許。向人前拋擲。吾恐黃面瞿曇亦無辣手○楞嚴經曰。妙觸宣明。此語開剖本光無剩矣。第學者。思致不妙。往往當面蹉過。昔有堂頭問僧。隔壁聽釵釧聲即破戒。戒作麼持。僧曰。好箇入路。由是而觀。在身則為妙觸宣明。在耳則為妙聲宣明。一根既然。何根不爾。又四祖信大師年十四。參粲大師曰。願和尚與信箇解脫法門。粲曰。解脫則且止。即今誰縛汝。信遂大悟於言下。古德有言曰。搕著撞著。無非入路。良不我欺也。
師曰。坐靜有三品。曰下劣坐。平等坐。增上坐。下劣坐者。但能舌拄齦齶。齒關謹密。雙手握拳夾脊。天柱挺竪不欹。以信力為主。或持半偈。或持佛號及呪。上有嚴師慈護。下有法侶夾輔。是謂下劣坐也。平等坐者。初以識破根塵識三界為主。於三界始末。洞悉無疑。臨坐時。視身如雲影。視心如網風。別無作手。若能堅勁。昏散痛痒。自然剝落。或一坐半日。或兩三日。飲食不進。氣力仍舊。是謂平等坐也。增上坐者。是以洞徹本心為事。或以古德機緣。關技癢者。自然凝結不化。若負戴天不共之仇。我不欲瞋悶。而瞋悶塞破虗空。直得依正聖凡。合下盡翻窠窟。有此等志氣力量。累足蒲團。以刻超劫。而無超劫之心。到此時昏散無渠栖泊處。盡十方三世都盧是一箇話頭。迥迥然在前塞煞眉眼。忽然心地有爆荳之機。不生欣喜。何以故。渠我故有。今適相逢。有何奇特。是謂增上坐也。
小人與君子處。莫之然恒有不快君子之心。此正小人之情也。如小人幸而自知此情。痛力克治。則不煩歲月。便覺與君子處。則快然。與眾人處。則惕然矣。從此以明勇為前茅。克治弗已。將來與眾人處則快然。與君子處則惕然也。如至此。更克治之不休。則又非深於悟自心者不能耳。
天機粗澁。佛語即障。萬苦駢集。而天機深者。皆導師也。故曰善用其心。觸處緣因。不善用心。頭頭障礙。如威音之前。未有佛興。而因緣無地。則威音之師。畢竟其誰。殊不知苦即導師。何用別徵。然威音之後。亦以苦。亦以樂。亦以不苦不樂。雜示而為熏機。又萬不同也。惟威音非苦煎逼。雖天機深。覺亦難開。覺開則一切緣因。皆從中流出。此威音果上之用也。思之。則凡有疑滯。可觸類而通矣。
凡夫之知周乎六尺。聖人之知無外不了。然凡夫之知。離無外不了之知。則知無所本。如喚六尺之知心為自心。則心惟六尺。而六尺之外。毫無所知。如洗蕩此知。則無外不了之知。終不得矣。如不洗蕩此知。則無外不了之知。亦終不得矣。故曰即能知不得徧知。離能知不得徧知。離即離非。不得徧知。即離即非。不得徧知。此聖人萬古不欺之言也。
大抵眾生之機。不越四料簡。有高而不能下者。有下而不能高者。有不能高下者。有能高能下者。善教者隨機引接。
夫真心明淨。本自圓照。照極昏生。瞥成業相。由是轉現頓興。冥然能所。然而智相未起。猶無分別。因不了現相。從自心生。妄生分別。分別即智相也。智相即是意識。種種愛憎。千態萬狀變幻無常。妄分彊界。若無意識。而眼耳鼻舌身之五識。雖各寄根。各守分限。然皆無分別。既無分別。五本無五。則眼耳等識。言一亦可。言五亦可。六根不能互用。總因意識橫計。眼則能見。耳則能聞等。意識若空。則眼耳識等。終日見聞。未嘗見聞。以無分別故。凡有分別。即有能所。能分別者是心。所分別者是境。心境角立。物我紛然。故迷彼明淨。所以一箇精明。分為六用。眼乃見色。耳乃聞聲。情塵交互。妄生妄滅。無有了期。故眼離明暗。則無見體。餘五亦然。見體既無。誰明塵相。塵相既無。見體亦無。塵見雙亡。元一真心。此箇真心。情生則轉為根塵。情空則根塵元是真心。根塵真心。迷之成二。悟之元一。只此一名。待二乃有。二若不有。一何所寄。譬如說箇不可得。待有可得。有此不可得。始有可得。若無不可得。可得亦何所寄。則前所謂業轉現三相及智相。復歸元真。葢迷元真。而有此等。悟此等而顯元真。此等元真。不是兩物。譬如一箇醒人。少有昏生。雖聞外聲。又不明了。雖不明了。又聞外聲。喚他作醒。實不明了。喚他作昏。又聞外聲。到此境界。謂之昏醒相半。有人喚之。則隨醒邊。無人喚之。則隨昏邊。既隨昏邊。外不了境。內不作夢。昏然而凝。能所未成。少頃入夢。能所則有。初者謂之證自證分。二者謂之自證分。入夢則分兩分。能見者謂之見分。所見者謂之相分。法喻參合。理自曉然。
色生處即是空生。空生處即是色生。萬法雖廣。無越空色。苟能洞達色空。則無塞非通。無通非圓。圓則理徹事窮。佛祖聖賢。便可同一鼻孔出氣矣。
根塵非物。妄想成迷。妄想元空。根塵成滯。余以是知根塵。非妄想而不有。妄想非根塵而本無。不有則山河非礙。本無則念慮非知。山河非礙。則無往而非身。念慮非知。則無往而非心。無往而非身。則塵塵剎剎皆功德之聚。無往而非心。則念念心心總妙應之機。情與無情。本來一片。佛與眾生。元非兩致。是以眾生笑語。即如來圓極之談。諸佛梵音。即眾生詼諧之語。或謂我但按指。海印發光。或謂我謦欬涕唾。皆西來意。真不我欺。自是眾生不了自心。非幻成幻。直下知歸。本來成現。雖然造斯玄極。功由慧力。譬夫觀語實相者。究語所從。若生於覺觀。外無匡郭。則音韻不成。若生於根器。內無覺觀。則鼓擊無由。反復推窮。兩端不有。二既不有。中又何來。當體無依。豁然獨露。如是則豈五目之能窺。四智之可測哉(示弟子)。
修行易而悟心難。悟心易而治心難。治心易而無心難。無心易而用心難。如倚門傍戶者。不可與語此也。學佛者。倚傍釋迦。學儒者倚傍孔子。學道者倚傍老子。離却倚傍。露地上立脚。如師子王往返遊行。跳躑自在。了無依倚。唯悟徹心光者。信手便用。若定上座從臨濟來。或問如何是禪和窮到底。定即搊住。擲向橋下。有同行者解之。定曰。若不是這老凍膿。直教禪和窮到底。定可謂信手便用者矣。如是之用。出世即名為佛。經世即名為儒。養生即名為老。彼倚門傍戶者。譬猶賈舟。自無勢力。假冐他勢。扁其額曰。某翰閣。某部寺。某臺諫。以欺誑一切不知者。鮮不望風而靡。若彼真主卒然相值。則所冐扁。不唯不敢炫燿。而且覆藏之不暇矣。嗚呼。男兒家頂天立地。睜眉努眼。高談濶論。孰不自謂聖賢豪傑之徒。一朝撞著個沒面目漢子。將無孔鐵椎。輕輕敲擊。未有不眼目動定。支吾不及。如是而安望其能知四難之旨乎。
皮裘子曰。外離無合。外合無離。離由合生。合由離起。以離推合。合無所從。以合推離。離無所自。至人知離合無我。遂推自於遠近無常古今無待也。是以先天而生不為老。後天而降不為少。近取諸身。既其然矣。遠取諸物。未始有二道焉。於六塵之中。就觸塵推之如此。然受杖楚者。不能究痛之始終。則不免魂驚骨駭。酸楚入心。雖息斷形消。神遊氣散。而能知者。尚抱痛取生。生隔世矣。而痛猶歷然。或自祖而傳於父。自父而傳於子。子孫相繼。積五代而痛始化。嗚呼眾生積情。情積成堅。至於賢女化為貞石。萇弘血光為碧。推其所以然之故。始從迷性為情。情積而萬化無恒。故變化者。不出乎有待。有待。始終之別名也。智者知其如此。直推痛於未痛之前。於既痛之後。始終了無受痛之地。正當痛時。以勇乘明。應念化痛為樂。痛化則在有而能無。樂存則在無而能有。在有而能無。可以卷舒塵剎於毛孔。在無而能有。可以展毛孔而吐山河也。故曰。善觀察者。即一塵而入佛智。乃今以觸之一塵。始於離合相推。延而至遠近古今。靡不達也。況入塵塵三昧者哉。一切寤時。於有色處則見色。於無色處不見色。此天下之常情也。一切夢時。於無色處則見有色。於有色處不見色。此亦天下之常情也。惟達道者。以夢時無色處見色之情。驗寤時有色處見色之妄。皎如日星。更有何惑哉。
夫疑情縱想。則情愈滯而惑愈深。繫意念明。則澄鑑朗照而造極彌密。心如水火。擁之聚之。則其用彌全。決之散之。則其勢彌薄。故論云。質微則勢重。質重則勢微。如地質重故勢不如水。水性重故力不如火。火不如風。風不如心。心無形。故力無上。神通變化。入不思議。心之力也。心力既全。乃能轉昏入明。明雖愈於不明。而明未全也。明全在於忘照。照忘然後無明非明。無非明耳。乃幾乎息矣。幾乎息者。慧之功也。故經云。無禪不智。無智不禪。然則禪非智不照。照非禪不成。大哉禪智之業。可不務乎。僧問臨濟見大愚還。如何黃蘗便知渠大事已徹。師曰。寒者得酒。顏面生春。飢者得飯。精神發悅。況醉無上醍醐者哉。
包萬物者。天地也。包天地者。泰清也。包泰清者知是何物。有物則不能載有形。無物則功何所存。知則不疑。疑則不知。不知而不求其知。終不知矣。人為萬物之靈。知愚知賢。知寒知暑。知香知臭。知古知今。於是物也。而獨不知。人果靈乎。不靈乎。
般若者。真智慧火也。凡夫二乘皆有。而不皆善用之。或執有。或執無。知有知無所謂真知也。真智慧火。觸有有壞。觸無無壞矣。因境有之心。凡有而聖無。惟無生之心。聖凡共有。凡有而聖無者。有待之影也。聖凡共有者。無待之光也。向上一路。則又非無待有待可能彷彿。惟本色衲子鼻孔在手。所以生殺自在。聖凡交馳。正與而奪。正殺而生。夜光在盤。其宛轉橫斜。衝突流轉。不可以意得之。惟其不可以意得者。不可以即知求。離知求。非即非離求。
因送亡僧骨入普同塔。問大眾曰。此把骨頭。與天界寺佛牙。且道是同是別。同則凡聖不分。別則心外有法。速道速道。眾無對。良久曰。一入普同僧海裏。慈悲波浪潑天香。
饑渴燒心。令人熱惱幾死。少得飲食濟之。便覺無限清涼。不求而足。殊不知飢渴之初。有不饑渴者存焉。但肯徐而察之。如池開水滿。月忽現前。豈待傍人指點。然後見哉。雖然眾人以飲食男女生飢渴。自眾人而上者。以功名生飢渴。或以義理道德性命生飢渴。雖復高明與卑暗之不同。而飢渴之前者。未始不同也。故君子急以聞道為前茅。
夫空色一條。而或兩之。兩之者。人自兩耳。所謂一者。果兩乎者。然一若不兩。則萬物奚源。兩若不一。則眾人絕梯聖之階矣。故曰但願空諸所有。慎物實諸所無。
梧桐壯風。芭蕉壯雨。梧桐芭蕉產於地。而風雨來乎天。如風雨不資乎兩者之善壯。則飄風驟雨。乃知其威。而微細時。桐蕉雖有若無也。故曰天不資地無以生。地不資天無以長。夫有形之大者。莫過乎天地。尚必相須而能成其體。故毛蟲羽蟲苟無雌雄。則其化也易窮。今有人於此。進道德而退勢利。殊不知微進則退無其母。微退則進無其資。若然者。道德勢利。初非兩物也。惟善用者。勢力皆道德也。不善用。則道德隱然流而為勢利。昧者不知也。是故道不足。則以德濟之。德不足必資乎仁義。仁義不足。必流於刑名。惟聖繼聖則不流降。是吾不得而知焉。
古之憂天下者。以飲食男女為大欲。思欲治之。殊不知憂其一而不憂其二者也。夫飲食男女。若無能知。則相悅之地。甘味之本無由矣。能知之不憂。而憂所知。是不知類也。然能知難破。類油入麫。以其習熟成性。苟不能洞明本心。以無我而靈者治之。則油終不出矣。今天下號稱講道者。不知能知是賊。豢養無法。又力滋培之。所謂無我而靈者。亦終屈而不伸矣。更有甚者。認能知為主人公。為見性。為良知。噫。喚奴作郎。何其甚也。夫螻蟻之知。能周芥許。鵾鵬之知。能周數千里。然究其所從。名有大小。能則一也。故曰剖一微塵。出大千經卷。非聞道者不能焉。如龍聞以神。蛇眼聞。牛鼻聞。根易而聞不殊。則能知者。可以類推矣。
一身九想。初皆強觀。強觀力熟。應念但見。見脹則惡。見壞則恐。恐惡難堪。計棄此身。如厭死蛇。腥臭逆鼻。魂夢觳觫。況復眼觀。行者至此。欲覔淫心。等焦穀芽。如石女兒。十方推求。五內徧搜。一切毛孔。往復搜剔。臭穢薰蒸。淫念何地。推求一死。乃快吾意。一想力成慾海頓枯。若彼諸想。一一成就。何穢不滌。穢想既爾。淨想之因。初無定相。一微之忽。忽而隨流。流而不返。計臭為香。由忽積刻。由刻積時。由時積日。由日積月。由月積歲。由歲積劫。由劫積迷。如油入麫。情不復性。麫難出油。一迷永迷。覺路昏黑。愛欲為命。升沉萬端。六道板築。三塗習熟。刀血火燒。飲食衣服。苦痛無量。徹心入骨。聖人哀之。教即此想。強觀不淨。不淨功圓。顛倒習化。即蛇而龍。即凡而聖。長揖苦趣。生死縛解。無我之樂。樂無有盡。逆推其功。由一想始。發揮談論。是文字般若。能勘破身心迷情。是觀照般若。佛與眾生同體。是實相般若。
此心本來。喚識不得。喚智不得。故曰。說似一物則不中。柰何無性隨緣。瞥生一念。自爾之後。三細六粗次第名焉。所謂大圓鏡智者。法身上用平等性智。在凡夫時名染污識。此染污。非是外染污。謂其計八識見分為我。究理言之。見分實非其我。以其橫執而計之。為此識體。此識體以我為主。即生癡見慢愛。謂之四惑。此四惑不比六識。煩惱動心。發念乃生。乃是莫知然而然。凡觸境界。自然而憎。自然而惡。此習最細。又喚做俱生無明。此就染言也。若就淨言之。六識作法空觀。即七識法執自伏。如六識作二空觀久。六識自轉為妙觀察智。久而精進。觀力漸猛。即七識我法二執。溶然冰銷。成平等性智。至於八識。及前五識。化為大圓鏡智。成所作智。此二智在果上。一念相應時轉。不涉階級者也。前所謂三細六粗者。八識之異稱也。由是觀之。莫愁八識不成大圓鏡智。五識不成成所作智。但要六識上著得力。見得透。日積月深。自然轉識成智。六識既轉成智。不坐頂墮。加功不已。七識自然轉平等性智。此二智在凡夫最初發心。出世一念。至於第七地。是其收功也。至於八地九地十地。及等覺皆無功用到也。
此來佛法大患。患不在天魔外道。患在盲師資七大錯耳。一者。以為禪家古德機緣。可以悟道。悟道斷不在教乘上。我且問你。安禪師讀楞嚴破句悟道。永嘉看維摩經悟道。普菴肅禪師。英邵武。皆讀華嚴論悟道。你謂唯禪家機緣可悟道。教乘不可悟道。豈非大錯。二者。以為知見理路。障自悟門。道不從眼耳入。須一切屏絕。直待冷灰豆爆。發明大事。始為千了百當。一得永得。我且問你。當世黑白中。誰是有知見理路者。你若果檢點得一個半個出。我也不管他悟道不悟道。敢不惜之。只恐亦不多得。一日王介甫。問蔣山元禪師曰。教外別傳。可得聞乎。元曰。公有障。且以教海資茂霛根。更一兩生來乃可耳。今人去介甫遠甚。尚未解爬先學走。豈非大錯。三者。以為念佛求生淨土。易而不難。比之參禪看教。唯此著子最為穩當。我且問你。淨土染心人生耶。淨心人生耶。半淨半染人生耶。全淨心人生耶。若染心人可生淨土。則名實相乖。因果離背。若半染半淨生淨土者。吾聞古德有言。若人臨終之際。有芥子許情識念娑婆世。斷不能生淨土。若全淨心生者。心既全淨。何往而非淨土。奚用淨土為。如是以為念佛一著子。能勝參禪看教。豈非大錯。四者。有等瞎公雞。聞真雞啼。假雞啼。皆倣効作種種聲。以為動念即乖本體。思量便落鬼家活計。況復有言乎。我且問你。此等見識。為是解。為是行。解則何乖動念。何病思量。古人有五斗米飯熟後。方能酬一轉語。亦不乖本體。諸大禪老皆許其悟徹。又曰。思之思之。鬼神將通之。非鬼神通之。心開而明也。思量何傷。觀音聞思修三慧。熏化一切。你徧以思量為病。豈非大錯。五者。人生未必無欲。有欲能制而弗隨。非賢者不能。又有縱而不制者。頗籍多生慧種。稍涉獵教乘。或得一知半解。即眼空一切。以為古人造理不過如此。本來無事何必別參。於逆順境風之中。又東飄西蕩。作不得一毫主宰。我且問你。古人見得即用得著。你這般沒頭腦。即見得用不得。尚未夢見。敢無慚無愧。莾撞說大話。徒招苦報。豈非大錯。六者。三教中人。各無定見。學儒未通。棄儒學佛。學佛未通。棄佛學老。學老未通。流入傍門。無所不至。我且問你。你果到孔孟境界也未。若已到。決不作這般去就。若未到儒尚未通。安能學佛。佛尚未通。何暇學老。又有一等人。謂佛家道理。先是義利關頭。便見不明白。何況聖道。且其書汪洋汗漫。卒不能摸其邊徼。不如各守己道。却不省事。我且問你。你悟佛心否。若悟佛心。心自無疑。無疑則無悔。無悔即入信。今你不愧自己。天機淺陋。反疑佛經。豈非大錯。七者。在家出家之人。較唐宋黑白。天淵不同。唐宋時人。若裴休。蘇軾。於宗教兩途。並皆有所悟入。或一句一偈。讚揚吾道。猶夜光照乘。千古之下。光不可掩。粲然與佛日爭明。即吾曹或與之酬酢。若韜光禪師。答白樂天偈。寂音尊者。酬陳瑩中之古詩。亦自風致有餘。至於碑文經序。雖長篇短述不等。然與修多羅。若合符契。非真得佛心者。孰能臻此。至 本朝自宋濂以來。能以語言文字。讚揚吾道者。不道全無。敢謂亦少。葢唐宋諸公。與方外人遊。俱能超情離見。裂破俗網。置得失榮辱於空華之中。心心相照。如兩鏡交光相似。故其遺風餘烈。後人自不能附贅。嗚呼以情求道。所謂首越而之燕也。去情求道。所謂離波而覔水也。若人於兩者之間。別有出身之路。不涉忌諱。管取不參禪。不看教。敢保他悟道有日。如以兩者之間立脚跟不定。不若做個長行粥飯人。豈不是好。又今之僧俗。或親師訪友。未見師友之心。便乃揣摩卜度。某師不過如此。某友亦不過如此。此心既生。則雖如來復起。亦不能利益渠矣。況其它乎。凡親師訪友。譬如摘桃。寧暇管其樹之曲直。唯在桃美而已。若然者。親師訪友。剛以情識求道。豈非大錯。如是七錯。我也是趂口胡說。一上不知。黑白賢豪以為如何。然此七錯。亦是醍醐。亦是毒藥。能善用之。毒藥未始非醍醐。不善用之。醍醐未始非毒藥。我又問你。此七錯。一念未生時著在何處。一念已生時。著在何處。若人辨得出。老漢與他提鞋挈瓶有日在。如辨不出。不可草草。惹他明眼人笑你去。
念非忘塵而不息者。葢念與塵。如形與影。若謂形先而影後。影先而形後。形影本非能所。此皆未了心外無法。而隨情穿鑿者也。夫心外無法。法外無心。然心法若似二者何哉。良由以理照之。則心外無法。法外無心。以情分別。則物我抗然。難以消釋。橫謂見前分別者我心何疑。見前所分別者彼物何疑。物我橫執。積執成堅。堅塞十方。何往非執。辟如蜂蜜。初無中邊。嗚呼。此執之累我。遡流窮源。自無始以來。至於今日。猶澆水於冰。冰日漸厚。堅者不化。而厚者愈堅。如是積習。堅於大地。厚於須彌。若欲破蕩。苟非了悟本心。目前無待。於境緣逆順中。痛以無待之光。智慧猛火燒然力深。則此習千佛出世。終難化也。靈潤法師野火四來。無逃避處。同行逸散。潤師即作唯心觀禦之。以為火寔自心。豈有心能燒心之理。此觀稍入。火即潛息。此乃破蕩堅習之樣子也。如是而塵自忘。而念自消。塵忘念消。本心始全。以全應物。物無不順。物無不順。雖應無應。應而無應。則古今中外。誰物誰我。即如以我周旋於我。我外何物。以物周旋於物。物外何我。故曰。艮其背不獲其身。行其庭不見其人也。此葢自遠而習近者之能事也。如得近者。駕近以接物。則此道光大矣(示學者)。
圓顱方服。頂冠束帶。謂之黑白之徒。此兩種人。或由儒而入佛。由佛而入儒。或終不相入。或相入而變化無窮。儒亦可。佛亦可。此之種種。遡而上之。云何忽生之前。辟如大火聚上。無一可泊。泊則焦爛不旋踵矣。故曰。眾生攀緣之心。處處能緣。唯不能緣於般若之上。由是而觀。以攀緣心學出世法。出世法。皆攀緣也。以無攀緣心。學世間法。世間法。皆般若也。今有人於此。謂文字語言。不足以見道。惟參禪究話頭。足以見道。如文字語言。不足以見道。則永嘉讀維摩經而悟。六祖聽金剛經而悟。普菴肅看棗柏華嚴論而悟。天台智者。讀法華經得旋陀羅尼三昧。如此樣子。難以廣舉。又宗門機緣。皆諸祖舊案。苟得其人。據案則典刑可步。賞罰可行。照用不惑。綱宗在握。於暗嗚叱咤之間。棒喝雷霆之下。偷心頓死。活句縱橫。苟不得其人。所謂千七百則葛藤。翻成魔繞。一遭纏縛。萬劫難解。何以故。見刺入心故。古德有言曰。文字語言。葛藤閒具。本無死活。死活由人。活人用之。則無往不活。死人則無往不死。所患不在語言文字葛藤。顧其人所用何如耳。又外語言文字而求道者。即語言文字而求道者。世人謂之宗教。宗教既分。各相非是。一則以為宗可以悟心。教惟義路。義路惡足明自心哉。殊不知精義則能入神。入神便能致用。悟心亦精義之別名。故宗門大老。有大機大用。苟不入神。機用何自。故曰解得佛語。祖師語自然現前。真萬古之名言也。常黑庸白。菽麥不辨。雌雄未識。妄自謂文字語言。我不必求之。離文字。頓然超語者。吾始快心。如此之流。眼中親曾勘騐。十個却有五雙。都懷此見不化。管取佛語終不精。佛心終不明。兩者既無所入。復旁搜曲問。雌黃諸方。某善知識如何。某善知識不如何。一旦利害當頭。死生信急。如何不如何。亦總記不起了。況能死生自在乎。故曰憂不深不免忽略病多。太細求猜刻鬼在。我願一切黑白賢豪。教不可不精。宗不可不明。教精則佛語我語也。宗明則祖心我心也。到此田地。即佛入儒。即儒入佛。終不相入。無可無不可。自知用處。誰搖動得汝。雖然猶是途路之勞。向上一著猶未夢見在(示法屬)。
明 憨山德清 閱
問汝一歲之前。多少歲數。汝答一歲之前。父母陰陽交會。如未交會。又問汝父母兩家念頭不動。則陰陽交會境界。又在何處。若曉得父母念頭未起時。則汝之歲數多少。必定知得下落。如這一點不曉得。便是買檀香雕佛。佛中不解放光。若透徹了這一點。即狗糞雕佛也解放光。破汝覆盆之暗。且人生幾何。苦多樂少。生死不明。一息不來。驢胎馬腹。又恁麼撞去了。可不哀哉。古德云。三塗一報五千劫。得出頭來是幾時。我則曰。出得頭來休要問。五千劫裏細尋思(示鍾生)師問子今現在之身。惡得而有。對曰。假借四大而有。問曰。四大未聚之先。子身惡在。對曰。身本無有。問曰。四大既散之後。子身惡在。對曰。亦無有。師舍然大笑曰。子求身於四大未聚之先。既散之後。皆無有。獨現身假借四大而有。以理推之。得非兩頭無。而中閒有乎。兩頭既無。中閒獨有。恐無是事。子當熟推之。先有中閒。而有兩頭耶。先有兩頭。而有中閒耶。倘推之精熟。觀智剖開。子然後再來。為子痛究。子心又復何在。如究身未精。即乃究心。心終不精。故曰。審名以精義。精義以入神。入神以致用。此東方聖人。西方聖人。必由道也。故顏子則隳肢體。黜聰明。老氏則曰。吾有大患。為吾有身。若吾無身。何患之有。又曰介然有之。行於大道。唯施是畏。老氏亦東方聖人也。若究其所歸。本與儒同宗。昔人曰。老氏之學源。易謙卦也。雖然。窮生死之故。究性靈之極。設不學佛。終難徹了。何以故。葢窮靈極數之學。苟非滿證自心。事理無礙者。終未易明也。事則屬數。理則本靈。窮其理而遺其數。則謂之乾慧。極其數而昧其理。則謂之忽本。若夫瑜伽唯識。乃極數之書也。華嚴楞嚴。窮理之經也。數理俱精。如不透禪宗。乃葉公畵龍耳。豈能興雲作電哉。故學究身心者。身不精。則有生死榮辱之累。心不精。則有好惡是非之攻。故曰究性與命。自身心始。如忽身心而不究。雖讀五車三藏。終與身心何益哉(示阮堅之)。
聖凡無門。門啟迷悟。迷悟無本。本於自心。自心不明。以耳聞聲則信。以眼觀聲則疑矣。雖然以耳聞聲。則好惡皎然。以眼觀聲。則好惡何存。於此了知。毫無疑惑。方信不惟大士能以眼觀音。人皆可以眼觀音也。嗚呼。前境不化而融。能根不解而脫。此邊解也。如聞與脫。功若不昧。則境與根。未始非本也。功若可昧。則又聖凡不辨。始覺無功矣。安有是處哉(示李聖奉)。
婆伽婆。入於神通大光明藏。不二隨順。現諸淨土。與大菩薩摩訶薩十萬人俱。其名曰文殊。普賢。普眼。金剛藏。彌勒。清淨慧。威德自在。辨音。淨諸業障。普覺。圓覺。賢善首法菩薩等。共入神通大光明藏。嗚呼。是大光明藏。豈婆伽婆。與諸大菩薩獨有之。而一切眾生果無分耶。雖然一切眾生。迷無我靈知。而認攀緣有我之知為自心。是以貧女宅中之寶藏。窮子衣裡之明珠。現有而不能用。一切眾生皆證圓覺。此我婆伽婆之語也。昔人以具易證。真淨文禪師。呼為[羊*喿]臭奴。以文字義理。障自本心。佛語猶疑而不信。妄改聖經。則其所悟可知已。故曰。不涉情解。當處現前。凡聖路斷。則所謂婆伽婆。與諸大菩薩。爾時向甚處安著。用光曾參道人於長松蘭若。且自願持大方廣圓覺了義經。始而讀。讀而成誦。既成誦已。則持之不假卷帙。用光能泝而上之。初則假卷帙。再而棄卷帙成誦。誦而能持。持而能精。精而能入。則所謂神通大光明藏者。與婆伽婆諸大菩薩。磕頭撞腦時。果有分別耶。如簡擇得出。則不妨他日流水野雲。桃源城市。驀然撞著。始能商量賢善首老漢流通之句。時光能幾。聲色關頭。神通光藏。脫被埋沒。則生不若不生也。用光勉之體之(示邢用光)。
夫華嚴大典。雖文豐義博。實雄他經。然其大義。不過四分。四法界而已。一念不生謂之理法界。一念既生謂之事法界。未生不礙已生。已生不礙未生。謂之事理無礙法界。如拈來便用。不涉情解。當處現成。不可以理求之。亦不可以事盡之。權謂之事事無礙法界。行者能信此。解此。行此。證此。總謂之四分也。又事理無礙法界。自大典東來幾千載。而黑白諸豪傑。莫不以為此經。是根本法輪。皆研精殫思。䟽之論之。至於事事無礙法界。則如子聞父名。終不敢稱。謂縱有強發揮者。亦不過以理融事。事始無礙。若然則大雄氏。於事理無礙之外。設此法界。豈不徒然也耶。又帝心之與善慧。或曰。懷州牛喫禾。益州馬腹脹。天下覔毉人。灸豬左膊上等語。乃不過旁敲耳。夫帝心善慧。皆文殊彌勒再來。彼二大菩薩。於事事無礙法界。亦惟旁敲。不敢正言。今子書是經。於青山白雲之間。可謂大有勝緣也者。知子前三法界。可以智識通之。末後一界。子若不離智識而求之。則終不入矣。且離智識而可求之。則土木偶人。亦可求之矣。何待子求。子若求而未通。未通之處。正好猛著精彩。[拚-ㄙ+ㄊ]命求之。如命根忽斷。則子所書之經。譬如塗毒鼓。擊之發聲。有心無心。聞者皆不旋踵而死。死後復活。再來印可未晚也(示麟禪人)。
活人之身固仁矣。尤莫若活人之心。為不可思議也。活人之身以藥。活人之心以法。藥則有無難必。法則自心即是。初非有無可限者也。又心不活心。如水不洗水。何以活之。能悟此。即佛毉耳。如有疑。即不可放下。疑極更疑。疑若忽破。方可論毉(示陳醫生)。
夫饑寒之於榮辱。貧賤之於死生。天下莫不以為患。嗚呼。知其為患。而不知患之所自。是之謂迷。迷則不覺。不覺則不能返。既不返。則自生至死。莫非背本而行。殊不知一生背本。乃至於無量生。如能直下返照。達本忘情。情忘則煩惱根拔。煩惱根㧞。前所云患之所自得矣。得而治之。則皮煩惱立地根抽。始得治肉煩惱。骨煩惱。嘻。皮煩惱抽。則六通縱任無為。山壁由之直度。此謂枝末無明盡也。枝末無明盡。其靈用尚乃如斯。況骨肉煩惱盡乎。此三煩惱。世人名尚不知。惡知其義。義既不知。惡知其理。理既不知。惡知其道。而所謂德者。尤不知矣。夫名者。義之筌也。義者魚也。義有眾多。會而通之之謂理。理而行之之謂道。行而功忘之謂德。今欲治身心。而名義不辨。毋乃徒役其名。徒役其名。計治而有效。不亦癡乎。即如有身。則有飢寒之迫。次之榮辱。再次之。莫大乎死生。又有心則有好惡。順我則喜。逆我則瞋。自是而後。則有不可勝言者矣。故我大覺聖人。示之以毗舍浮佛偈。如讀而成誦。誦而推義。推義會理。理會可行。行則有證(示賓上人)。
夫貧者思富。富者思貴。貴者思安逸。安逸者思不死。殊不知從思有生。從生有富貴貧賤勞逸。以至萬有諸苦。不可勝窮也。故欲濟苦海者。必以無思為舟楫。而彼岸始登焉。然思不能自無。必假聞道以無之。道不能自聞。又必假緣因為之汲引。乃可聞耳。夫緣因者。誠諸佛之母。眾生之資。以相好為緣因者。如觀德人之容。而鄙吝自消之類是也。以音聲為緣因者。如一言之下。心地開通之類是也。又以聖教為緣因。大善知識為緣因。善友法侶為緣因。以逆境為緣因。以順境為緣因。或以精進勇猛。剝皮為紙。析骨為筆。刺血為墨。寫大乘聖典為緣因。故曰。佛種從緣起。如是種種緣因。雖皆聞道之助。唯最後刺血為墨。書經緣因。最為超勝。但眾生身相執重。蚊蠅微而唼之。尚不勝怒而拂焉。使之不去不已。況以利針刺指。血流心驚。而能挺然忍痛。得終勝緣。苟非素常信心堅篤。識見超群者。豈易為之。唐貫休尊者。題楚雲禪師血書法華云。剔皮刺血誠何苦。為寫靈山九部文。十指瀝乾成七軸。後來求法更無君。法燈。當痛歌此詩數十遍。則身執自輕矣。身執既輕。此經不過五千餘字。書之奚難哉(示法燈居士刺血書金剛經)。
夫吾曹於日用之中。不以吾我我所之光。照破交錯憎愛之境。雖處幽閒寂寞之濵。無異乎馬足車塵之地也。故曰但自忘懷。無往不妙(碧雲寺語如奇等)。
予讀東吳支謙所譯阿彌陀經。始知諸佛頂光。有小大不同。有七丈頂光。一里頂光。百里頂光。乃至千萬里頂光。唯阿彌陀佛。頂光殊勝無量。攝山栖霞寺。寺背有千佛嶺。嶺有巖龕。如蜂房螘穴。高低曲折。累然布列。其佛身量。亦有大小差別。先是齊徵君明僧紹。請法度禪師。講無量壽佛經。感天雨四花。夢覩佛容。於是徵君據夢所見。覺後令鑿山成像若干尊。功未半而徵君逝矣。其子某臨沂令。繼父志完之。自齊迄元。將千載。其間寺之興廢。佛之成毀。皆因緣會遇耳。金兀术屯兵攝嶺。將戰禱佛冥祐。及戰敗績。怒令諸將曰。佛既不福我祐賊。佛即賊也。當毀之雪憤。以故巖龕像設。無擇大小並遭損。或身首殘缺。以至耳目口鼻臂腕錯壞。見者悲之。予雖不敏。敢籍如來寵靈。并素菴禪伯。蒼方丈之獎愛。願脩補之。禪伯之孫。名海印者。實聞予言。即願捐軀圖之。嗚呼。徵君之奉佛。兀术之毀佛。奉佛心也。毀佛亦心也。用之善。則光流萬世。反是則惡塞虗空。虗空有壞。惡名乃滅。慎之哉。且心外無佛。佛外無心。心佛情消。常光獨露。肯心自許矣。此光有七丈。至有千萬丈。及無量國土者。非諸佛道別。是皆因中所願不同也。海印來前。予東西南北之人。去往無常。姑書此以遺。若其勉之(書示海印)。
一蝨在耳。鳴若雷震。一蚤在懷。攢唼不寧。況乃四大毒蛇。盤紏一身。人不知怖。非喪心病狂。土木形骸者。孰能堪之。至於四蛇相鬬。力有強弱。勢有輕重。火蛇乘勝。則心骨蒸燒。風蛇敗績。則四肢不舉。土蛇質重。水蛇性寒。一有中我。寒痛酸麻。精神恍惚。若楚萬狀。雖名曰人。與鬼無異。病後思之。可懼可驚。是以毗耶城中。淨名居士。示疾說法。指四蛇為大患。呼五欲為鴆毒。彈偏斥小。歎大褒圓。會麤入妙。百千伎倆。淨佛國土。成就眾生。若然者。病與不病。顧其人用心何如耳。善用其心。大患鴆毒。即廣長舌相。喚何物作病。文子不遠數千里。抵燕京。一旦遘疾將若不起。仰籍三寶光被。得再生之路。病雖漸愈。而長途南還。秋高木落。悲風慘悽。行者依依。此時能思病中苦惱。較今者秋容溢目。杖履飄然。不急於此中。求個無疾病方子。作箇自在無患人。前愧淨名老漢多矣。文子來前。吾問你正病時。有不病者麼。文子不能答。道人叱咤曰。隔江見影橫趨去。先後無心分別他。文子薦得四大毒蛇。未始非四等慈也(示寂言文子)。
淨法界身。本無生死。瞥爾情動。十界昭然。由粗而精。由苦而樂。則地獄界因。十惡所感。餓鬼界因。慳妬所感。畜生界因。癡婬所感。人界因。持五戒所感。修羅界因。修善兼嗔詐所感。天界因。十善所感。此六界。謂之六凡。聲聞界因。四諦所感。緣覺界因。修十二因緣還滅所感。菩薩界因。修六度所感。佛界因。修無上菩提所感。此四界謂之四聖。若由精而粗。由樂而苦。則不能入佛界者。在菩薩界。不能入菩薩界者墮緣覺界。不能入緣覺界者陷聲聞界。不能入聲聞界者。墮天界。不能入天界者墮修羅界。修羅界不能回心。則墮畜生餓鬼。及地獄界。人界不回心。亦墮畜生餓鬼及地獄三界。嗚呼。一心未生。凡聖皆不可得。唯淨法界身。圓滿無缺。一心既生。則聖凡判然。毫不可昧。是以修行之者。以十界鏡心。凡念頭起處。當知自己所入所墮之界。如掌中見紋理。條然明白。如於十惡境上生心。即知是地獄界因。於慳妬境上生心。即知是餓鬼界因。於癡婬境上生心。即知是畜生界因。於五戒境上生心。即知是人界因。於嗔詐善境上生心。即知是修羅界因。於十善境上生心。即知是天界因。於四諦境上生心。即知是聲聞界因。於十二因緣境上生心。即知是緣覺界因。於六度境上生心。即知是菩薩界因。於無上菩提境上生心。即知是佛界因。然而地獄苦有輕重。餓鬼飢有淺深。畜生癡婬有厚薄。人道有富貴貧賤。修羅有強弱。天人有優劣。聲聞緣覺有巧拙。菩薩佛有差級。是皆眾生日用業力所感。如鏡照面。好醜宛然。然地獄眾生欣慕餓鬼。餓鬼欣慕畜生。畜生欣慕人道。人道欣慕天人。天人欣慕聲聞。聲聞欣慕緣覺。緣覺欣慕菩薩。菩薩欣慕諸佛。何啻泥蟠之龍之慕雲霄。蹄涔之蟲之慕滄海哉。乃有一種癡人。厭浮生有限。壽樂不常。欣慕仙道以圖長壽。享樂永久。殊不知地獄眾生。一念能發無上菩提之心。乃至直超菩薩境界。況天之與人。修羅之與仙乎。如在人道中。不能發無上之心。培佛種子。則不若地獄中。能一念發菩提心眾生遠矣。且地獄之苦不為極苦。女身之苦。最為極苦。雖貴為天子之母。自謂受福無上。殊不知訪道名山。參禪佛海。不若貧賤男子多矣。何者女人障礙無量。嫌疑多種。一動一靜。一出一入。凡百所為。受人禁縛。不得如意。貧賤男子則不然。但發肯心。訪道名山亦由我。參禪師海亦由我。遊行千萬里亦由我。深山靜坐亦由我。高聲念佛亦由我。歡喜樂道。大笑幾聲亦由我。縱橫自在。去來隨意。以此言之。則極貴女人。不如貧賤男子明矣。然要脫女身亦不難。但能信得善知識言語透徹。反邪歸正。旁門小道。一頓併掃。朝去暮來。歡喜煩惱。忙閒動靜。昏沉散亂。種種關頭。毫不放過。惟以毗舍浮佛頌。為根本話頭。於一切逆順境上。綿綿不斷。歷歷不昧。持誦將去。如是做工夫。做得三年五年。若無効驗。當來若不脫女身。不惟我之舌根當破。則十方諸佛廣長舌根。亦當破也。我發此誠實語。汝等不能信受。不能以十界照心。警䇿日用。墮大地獄。現在招苦。總怨不得善知識。咄。三塗一報五千劫。出得頭來是幾時(示法燈)。
夫一心不生。有無莫待。況有聞見者乎。雖然一心既生矣。六根已備矣。舍是而有入者。未之有焉。所至人說法。或以舌根演之。耳根入之。或以身根啟之。眼根入之。以至鼻與諸根。循環而闡其微。無常而納其妙若然者。則凡悲歌感慨。唾罵譏訶。棘林瓊樹。衣冠禮樂。鼓吹笙簧。飲食男女。是非好惡。戈矛交加。鼓而進之。金而退之。寂寞雲林。喧囂市井。皆如來廣長舌相也。有入無入。顧其聽者何如耳。萬曆歲在癸巳。春三月十有一日。夕陽在峯。爐煙凝翠。虗堂若鏡。心眸澄渟。時開郎趨入肅拜而立。齋頭有身根說法。眼根聽受。舌根說法。耳根見納之語。予不覺舍然大喜曰。吾子可謂知言矣。因援筆書此。以廣其義焉(示道開)。
聖人設律。所以防奸邪。祖制綱宗。所以防魔外。是以是凡是聖。若不打這箇圈[囗@套]裡過得。縱有些微見地。皆非正因。故巖頭奯禪師曰。但了綱宗。本無實法。年來去佛遙遠。真子簡出。在處逐隊成群。胡吼亂吼。若遇箇作家。拈大明律一條。據贓問罪。直饒你古佛再來。也須納欵。況小根魔子者哉。雖然如是。且道末後又作如何話會。天上樂有盡。人閒苦不窮。百年如曉夢。莫待醒來空。
老漢挂搭清涼山中。一日浣禪人白曰。浣患熱病幾三月。時浣母視病。勞頓不堪。怨而祝曰。這廝何不早死。於是浣知母慈。不及佛慈多矣。老漢不覺愴然久之。乃謂浣郎曰。汝知言矣。然而猶未盡善也。佛慈之於眾生。雖天覆地載。空包萬有亦難喻之。況情愛之父母乎。父母觸惱至極。則怨心猶生。眾生觸腦如來遠經塵劫。猶且姿曲方便。慈護之不暇。不至成佛終不已也。由是觀之。佛慈母慈。豈可同年而語哉(示浣禪人)。
萬曆辛卯仲秋三日。達觀老漢。被業風吹到一處。名曰華嚴菴。菴前有流水。菴背有青山。青山與流水。廣長舌相寒。時老漢問浣禪人曰。此菴名甚麼。對曰華嚴菴。老漢從容就上一拶。我聞華嚴有四法界。一曰理法界。二曰事法界。三曰事理無礙法界。四曰事事無礙法界。且道理法界現前時。事法界在甚麼處。事法界現前時。理法界在甚麼處。事理無礙法界現前時。事事無礙法界在甚麼處。若謂理法界即事法界。事法界即理法界。此便抹略前兩重法界了也。只成得個事理無礙法界。若謂事理無礙法界。即事事無礙法界。則是釋迦老人。開事事無礙法界。成個有名無實去。又四法界中前三法界。特為後一法界作前茅耳。是以前三法界。饒你透徹了了。第四重若過不得。不免逢緣觸境。種種嬰障礙去。此種種障礙。亦非天降。亦非地湧。亦非人與。亦非境礙。其病根。只在事事無礙。法界關棙子。卒未能掉臂過得。此個關棙子。非但今時學人透不過去。昔有一座主。內外淹博。於黃面老子。所說一大藏教。無不指掌明徹。於孔老百家亦無不詣極。自謂經世出世。無不了當。且有一條好熱肚腸。病天台賢首慈恩三宗。及外教侮慢佛法。互相冰炭。擬作一書。折衷三宗。墻塹內典。適有一禪人問曰。我聞座主欲折衷三宗。不知座主。是誰家兒孫。座主曰。本宗賢首。禪人曰。杜順是華嚴第幾祖。座主曰。是第三祖。禪人曰。此老有個頌子曰。懷州牛吃禾。益州馬腹脹。天下覔醫人。灸猪左膊上。敢問座主如何理會。座主舌大而不能答。禪人曰。此是你本宗關棙。尚透不過。敢折衷他宗乎。由是座主發憤參方去。達觀老漢。即今為現前大眾。再下個註脚。使人人管取當下了徹。雙林傅大士。乃彌勒菩薩化身。渠亦有個頌子曰。空手把鋤頭。步行騎水牛。人從橋上過。橋流水不流。若謂傅大士頌子。與杜順老漢是同。則彌勒菩薩乃慈恩之始祖也。杜順亦文殊。菩薩化身。乃華嚴第三祖也。而慈恩本宗相宗。華嚴本宗性宗。性之與相。從來冰炭不相入者。如何說同。若謂是異。相宗如波。性宗如水。波不離水而有。水不離波而顯。如何異說。又臨濟有個四料揀。一曰奪人不奪境。二曰奪境不奪人。三曰人境俱奪。四曰人境俱不奪。汝大眾。且道四料揀。與四法界是同是異。謂同。則饒你華嚴四法界。重重了徹。於臨濟四料揀中。又透不過。謂異。則臨濟所傳佛心也。華嚴四法界。所詮佛語也。豈佛心與佛語。自相違背者乎。老漢生平不耐扯葛藤。今日則為現前大眾。於華嚴四法界中。如盲人摸象相似。乃老婆徹困如此。雖然永嘉大師有言。嗟末法。惡時世。眾生薄福難調治。聞說如來頓教門。恨不滅除令瓦碎。嗚呼。聖人慈悲之心。豈啻天覆地載而已。豈啻慈父慈母而已。但眾生不悟自心。故不知佛心。既不知佛心。安知佛語。宜乎於四法界中。撞頭搕腦。左滯右礙。過在未明自心耳。且道如何是自心。懷州牛吃禾。益州馬腹脹。天下覔醫人。灸猪左膊上。咄。莫道是兩重公案。疑則痛參去(示浣上人)。
夫慈惠之與謙謹。含渾之與精勤。深靜之與光明。而殘刻之與我慢。褊急之與因循。輕浮之與昏庸。此六者之與彼六者。果一物乎。果多物乎。嗚呼。善惡無常。麤妙如幻。唯了悟自心者。能力行善用之。雖殘刻亦慈惠也。如存我未忘之徒。雖慈惠亦殘刻也。以此觀之。慈惠之與殘刻。果一物乎哉。果二物乎哉。顧其人用之麤妙何如耳。故曰。善造道者。不煩千日之功。靡不臻其妙。詎不信夫(示開侍者)。
師問本公。居常人謂色身有壞。法身不壞。且道夢時法身在否。本曰在。師曰。夢時身與醒時身同否。曰同。曰醒時身有壞否。曰有壞。曰夢時身有壞否。曰不壞。曰醒時身既有壞。則夢時身。應同有壞。夢時身既不壞。則醒時身。應同不壞。弗爾。即不可言同。如何甄別○師問本公。凡作一字。少一畫可成字否。本曰不成。曰有義否。曰字既不成。安得有義。曰畫全成字否。曰成。曰有義否。曰有義。師曰。且如身字有幾畫。本曰六畫。曰義在那一畫。本無語。少頃進曰。義在六畫。師曰均等六畫。不均等六畫。以成其義。曰均等。曰總均別均。若總均。則義總在初畫。餘五無義。別均。則畫畫有義。散則不成。本無語(二段俱示本禪人)。
飲食男女人之大欲。故能制大欲者。則可與言無上覺道也。夫欲之難制。甚於毒龍猛虎。於是覺帝顧命之際。阿難請問。佛滅度後。四眾人等以何為師。如來勑曰。我滅度後。凡我弟子。以波羅提木叉為汝大師。能若是。如我住世無異。由是觀之。則波羅提木叉。既為佛子敢弗欽承。邇來去佛時遙。豈惟山陬海隅。僧徒不遵戒法。即名山寶地。不知波羅提木叉是何骨董。嗚呼。自心清淨。戒根本潔。自心空寂。定水本澄。自心明徹。慧光圓滿。一念之忽。無端強照。所謂本具戒定慧。迷而為貪瞋癡矣。自是從生至死。從死至生。死死生生。纏綿業網。升沉靡常。或鱗甲羽毛。天冠人服。苦樂萬種。皆曰無明。故曰隨順無明墮諸有。若不隨順諸有斷。若然者。無明智慧。辟若一指之屈伸耳。予奪皆由自心。焉用他力。顧其人自肯不自肯何如耳。果自肯發心。雖至愚之人。渴而知飲。饑而知食。男而知女。女而知男。既辦肯心。即將此知。知身非有。知心惟名。身心解脫。則逆順境緣。千差萬別。皆發揮我自心之光也。到此時節。智慧尚無地可寄。況愚癡乎。予以是知人無愚智。但在發心不發心耳。故智慧之人。肯心未發。亦與牛馬無異。現前大眾。已往所作。從此無論。既經拈鬮以來。斷須共遵佛勑。杜絕女人無令入寺。女人既不入寺。自然德香清遠。泉石生光。亡者得生善處。生者俱獲禎祥。少違佛勑。死者愈墮。生者滅亡。現前大眾。各各要知好惡。必以波羅提木叉為汝大師。無得怠慢。無貽後痛(示覺山寺僧眾)。
四明天童滅翁文禮禪師。往淨慈參混源不契。謁育王佛照光禪師。照問恁麼來者。那個是汝主人公。師豁然領旨。異日。照再問是風動。是幡動。這僧如何。師曰。物見主。眼卓竪。又問。不是風動。不是幡動。甚處見祖師。師曰。揭却腦葢。照喜其俊邁。後松源唱道饒之薦福。室中問僧。不是風動。不是幡動。僧擬議。即棒出。師聞之。頓忘前解往參焉。蒙印可。師上堂舉棱嚴經云。諸可還者。自然非汝。不汝還者。非汝而誰。頌云。不汝還者復是誰。殘紅留在釣魚磯。日斜風定無人掃。燕子銜將水際飛。嗚呼。汝看這滅翁老子。六歲即知有此事。見佛照發之。見松源了之。及出世為人。一機一境。片言隻語。生殺自在。魔佛膽落。辟如淮陰出師。霍光立朝。節制典刑。閉門造車。出門合轍。故曰。參須實參。悟須實悟。用須實用。汝三人既皆割斷世緣。同心行脚。老漢雖不敏。有幾句淡話布施汝等。前途作個主杖子。也須知好惡。始得用去。第一句斷得盡。第二句做得徹。第三句隨分過。能於第一句中荐得。不唯可與佛祖為師。要見滅翁老子面目。亦不難。第二句荐得。管取汝等。天上人閒。受大快樂去。第三句荐得。又不若即就目前。隨緣度日亦好。何必水雲萬里。討甚勞頓。雖然古德有言。汝有主杖子。與汝主杖子。汝無主杖子。奪汝主杖子。且道為甚麼如此。咄。妙德菴中辭我去。兩行熱淚為誰流。
此三則機緣。皆是古人了大事之籧廬也。雖然行在中途。卒風暴雨。忽然到來。亦可以作個躲避苫架。免得淋頭澆面去。汝三人既取斷得盡第一句。則念佛持呪誦經。總屬第二句中。不知一切。果斷盡了。我問汝等茫茫行脚。畢竟以何為主杖子。辟如樵夫入山。不持斧子。漁翁入海。不持網子。將甚麼斫柴。將甚麼捕魚。汝等黑樓莾撞如此。竟不自知。可笑可痛。老漢憫汝等愚癡忽略。特著當家的持三則機緣。授汝等。前途作個主杖子。大須要知好惡。如旃檀不知其香。狗糞不知其臭。逆境不知忍辱。順境不知厭離。忠言不知為我。阿諛不知害我。如是行脚。縱行到頭白老死。有甚利益。由是觀之。莫若不出門好。雖然男兒自有沖天志。肯落尋常流輩中。畢竟此三則機緣不透。生不如死。夫心術無常。聖凡緣起。一切惟其所憑。憑諸淨。則人法夢空。根塵迥脫。自心完朗。反是則三塗橫闢。萬有沉淪。眾苦交纏。絆縛終古。抱靈男子可不慎哉。茲陸生。痛染習難除。乘勝道場。恭伏三寶光中。刺指血。書戒文。可謂嚴以自治。慎其所憑者也。將由凡入聖。博度有情。道人血願。陸生無忘(示陸季臯)。
吾聞古皇先生有言曰。大凡物有累則力寡。如目累於色。耳累於聲。鼻累於香。舌累於味。身累於觸。意累於攀緣。六塵封蔀。一心光蔽矣。是以地大四塵所成。則能載有情。水大三塵所成。則能載地大。火大二塵所成。則能載水大。風大一塵所成。則能載火大。由是觀之。一塵不立。則其力大不可思議焉。吾人封蔀六塵。而不知覺。終古若長夜。固有慧力而不知用。寧不痛哉(示楚光禪 人)。
夫道心唯微。人心唯危。微之乘危。危之傾微。苟無志以持之。則微者幾不復矣。雖然微果非危乎。危果非微乎。微乎危乎。危乎微乎。今有人於此。苟有志於道德功名之域。不能尊其所謂微者。寧惟所願弗克。將靡所不至焉。噫。萬類紛紜。唯人最靈。不能重此而重彼。非夫也(勉馬大之)。
夫火非膏不延。膏非薪不熾。或者以火辟神。以膏辟精。以薪辟形。故精竭形腐。則神不留矣。若然者。火未甞不在。微膏與薪。則相不可顯。故曰。相火者火之皮膚也。若所謂性火者。豈可以耳目聞見之所既哉。第貴神而明之耳。
古人以衣惡衣。食惡食。則謂之能甘澹泊。大率惡衣不過槲蔴之類。惡食不過糟糠之食。吾雖不德。夏則喜著槲蔴。冬則樂服布裘。食則糟糠。菜根。荳查。靡所不甘。至於斷食。或一日兩日。或三日。習以為常。略不經意。嗚呼。吾雖如是。不知後之居喜福者。果能踐吾之志否。如能之。則叢林自然秀茂。鸞鳳自然翔集。法道自然興隆。山門自然無事。噫。青山流水可以怡耳目。貝葉蘇燈可以澄身心。天子不得而臣之。諸侯不得而友之。一介匹夫。而能臻此者。皆佛光所被也。可不自重乎(示喜福寺眾)。
自佛法東來。天下但知有佛。而後有法。有法而後有僧。殊不知過去諸佛。現在諸佛。未來諸佛。及十二部經。皆以僧為本源也。故曰。僧者佛法所從出。而本源不清。則佛之與法。有若無也。乃僧之本源。則又基於性事二戒。性戒者。洞明自性。決了無疑。即名性戒。事戒者。初則根本五戒。中則沙彌十戒。後則比丘二百五十戒。五戒者。不殺。不盜。不婬。不妄語。不飲酒。十戒者。五戒後續增不香油塗身。不坐高廣大牀。不故往聽音樂。不手捉金銀生像等。不過中食。二百五十戒者。茲不暇述。是名事戒。邇來世道交喪。凡為僧者。事戒茫然不知。況望其洞明性戒乎。涿州石經山。為天下法海。自隋琬祖以來。龍像蹴踏。振揚宗教。代不乏人。逮我明。珠林鞠為草莾。金碧化為泥塗。究其病源。在吾曹性戒不明。事戒不持故耳。老漢實於此山有大宿因。感慨今昔。不能坐視。於是命諸檀越。贖琬公塔院已。贖自隋以來。高僧骨塔二百餘座已。復思業既失而歸復。復而無所守。不若不復。乃集東雲居。西雲居兩寺住持。并執事僧等。撞大鍾撾法皷。稟報十方諸佛。釋迦如來。一切賢聖僧。思大尊者。琬公尊者。諸護法靈聰。本寺護伽藍神等。授以毗舍浮佛傳法頌。開性戒之本源也。次告以根本五戒者。培事戒之鎡基也。爾等自今而後。各宜懺悔前愆。改往修來。於毗舍浮佛頌。始而能讀。讀而成誦。誦而無閒忙閒。則性戒有日明。於根本五戒。勉強受持。能千日不犯。則盡形壽可持矣。噫。仰佛寵靈。及大善知識。委曲提拔。性戒事戒。果能如車兩輪。如鳥雙翅。保重不失。則運遠騰空有何難哉。咄。八十翁翁上場來。決不是小兒戲。爾等也須知好惡。則佛本源枯而復榮。涸而復溢。端在是矣(示東西雲居寺僧眾)。
汝欲他行。實為好事。反求古之。成大器於當世者。無一人不從行脚中來也。若不徧遊知識之門。歷煉鉗鎚之下。而欲成器者。未之有也。雖然未必常行而不住。亦未必常住而不行。但當行則行。當住則住。其當行者。或飽食閒居。恣情肆欲。不行而住其可乎。其當住者。或逢辣手師承真正道友。不住而行其可乎。據汝所見。以為世緣擾擾。不與佛法相應。擬舍而他求。殊不知佛法與世緣。皆為餘事。於自己分上。了不相干。不若向擾擾處。回頭轉腦。看畢竟是甚麼。不得作世緣支撑。亦不得作佛法會取。久而恍然自省。則其工愈倍矣。如或雖欲行脚。求心不息。緣念紛然。今日某州。明日某縣。奔南走北。目盻心馳。至於白首。終無成就。直須按下雲頭。捨著性命。歷艱經險。面皮若生鐵鑄成。遇樂逢歡。心志似純鋼打就。心不到境。境不到心。如是則有少許行脚分耳(示慈航運 侍者)。
夫利較名。則名高於利。名較身。則身復親於名。身較心。則心又密乎身。心較性。性則復為彼種種本。故曰窮理盡性。嗟乎。性若可盡。則欲盡者。果何物哉。其所欲者。又果何物哉。如金剛與泥人揩背。而痛癢甚奇。但未有知之者。殊為土地恨也(示陸季高)。
夫玄黃無咎。咎生於情。情若不生。觸目皆道。故情有理無者。聖人空之。理有情無者。眾人惑焉。古德云。一心不生。萬物無咎。又曰。自心取自心。非幻成幻法。由是而觀。則得心者。千差皆如。膠境者。一真紛擾。嗚呼。森羅萬象。一法之所印。所謂一法者。果即心而有耶。果離心而有耶。果非即非離而有耶。學者於此。苟能諦審觀察。觀久緣熱。爆然心開。則離亦如。即亦如。非即非離亦如。若然者。無往而非如矣。豈可以萬盡之哉。萬如當痛持戒珠。無為五色糞之所埋沒。勉之勉之(示萬如禪人)。
夫情未變之初謂之心。心之前謂之性。性體本具明靜二德。以性體無外。不能自覺。故強照生。強照生則明靜之德。變而為昏動矣。昏動既作。則萬法生焉。而變化莫窮也。故名無知覺者。謂之依報。謂之器界。有知覺者。謂之正報。謂之眾生。此自本而末也。又謂之順流。謂其流逸前塵陷於根界。夫根塵既備。有待鏗然。似不可解矣。葢由昏動昧之。動散也。故又謂之昏散。嗚呼。昏散果何物哉。置我於生死浩然之中。顛連長劫。痛苦歷窮。竟不能擺脫消解。使我現前日用之際。如處覆盆之下。如盪飄風之中。無須臾明靜者。非天地。非鬼神為之祟。究其所以。必使我當明反昏。當靜反動。人號萬物之靈。而昏散之權。在彼而不在此。所以無我而靈者。埋沒不振。本明不明。本靜不靜。皆昏散主之也。有志於收放心者。苟不能主昏散。而受昏散主。則收放之功。終難建矣。故曰。欲收放心。先究昏散之所以然。昏散之所以然既明。則昏散之權在此而不在彼。然昏散之所以然。亦不易明。如能明之則由情而復心。用心而復性。如掌中見紋理。鏡中見眉目。自此乘明治情。譬如挾天子而令諸侯。孰敢抗命。故曰。率性治情。非見性者不能。又曰。聞道易。明道難。又曰。大事未明。如喪考妣。大事已明。如喪考妣。真萬古之名言也。苟非喪心病狂者。誰不信入。依此而行。功不虗棄。終歸無所得。則昏散名定慧。不名明靜者。聖人葢欲不忘復性之功也。此謂之逆流。葢逆無明流。而入法性海。故曰。隨順無明起諸有。若不隨順諸有離。此理昭著。雖至愚者。舉逆順梗槩示之。亦必了然。況智者乎。又常居飲食後。不覺昏沉要睡。此斷不可縱情。必當以散動倒治之則醒。醒後雖熟睡可也。其治散亂法亦同。良以眾生日用。不昏即散。不散即昏。昏昏散散。散散昏昏。自無始以來。勞敝我如此。又一切病患。皆生於昏散。故善治昏散者。百病輕減。亦不易老。究其所以。不過要昏散之權。不屬昏散。而必屬我。要醒則醒。昏之不得。要睡則睡。散之不得。始試之於飲食前後。終徵不於即昏即散。而明止觀。由止觀而治昏散。昏散復本。則所謂明靜之德。不待召而至也。如問性體。待汝鑄昏散成定慧後。再為汝道未晚也(示陸季臯)。
龍乃鱗蟲之長。其亦有君臣男女。雖深雲重嶂之中。而出沒往來。大都無常。是故吾輩居此。當一切起居。屙屎放尿。赤體不淨之言。宜一一戒之。則護衛信心。自然之理。其必不愆者也。反是。則能久處而無魔事。未之有也。嘻。住茲幽勝。受此清祉。真片時直抵百年。可不自重自大哉(潭柘示法侶)。
近日人命干連。今日舍利臨筵。且道誰福誰罪。開沉吟。師咄曰。黑暗女。功德天。善用之。福無邊(西雲居示道開)。
風鼓萬物。泉行地中。樹動即知有風。物潤即知有水。豈必待眼見風與泉。然後知哉。人心固有之光。初無內外。匪屬生滅。無我而靈。眼資之而見色。耳藉之而聞聲。鼻假之而識香臭。舌借之而味不昧。身意二根憑之。而始有覺與知也。濟上曰。汝等諸人。各各有無位真人。在六根門頭。放大光明。照天照地。總不薦取。而取我求實。一何愚癡。長沙曰。學道之人不識真。祇為從前認識神。濟上則以六根門頭昭昭靈靈者。即是佛性。無煩別求。長沙又以六根門頭昭昭靈靈者。指為識神。佛性則無我而靈。識神則有我而昧。濟上。乃法海老龍。宗門匠石。豈不辨佛性與識神耶。長沙仰山畏其機峻。呼為岑大蟲。豈亦不能辨識神與佛性耶。此兩重關。去聖時遠。無論黑白菽麥不知。每認識神為佛性。斥佛性為識神。是此非彼。是彼非此。即號稱大善知識。與老道學者。佛性識神。尚辨不出。況矮人與瞎公雞乎。萬佛也不識好惡。一味信口亂統。不遑顧人喜與不喜。但願綱宗明白。眼目人天。雖殺身可也。巖頭曰。但了綱宗。本無寔法。奯公法窟爪牙也。不以佛性識神提撕。直以綱宗為己任。學者可以思矣。葢綱宗曉了。魔外防閑。不費金湯。祖庭自固矣所謂寔法者。說理說事。說事理無礙。說事事無礙。說鼻祖東來。斥相泯心。直指人心。見性成佛。說三藏十二部。說一千七百則機緣。皆實法也。故曰。一大藏教。是拭瘡瘤紙。一千七百則機緣。是亂葛藤。雖然。如綱宗了然。則彼種種。皆我固有之光也。何以故。心外無法故。古德曰。心明則始見性光。由是觀之。見色則以眼為眼。見性則以心為眼。心見性時。如風游太虗。如泉潤大地。謂之有能所亦不可。謂之無能所亦不可。何者以風與太虗。不可捉摸故。潤與土。揀擇不出故然非無風與太虗。非無泉與土也。始光。既發心求無上菩提。設綱宗不明。看教則受教瞞。參宗則受宗瞞。教與宗。並是出世清淨之法。猶皆瞞得始光。況飲食男女。聲色貨利。榮辱場中。千奇萬怪。不能瞞始光耶。且道如何是綱宗。即臨濟雲門溈山法眼。與洞上密印諸方納子者也。綱宗如大將兵符。兵符在握。則兵多多愈善。兵符釋手。則一兵不受命矣。故綱宗一明。即諸佛諸祖。或生或殺。機握在我。況人天魔外耶。教家綱宗如不明。理事皆不成就三昧。則文字語言。與種種義理。都謂之所知愚。禪家綱宗不明。則不能鉗鎚學人。死其偷心。偷心不死。古人謂之鶻臭布衫。始光。須知佛祖旋陀羅尼智。非黑白淺識闒茸。所堪留神。惟大心眾生。可以擔荷。旋陀羅尼。即宗教綱宗別名耳。始光。如旋陀羅尼不知。則心不明。且被情奪。將恁麼當眼見性乎。性亦不難見。難在於不能自重。能自重。凡所施為。自然不敢苟且。比來黑白。雖號稱譚禪講道。咸不能憂深慮遠。總來苟且。圖个口解脫便了。所以識神佛性。九箇到有十箇辨別不出。識神佛性。既辨別不出。則率性與率情所以然之說。渠安能明了。率性則無往不妙。率情則無往不麤。何以故。率性則無往而非無我。而靈者用事故。率情則無往而非有我。而昧者用事故。又率性若未見性。安能率之。如人渴不見水。又飲何水。惟見性者。然後能率性。能率性。則無始以來。一切染習種子現行。無擇境緣順逆。自然任運而消。故曰。見性人習氣。不消而消。不修而修。古德曰。識得主杖子。與汝主杖子。一任挑雲掛月。撥草瞻風。識不得主杖子。奪取汝主杖子。直教汝扶籬摸壁去。此即率性與率情樣子也。亦綱宗中不得不料簡者。脫不料簡。則佛魔不辨矣。又率性不昧。則始受用得本有光明。受用得本有光明。謂之密。以此密。能料簡防閑魔外謂之印。曹溪因惠明問曰。此外有密意否。曹溪曰。密在汝邊。若始光問萬佛。此外有密意否。萬佛則曰。玄沙破砂盆是密意。臨濟乾屎橛是密意。雪峯滾毬是密意。曹山木蛇是密意。溈山水牯牛是密意。躭章和尚墮字是密意。始光。若謂破砂盆等。是無義路句。此乃近時魔外見解如此。若謂別有義路。且道畢竟如何是他義路。如於此透不過去。則樹動不識風。地潤不識泉。可知矣。風與泉。佛性之譬也。動與潤。識神之譬也。譬喻乃象之小者也。始光。如能玩象得意。則識神與佛性。一任安名賞號。了無過咎。如意未得。則句不活。句不活。則不能洗光佛日。且道佛日懸在何處。咄。除却覆盆求燭照。斬頭覓活太癡生(示始光)。
明 憨山德清 閱
原夫無事生事。薄福所致。薄福所從。從於般若不明。故曰愚癡者。招畜生報。畜生則去餓鬼不遠。餓鬼去地獄不遠。此從高而下也。若從下而高。則由地獄升至餓鬼。由餓鬼升至畜生。由畜生升至貧賤人。由貧賤人升至富貴人。由富貴人升至學般若人。以此而觀。從高而下。不過隨順愚癡。從下而高。不過隨順般若。而般若愚癡初非兩物。譬如波之與水耳。比來清平世界。忽搆此大謗大疑大危。雖復邪黨橫駕。由理而推。亦是我曹。日常世出世路頭。交遊不甚清楚。皆坐庸常坑中。憂不深。慮不遠。憂不深。慮不遠。自甘坐於庸常坑中。究竟所以。根不重般若之故。是以無端招此疑危。今既推根究本。知其所由。若不等一痛切。捐頭目腦髓。莊嚴般若。境緣順逆。煆煉般若。捨身受身。於出世常為佛種前茅。於世中常為忠孝前茅。如是痛悔。如是立志。是為正觀。若不如是。即是邪黨。非佛眷屬。非忠孝種子。又莊嚴般若之中。唯刻藏一事最為肯䏿。有識無識。直下易見者。無俟吾言(示弟子)。
梁元帝在會稽。年始十二。便能好學。時又患疥。手不得拳。膝不得屈。閉齋張葛幃。避蠅獨坐。銀甌貯山陰甜酒。時復進之以自寬。率意自讀史書。一日二十卷。既未師受。或不識一字。或不解一語。要自重之。不知厭倦。義陽朱詹。世居江陵。後出楊都。好學家貧無貲。累日不㸑。乃時吞紙以實腹。寒無氊被。抱犬而臥。犬亦飢虗。起行盜食。詹呼之不至。哀號動隣。猶不廢業。卒成學士。官至鎮南錄事參軍。為孝元所禮。嗚呼一則帝胄之尊。童稚之逸。尚能如此。況於士庶。冀以自達者哉。一則貧困到骨。猶吞紙實腹。竟不廢業。今吾曹藉大覺老人之靈寵。家山徧十方。衣食可終老。不以寸陰自惜。而飽食橫眠。遊談無根。以消白日。較諸梁元帝。朱鎮南。猶斥鷃之匹大鵬也。且彼世間之學。一期報受。不啻漚華空影。能精勤克勵。置形骸於度外。寶學問若珠璣。必冀成名而後已。吾曹變形毀服。割情絕俗。為求無上菩提。一生不克則再生。再生不克。必至於無盡生。克則始已。而志不逮梁朱。譬如求石女生兒。層冰中覓火燄。安可得哉。邇來去古逾遠。風俗愈薄。出家兒成羣逐隊。游州獵縣。上則以為山水可以益道心。終年貪觀無厭。中則持半扇破瓢。披一領重衲。以為如是。則謂之修行矣。下則猶有不可勝言者。所謂禪之與講。不知是何等味。又有一種野狐魔子。記得一兩端因果。便謂我通講矣。學得幾句沒把柄話。便謂我解禪矣。逆而推之。法門之弊。一至於此者。大抵為師者。最初一念。斷不真實。為生死出家。為弟子者。最初出家一念。亦必不真。上下既皆不真。豈有不真之師。而能教真弟子哉。豈有不真弟子。而能親近真正之師哉。用是觀之。祖道下衰。固其所也。若幸童真出家。即居名山。又得親近諸大耆宿於清涼山。朝薰夕炙。等閒吒叱鞭朴之閒。轉常情為智光。移染習為淨習。所讀者。皆佛祖靈篇。若不能外形骸以道自勝。積微成著。受滴為海。徹己躬大事。大報佛恩。則生一日。不如蚤死一日也(讀顏氏家訓示修 聞)。
天上五衰未足為苦。人間八難亦未足為苦。至於幸而為人。乃受女身是則為苦。故諸佛菩薩。以女身為鴆毒坑。為惡蛇窟。鴆毒坑邊。不幸失脚。慧命立斷。惡蛇窟中。不幸共宿。毒氣入心。雖有盧扁。亦難救療。是以古德有言曰。寧為貧賤男子。莫作富貴女人。何以故。女身為天下猜疑之本。毀謗之媒。故名山道場。村墟精舍。或安禪講。佛子所聚。法雷震天。慧日光耀。諸佛慈念。鬼神護持。貧賤乞兒。往來求食無有阻礙。凡諸見者。生憐愍心。起周濟念。如有女人暫入道場。一切見者聞者。不推其來意如何。即皆生疑卜度。人既生疑。因疑起謗。因謗集禍。道場以此光輝頓滅。法雷以此消聲。僧眾以此人不敬仰。譬如毒果。一枝三蒂。滋藉而成。由是觀之。則貧賤男子。勝於富貴女人萬倍。無可疑者。故女人學道。先須審察自己。若身若心。有何心行。今受此身。此身何故致人疑謗。於此兩者推究明白。即知前生心多欲念。今受此身。此身既因欲念而有。欲念如花。此身如果。若欲無果。先斷其花。雖然眾生業重習深。知而故犯。以故鴆毒坑中。終難出離。惡蛇窟內。甘自長眠。豈但女人不能翻身奮出。堂堂男子。猶且視之若登春臺。不思厭離。若真心學道。欲出生死者。聞我所言。必痛哭流涕莫能自已。如聞之若不聞。吾知其驢胎馬腹。鳩鴿鳥雀。斷一肩荷負有在。然雖如此。我豈忍坐觀成敗。亦不免發一片好心。為汝作一種出苦方便。諸方便中。惟有觀身一著最要緊。先觀我身。皮肉筋骨因何而有。涕唾血脉凡諸濕者。因何而有。凡諸煖氣因何而有。凡諸動轉因何而有。於此觀察。生路漸熟。熟路漸生。一旦了知。我身堅者感地而有。濕者感水而有。煖者感火而有。動者感風而有。一一次第還其所感。則所謂鴆毒坑。惡蛇窟。畢竟安置何處。於此透脫。不妨以五色糞為廣長舌。說法度生有何不可。難道男子个个三頭六臂。而女人必不若耶。某奉讀此言。當痛哭流涕精進做去。若不爾者。學仁代汝求語。亦有干係。我尋常開示女人絕少。因學仁哀求多次。書此遺汝。轉授行持 凡欲出離生死。先須知苦。苦若不知。不免認苦為樂。既認苦為樂矣。則終莫返。一迷永迷。出離何期。何以故。葢不知苦。是第一重迷。認苦為樂。是第二重迷。因樂不返。是第三重迷。故從迷積迷。迷終不解。然女人之苦。較乎男子苦更重大。若要次第剖析其苦。雖以大地為舌。虗空為口。亦不能盡。是以女人而不先知苦。痛拔苦根。則枝枝葉葉。長到何時而枯。且道如何是苦根。苦不遠。祇汝現前此身便是。如直下識破此身。則一切不如意事觸將來。便不須大排遣。自然燒心之火。不撲而滅矣(二段俱示女人)。
大鑑悟後。即曰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牛頭悟後。則曰河沙妙德。總在心源。百千三昧。不離當處。二大老皆千古宗師也。一則如此。一則如彼。同耶異耶。同則兩言若反。異則既皆悟心之大老。豈不同也哉。而黃蘗又曰。如兩頭捉汝不著。則可以免苦樂形相也。如黃蘗所言。則兼遮二大老之言而言也。以情而觀。三老之言似難消會以理通之。未始不符契焉。夫如來藏性。或以空言則一塵不立。或以不空言則無法不具。或即空有而言。則曰空不空如來藏也。大都稱謂雖則種種。實而言之。即人各本來面目也。以此面目。可空。可有。可空不空。所以受名別耳。然此面目。凡夫迷之。瞥然而成三惑。聖人悟之。頓然證三如來藏也。夫三惑者。所謂見思。塵沙。根本無明是也。以見思故。則障空如來藏焉。以塵沙惑故。則障不空如來藏焉。以根本無明故。則障空不空如來藏焉。余友念公其高足名曰性藏。或以蘊真字之者。葢不知此性有三藏也。如以蘊真之義。配於三藏。可當不空如來藏耳。而空如來藏。空不空如來藏。皆遺之矣。余以是知字性藏者。不知性者也。或曰大鑑亦言。本來無一物。此豈舉一而遺二耶。予應之曰。大鑑指一隅。而欲人以三隅反也。予改以順南。字之以含藏。識中有覺義。及不覺義。故如人三觀圓修。則見思斷。塵沙破。而根本無明。由是終㧞也。故斷。破。㧞。則與藏識覺義。冥順不違。違則不覺矣。不覺所謂違門也。順無明而逆覺義。故曰違門。南則虗明之位也。喻心覺也。藏子果能遵我言。而躬踐之。即三如來藏者。可坐證也(示性藏)。
白刃撼胸。則目不顧流矢。葢勢有緩急也。如榮辱之與生死。事非兩人。而緩急先後。當諦審所宜。直下便判。則諸俗套。不煩洗滌而自除矣(示弟子)。
執古以御。有心妙以了色者。良以心術無常。憑之有地。故滯有則觸處成乖。憑靈則圓照無礙。照身則四大所輳。照心亦四蘊所成。了其所輳。身執自消。自消之照。將之照心。四蘊無常。無常無主。無主無樹。一任寒暄。本無榮落。既觀達此旨。逢緣觸境。順逆關頭。秉志堅精。[拚-ㄙ+ㄊ]命赤身捱得過。便是功夫。功夫漸熟。會色即心。色既是心。心不防心。孤明獨立。觸有成功。開物成務。即智運悲。不沈枯寂。即悲運智。不染塵紛。如是行持。由微而著。則五十五位真菩提路。非四禪四空可匹也(示王仲[壹-豆+ ((昝-人+├)-日+呆)])。顏平原。死不忘君。生平所養。張睢陽。生猶罵賊。死到不改。所以握拳透爪。嚙齒空齦。固其所也。吾曹參禪不透。葢無二公志耳。如有其志。悟道一生可辦(示弟子)。
心術無常。操之由人。是故以道德操心者。不知有功利。以功利操心者。不知有仁義。推其所始。雖道德功利發軫不同。然皆不外自心。但志之所存有殊耳。道德操心。則劫奪毀辱。無非階地。功利操心。則榮名尊寵總是驚媒。驚媒汩心。神魂常擾。況遭劫奪毀辱之際。而有所得也。故學道之人。於境緣不可意處。最為大幸。於大幸中不生覺照。逐境漂流謂之昧心。昧心之人雖日與聖賢同席款接。何異盲人頭戴杲日計為大夜者哉。大都但莫瞞心。心自靈聖。以靈聖之心。處不可意境時。如殘雪逢春。自然融化。豈待轟雷裂地。然後消釋乎。詩曰他山之石。可以攻玉。若以玉攻玉。成器殊難。良以兩俱溫潤。砥礪無功。故處可意境時。心境相忘。忘則失照。雖有嚴師良友痛加明誨。翻滋狎習。狎習既成。譬猶嬌兒不畏父母。心既無畏。敬從何生。無敬無畏益從何得。故曰。逆境面前鎗。順境腦後箭。面前鎗易躲。腦後箭難防。且世道轉衰。師友之風。頹然不振久矣。所謂嚴師良友者。豈易遘哉。能以不可意境。為師友堦地。則何往而非嚴師良友也。情識浮沈。乃致四大增損。能智光獨露。虗恬迴遡。縱有宿滯。無有鼓者。焉能作害(並示中甫 病中)。
男子家。頸腰有鐵。非道義所鑄。豈易屈伸。既屈其身。心光不剖。如雲覆月。幽蔽精神。於是非曲直之閒。好惡升沉之地。弗能挺然獨立。知而甘昧。一息不來。杳成千古。滯魄悠悠。出期希有。可不哀哉。何不踢翻窩臼。頓斷情根。若利若害。若逆若順。惟心光炳露。等視浮雲。一朝願克。笑傲家山。顧不樂乎(示賀知 忍)。
聖凡無窮。依正無盡。升沈萬變。情與無情。卒不可以智識知。算數了。然皆以名言為體也。夫何故。葢有名必有義。有言必有意。所以聞水火之名。則濕之與煖。不待召而至矣。聞毀譽之言。則喜之與怒。亦不待召而至矣。知兩者之如此。則凡凡聖聖。正正依依。實外名言而不可得也。噫。名言不知果何物哉。而依正聖凡。皆以之為體。故居其室。出一言善。則千里應之。出一言不善。亦千里應之。由是而觀。凡立名立言。苟不端正其原。見理之澈。莫若不立。無遺禍也。故曰。名言也者。迷悟之紹介也。可不慎乎。或者以趙州無字為話頭。歷年既久。自以為生死順逆。念即話頭。話頭即念。無往而非一片。或者又聞而舍然大笑曰。彼若果能話頭一念。打成一片。面目自然殊乎常人。眉宇閒光霽若清風朗月。使牛馬雞犬觸而悅之。況人乃萬物之靈者乎。此等語。當與愚者道。不可與智者言。大抵參禪之訣。心地果然順逆成片。則悟在旦夕之閒矣。今人看古人機緣。猶泥人摸象。手無知覺。安知象之肥瘦哉。嗚呼。此等人以名聞供養為膏肓之疾。以生死大事。付之馬足閒者也。楞嚴經曰。大妄語成。墮無閒地獄。非此謂乎(示弟子)。
凡人子報親之德。生供三牲。死獻萬肉。不過特重其黑業耳。柰世俗冥盲。卒難諭之正理。且順其俗習。快其眼前。聖賢知其習不易化。權與之浮沈。陰以理折其情。密為調攝。功久力充。則習自化。彼受調者。亦忘其所以然矣。故禮五易而同。俗人之慶不賀。喪不弔。此聖人之苦腸也。雖然。苟不以無上慈光。燭其幽爽。則滯者。終付之於無拔矣。又豈人子人臣之本心哉。夫欲燭其幽爽。莫若為人子者淨自三業。為亡者。持毗舍浮佛偈。最為簡益(示弟 子)。
夫禮者。身之[榦-木+禾]也。[榦-木+禾]而不端。其餘雖多。惡足道哉。自大覺應世。迦葉而降。雖宗教支分。而禮則一耳。大人俱沒。典刑廢弛。凡後塵之徒。莫識大體。不以端榦資本。惟競浮華。所謂榦者。摧折盡矣。汝等念報佛恩。束力於茲。凡見晚進。未識大體者。切慈勤獎勸之。使其榦端則本華。根固則本壯。毋愛人以姑息。宜愛人以大德。是以遠別近聚。晨昏相見。務要行列弗苟。長幼有倫。先後據禮。勿得恣情。老漢浪跡江湖。足音半寰中矣。在在頗多感觸。故草是語。出家者既然。在家者寧獨略是乎哉。密藏侍吾至勤。但觸名分紀綱。猶多汗漫。況其他耶。仲尼曰必也正名乎。葢名不正。則分不定。分不定。則禮不可立。人而忽禮。尚弗敢。況為佛弟子而不端此。則剃染奚為(示黑白諸弟子)。
元石問曰。陸老先生當今大居士也。精勤大道已非朝夕。今以年老抱疾。而曰念佛持呪。并參祖師機緣。俱不得力。則一生辛勤。幾於虗費。其所以不得者何故。弟子於此。深懷疑悶。乞師開示。以為將來修習佛乘之鑑。
子發此問。不惟直陳自疑。亦開獎黑白深矣。夫禍福莫烈於死生。真偽難逃於所忽。此老金湯法門。有年數矣。凡觸利害關頭。不以世情生顧忌。惟知護念大法。苟非內有定見。重以多生願力。冥顯相資。孰能臻此哉。且好名之心。賢者不能卒忘。今抱疾頹然而臥。卒然而問。忽然而答。譬如晴空霹靂。旱地雷鳴。可與智者道。難與眾人言。子當默而痛思。必自知此老用處。子不聞青山白雲漱石枕流。二三十年。抱寂枯坐。設偷心未空。皆為大障。我如是而問。彼如是而答。有偷心耶。無偷心耶。有則決不能如是而答。無則實念佛持呪參禪。三者俱未得力。願子再深思之。或恐自見(答吳元石)。
身有大身。有小身。心亦爾。以大身為身者。則能挈天地。整萬物。以小身為身者。能則周旋一家。不能則一身。尚不遑理。況功名事業哉。然則大身吾固有之。或者迷而莫覺。小身乃四大之假合。假合則非本有。既非本有。翻堅然執之而不化。是以見有可欲。即大心昧矣。大身失矣。夫大心者。智周萬物而不勞。妙洞象先而非始。葢有始則有生。有生則有滅。惟無始則無生。無生則無滅。光貫十虗。靈達三際。處方寸而包空。彌太虗而入芥。故曰談禪而言空者。乃談者之陋也。雖然較以五尺為軀。方寸為心。認一漚而背全潮。高培塿而忘泰岱者。則勝多矣。余生余生。痛惜時陰。即夜繼晝。勒勤補鈍。緣文字之堦級。究佛祖之心髓。理精慧開。以特厚為炭。扇以慚愧之風。信火熾然。勇而能恒。則鑄小心為大心。化小身為大身。譬如投片雪於紅罏。擲殘冰於春海。復何難哉(示余生)。
佛法雖大。大於眾生之心。若離眾生之心。則大無本。由是觀之。則大乃眾生自大耳。故發大人心者。為大人。不發大人心者。便落小人中矣。今汝發此大心。惟貴恒之。故曰立心不恒凶。恒則吉不可量(示元信)。
中國微言。不越乎六經。西來大法。寧出乎三藏。至於莊老之書。亦不可不讀者。此古人博達君子之所務也。是以白首窮經。然燈精法。代不闕人。雖求之於紙墨。十年之功。不若求之於心性。一朝可敵也。王安石謁周茂叔。一謁不見。再謁亦不見。安石怒曰。我自求之六經。亦可得之。何必卑卑求人乎。自是讀書徹旦。少睡。即嚼石蓮以破昏。及其學問大成。至於入參大政。自謂孔孟不足多。致君堯舜不足難。慨然以經世自負。一切賢才。程能獻䇿。皆不合意。唯恣執拗俱逐之。究其初心志非不大。學非不博。心非不遠。卒於壞宋元氣。而自招不美之名。大都學問雖淵博。於心法不曾妙悟一番。譬如學大匠者。規矩方圓曲直非不了了。而疾徐之節。未應手故。不免傷手之患耳。規矩方圓。法也。疾徐之妙。心也。執法而不妙悟自心。能成大器。未之有也。無論若儒若道若釋。先妙悟自心。而博達羣書。謂之推門落臼。自然之妙。用之出世。則謂之最上乘。以之經世。則謂之王道。此真學真才也。再次由博而約。博則學耳。約即心也。此又其次也。至於讀書雖多。臨機無用。如葉公畫龍。望之非不頭角宛然。遇亢旱欲其雷雨。無有是處。故先約而後博。禪門諸祖十中七八。先博而後約。自古及今。一切座主十中一二耳。佛者既然。儒老之徒。大抵亦皆如此。於約言之。此心愛人即仁。施仁得宜即義。於義合節即禮。於禮通變無滯即智。於智誠恪克敏即信。以此觀之。五者妙用。本在吾心。而不在於書也。且道一心不生。僧耶老耶儒耶。於此直下廓然無疑。在儒謂之真儒。在老謂之真道。在佛謂之真僧。不然。則皆聖人出而大盜生。贓物現在。據欵結案。罪難免誅。誰敢拍大嬭誑嚇小兒。故學問量人根器。斤斧隨機。十人十成。反是成希矣。汝自今而後。當先熟永嘉集。勿讀註。次則讀肇論。再次則讀圓覺。已上既熟。當熟四書白文。及老子道德經。則六經三藏。若博若約。工夫成熟。自知好惡矣。或曰。王安石乃宋之大儒。韓生乃刀筆庸吏。以此教之。未必能克始克終。我未敢保。余則應之曰。我聞師子捉香象全力。捉兔亦爾。或曰。先曰量根器以教人。則成者多。不成者少。以前語照之。無乃自背乎。余曰。背不背。量不量。亦自有妙處。非子所知(勉韓生)。
大凡男子家。出世一番。斷不可與草木同腐。與畜生同養。必須垂芳千古。光照大夜。若因循度日。無所長進。豈惟草木畜生已乎。大不如遠矣。草木可以充薪㸑。畜生可以供庖膳。由是觀之。人為萬物之靈。飽食煖衣。垂死而無所成就。則不如草木畜生明矣。汝初見我於燕山無梁寺。今日又遇於茲。則汝善根靈種。殊不淺也。然汝父母愛之太過。汝又賦性精悍。且多聰明。若克明心法。薰炙聖學。則後之望汝作大法城塹。或未可知。自今而後。變習氣。須從憎愛關頭[拚-ㄙ+ㄊ]命做去。惡其人必須知其美。愛其人必須知其過。此三個須字。能負荷擔得長久。世出世事畢矣。永嘉集天下奇書。文簡旨豐。熟此則大學中庸骨髓。無勞敲打自然得矣。世人以為教迹不同。妄生分別。見小而不大。識近而不遠。執粗不詣精。所以心法微耳。此書既熟。當熟七經白文。一切對句。自今亦不必屑屑。待諸書貫通之後。方始聚精會神。一兩三月。天機所動。自然水到渠成。如此發軫。必出人頭地。反是逗落俗格。挽之卒難。可畏可畏。茲焚香燒燭於大聖人之前。以此囑汝。汝須珍重(囑傅爾庚)。
香滿金罏花滿瓶。此一句具無邊三昧。故陸亘大夫。取正於南泉曰。肇論甚奇。天地同根。物我一體。南泉對曰。庭前一枝花。人雖見如夢相似。大夫罔措。天花道人偈曰。香滿金罏花滿瓶。余乃順水推舟。亦曰。此一句子具無邊三昧。妙喜有言。若是真將軍。何須武庫中取刀殺人。赤手空拳可以却敵。余今即此一瓶花。一罏香。布一個漫天大陣。以虗空為鼓。以妙高為枹。撾而進之。管取是聖是凡。剎那敗績。故曰權衡在手。生殺自由。噫。道遠乎哉。觸事而真。聖遠乎哉。體之即神。既曰觸事而真。無相者虗空。有相者天地。大塊之閒。殊形異狀。有情無情。若愛若憎。世出世法。道雖不同。總謂之事。所謂真者。在七經百氏之書。未始不具。至於般若靈篇。華嚴上典。相為表裏。古人有言。禮樂前驅。真道後啟。即此言之。會萬物歸己者。書無內外。理無精粗。都來一片心光。曾無別物。此片心光。在大學。即謂之明德。在中庸。即謂之天命。在論語。謂之仁。謂之孝。謂之政。種種名目。標榜不同。而仲尼所答。弟子所問。問者器有方圓。答者水本無常。水若有常。安能順器方圓。聖人有心。安能應事。種種恰好。大道無情。運行日月。雲雨無情。普滋萬物。此心孟子用之。祖述周孔。集義成浩。此氣在春秋則折衷是非。在周易為太極。為八卦。在書為允執其中。在禮經條貫品節。皎如日星。在詩情動於中。天機觸發。歌咏不足則舞蹈之。此心在樂。為韶為濩。昔孔子在齊。見牧牛童子。視端而目正。喟然嘆曰。此必聽韶樂而出者也。丘驅之晚矣。且道韶之妙何如。乃令牧牛童子。聲入耳根。神凝方寸。天花道人當下知此。則四海雲濤。千山松韻。未嘗非韶樂也。此樂在法華謂之實相。在華嚴謂之四法界。在楞嚴謂之大定。在圓覺謂之大光明藏。在般若謂之文字。謂之觀照。亦謂之實相。在悟謂之禪。在制謂之律。在辯謂之論。天魔不能沮。風火不能壞。貫萬古而長存。故曰經。或曰。汝這老漢。舌頭雌黃。不准將佛法世法。攪做一團。使後人標無所宗。派無所辨。不亦過乎。余應之曰。若人識得心。大地無寸土。有土有人。有人有法。有法有內外。有聖有凡。有世出世。一寸土不可得。則一切何存。說甚攪做一團不一團。自是癡人不了自心。情見不破。妄生分別。在儒被儒縛。在老被老殺。在佛被佛累。譬如穿一身紬絹。從荊棘林過相似。拈得這刺。那刺又入。拈得那刺。這刺又入。刺刺牽制。竟不能掉臂而行。你這尿牀鬼子。自家絆倒在荊棘中。爬不起來。反來攀條引例。要我同受此苦。我非呆子。肯聽你言。作顛倒去。古人有云。依文解義三世佛冤。離經一字即是魔說。是以佛祖真子乘願而來。可儒可佛。至於種種異道。隨類利生。如水銀墮地。顆顆成圓。興穆興穆。汝若悟此。便曉得香滿金罏花滿瓶。此一句具百千三昧也。若未悟得。不免波外求水。離色求空。空之與色。本無二致。情生智隔。橫計不同。如水與波。豈兩物哉。以風激之名為波。少頃風息名為水。風喻妄情。波喻妄色。水喻妄空。既皆曰妄。何必生疑。且此水天人湛為琉璃。魚龍認為窟宅。餓鬼怖為猛火。人閒世謂之波流。若謂一物。四執不同。若謂四相。一尚不有。安得有四。空即是色。空不可得。色即是空。色不可得。空色不得。誰辨空色。有所有能。所忘能息。若有辨者。所忘能立。所忘能立。虗空可以有骨。兔角可以為杖。龜毛可以繫風。余共天花道人昆季等。慧炬光中饒舌至此。噫。聊城月即燕山月。光照天池色不同。再聽香花童子偈。塵勞即是法王宮(示興穆)。
離一念之前者。則剎那不可得。離剎那。則十世古今不可得。是以微塵頓剖。大經現前。大經也者。豈惟釋迦如來之根本法輪。亦是過未諸佛根本法輪。此輪吉水曾乾亨。不知何處持來。施與廬岳黃龍寺。心悟禪人。悟復施與潯陽邢楙學。達觀道人聞而異之。遂命悟。即持此輪。現與楙學。且囑之曰。此輪若不有方山長者。轉運發揮。則大經微塵。豈易剖哉。嗚呼。華梵緇素。自漢明。迄蕭梁隋唐之世。特羣㧞類。登覺苑而稱雄者。代不乏人。惟是根本法輪。以無師智。自然智。根本智。差別智。四智縱橫。首尾鈎鎖。即近示遠。即大示微。果樣高懸。普使初心曉達取法。啟圓因。期圓果。而因果不能籠罩。是以大心凡夫。一蹴龍門。頓入智海。手把猪頭。戒珠光淨。違順莫測。魔外聞之而心驚。二乘觸之而習化。舍我長者。其孰能之。今長者棲神之地。造輪之龕。荊棘叢生。狐干喧擾。安得如宋丞相商英張公者。乘順輪為我光復之。則某心死矣。三敬無忘斯囑(囑邢楙學)。
能所兩義。出苦要門。入苦嶮路。皆此也。以能所角物我。恣情識。則為阿鼻前茅。以能所宛轉觀身。身為所觀。心為能觀。所觀者。若無能觀為之主宰。惟血肉匡殻耳。烏有所謂知覺哉。既無知覺。於我何有。咄。以智治國。國之賊(示弟子)。
汝生前以耳。見我相貌。即今汝以眼。聽我說法聲音。此汝多生善根所致。遭此清勝因緣。汝若當下會得我一句兩句。豈惟覓女身相不可得。保汝神超淨土不難。若會不得。此段風光。汝當用心諦聽。女身過患之苦。天上人閒五衰之苦。地獄之苦。飢寒凍餓之苦。求不得苦。脫不得苦。苦雖無量。不能盡說。要而言之。諸苦之中。女身最苦。未知人事時。雖苦未深重。纔知人事時。折旋俯仰。進退屈伸。一動一止。忌諱千端。回互萬種。高不得。下不得。輕不得。重不得。舉步少高。坐處少低。言語聲重。莫非都是回互。自家一段本來真實光明。都被這些忌諱蒙蔽了。我如此開示汝。只要你舉一而知十。因有言。得無言之意。汝若果知苦意。即曉得千條毒蛇纏身。不甚為苦。無如被這肉塊子。假模樣。籠罩羈係。無片刻露光明處。汝曉得我開示汝。意頭必然悲徹。心魂發大誓願。汝若再受女身。寧受碎尸分骨之刑。斷不再受此女身。何以故。碎身分骨之苦。不過一兩箇時辰。挨過了便罷。此肉塊子。帶累牽纏。積情縛愛。從無始劫來。牽制於今。猶不痛醒。假如現前。子死身喪。這一條情根綿綿愈固。千劫萬劫。只是割不斷。這割不斷處。苦根深厚。稍無福力。不知又落在那一類中。醉無明酒。遊恩愛園。眠臥火坑鐵牀。豈有了日。我此等語。無半箇字是假的。若半箇字假。我舌根當破。諸佛菩薩亦是說謊的了。你仔細思量。諸佛菩薩肯說謊麼。我為甚以舌根自誓。恐汝信不及。汝若信得及。咄。五漏身中荊棘種。彈指蓮開極樂池。雖然如是。去路尚遙。看汝丈夫徐琰分上。贈汝一千般若金銀。定使汝頭出頭沒。無有乏少之苦(示亡靈白氏)。
夫禍福莫烈於死生。而世不患之。葢以飲食男女之欲醉之耳。如稍省之。雖至愚亦患之。況智者乎。雖然有其病。必有治病之方。方得而能力治之。則患不難也。敢問其方。紫栢道人舍然笑而應之曰。假借四大以為身四句偈。此古佛之遺方也。若能誦千萬徧。則死生之根。不待㧞而自斷矣(示張才茂)。
未生已生。是異是同。異則未生已生。定不相即。同則未生已生。初非兩事。如何有常無常。會而難通。果定不相即。則未生。離已生而得名。已生。亦離未生而有號。同而究之。異而推之。常無常義。終無歸宿。謂之有名無實。豈有真勝義諦。有名而無實乎(問懷 慈常無常義)。簡則近無。易則在平。心無事而神棲於平。雖萬怪叢輳。千險迭至。直以空平應之。超然有餘矣。忽細故掛心。神泊感慨。即鴻毛飛前。橫以為大鵬垂天耳。又烏足應他事哉。故曰。能平險阻。能知險阻。有以乎(示元信)。
黃帝有二十五子。或有姓而無名。或有名而無姓。或無名姓。以山川封地而姓名之。皆以奇功茂勳。而定氏族。即我釋迦牟尼如來。降生中天竺國。敝屣萬乘。而苦行六年。得無上覺道。自是世有佛焉。及說法度生。世有法焉。迨憍陳如等。剃染之後。世有僧焉。然僧之種族。有剎帝利種。有婆羅門種。有首陀種。有旃陀羅種。惟我世尊。本剎帝利種。姓釋迦。嗣佛而後。無貴賤。凡剃染出家者。皆以釋為姓。如四河入海。同名為海耳。至梁大通年閒。達磨航海東來。為震旦鼻祖。既而宗出五派。派各其源。有號臨濟宗者。曹洞宗者。溈仰宗者。雲門宗者。法眼宗者。若智慧清淨。道德圓明。真如性海。寂照普通。總十六字。天下謂之臨濟宗派。予慮十六字。歷世易窮。從真字左駢。岔十五字曰。真法元在。解契恒靈。大吼雷音。慈門師子。右駢。岔十九字曰。真三聖秀昌。原遠茂勝光。日月昭萬古。嘉福佛運長。自今而後。既橫抽兩枝。凡我弟子。應宗嗣之。不遵者不孝(法脈宗脈說示弟子)。
根塵識三者全。謂之人。或謂之餘。於是三者。能洞然窺破。則當處不見有全人矣。凡一切榮辱死生。皆刃也。欲使刃之不傷。莫若不見全牛為嚆矢耳。葢刃不傷。牛亦不傷。牛若不傷。而牛本不全。則刃之游。亦寓言也。嗟乎。以神為刃。游於象先。太虗不到之地。亦可以宰制矣。況有形者哉(示元復)。
牽近縛。滯近塞。縛則纏綿難解。塞則壅遏不通。是皆無生之理不明。緣生境界成熟也。殊不知無生緣生。初無兩條。在眾人則謂之緣生。在聖人則謂之無生。緣生則身心鏗然。無生則性天廓徹。即此而觀。外身心而窮性天。管取終古不旦。故曰牽滯不難破。難在於窮理。理窮。則無往而非高明矣。高明則自然。事到即了。仲尼曰。顏氏之子。有不善未嘗不知。知之未嘗復行。此無他。良以清明在躬。志氣如神。觸處無昧耳。大都牽滯習重。病欠明勇。明則觀照精密。勇則不墮現行。鑄情而復性。子其勉之(再示元復)。
大凡學道人。一切都不障礙。只是柰何自家身心不下却難。果然真正男子。直下究竟此箇身心。是我的身心。如何却柰何他不下。畢竟要見障礙在何處。這些子實能覷得破。十方諸佛底鼻孔。即是民部底鼻孔。儻卒未能薦得。聽貧道醉夢中說。一上葛藤。與民部聽去。此身此心。若要將就柰何他。當觀何由而有此身。何由而有此心。葢此身不過四大假合。此心不過四蘊湊成。地水火風謂之四大。受想行識謂之四蘊。即就民部。皮肉筋骨。種種窒礙的便是地大。痰唾血脈津液便利。便是水大。徧體煖熱之氣。便是火大動轉助民部趨走運用者。便是風大。或謂舉動運轉。皆是心力。與風大何與。殊不知中風的人。要舉手舉不得。要移足移不得。難道他豈無心力。如何手足宛然。竟不依他使喚。葢闕風緣故也。此四件。合則有身。不合則此身何在。民部於此。切須諦觀。我身之四大與外之四大。是同是別。外四大者。脚下踐履的謂之地大。眼前九江流的水。便是水大。日常竈裏燒的。燈上點的。及一切日色暖氣。便是火大。長江送客帆飽如飛。林木動搖。浮萍聚散。便是風大。此與民部別。則民部此身。又從何來。葢我之四大。必感外四大而成。此四大。開而言之謂之五行。合而言之謂之四大。自古至今。並無一人。不感五行而生者。豈民部獨離四大而有此身耶。此與民部同。則內四大。即是外四大。若即是外四大者。豈有有智之人。認踐履之土。九江之水。竈中之火。樹頭之風。為自己身耶。雖至愚之人。愚不到此。況民部高明者乎。於此粗粗會得。身相即輕。身相既輕。便把死生窠窟子。踢翻了也。死生尚不能動。其餘榮辱愛憎。又安能動得。此是學道人。世諦中討便宜的方子。果然依得。何累可干。惟四蘊道理。較之四大。推察審究。抑亦微矣。民部於此遇境逢緣時。憎愛念起。諦觀此念從何所起。若從我起。未逢緣時。如何不起。若從境有。無我亦不能起。兩端合。而能起者。先推於我起不可得。於境起不可得。豈有兩不可得。合而能起耶。這裏民部瞥然省得。雖不謂之了當。生死海中救得一半。四蘊者何。領衲前境謂之受。前境者何。前所謂逢緣遇境時。此境便是前境。此受離前境亦無所得。受既不有。想又何來。想既不有。行亦何來。行既不有。識又何來。葢是因受所以有想。籌量卜度謂之想。想善惡未定。忽遷於善。忽遷於惡。往返不定。未能決了謂之行。行遷流也。忽爾判然。決了是善是惡。毫無所疑。謂之識。雖四者用處不同。究其所由。必因受有想。因想有行。因行有識。此非強配。乃自然之勢。自然之理也。貧道上來胡言亂語。不過教家糟粕。未是衲僧活計。即如古德問僧。即心是佛。乃是頭上安頭。離心是佛。乃是斬頭覓活。民部於此討得个分曉。不要取信於人。自家直下透得。自然無纖毫疑的影子。此是衲僧的活計。猶不是衲僧的巴鼻。且道如何是衲僧的巴鼻。五老峯前雲去來。等閒觸著民部鼻(示于民部)。
法名之重。重於大寶。大寶不過一期之極貴。法名則由名得義。由義會理。由理行道無阻矣。以無阻之梯。便能直登道岸。得登道岸。始謂之德。故德者得也。嗚呼。道德無古今。而包古今。所以得之者。雖匹夫非窮也。不幸而失之。即王天下非通也。況官乃中人之籧廬乎。又法名法親。與俗名俗親。斷不可同日語者。以俗名俗親。形壽盡。更生別姓。豈可以今世之名姓拘之耶。故得宿命通者。長劫一刻也。而一刻之中。罪福形影。昭然在目。若弗更生耳。三定毋自棄。勉之(示三定)。
鐵鉢雖堅。彈之則鍠然有聲。清亮幽遠。達耳心空。萬歷癸未。與汝雲閒南禪寺相別。去歲於清涼山坂。忽得汝書。開而讀之。知汝於此箇門頭。得一隙之明矣。我甚喜歡。南禪親近我者。頗亦不少。而寥寥五七年閒。無一人寄音言此觀旨。戊子孟夏。汝又無心。同堅默大變之際。請益聊城傅居士紺圃齋中。逆而思之。今昔光景。如懸寸鏡影像了然。且四月朔日。復汝落草之辰。參陪諸上善人。香燈光中。同音異口勤禮水懺。洗滌前生之垢。浣潔此世之塵。轉罪為福。轉愚為慧。大是好事。亦當自知慚愧。無負己靈。努力精進。必以悟為期。了達自心。作箇末法中李龍眠。以筆頭三昧。發揮自心光明。莊嚴三寶。報佛深恩。大抵根無利鈍。發心真而精進猛。即得道快。當如發心不真。力行不猛。雖天資高邁。聞見博極。亦徒增知見。培植我相根耳。反不若老實頭人多矣。汝奔走四方。孤縱萬里。弔影旅邸。不過以父母在堂。妻屬在下。衣食之費。大不可緩者。將一片精神。不辭飄泊。博些供給。以充甘旨。亦是為人子大關頭處。切勿嬾惰。負青春。辜白日。使父母生憂。妻屬擔慮。此點念頭。便是自心慈悲三昧。如來放光照世也。此光不昧。雖出魔入佛。皆汝道場行履處。亦當衣食供養父母。豐潔為盡心。又當勸父母生大信心。於佛法中立決定信。以娑婆為毒瘴之鄉。極樂為安樂之窩。盻時盻日。惟望一旦生彼國土。親近彌陀。奉侍九品菩薩。汝能如此供養父母。雖曾參之孝。不可異同言也。汝不見堅默。一歲之閒。兩子繼歿。妻室續亡。遑遑道途。持四喪南歸。即聊城傅氏愛女。亦繼堅默乃正而亡。金沙文卿。皆我法門骨肉。俱遭此傷心不如意事。以俗情言之。固可痛恨。以法眼觀之。安知諸亡者。非菩薩示此無常光景。使汝曹生恐怖心。悟世非堅。或未可測。此段因緣。汝還家日。近當白於父母。使其亦生恐怖。於西方生決定信心。何異戰陣而撾鼓。鼓所以壯兵氣。旗所以一眾目。即如無常為旗鼓。一眾生信心。一般上根之人。見幾而作。不俟終日。聞聲便悟。見色即明。亦是拍盲榜樣。豈待搖脣鼓舌。說文字禪。乃開悟哉。峩眉山行期迫矣。想盤桓不甚久也。我初彈鐵鉢作聲時。即壯行色法炮耳。汝輩聲達耳根。竟不省悟。則眉山歸日。長進不長進。未可定。如聞如聞。當自克責。勿逐流俗。珍重(示皆聞)。
吾以興嚴命汝。其意甚遠。不可忽。而不深思之。嚴之義極廣。聊舉二三示汝。嚴心以悟。嚴身以德。嚴身心以問學。三者苟不廢我言。凡百所當嚴者。得其綱矣。我書此戒汝。推汝父教爾庚而來。汝今雖則年少。未知所以。至於長大。終必知也。噫。種樹方高寸。年多成茂陰(示興嚴)。
眾生橫計。封蔽本心。是故於全體作用中。疑而不能用也。余以一指屈。而問如聞曰。見麼。曰見。此外見麼。曰不知。余喟然歎嗟。久而示之曰。我此指一屈。一切聖凡。一切依正。無有一法可伸者。豈惟此屈如是。法法皆然。如一念生。則盡虗空界俱生。無有芥子許空隙。可容滅者。滅亦如是。故維摩謂彌勒曰。一切眾生皆如。又文殊對維摩曰。居士我不來相而來。若初有來。今則不能見居士矣。由是言之。則不來非來。來非不來明矣。惟諦了自心者。情見漸破。於此法門。通得一法。而法法皆了矣(示如聞)。
從古至今。大都學道不成者。往往柰何自家身心不下。是故生死愛憎。交加紛擾。靈臺渾濁。片餉不得清寧。總不如生死何招。愛憎何成。雖復奔波湖海。尋真覓訣。為治身心。或從眼中看得來的。耳中聞得來的。攢頭相授。依憑扭揑。又有靜中得少光景。即為究竟。長年終日。弄鬼眼睛。鼓粥飯氣。自家身心毫釐竟治不得。設臨顛沛流離之際。逆順是非之場。依舊生死浩然。憎愛滿腔。紛飛搖蕩。方寸中如著芒刺相似。此葢不知。自身自心來源。既不知身心來源。即此身心障礙不淺。如是不唧溜做去。豈惟大道。終難悟徹了當。日用中。敢保從生至死。未夢見安閒在。何則不知身源。則見有身。見有身故。則受身累。不知心源。則見有心。見有心故。則受心勞。肇祖云。勞勤莫先於有智。大患莫若於有身。豈欺我哉。且道身心來源處。現前此個軀殻子。不過四大合。現前分別了了。此點妄心。不過四蘊攢就。眾生顛倒。妄以此身為身。此心為心。塵沙劫波。淪墜不已。改頭換面。如火傅薪。蔓延無歇。大丈夫真心學道。何不猛著精彩。拍胸自判。發一片決定心志。直下以四大推身。四蘊推心。逢緣觸境。從朝至暮。綿然無閒。歡喜也如是推。煩惱也如是推。推來推去。工夫純熟。一旦身心廓落。蕩然虗明。到此境界。畢竟喚甚麼作身心。喚甚麼作生死愛憎。德修果然擔荷得。真做得。不惟成佛有分。學仙有路。管取參禪門中。亦推爾不出。德修聞此語。不免疑他成佛成仙。到參禪門中。皆是末事。殊不知禪門向上巴鼻。諸佛猶未夢見在。且道如何是向上巴鼻。十方諸佛在何處。盡在驢胎馬腹中(示胡德修)。
一切眾生見身可得。是謂愚癡。認知覺為心。是謂愚癡。且道愚癡現前。般若在什麼處。仰勞大眾。助稱摩訶般若波羅蜜多。繞靈三匝。且道般若現前。愚癡又在什麼處。少江若於此聲中。了得過去心不可得。現在未來心不可得。咦。門前流水長無盡。無限魚龍唱鷓鴣(弔沈少江居士)。
孔子沒。發揮孔子者。孟子一人而已。夫何故。葢孟子得孔子之心也。孔子之心當如何求。求諸孟子而已。欲求孟子之心者。求諸己 而已。自心既得。孔孟之心。得矣。自心如何求。當於日用中求也。日用閒人欲雖眾。不出逆順昏昧放逸而已。何謂逆。凡不可意處。皆謂之逆。順則反是。何謂昏昧。觸道義事。聞道義言。不聳然奮為。因循廢棄。皆謂之昏昧。何謂放逸。讀聖賢書。全不體認做去。見善人君子。略不收斂。情馳欲境。神思飛揚。不生自返之心。皆謂之放逸。汝等於此四種關頭。挺然精進做去。即經綸宇宙。整頓蒼生。收功當世。垂芳千古。尚且不難。況目前一第哉。然求此放心。貴在知心起處。起於道義。竭力充之。起於不道義。竭力制之。制之之要。又在先悟自心。自心不悟。雖強制之。終難拔根。根既不拔。工夫稍懈。則人欲之芽。勃然難遏矣。必於穿衣喫飯處。飲食男女處。迎賓待客處。屙屎放尿處。百凡所為。務審此心。為生於我耶。生於物耶。若生於我。生於身中耶。生於身外耶。生於身中。如何不見五藏。生於身外。則與自己了無交涉。如他人喫飯。我必不飽也。若生於物。無我應之。心本自無。若無我應。而物能生心。則擊鍾磬於木偶人傍。胡不見其生心耶。心雖變幻不測。出入無時。然不出物我之閒。若離物我求心。即如潑波覓水也。若即物我是心。又成認賊為子也。離不是心。即不是心。畢竟如何是心。於此參之。真積力久。一旦豁然而悟。則孟子求放心效驗。不待求於孟子矣(求放心說示弟子)。
明 憨山德清 閱
汝見之與虗空者。皆徧滿十方界。不可揀空出見。揀見出空。葢空之與見。必相待而有者。故曰空見不分。有空無體。有見無覺者。空不自有。必待色顯。故曰有空無體。見不自起。起藉空塵。率爾照境。如鏡照像。初無分別。故曰有見無覺。此屬現量。微涉覺知。則墮比量矣(示次公)。
喜怒未形。性本圓滿。喜怒既形。所發不過。不乖未發。則謂之和。微有所偏。則謂之不和。和則吉祥駢集。不和則萬戾勃興。吉祥駢集。則與佛祖聖賢。同一血脈。萬戾勃興。則與小人種種惡類。同一所習。所習既深。雖以天地為罏。陰陽為炭。造物為力。毗嵐為鼓鞴。卒難陶化矣。於是大覺。借空水以洗之。夫眾生所以為偏戾者。不過飲食男女耳。得其正。則為吉祥。不得其正。則為咎戾。咎戾則所召惟苦。苦則精神惶怖。魂魄顛倒。殊不知喜怒未發者。與吾佛祖同然。故戾於瞋者。為脩羅。戾於愚者。為畜生。戾於慳者。為餓鬼。戾於惡者。為地獄。惟天之與人吉。以十善五戒耳。此所謂六道者也。然為天不覺。亦可以為人。為人不覺。亦可以為畜。若是眾蔽。非以空水滌蕩。欲復其真。未之有也。而不覺有三。一則見思。二則塵沙。三則無明。凡血氣之屬。皆坐此三者。所以不得聖道。於理不徹。於事不融。於道不妙。徹則無往而不達。融則無事而可礙。妙則統空有而無累。如是現成妙用。各各圓滿。今吾人日用之中。好惡積億。人我山高。順之則歡然而悅。逆之則勃然不快。喜怒既生。靈臺即昧。靈臺既昧。見色。即受色迷。聞聲。則被聲惑。若香若臭。甜苦澀滑。好惡影子。斯皆由塵發知。知迷成戾。戾則乖真。一塊圓明。六識破碎。既為識矣。計身為我。男女相誑。飲食相滋。情波浩浩。漱汩靡常。於臭髑髏上。妄想穽中。作種種惡露。天不能葢。地不能載。幽縶長劫。變易形骸。升沉萬態。苦劇難言。若人或遭蚊蠅所唼。尚側掉而不安。聞是劇苦而心不動者。謂之最靈可乎。以要言之。一切劇苦。始於不覺。以不覺故。於無身中。妄執有身。於無形中。妄見有心。既見有身心。則堅者不覺是地。濕者不覺是水。煖者不覺是火。動者不覺是風。受者不覺因境。想不覺因受。行不覺因想。識不覺因行。故堅固執著。能所八法。於死生榮辱。得失關頭。小有所犯。則心魂皇怖。毛豎骨寒。此無他。病在不解。以堅歸地。以濕歸水。以煖歸火。以動歸風。以受歸境。以想歸受。以行歸想。以識歸行耳。能力歸之。則不覺成覺矣。然正歸之際。且道尋常所謂身心者。畢竟何在。於此洞達。則可轉萬戾而為吉祥。化不和而為中和。身充八極而無患。智周萬物而不勞。此觀之門。以空為路。千里始步。空非是道。道即家山。且道窮子還鄉。唱誰家曲調。咦。剪燈不借傍人力。儘有餘光照十虗(示元廣空觀說)。在立則如候大賓。在輿則如朝至尊。此兩句書。如不動舌根。囫圇吐出。敬容來。善則善矣。猶未盡美。咄。一片心光恒不昧。虎狼羣裏總春風(示吳元石)。
任運徧知。光本無待。忽起分別。能所亢然矣。今一切眾生。欲復無待之光。苟不從有待之中。立大志。發大心。則本光亦不易復。何故。良以有待之知。惟周六尺。六尺之外。隔一紙。則杌然無知矣。寧惟六尺之外。隔膜而不知。即六尺之閒。如髮毛爪齒之屬。亦割剪而不知也。如吾曹求無上道。為即用周六尺之知求之耶。不用而求之耶。若用此求。豈周六尺之知。能求之哉。若不以此求。吾曹脫廢此知。即等木石。求無上道。若此可求。則一切無情。皆能求道矣。故曰學道之人不識真。只為從前認識神。識神即周六尺之知耳。如外此而求。又坐無情求道之難。卜郎痛究之(示卜生)。夫心不以理養。則所見弗靈。猶魚不以水養。則所長非龍。至人知此兩者。必須交相養。而能事始畢。故奉塵剎而不厭勤。循一真而非醉寂。雖然初不以空寂為自己。不免受七尺之累。不以靈知為自心。不免被攀緣之牽。空寂故。則死生禍福之橫來。如雲觸石。靈知故。則好惡公私之倒置。如風遊空。果有志於大事。此兩者忽而不痛。痛而不恒。恒而不化。則繼往開來。聖賢之種子斷矣。若然者。則天地萬物。皆失依怙也。豈有是處(示法鐘)。
昔毗耶城中。有維摩居士。以病說法。度無量眾。今桐廬先生。亦以病說法。能度無量眾乎。若不能度無量眾。則為病所轉。佛言若能轉物。即同如來。我則曰。若能轉病。即同維摩。如不能轉。則維摩鼻孔。在達觀手裏。雖然且道此病。從堅煖濕動有耶。離四者有耶。若從堅煖濕動有此病者。則堅屬地大。濕屬水大。煖屬火大。動屬風大。彼四既各有所屬。則此身果有乎。果無乎。有則病乃有地。無則病根何在。先生趁此時節。須究病根所在。則生也好。死也好。不生不死。也不甚奇特。即生即死。也無不是好事。噫。身為苦本何須說。四大分張病屬誰(示項居士東源病中)。
夫鐘不撞鐘。撞不自撞。人不引人。鳴不自鳴。聞不自聞。是須三合而後鳴。五合而有聞。此眾人之情也。殊不知離三求鳴。離五求聞。三各無鳴。五各無聞。各既無鳴無聞。豈合三五而有鳴聞哉。夫合三五而無鳴聞。則鳴鳴聞聞。果有鳴聞乎。果無鳴聞乎。於此洞然了知。則妄不待窮而自窮矣。真不待契而自契矣。妄窮而真契。究其功能。非大圜為師。非撞為士。非人能引。則吾曹即緣生而入無生。功何所自耶。然求功於鐘撞。苟微其人。則鐘之與撞。不能自鳴。苟微鐘撞。則人不能作鐘鳴。往復推求。求功於鐘撞。微人無功。求功於人。微鐘撞亦無功也。惟其能所無功。功無有待。功既無待。謂之無功之功。無功之功。先聖謂之內紹。有功之功。謂之外紹也。嗚呼。昧三則有鳴。昧五始有聞。如鳴不昧三。聞不昧五。則鳴鳴聞聞本無能所。故無說而說法。法豈有盡耶。倘逢緣不薦。必根境抗然。因成失照。則不免流入相續相待。故曰汝應如是聞。不應如是聽。然坡公身為宰官。而說法自在。若夜光宛轉。橫斜於金盤之中。而衝突自如。竟不可以四隅測也。渠不得事不成就三昧。理不成就三昧。則不免口縫纔開。事理鈍置。或者誚東坡於文字禪。說法多理障。吾知其未夢見坡公在也(釋東坡法雲寺鐘 銘示元一)。
夫鐘懸而無撞。撞有而無人。則鐘與撞不能相鳴。必三合而鐘始鳴。故鐘未鳴時。聞不自聞。必資鳴而後聞。鳴與聞并前之三者。非五合而後有聞。則缺一不能聞。可知矣。五合而後聞。聞果有聞耶。無聞耶。如有聞。聞應有五。如無聞。則何殊木偶哉。惟聞而無聞。則無所不聞。無所不聞。則聞無所在。聞無所在。則眼與鼻舌身皆可聞也。豈耳獨能聞耶。若然者則正聞時。聞本無聞。聞既無聞。謂鳴有無者非也。嗚呼。眾人擾擾。束耳能聞。則大圜谹然。臥士擊撞。謂之無聞可乎。然無人引之功。則兩者無用。雖藉人引。若微兩者。人亦何功。互而推之。皆非有功。非有功故。無所不功。如是則大圜。廣長舌相。徧覆十虗。說無盡法。然非以眼聞之。誰領玄旨。又臥士與人。即舌耶。非舌耶。即舌則舌不撞舌。非舌則舌不能徧。古德有言曰。喚作竹篦則觸。不喚作竹篦則背。今窮舌相。於是則舌相。又翻成竹篦子矣。由是而觀。則不免礙塞天下人去也。故問關吏可否者。未過關者也。如慣過關者。自能掉臂而行。肯復更問耶。如未過關。謂聞非聽。謂聽非聞。何異宰割虗空。爭其多寡。而擇其肥瘦耶(示元一)。
四方上下。謂之六合。眼耳鼻舌身意。謂之六根。以為方決不可易。根決不可紊。則謂之眾人。是不知方生於無方。根生於無根。設知之。則方之與根果可易耶。果不可紊耶。雖然惟聖人在方。而不為方之易。寄根而不為根之移。故能顛倒上下。反覆見聞。指地為天。指天為地。以耳見色。以眼聞聲。無為不可也(示觀宗)。生滅滅已。寂滅為樂。此半偈者。乃我大雄氏。雙林示滅時作也。自古諸師。解有多種。有藏教生滅寂滅。有通教生滅寂滅。有別教生滅寂滅。有圓教生滅寂滅。藏教必以撥生滅之波。取止水寂滅為樂。通教以即波是水為樂。別教以波可會水。水還成波。不波不水為樂。圓教以一波無水不波。一水無波不水。以不波不水。無往不波不水為樂也者。於此既然。舉一物會通萬法。皆具四教之旨。顧其人善通不善通。善用不善用何如耳。達觀道人則不然。別有出身之路。請有緣者火速薦取。如何是生滅滅已吾指解伸。如何是寂滅為樂吾指解屈。伸兮屈兮即吾指兮。離吾指兮。非即非離兮。是即是離兮。眼中有筋。骨裏有骨。快性男子向此咬嚼得破。則三世諸佛。與此人作奴兒婢子去。歷代祖師。為此人為牛為馬去。若咬嚼不破。正好向達觀。栗楖棒下討分曉去。珍重珍重(示知忍)。
此身本是血肉筋骨。及涕涶津液煖氣動轉之風。攢凄假合便有此相。若能將此相識得破了。便得真身。真身之好不生不死。清淨乾潔。不同肉身。有生有死。有病有苦。有勤有懶。種種之苦。都是此不淨血肉之身所招來。常當行住坐臥。諦觀審察身內。五臟之上。五臟之下。五臟之中。一一逐臟推尋。肝在何處。肺在何處。腸在何處。肚在何處。腸中所藏何物。肚中所藏何物。著實看得分明。想得分明了。又當觀察。從足至膝。是幾節骨。從膝至上。又幾節骨。從胸前至頭頂上。種種觀察。何者為胸膈。何者為咽喉。何者為頭。頭中又有何物。觀來觀去。察上察下。一一如看掌文。如鏡照面。了了分明。自然眾苦漸息。執著漸消。此皆觀身妙觀也。故曰觀身厭有形也。此身是箇苦種。癡人執著。智者實厭。諦信諦信。不可忽。不可忽。若忽了不依我作工夫。用力觀察。現在諸病相尋。死去人身難得。至祝至祝。上來都是觀身觀。不是觀心觀。若說觀心觀之功德。比之觀身觀。其功德勝萬倍。現前晨朝起來。管種種事。忙忙不得停歇。心中猶豫煩惱。不知一箇時辰起了幾番。夜來夢中胡夢亂夢。悲歡離合。與日裏一樣不差。是故令人精神枯耗疲倦了也。若能識破此心。從何處生。查得他明白。一切苦根。拔斷無疑。最初觀起。先觀此分別好惡之心。夢想顛倒。從境生耶。從自生耶。若從境生。我無知覺不生。若從自生。境不觸我不生。此心又以受蘊為根。因有受蘊。便有想蘊。因有想蘊。便有行蘊。因有行蘊。便有識蘊。此名四蘊。蘊者積聚義。然此四蘊。窮破了受蘊。三蘊自然不生。何為受蘊。領納前境曰受。境有六種。眼以色為境。耳以聲為境。鼻以香臭為境。舌以滋味為境。身以觸塵為境。意以五塵影子為境。故受有六受。對六塵而言也。窮破一受。諸受遂消。故曰。以四大觀身。即得真身。以四蘊觀心。即得真心。真身無死生。真心無好惡。雖曰無好惡。不同木石一向無知。即如明鏡。物來自照。好醜雖分。本無照心。能作此觀。非但現在福壽安樂。成佛成祖。亦不難也。我說不虗。猛生信心。我說若虗。我舌當爛。汝不信心。汝苦當受。一切聖凡。證明此語。可畏可畏(示某居士)。
夫殺盜淫妄。飲酒食肉之習。初無自性。以無自性不能自覺。要待逢緣。始覺無性。一覺無性。則能履憎愛之場。觸生死之境。此覺不昧。如定風珠。一投大海。波浪漸停。所謂五習不遠而復。凡為佛子者。初心受戒貴先知此。知此則名性戒。不知則名事戒。性之與事若氷水。本無異同。融則名水。凝則名氷。是故先知性戒。則一切事戒無事而非性。即如知氷為水。則無氷而非水耳。智潭智潭。汝發此心。誠為希有。此點初心如初三之月。終至圓滿。雖然如是。智潭若未知性戒。且守事戒。事戒積久熏炙覺性。終有開悟之日。事戒者有根本事戒。沙彌事戒。比丘事戒。智潭汝當先受根本五戒。培後戒之基。根本五戒者。一不殺生云云(授智潭戒)。
初春正光居士。送爆竹供養三寶。因著淨人試火者三。一一皆響如破熱之雷。忽憶佛令羅睺羅擊鐘。鐘則有聲。不擊則無聲。此葢常情之所計也。若以眼聽之。則擊時未嘗有聲。不擊時未嘗無聲。例爆竹放與不放。聲與不聲。俱兩頭語耳。如坐斷兩頭。中閒亦安可得。目前大眾。以此聽爆竹之聲。則此聲即達觀老漢。廣長舌相也。雖然可與知言者道。不知言者。管取未夢見在(燒爆竹示眾)。
若睡了不作夢時。果乃無我。則主出入息者阿誰。若謂有我。我在何處。不解作夢。卒然不知下落。痛當屏息萬緣。一念萬年。萬年一念。討箇下落。方好商略此事。如若乘興而來。興盡而去。欲以有思惟心。卜度此事。縱有一知半解。總是以網張風。徒勞無獲。道人念公遠來。且見懷有日。所以不敢忽公好心。特俟人靜身自問公。公當念老病不與之期。時光不可把玩。得功名時。不異夢中簪花。失功名時。不異夢中所簪之花為風雨摧謝。慨花易謝而醒。醒後逆思夢中簪花。夢中花謝。及至覺來。簪者誰乎。謝者誰乎。醒來知簪。知謝者又誰乎。以至推未有我時。我忽何來。既有我時。我不能轉物。終被物轉。畢竟病根在什麼處。若檢得病根出。簪花也好。花謝也好。開眼妄想也好。合眼做夢也好。不做夢也好。見道人也好。不見道人也好。贊道人也好。謗道人也好。設檢不出。儒也沒分。老也沒分。佛也沒分。此是真實語。如黑業濃覆。便信不及。若黑業輕。見此語。聞此語。孰不感痛(示馬新甫)。
千經萬論。說離身心。故覺有身心。即是無明。不見有身心。即是大智慧。噫。無明智慧。初非兩事。但順情時。身心現前。情消時。身心廓落。身心現前。生死煩惱。不待而來。身心不見。涅槃菩提。非求即證(示懷慈)。
生人之大累。莫過乎身心。所以聖人。先治自己身心之後。然後開物成務。辟如甕外運甕。不惟一甕可運。雖百千萬甕。可以命人運之。有餘力矣。何煩自運哉。眾人異此。辟如身困甕中。而欲運甕。雖一甕決難運之。況多甕哉。又治身治心。先務窮身心之始終。然後能治之。如不窮其始終。而妄治之。終不能也。然身粗而易窮。心精而難窮。故先窮其易者。作離身之觀。稍稍成熟。然後窮其精者。則心亦不難窮矣。身者何義。身以聚為義。心者何義。心以附麗為義。故曰離者麗也。由是而觀。先須聚五行四大。身然後成。境未當前。則心不能獨立。必境有以觸。然後心有以附麗。毗舍浮佛偈曰。假借四大以為身。心本無生因境有。與夫聚而後有身。附麗而後有心。若合符契。但眾人不以文字語言會其妙。反被文字語言障礙。所以通者成塞。塞者不能通也。如善會之。何塞非通。何通非妙。智燈來前。吾語汝。汝當精窮。身心始終之所以然。所以然得。則治身治心。若屈無名之指也。但患不肯屈。苟肯屈之。孰不能乎。智燈勉之。自今而後。凡遇榮辱風波。牢把柁柄。堅然自持。莫為前境所轉。則身存而無死生之累。心有而無好惡之偏。慎之體之。則千萬甕可運也(示智燈)。
饑火所燒。可以食救。欲火所燒。難以色拔。良以食飽則不饑。色無飽理故也。此兩者雖難易不同。然皆同出於愚癡。故曰愚癡不破。飽復還饑。欲終難飽。由是而觀。一切罪業。必以愚癡為母。一切福慧。皆出於自心明了。明了自心。又以般若為母。今有人。於此視母為路人。自以為不愚者。得非愚癡中之倍人乎。
有能碎千金之璧。而不能不失聲於破釜者。有心無心之別也。故曰慷慨殺身易。從容就義難。慷慨非有心乎。從容非近無心乎。仲尼曰。原始要終。故知生死之說。夫禍福莫烈於死生。如知其說。則禍福乃細故耳。何謂原始。知生之所以然也。何謂要終。知死之所以然也。知生之所以然。則生何所忻。知死之所以然。則死何所戚。雖然眾人之情。有我而昧。昧以性成。堅逾須彌。苟不得其道。破其堅執亦未易也。予讀金剛般若波羅蜜經。至如來問須菩提曰。若善男子善女人。以三千大千世界。碎為微塵。於意云何。是微塵眾寧為多否。須菩提曰甚多。予不覺置卷。熱淚橫流。夫何故。慙我自無始以來。堅執一合相。計為實有。勞彼至人婆心委曲。以三千大千世界可碎。開我迷雲。奪我執恡。不異殘氷蕩漾於春海。片雪飛觸於紅爐。此恩此德。深大難酬。我既知一合。置於三千大千世界之中。有若無也。況世界亦可碎乎。如來言世界微塵所成。即仲尼原始也。言世界可碎。即仲尼要終也。以黑白之徒。習儒不閒儒。習佛不閑佛。致不遑會通焉。嗚呼惜哉。夫千金璧可碎。破釜不能不失聲。情也。知大千可碎。微塵可合而成世界。理也。情則有我而昧。理則無我而靈。老人願聖香自今而去。痛以無我而靈者為前茅。庶不負如來聖人深慈慨切。聖香痛勉之。
夫惡無大小。善無淺深。而有心為之。則罪大功微。何哉。良以無知為惡。雖有丘山之罪。而君子察其無知。猶乃恕之。故物莫不善於有心。有心為善則有執。有執則有邊際。唯無心者為善。始福等虗空耳。由是而觀。有心為善尚不可。況有心為惡乎。
易戒有心。老亦戒有心。然觀其象而察其爻。亦未始無心也。老亦不敢為天下先。而不敢者。寧非有心乎。故有心無心。唯聖人善用之。無入而不可也。自非聖人。不唯有心有過。即無心亦未嘗無過。若然者則初心之人。如何作功。能辨此者。可以讀易老。
夫梧葉落而知秋。葭灰動而知春。梧葉葭灰。非可見者乎。春與秋非不可見者乎。然微可見之物。則不可見者。終不見之矣。苟聖人不以可見之情。見不可見之性。則性終不可見也。夫性不可見。則我固有之全失。固有之全失。則我欲立於大全之中。而運其末。亦終不可得而易之。道亦幾乎息矣。易息而謂天地萬物存。則天地萬物。皆易外有也。雖至愚不信。予以是知。性有性之體。性有性之用。性有性之相。何謂體。用所從出也。何謂用。相所從出也。何謂相。昭然而可接者也。如善惡苦樂之情。此相也。苦樂之情未接。靈然而不昧者。此用也。外相與用。而昭然與靈然者。皆無所自矣。此體也。昔人以性無善惡。情有善惡。殊不知性無性。而具善惡之用。用無性。而著善惡之相。若赤子墮井。而不忍之心生。此善之情也。此情將生未生之閒。非吉凶有無可能彷彿者。乃不知其為心。而遂認心以為性。所以性命之學。於是乎晦而不明也。即易之卦爻。有謂卦寓性。爻寓情。此亦認心為性者也。夫卦六十有四。而吉凶之情。具而未著也。具故非無也。未著故。非有也。非無故。則不可謂之性。非有故。則不可謂之情。既不可謂之性與情。謂之心非乎。故六十四卦。心之所寓也。三百八十四爻。情之唐肆也。故內外之情。吉凶之機。雖錯變無常。然不出乎封之內外。爻之奇偶也。內近親。外近疎。吉近善。凶近惡。親疎具而無我。心也。善惡具而有狀。情也。夫心與情。易之道窮於是矣。而心之前。有所謂性者。則非卦爻所能彷彿者也。然離卦爻而求之。則又離波求水也。然如之何。曰非予所知也。知之者。非知之者也。是何故。良以性不知性。如眼不見眼故也。
宗教雖分派。然不越乎佛語與佛心。傳佛心者謂之宗主。傳佛語者謂之教主。若傳佛心。有背佛語。非真宗也。若傳佛語。不明佛心。非真教也。故曰依經解義三世佛冤。離經一字。即同魔說。知身可愛之知。知身不可得之知。前知因身可得而立。後知因身不可得而立。前知如前步。後知如後步。前步若不起。後步安得移。前步續後步。步步似不斷。前知續後知。知知似不滅。初心作觀者。此知不可忽。痛究知知源。源得知自歇。知歇照萬物。不勞無不徹。只此不勞者。亦名般若德。此德常現前。逆順湯潑雪。入死併出生。自在不思議。此後未及言。能到終自知。舌板搖脚跟。無上法輪轉。顧生寶而藏之。俟汝受用得來。方可示物(示聖堅)。
男子家不知自重自大。則靡所不至矣。不自重。則物重而身輕。不自大。則物大而我小。重者大者。我則篾有。輕者小者。却受不辭。夫至重至大者。無擇老幼賢愚。誰不具足。特以微名小利。浮榮輕爵賺誤了也。人人本來心光。照窮三際(示馬子善)。
解等火。觀等薪。薪無火而不化。火無薪而不傳。是以大心凡夫。即熱惱心。頓開圓解之火。即生滅之心。漸副解火。如凡夫初入信。乃至十信。生滅功完。始登初住。辦不生滅行。至八住。始得無功用行。斯意昧久。他種安知。
生鐵男兒。欲究明此事。無擇智愚。但辦肯心。直下即得。噫。當昧爽之際。交生滅之時。頭面忽呈。動睛已失。故曰。彩雲影裡神仙現。手把紅羅扇遮面。急須著眼看神仙。莫看神仙手中扇。心光本湛。妙物無累。橫生知見。失彼精明。是以眼識黏色。耳識黏聲。鼻識黏香。舌識黏味。身識黏觸。意識黏法。奔境流逸。竟各忘返。殊不知五識一覺。唯六熾知。六若不熾。彼覺何咎。故曰。初居圓成現量之中。浮塵未起。後落明了意根之地。外狀潛形。故全覺斯缺。能悟潛起。痛於境緣逆順之際。是非榮辱之場。歷然挺然。觀一切得失。如雲觸石。如風過樹。了無窒礙。始不負為男子漢。出家標格。設負之。生不若死也。全其體之。則缺者全矣。缺者全。即屙屎放溺。皆佛事也。寧獨拈香撥火。為佛事哉(示 全禪人)。
韓信白起。今昔孰不以大將稱之。然但能戰人。不能戰己。戰人易耳。戰己實難。戰人如以手捉物。戰己如以眼觀眼。想此等境界。如何下得手。想久得入。一旦十八界魔兵蕩除。五蘊巢踢翻。一安永安。長劫作個無事人去。如此豪傑。將韓白較之。奚啻醯鷄之匹大鵬也。本白本白。精進度日。十八界未空。五蘊濃厚。膏肓之疾未瘳。死生之夢未醒。敢因循而偷活哉(示狄明叔)。
男子立志。必操從苦起。業就艱難。鴆毒浮華。驪珠澹泊。歷風霜而不變。累歲月而恒新。擴襟抱於愛憎之關。蓄精神於榮落之際。尊知而履。韜璧而光。尚友千古之先。定理一心之內。崑崙可拔。拳石難傾。汝果能之。不負此晤。若夫蔽日月之光。於覆盆之下。窮風雲之思。於閨閣之閒。而能揚音於丹桂之叢。奮翮於黃埃之上。安可得哉(示于潤甫)。
夫眾人知貴生。而不知所以養生之道。故為生之所累。至人知養生之道。本於無生。故能視生無生。無生而生。生無物累也。嗟呼。目為色之所累。耳為聲之所累。至於心為七情五欲之所累。猶曰。我平生快樂無累。殊不知無累者。累之久矣。葢眾人欲重神昏。坐過而不知焉。辟如醉夫。臥於泥淖之中。人曉之曰。此泥淖。非可臥之所也。醉者瞪目而怒曰。我生平不解飲酒。汝奚誣我。今天下俱抱醉夫之疾。安得有不醉者。而與之言哉。
教理行果。此四者乃黑白凡夫之模範也。如黑白凡夫。不以四者為模範。未有不遭邪小所網者。邪則外道是。小則二乘是。教乃圓教。理乃圓理。行乃圓行。果乃圓果。如四韋陀五明典籍。是外道教。如阿含等教。是二乘教。如華嚴法華圓覺楞嚴等教。是終教頓教圓教。是故於邪小發心。是邪小種子。於圓教發心。是成佛種子。又佛性有三。有緣因佛性。有了因佛性。有正因佛性。正因佛性我雖固有。必待了因佛性開之。了因雖能開正因佛性。又必待緣因佛性熏發之。夫緣因佛性者。非他物也。即圓教所詮之理。此圓理。在凡夫分上謂之無明。如以圓教理火熏發之。則此無明以理火能熏炙之力。而凡夫無明。於不知不覺之中。轉而為無塵智。謂之了因佛性。無塵智。真積功終。謂之金剛無礙智。金剛無礙智。謂之如理智。非如量智也。以如量智。能開物成務。接引初機。以如理智。非理外之智。智本無功。非智外之理。契而無能。故智與理。理如春水。智如遊魚。水無養魚之矜。魚無樂水之趣。魚水相忘。而養而遊。自然與萬物共也。初心凡夫。如金銀銅鐵。教理行果。如大冶洪爐。金銀銅鐵融而化之。倘不假模範。欲其成佛祖聖賢之像。終不可得也。故教必有師。開理則圓。理圓則行不偏。行不偏。必正果大備。然華嚴文富。法華幽䆳。楞嚴微密。圓覺簡備。此四法寶。當各寫一鬮。澡身漱口。置鬮佛菩薩像前。嚴整衣冠至心禱祝。弟子某。如往昔親近佛菩薩因緣。何經因緣熟。信手拈之。拈得何鬮。即鬮得經。盡形壽受持。不敢懈怠。如受持經後。佛知見稍開。決不敢獨善一己。誓必如一燈之明。傳千萬明。千萬明傳之於無盡。此初心凡夫。依教理行果之模範。如鼻祖西來。直指人心見性成佛。則教理行果之窩臼。早破這缺齒老胡踢翻了也。且問雷雨居士。教理行果窩臼。既被老胡踢翻了也。雷雨於尋常日用之際。又將誰家窩臼棲泊。宋別駕朱炎。一日問講僧義江曰。此身死後。心在何處。江反問曰。此身未死。心在何處。炎猛然有省。呈偈曰。四大不須身後覺。六根還向用時空。難將語默呈師也。只在尋常語嘿中。江首肯之。雷雨於吳門天池山。初晤時。亦首問雷雨。日用能分別心。畢竟在何處。屢問屢拶。雷雨竟無有答。詰朝遂別於天池。只今天池風月依舊。而問拶話頭。不知得依舊否。如得依舊。豈有真積力久。而疑團不迸破者哉。又雷雨二次書來。有王制臺求開示之囑。制臺於理水未深。不便裁書請益。雖然書雖未裁。而制臺菩提之心。早發於語言文字之先矣。此語言文字之先之心。即鼻祖東來直指之心也。如於此能直下信而不疑。用處廓達。則天地萬物。皆在制臺掌握之中。何況西蜀一省。不霑制臺沛然之法利乎。宋朱炎呈偈後。不久立化於多人之中。啟無量黑白信心。雷雨居士。能不忘吳門天池風月。則峨嵋風月。又豈在天池之上哉。古德曰。若人識得心。大地無寸土。達觀則曰。若人識得心。心外無風月。修山主曰。風動心搖樹。雲生性起塵。若明今日事。暗却本來人。達觀又曰。修山主但見錐頭利。不見鑿頭方。達觀但見鑿頭方。不見錐頭利。敢問王制臺與成都使君。且道修山主與達觀。孰雌孰雄。若辨得出。則教理行果窩臼。不踢翻也不妨。倘辨不出。即踢翻教理行果窩臼。管取此身直得無棲泊處。偈曰。峨嵋風月與天池。幾處歡歌幾處悲。心外了知無別法。境緣逆順盡吾師(寄示雷雨居士兼轉王制臺)。
偶與宇泰。言及禪門宗綱。因舉機不昧終始。如王太傅勘朗上座。又如僧問青林。展轉接拍冷然。恰好朗公不得明昭謙代轉。不免機昧終始去也。其臨機之際。賓主酬酢。如兩鏡交光。瀰滿清淨。中不容他。如涉一毫擬議。即片雲點太清矣。這箇境界。不可作人我會。不可作有心無心會。觸著即應。豈念慮可及。靈然接拍。豈木女同倫。此非見地乾淨。保任圓熟。權衡在手。殺活自由的漢子。管取張良智巧。淮陰作略。直得鄉關萬里。把柄已在別人手裏。殺活憑他脚跟。波波地隨人轉去。如此之流。近來覓一箇半箇尚不可得。何況真沒力量漢。愈加愁人。且道如何得懽喜去。蕭蕭夜雨蒙頭坐。淚洒春風不盡哀。漫山徧野野狐精。到處逢人瞎眼睛。實法與人誠漏逗。無規說法轉悲零(晏坐示仲來)。
迦葉菩薩問佛云。一切眾生。見妍是妍。見醜是醜。諸佛亦見妍醜。了然不昧。如何眾生即是妄想。諸佛便不是妄想。佛告迦葉云。一切諸佛。但有世流布想。於中不生執著。一切眾生。於流布想中。妄生執著。所以被妍醜轉却。諸佛如鏡照物。影像交羅。有何妨礙。此是教中糟粕。衲僧門下即不然。驢胎馬腹教誰去。不是觀音即普賢。信得及入地獄有分。信不及入魔隊有分。若要兩家坐斷。做箇出脫漢子去。朝朝夜夜。夜夜朝朝。若此身心著何處。行藏曾不離刀山(示仲來)。
世閒有兩種親眷。一種濃厚。滋養道種。一種濃厚。增長惡習。若是有智慧人。惡習親眷。亦滋養得道種。如力量不甚大。必須生處要熟。熟處要生。這裡見不真。行不力。千生萬劫。受他累墜。即如女色一端。父母婚配。本欲紹祖先血脉。名教良規。世閒豈可少得。有等人。兒女既有。淫慾不斷。籍此為樂。迷戀沒世。終無醒日。堂堂男子。被這臭溺孔。斷送一生。一慾迷心。萬理斯蔽。子本從父母生。一聽婦女之言。父母之言永不入耳。君臣分上。往往有犯此過。兄弟朋友不言可知。色慾迷人。如此惡毒。傾覆大倫。不惟增長惡習。纏綿靈識。何日得脫。古德有言。寧近毒蛇莫親女色。毒蛇害人不過此身。女色繫縛。塵沙劫波尚難解脫。惟有法屬之親。轉多轉益。滋養道種。終當得果。明師良友。不言世務。但究真宗。以般若靈津。迭相澆灌耳根。薰蒸了因。正因漸著。孜孜永久。一念相應。大事了畢。生死高超。塵網頓脫。如華鱗入海。永無羅網之患。法友眷屬。利益如此。世人不以為重。生死眷屬。受害如此。世人皆以為重。如真學道人。於此不可不具眼。不可不知好惡。若不知好惡。不是地獄種子。定是魔家眷屬。如此等流。夢見猶驚。況聚首促膝而論道哉。仲來此理亦當謹慎。自己無過。亦可將此化人。較之粧佛造殿。濟貧拔苦。功德愈多。何者法屬興隆。正教得行。正教得行。魔風殄息。菩提種子。徧塵彌剎。如春迴大地。百物遂生。當來成佛。眷屬參隨。弘大法化。必今日培植者。噫。用力少而收功多。丈夫不可不取(示仲來)。
聖人本無常心。眾生本無常習。是以蚖蛇蝮蝎。無非大士之分身。菩薩如來。無非眾生之本色。聖人若有常心。何殊木石。眾生若有常習。則佛祖永無相續。是故觀音神頭鬼臉。凡形聖容。百千方便。泛用隨宜。一一皆菩薩悲田所出。譬夫片月在空。影臨萬水。豈思量分別可測哉。悟此則菩薩隨處出現矣。
俗諦中人。入吾法中。如人溺大海。露髮髻子。善知識提擕。如援髮髻子相似。須自家盡命掙著。不然是自要沈沒。千佛出世。也難救取(示眾)。
我聞如來。三十二相。凡一一福。皆自受用。惟白毫相光。此福不受。慈惠兒孫享用無盡。是故檀越滴水根線。臨當受時。觀此白毫圓照法界。無論聖凡。影現光中。由是施者。及其受者。俱現光內。了無能所。三輪體空。不昧物我。如是作觀。一切有為。皆成無為(受白衲禮佛)。
夫佛法本平常。而世以奇特求之。故往往不得佛心也。故曰平常心是道。此平常心。凡有血氣之屬。皆本有之。豈待佛菩薩傳而後有哉。若必待佛菩薩傳而後有。則世人日用。境緣逆順。好惡多端。以非為是。以是為非。熾然而分別不歇者。此又何心哉。此即平常心也。但眾生不善用之。而現三毒奇險之心也。如善用之。則眾生三毒奇險之心。即是諸佛平常之心也。雖然眾生奇險習熟。脫聞平常心是道之說。自然承當不下。葢其平常習生故也。是故必須待佛菩薩。以寶几珍御之風。鼓吹而化其下劣之心。則荷擔之心生矣。此一心生。又追惟往時下劣之心。鄙而惡之。於平常心。則生大驚異。以為聞所未聞。得所未得。故沒量大人。知其如此。復以狸奴白牯之風。鼓吹而化其驚異之心。至此則聖凡情盡。平常心開。開而用之。謂之大機。機之為言。葢取照不昧用。用不昧照耳。夫照不昧用。則謂之真照。用不昧照。則謂之大用。故臨濟曰。沿流不止問如何。真照無邊說似他。離相離名人不稟。吹毛用了急須磨。吹毛用了急須磨者。變而不窮之謂也。
一微涉動。則吉凶橫生。能洞照微先。則禍福爆落。但眾生迷染成性。卒難回機。機苟能回。習染漸釋。如習染終不能解。則過現諸佛又從何來。過現聖人得道有據。則習染雖久。必有除因。知有除因。而甘隨習染者。此一種人。自有閻羅老子。不放過渠在。不勞旁人。代渠擔憂。葢此一微。不出四運。故以四運觀之。微本不有。何況有動。何謂四運。未微。欲微。正微。微已。是也。一微若實有者。豈假四運而名微哉。雖然四運觀微。微實不有。則涉動之時。於可意境。便覺懽悅。於不可意境。便不耐煩。此懽喜與不耐煩。果體四運而觀。有此兩者。果不能觀。有此兩者。如果體而觀。有此兩者。是兩者習熟。此觀習生故也。如此觀力強。兩者力弱。則得力不得力。觀者自知勝負。故曰。解不難而行難。行不難而克終難。克終不難而忘又難。故惟忘而能用者。則觸途成觀矣。又道前道中道後。有兩順一逆。真妄工夫。不可不知者。何謂妄順。清淨本然。而忽生山河大地是。何謂妙順。泝而上之。緣情復性是。何謂逆。性復而悲同體。駕慈航而拯濟萬有是。此兩順一逆。東方出聖人。西方出聖人。上古出聖人。現在出聖人。倘滅視而不信者。皆天魔外道。非聖人也。
夫業未嘗不真。心亦未嘗不真。業之真即心之真。心之真即業之真。真外無業與心。心業之外。亦無有真。即此觀之。一切眾生於顛倒七趣之中。本皆現證者也。以眾生日用而不知。於現證中橫生分別。故現證者。日用而不知也。殊不知於日用不知之中。實未嘗不現證者矣。如心不知身。則身本法身。身不知心。心即本智。法身如鏡。本智如光。光依鏡有。光還照鏡。本無所能。何事非真。今有人謂心不知業。則業無待。業不知心。則心亦無待。便謂罪福皆空。我不可得。殊不知罪福皆空。待罪福未空者之影耳。我不可得。亦待我必可得之影耳。是皆嗜欲情熟。研真理生。說時似悟。對境還迷者也。如法華之妙法。法即一切萬法。妙即了達萬法之外。初無別真。故曰借婆衫子拜婆年。又曰。妄想無性。將甚知業。業亦無性。將甚知心。心不知業。能存而無我。業不知心。所存而本虗。無我而虗所能不昧。知而能行。日用無生。知而不能行。日用愛憎。日用無生。陰陽雖巧。不得加陶鑄之功於我矣。日用愛憎。根境雖無性。則無往而不搖我精。精搖則六合。六合則一失。一失則頭迷。頭迷則心粗。故曰。心粗亂撞頭。又仲尼心不死。日用自然活。顏回心死活不得故。便不能不言而信。不比而周。無器而民蹈乎前。葢回日用之際。回必知民。民亦知回。以兩相知故。能所橫生。活者死矣。故曰。有我我在天地中。無我天地在我中。
我乃生於可欲。故有欲者。不能不生。生既生矣。不能不死。天下有欲長生者。端以生為福。死為禍。故曰禍福莫烈於死生。葢不知功德天。與黑暗女。我能一心不生。彼將不待遣而俱逃矣。然後同天下吉凶。而吉凶莫能累也。如是者謂之正因。反是者謂之邪因。又橫計心外有法。不能會萬物歸己謂之外道。以此觀之。外心則無生。無生則無滅。如生生滅滅。動動靜靜。通通塞塞。恬恬變變。離離合合。暗暗明明。本一精明。映彼六者流而不返。近取諸心。則為生滅。遠取諸物。則為明暗晝夜。古今寒暑之多也。而天機深者。悟一塵。泝而上之。則餘黏齊拔矣。故曰緣見因明。暗成無見。不明自發。則諸暗相永不能昏。此指眼根脫黏而入也。至於意根。則緣知因法。無法無知。不法自知。則諸滅相。永不能惑。嗚呼。使貪長生者。洞悟此旨。則痛悔向之。所為首越而之燕也。百尺竿頭。蹈大木而驚悸。大地之上。履寸板而坦然。此何故哉。竿本不虗。地本不實。一切眾生。於無虗實中。橫計虗實故。皮毬子曰。有一事。則有一義。義宜也。如地宜堅。水宜濕。火宜熱。風宜動。如堅者濕。濕者熱。熱者動。則非義。矣。理則不然。堅可以為濕。濕可以為熱。熱可以為動。動復可以為熱。熱為濕。濕為堅。葢宜者可以不宜。不宜者可以宜。譬如輪之始終。豈果有端哉。故地水火風。又名曰四輪。然輪雖不可以始終窮。外鐵則輪何所有(義理辨)。
夢悟醒迷。聖凡途隔。究其所自。不過未達本源。故曰達本忘情。知心體合。即此而觀。情未忘時。不必以情忘情。何以故。情終不忘故。如一達本。情不待忘而自忘矣。如體未合。亦不必求合。何謂體合。無思契同也。若然者。知心即達本。達本即知心。明矣。是故達本知心之人。雖同眾人。紛然於夢境。然其達境無性。知心無外。愈夢而愈覺。一旦夢緣爆斷。覺影亦空。故不同於醒迷之曹。如本未達。心未知。雖其人忠信廉潔。如伯夷叔齊。其情執堅固。過於須彌之難破也。此難破之執。謂之一合相。此一合相。是一切眾生之痛瘡疤。雖父母妻子稍觸其疤。則無明之發。烈如猛焰。況他人乎。聖人知此相之難破。以為須彌。雖則堅固勝一切。然以三千大千世界較之。則須彌又太倉稊米耳。故聖人。一碎三千大千世界以為微塵。使眾生知三千大千世界。堅固於須彌者。尚可碎而為微塵眾。況我蕞爾之軀。塊然之相。豈能久留而不可壞哉。且此世界。不能自有其體。必合微塵眾而成。微塵眾亦無自體。必碎世界而有。故以世界觀微塵眾。則微塵眾不可得。以微塵眾觀世界。則世界不可得。世界與微塵眾。既互觀而不可得。則一切聖凡依正二報。且道畢竟安著何處。偈曰。兔子懷胎產六龍。不惟為雨更為風。臨機縱奪能翻弄。一片春光萬卉融。
明 憨山德清 閱
地水火風空見識。與覺聞知。名為十大。究其所自。則十大。不離阿賴耶識而有也。阿賴耶。此言含藏。葢此識。能含藏覺義不覺義。與見相二分。若地水火風空五大。乃因此識相分而建立也。見識覺聞知五大。亦因此識見分而建立也。又此識本自無體。體本不動智而有也。何以故。以不動智。智本無性。無性之義。古今難明。此義唯棗栢大士。於華嚴論。發泄殆盡矣。然學者心識粗浮。論雖曾閱。了知此義者。不殊麟角焉。予雖不敏。試且解之。葢此智。智外無智。了知此智。有性無性。又智不知智。有性無性。於此不了。即名無明。無明即屬生滅。無明無性。即屬不生滅。以生滅與不生滅。似一非一。似二非二。此二和合。而成阿賴耶識此識覺義。即屬不生滅氣分攝。此識不覺義。即屬生滅氣分攝。又覺與不覺。初無別故。以本智無待無外。故要須本智隨緣。於緣生中。樂極苦生。苦極思本。思極心開。方始知我此極苦。本極樂來。極樂本有待來。有待則物我亢然相搖。而成苦樂。今我悟有待。初本無待。於無待中。求樂尚不可得。安得有苦。回觀物我相搖之夢。譬如醒中笑夢顛倒。雖夢熟餘習。未能頓除。以我所悟無待無物無我。廓然而靈者。治夢餘習。譬如春陽之照殘雪。雪豈能久留哉。即此觀之。八識不覺義。具於待先。故曰。本淨本不覺。由茲妄念。起此識覺義。開於有待之中。故曰。能迷非所迷。安得常相似。既不相似。則不免樂極苦生。苦極方求出苦之智。出苦智入。直下了知。有待如氷。無待如水。雖質礙融通。似不相即。而離水無氷。離氷無水。故氷現前時。水無涓滴。水現前時。氷無毫毛。自是以此了知。周旋五位。盤根錯節。置身心於死生禍福之中。[拚-ㄙ+ㄊ]性命於逆順境風之際。橫磨豎煉。豎煉橫磨。磨煉既久。行不負知。身心爆落。生死門開。乘悲智輪。浮沈於十方三世。展轉於三世十方。若一闡提。不乘此輪者。我不得佛。又此識見分第七識。計而為內自我。七識又為六識後半細相分之源。故引滿二業。雖隔生不昧也。故六識頌曰。引滿能招業力牽。葢七識為源耳。若動身發語獨為最。又此六識粗相分也。若前五識。皆八識相分。相分即氣分也。非相分之相分也。此種種識。妙達法界。緣起無性。俱不動智也。雖然。先起信發心難。證發心易。葢先起信發心。貴在緣知。證發心。但在現知故也。
吾嘗因照鏡。見己之影。吾作何狀。影亦作何狀。既而究能作吾狀者。畢竟是何物。吾瞋狀即瞋。吾喜狀即喜。始求之於六根。再求之於九竅。至於五臟六腑。八萬四千毛孔。長求短求。內求外求。精粗皆狀。惟能狀狀者。具六根九竅於徧身毛孔。根有根虗。竅有竅虗。毛孔有毛孔之虗。狀即是色。虗即是空。若能狀狀者。屬於空色。便與空色為一。則空色不知空色。何以故。一不知一故也。一若知一。一是所知。知即是能。此成二矣。一義何在。吾種種求能狀狀者。始悟其初。不屬空色耳。渠既不屬空色。豈可以內外古今遠近求之哉。雖然能求之能。若不廓落。則此能雖精於空色。而實粗於能求之前者。故曰。若以知知寂。此非無緣知。若以自知知。亦非無緣知。亦不知知寂。亦不自知知。即此觀之。則能求之前者。斷不可以智識窮。功力到。惟契無生者自知也。
昔有一僧。平生為常住務。擔閣了修行。一日鬼使催捕。僧曰。煩鬼使奏聞閻羅。乞假七日修行。雖死無恨。鬼使曰。奏淮則七日後來。不准即至矣。僧修行七日。後鬼使復來勾當前案。則覓僧不可得矣。噫。死生亦大矣。此僧七日精進。雖酷烈如閻羅王。尚柰何伊不得。況陰陽造物能陶鑄耶。汝等既發心持偈。若精進之心。不如此僧決斷。縱持七百日無益也。
中印聖人其名曰佛。其所設教。凡攝眾人必先三歸。然後授與五戒。三歸者。謂歸佛法僧是也。五戒者。即不殺不盜不邪淫不妄語不飲酒是也。其意以為不歸佛。則出世無主。不歸法。則開悟無門。不歸僧。則教授無師。故三者闕一不可。如三歸雖備。若不嚴持五戒。則樹德無基。不殺即孔之仁。不盜即孔之義。不邪婬即孔之禮。不妄語即孔之信。不飲酒即孔之智。此五者。凡學出世法者。既授之後。無有破犯。則謂之優婆塞。葢有實然後有名也。又歸依佛。佛者覺也。歸依法。法者範也。歸依僧。僧者和也。覺而不範。如但知土可以為器。若不經模。則器終不成。如範而不和。如有模而不解調治。則器成不美。是故世出世法。聖人設教不同。然三歸與三綱。五戒與五常。初無別也。近世有等妄庸之徒。假佛門為逋逃之藪。其初入門。既非真心。則既入之後。靡所不為。一旦惡滿事敗。陷於王難。波及無過之僧。及真心齋戒者。上之人。又不察其真偽。凡見髠其首者。即謂之僧。殊不知首髠而非僧者眾矣。故執政者。又不可不精辨其真偽也。倘一忽之。則㘅冤者。雖百千萬世終不免。雪之然後其冤始解耳。汝既歸依佛法僧三寶。又從性天老師授持五戒。若不知好惡。少有破犯。則韋䭾尊天現在戮害汝身。死後復誅汝神。此真實語。情不敢私。私則在上在下。罪不容赦(示禪人三皈五戒)。
毗盧遮那佛。此言光明徧照一切處。吾於此未嘗不痛心也。何故既言光明徧照一切處。則凡血氣之屬。屙屎放尿。一動一靜。無一剎那頃。不在此光之中。如何十惡熏之。則地獄相現。乃至緣因佛性熏之。則現如來之身。且道現地獄相時。如來之身。畢竟在恁麼處。現紫金聚時。地獄相何在。於此揀得出。見得透。則雖蚤虱臭蟲螻蟻之屬。其威神光明。不讓毗盧遮那如來一毛頭許。今若虗發大誓。願轉根本法輪於一微塵中。此一微塵。如可剖破。塵無頭腦。如不可剖。則根本法輪轉亦未易。
大凡學出世法。先要洞明自心。然後昭廓心境。窮內外典籍。而大其波瀾。則化風自遠矣。人天自嚮矣。然欲洞明自心。貴在情死。葢情不死。性不活。則於博地凡夫。欲其直下轉識成智。心徑圓通。安有是處。吾與汝先授五根本戒者。亦願汝根門潔白。攀緣自斷。情亦漸死耳。設情不死。夾帶修行。謂之野干種。何哉。以其自生至死。若靜若動。若穢若潔。若精進。若懶墮。無非情故。故曰萬物浮沈於生死者。情為其累焉。且道情死一句子。又作麼生舉揚。是佛是魔皆蠱毒。非魔非佛總冤讐。直饒棒下番身漢。未入黎奴白牯流。
古德曰。若人識得心。大地無寸土。我則曰。若人識得大地。身心不可得。顧朗驅烏曰。古德說得是。我說得是。汝莫瞞心試說看。朗曰。皆說得是。又問朗曰。汝曾讀楞嚴經不。曰讀。曰汝讀楞嚴經。記得佛告阿難。我常說言。汝身汝心。皆是妙明真精。妙心中所現物。云何汝等。迷失本妙圓妙明心。寶明妙性。聚緣內搖。趣外奔逸。昏擾擾相以為心性。一迷為心。決定惑為色身之內。不知色身外洎山河虗空大地。咸是妙明真心中物。譬如澄清百千大海。棄之唯認一浮漚體。目為全潮窮盡瀛渤。朗曰記得。曰汝再試說看。我與佛及大德。三樣說。畢竟那箇說得好。朗曰。檢別不得。曰汝這儱侗蠓蟲。作這個解。管取他生異世。改頭換面。償他信施始得。何以故。只解順水推船。不能逆風把舵故。故曰若能轉物。即同如來。如佛解祖解與極玄極妙。古德謂之閨閤中物。如打疊不淨。早晚上床下地。終不免礙人脚手在(示正朗)。
稜稜鴈塔標雲外。混混龍泉續洞宗。二檜芬芳。五燈圓照。此等家聲寂寥久矣。皮毬道人每念及此。未始不痛心扼腕。冀大振祖道。且嘗慕申包胥為人。彼覆我存。赤心耿耿。無須臾斷。葢疾惡習重。來自多生。或謂佛祖聖賢。盡虗空為量。遍法界垂慈。何示人不廣乃爾。道人笑而應之曰。若豈不聞生處要熟。熟處要生。夫疾惡不重。即向善不真。向善不真。則觸境逢緣利害相關處。脚跟便立不定。故五持與五犯。當知犯持之際。申包胥哭秦庭光景。若不現前。決定敗績矣。人天小善持志不真。尚不能成就。況出世無上菩提乎。萬歷丙戌春。皮毬道人由路南達燕山。距都城八十里。為古潭柘。幽勝絕天下。瓶錫因留之。隆冬未已。春風忽動。千山煖回。萬壑氷消。則峨嵋之興油然而生。諸檀越有相慕而不捨者。躡跡重雲。大開祖帳。悲歌薦茗。感慨竹風。皮毬亦悵然囑曰。若等果向善心真。秉持初志。堅克有終。豈獨人天小果。決定成就。出世心燈。定當續焰。雖然。不談六經。安知王道。不讀佛書。豈知佛心。柳宗元信不我欺。或者聞言進曰。靈光獨耀。迥脫根塵。體露真常。不拘文字。道人之言。甚哉其膠柱鼓瑟也。且言說害道。障蔽自心。有不可勝言者。今之緇素。不求之經而求之疏。不求之疏而求之鈔。不求之鈔而求之音義。少林實宗風所繫。比來委靡更不堪觀。大都以秘要為直指。以評唱為資托。以頌古為過路。以機緣為剩語。是嘈嘈之徒。號稱參禪者。不求之機緣。而求之頌古。不求之頌古。而求之評唱。不求之評唱。而求之秘要。嗚呼。語言之為害。一至於此。而道人復示人以語言文字。豈非救火而油之也。皮毬道人又笑而應之曰。豈語言之為害哉。特求之者不善耳。三藏十二部。千七百則葛藤。皆佛祖深遠廣大之心。參禪者。求之於機緣。習教者。求之於佛語。則語言文字。乃入道之階梯。破暗之燈燭。今乃宗教陵遲。祖道蕭瑟。咎在棄本逐末。重輕輕重。如習教以佛經為本。明宗以機緣為本。弘闡宗教。以道德為本。以戒行輔之。以學問大之。視浮名為游塵。視金帛如糞土。秉志堅貞。憎愛關頭死生以之。管取宗雷大震。教雨滂沱。昏者醒而槁者潤。不爾躆法王之座。披如來之衣。傳我佛之言者。所謂狐嘷耳。焉足為法門輕重。一時開侍者。暨慧輪中光覺天浴慈田湛鎮潔明宗。俱列祖帳之前。共獻此茗。受者進者。皆非小緣。人人當生悲感之心。誓期出世。無以富貴為懷。決以道德為本。學問資之。自然此別之後。有志者必遂。若等不見潭柘之祖塔乎。碑銘琅琅。餘光烈烈。使我讀之而殞淚。拜之而毛骨寒。彼其未得道前。皆臭凡夫耳。既得道已。師範人天。流芳千古。如此之名。名終不朽。如此之功。功葢天地。上之人天。下之螻蟻。皆受其恩澤。較淮陰夷吾。彼皆生死之因。此乃無墜之本。奇男子。必以吾言為不謬。且道萬里長途。臨行一句作麼生。雞園競秀春風暖。柱杖橫擔日月行(龍泉別眾示)。
言無廣略。義無淺深。顧其人得旨行持何如耳。是以善星比丘。雖聰慧過人。不特博通大藏。亦無書不窺。以心術不佳。遂招生陷之報。如摩訶比丘。蛇奴乞士。唯持摩訶般若一句。苕箒二字。尚記不全。皆生身得果。以其天資湻朴。一念萬年。神凝方寸。用志不分所致也。曇衡梅禪人。一朝辭紫栢道人於清涼山中。將由燕京而圖南。乞一言以為資糧。道人囑之曰。若所持誦禪宗永嘉集。言略義要。此永嘉大師已驗之方。依之行持。必然出苦。道人何言。而禪人猶低首長跽不起。復次囑之曰。眾生日用。無往而非昏動。菩薩日用。無往而非止觀。諸佛日用。無往而非定慧。謂之三耶。則外昏動本無止觀。外止觀本無定慧。謂之一耶。則昏動不即止觀。止觀不即定慧。果一之耶。果三之耶。若於一三之閒。未能判然了徹。豈唯永嘉集。不能資汝出苦。一大藏教。亦皆長物矣。何況非法。又巖頭奯老。一日有僧問曰。起滅不停時如何。奯老喝曰。是誰起滅。其僧得旨而退。今時有一般野狐魔屬。便道我會也。起滅者是某甲本來佛性。嗚呼哀哉。如此妄會。一人傳十。十人傳百。百人傳萬。吹徧世閒。滅佛種族。滿眼皆是。禪人來前。設於巖頭句下未能徹去。且依永嘉大師此集行持。終不悞汝。勉之勉之。夫鉢之為器。翼三寶。備六德。何以明其翼三寶。葢微此則僧無所資。僧無所資。則慧命斷。慧命斷。則佛種滅矣。彼其能清。能容。能儉能廣。能尊。能古。則六德之謂也。古由佛授。尊由天獻。廣則普利一切。儉則過中不食。容則施受精粗而福利平等。清則舉世不忍以葷投之。如是而吾曹敢不寶重哉。嗚呼。去佛日遠。魔外充斥。髠其顱而毀其容。偽其僧而真其俗。至於祖宗標格。法道綱常。破壞殆盡。反以操瓢。為便捷而安之。若鉢則視為滯貨。皆棄而不持矣。既作佛子。凡百所行。須遵佛勅。故特為提三輔而申六德。使吾曹即名制器。即器昭義。得義崇古。振頹波而迴末俗。斥偽眾而集真流。共扶慈化。并報佛恩。茲囑萬佛菴陳寶林居士。歸而制之。或萬或千。儘自心力。承荷無忽。此風一扇。能克終始。吾眉山轉麈當有可觀也(示陳寶林)。
離重雲而孤明獨露。映湛水而素影全彰。此等解會。總是撥波尋水。外塵覓地。是以古人誚之。諸方所示佛性。皆半生半滅的。老僧這裡。方是全不生滅。或者詰之。則曰。彼皆以色身有壞。法身常存。豈非半生半滅乎。老僧這裡。即臭肉團。便是金剛不壞之身。故與諸方不同。據皮毬道人觀之。則這老僧。也未夢見金剛不壞身在。且道如何是金剛不壞身。咄。日月升沈施大照。舉眸休自昧清暉(示顯光居士)。
能急於收放心。而不能知心之所在。心果能收乎。於此不能審究下落。則心終不能知矣。不先知其心。而欲收之。吾不知其所收者。果有心可收耶。無心可收耶。吾以是知。不先知心所在。而能收之者。盡世未有其方。如雞犬既放之。將欲收之。不先知雞犬所在。雖千呼萬呼。終難收也。大抵役名昧義之習不破。而精義入神之路塞矣。且心不可以有無求。又豈可以內外推乎。如我現前六尺之軀。刺頭則頭知。刺足則足知。刺胸背則胸背知。至於一身八萬四千毛孔。設有八萬四千針。一時刺之。而一時皆知。若離毛孔一紙之厚。雖有千刺萬刺不知矣。此知果是我心。此心知周六尺而已。六尺之外。都無所知。若然者。離身無知之義明矣。倘此身一朝腐爛。則此知果隨而腐耶。果不隨而腐耶。如隨而腐。則身有相而可腐。心本無相。所以有無不能盡之。豈果隨身而腐耶。死既不隨身而腐。豈未死但能周六尺。餘無所知者。以理折之。終難大通。昔人有言曰。不惟真心不倚形而立。即妄心亦難必其倚形而立。何以故。求之內外無所故。豈有內外無所之物。倚形而立哉。吾以此又知收放心之要。要在先悟妄心無體。則所誘我者。自不能為待也。噫。物我無歸。誰為放者。誰為收者。收收放放。放放收收。於此豁然。譬如牧牛而得其鼻繩矣。牽之東臯亦可。牽之南畆亦可。牽久而純。則不收不放亦可。放放收收亦可。二生既有志於學問。不能此而能他。得非惑乎。又此既明。儒亦可。釋亦可。老亦可。如此不明。儒非真儒。老非真老。佛豈真佛。二生勉之(示毛吳二生)。
學道無他要。要在偷心不生。偷心不生。則古德機緣言句中。磕著撞著時。以宿善根力。大都悟入終易。如偷心不死。又無痛切精進之力。復遭差別因緣阻亂之。是皆多生惡習所致。所謂偷心者。不惟凡情。即聖情不盡。亦謂偷心。汝忽觸病緣。善用之。即入道緣。不善用。即差別緣。哀汝道緣多障。附此勵汝(示沈季玉)。
夫寒往則暑來。夜往則晝來。開往則合來。而寒往則暑來。以一歲言之也。夜往則晝來。即一日言之也。開往則合來。就一瞬言之也。眾人以一歲為長。以一日為短。以一瞬為短中之短也。殊不知由瞬而日。由日而歲。由歲而成古今。皆念後事也。如一念不生。前後際斷。長短路窮。則所謂歲之與日。日之與瞬。皆睡中語耳。豈大覺之境哉。是哉有大夢而後有大覺。夫覺則不睡。不睡則無夢。而眾人眼睡於色。耳睡於聲。鼻睡香臭。舌睡味。身睡觸。意睡法塵。一睡永睡。長劫不覺。根塵抗然。識搖其中。開眼合眼。雖有寤寐。而實皆睡也。惟達者覺由塵發知。因根有相。知初無知。相本無相。故抗然之根塵。不待觀空而自泯。故曰狂心頓歇。即是菩提。菩提此言覺也。嗚呼。本是一精明。分成六和合。積執成堅。各各不化。以睡為惺。以苦為樂。顛倒夢想。苟不鳴以大覺之雷。則睡者終不惺矣。且惺也者。待睡而稱。未睡之初。惺在何處。謂惺在塵。是塵非惺。謂惺在根。根既是惺。孰為其根。謂惺在惺。惺不惺惺。江生來前。吾語汝推惺於三。知惺所在。則寒來暑往。暑往寒來。皆汝眼開合。又喚誰為睡乎。誰為惺乎。雖然。轉得睡者。然後可使惺耳。倘轉睡未能。則惺使江生去也。江生勉之(示江生睡惺)。
夫木具火性。然不能自焚。必須假鑽燧而烟始生。然烟雖非火。乃火之前茅也。如鑽燧不休。火必繼烟而至矣。火則木盡成灰。嗟乎木始由土而生。終還於土此理勢然也。眾生佛性。木中火性也。諸佛教典。鑽燧之具也。具有而不得其人。則火終不發。火發而木然。眾生因佛教典。熏發觀照之火。焚五蘊木。終歸性土此葢即情而復性之譬也。
去佛世遠。祖亦不出。時劫轉濁。故修行人最初立念。雖為生死。到頭敗闕者多。大抵病在何處。不在聲色貨利。不在七情六欲。只在當人一箇臭軀殻子打不破。一點妄想心覷不透。便被生死魔所役。從無始來。天身。人身。畜鬼之身。羽毛鱗甲之身。於苦海中改頭換面。升沈無有暫止。且道這生死魔。及天畜等身。人與之耶。自招之耶。總來不出一點攀緣心。這點攀緣心。看來無許大。黃面老子。因地中捨金論王頭。不可勝數。即至將證果時。更受種種惡逆之境。十生九死。[拚-ㄙ+ㄊ]命挨排。饑寒不顧。利害不管。但知此點攀緣心不了。禍媒不淺。務必覷透方了。不知此點攀緣心。是何物件。非惟黃面老子。併精著彩不顧危亡。然後降伏得下。自古及今豪傑不少。扶王佐伯。成功業於涕涶之閒。百世芳名血食。未有能覷透此點攀緣心者。既覷不透。豈能降伏得下。故般若會中。須菩提人天眾前。發個問端。云何降伏其心。云何應住為問。住則且止。畢竟此心如何降伏。這點機關。不在於佛。不在於祖。不在於知識法師。可以傳授與你。佛祖知識。只好與你作箇傍敲助緣。若要覷透此心。悟徹了當。譬如壯士屈臂。惟在自己。不假他力。縱有大藏聖教。亦不過是傍敲說話。孟修若真要了此生死。於此決當發一段[拚-ㄙ+ㄊ]身捨命的志氣。此心不悟。穿衣即是披毛皮。吃飯即是吃尿屎。要悟此心。不知自責。便被懈怠昏沈魔所蔽。終不能到古人悟處。如乾峰示眾云。法身有三種病。二種光。一一透得。方可說修行。雲門出曰。為什麼菴內人。不知菴外事。乾峰也只得呵呵大笑而已。敢問孟修。雲門話頭是何旨意。乾峰笑處有何利害。於此二老口角頭知些好惡。所謂降伏其心。辟如順風揚塵。有何難哉。於此放過不求了徹。則前所謂苦海之中。改頭換面。升沈不止。羽毛鱗甲。請孟修一一從頭做將去。石崖云。三塗一報五千劫。出得頭來是幾時(示康孟修)。
楞嚴會上。佛告阿難。一切眾生。從無始來。生死相續。皆由不知常住真心。性淨明體。用諸妄想。此想不真。故有輪轉。諸仁者。此一段經。有兩種血脉。一是四聖血脉。一是六凡血脉。遮箇關頭辨析不真。管取十人舉心動足五雙錯了。常住真心。性淨明體。此便是四聖血脉。此想不真。故有輪轉。此便是六凡血脉。四聖者。佛。菩薩。聲聞。緣覺是也。六凡者。天。修羅。人。傍生。餓鬼。地獄是也。此十者。又謂之十法界。言法界者。法則共合。界則各別。此皆總是眾生最初發心不等。感果亦異。若是箇大闡提漢子。直下一念不生。轉身就父。大事因緣。千了萬當。舉箇佛字。早是染污。且道十法界者。向恁處著落。貧道此等說話。也是鉢盂添柄。嚼飯喂人。噦心不少。雖然。未是箇闡提漢子。也須循規蹈矩做來。亦無大錯。故末法修行者。切須明此兩種血脉。始有商量好惡分。不然。盡是說鬼話的人頭牛耳。貧道與仁者。聚首此地。莫非前劫因緣。非今情識。諸仁者。自今而去。必當以四聖為血脉。莫以六凡為眷屬。要以四聖為血脉。必要發四聖的心腸。且道四聖的心腸。如何發起。一念剖析得空。此聲聞血脉也。即念體空。此緣覺血脉也。即念即空。即空即念。空念歷落。此菩薩血脉也。且道佛之血脉如何接得。驢胎馬腹尋常事。寶座蓮花有甚奇。諸仁者。一念析空。方接聲聞血脉。不知諸仁者逢緣遇境。逆順關頭。一念析得空否。一念若空。則心與空相應。心既與空相應。說恁麼軀殻子。到此時節。又喚恁麼作愛憎。諸仁者。此箇境界。不過聲聞血脉。尚愛憎超然。何況緣覺菩薩佛耶。貧道也有幾句閒淡話。聊與諸仁者。解登山之勞。眾生習氣卑劣。但提著六凡血脉分上事。即如膠如漆。藹然莫之親而親之。精神爽利。言談有味。如飲醇醪。每提起四聖血脉分上事。不是昏沈。便是散亂。方便勉強。勸他多念一聲佛。多拜一拜佛。多看兩行經。多奉事兩箇知識善友。其精神不期倦怠而自倦怠。方寸中又若芒刺。便身覺不自在。心覺不悅樂。此無他。不過出世心輕。塵勞業重耳。今諸仁者。皆是傑然漢子。豈尋常可比。雖然自是而後。法脉中宜各殷重。莫因六根門頭憎愛影子。傷了血脉源頭。若不幸有此。皆是人頭牛耳。又何足道。貧道說此語。十方諸佛。併殿上釋迦佛國。山寺裏護法伽藍。及三洲感應韋䭾菩薩。天眼遙見。天耳遙聞。他心證知。諸仁者。不是等閒事。若忽略了。不惟現在。遭大患苦。向後地獄不免在。且道一念未生。地獄天堂。是有是無。有則墮增益謗。無則墮損減謗。亦有亦無。非有非無。總墮謗數。此不管你張三李四。照律問罪將去。那管你承當不承當。若要出此謗類。須會得水急偏留月。山高不礙雲(示丁南羽繆仲純吳康虞于中甫)。豫章黃山谷。嘗嘆息學者鶩流忽源。故以機緣。則驚奇而趨之。曰
諸祖西來意。舍此無從入矣。以七佛偈。則忽略而不究。殊不知舍七佛偈。則禪無源矣。禪之流。又惡自來哉。七佛偈似可以義解。諸祖機緣似難乎義解。以為義可解者。終不能超情識。義不可解者。非情識可入。參而悟之。則一悟永悟。始千了百當耳。是不知七佛偈。亦有義解不得入處。諸祖機緣亦有可以義解者。大槩學禪之法。法本無定。譬如大將用兵。有時以正勝敵。有時以奇勝敵。有時以奇正兼用勝敵。有時奇正俱不用勝敵。而學者。必謂西來意在諸祖機緣。而不在七佛偈。何異用兵者。必謂奇可勝敵。而正不可勝敵。得非癡乎。若七佛偈。學者果能精而究之。方知禪不外偈矣。於諸祖機緣參而不悟。則恐又不若持偈矣。千經萬論。別無一事。不過說離身心耳。如學者。身心執受之障不能離。於七佛偈祖機緣。不能悟入。總謂之葉公畫龍。倘真龍現前。吾知其必投筆怖走矣。故吾勸出家在家。有志於斷生死。割煩惱者。於毗舍浮佛偈。能信持之。持久熏熟。則身心執受之障。終有消釋時在。又身執受消時。涅槃現前。心執受消時。菩提現前。此二者。教中謂之二轉依果。葢轉生死而依涅槃。轉煩惱而依菩提也。噫。生死既轉而成涅槃。煩惱既轉而成菩提。到此時節。則我更有何事。我既無事。可乘悲智輪。運彼一切有事者。都還無事之鄉。此不惟山谷居士之願。亦諸佛菩薩之本願也。又老氏曰。吾有大患。為吾有身。及吾無身。吾有何患。又曰。介然有知。行於大道。唯施是畏。又顏子心齊坐忘。則曰墮肢體。黜聰明。墮肢體。得非老氏以身為患之意。黜聰明。得非老氏以心為畏之意哉。三教聖人。皆教眾生說離身心。寧唯釋氏乎。毗舍浮佛。此言自在覺。葢身心未離。則何往非礙。身心一離。則何往非自在歟(七佛偈示眾)。
恭聞過去諸佛。諸菩薩。現在諸佛。諸菩薩。未來諸佛。諸菩薩。皆以六種。攝十方三世一切眾生。無有遺漏。未聞煉頂燒臂。㧞髮熏鼻。眠針臥棘。而能攝受眾生。如妙法蓮華經。有然臂焚身之說。楞嚴有然指懺罪之條。法華則以象寓意。意得而象忘。實不在然臂燒身也。楞嚴然指。實懺己罪。非籍此以鼓惑愚夫愚婦者。何名六攝。一頓攝。謂諸佛菩薩從初發心。於一切眾生作父母想。隨力所能。直以一切樂事。饒益而攝取之。是名頓攝。二增上攝。增上。猶增勝也。謂諸佛菩薩既已發心。若於父母起尊重心。種種方便。勸修善法。隨時供養。知恩報恩。若於妻子眷屬教修善法。令其勝進。或諸佛菩薩化身為明王聖帝。即攝受人民。如法正化。不加非罰。以財以法而為饒益。隨其力能教諸人民。令修善法。是名增上攝。三取攝。謂諸佛菩薩常以二種攝取眾生。一者常以舍心。以財饒益一切眾生。令其離於貧窮。二者常以慈悲心。以法饒益一切眾生。拔惡邪見。教修正法。是名取攝。惡。謂十惡。身三口四意三是名十惡。邪。謂㧞髮熏鼻眠針臥棘煉頂燒臂牛狗等戒。是名邪見。四久攝。謂諸佛菩薩攝取眾生。多歷時數。久久教化。乃得成熟。是名久攝。五不久攝。謂諸佛菩薩攝取眾生。教化不久即得成熟。是名不久攝。如善財龍女廣額屠兒是也。六後攝。謂諸佛菩薩於前五攝之後。攝取眾生。於此生內即能成熟。是名後攝。又名最後攝。無論出家在家。凡有志於出生死苦海者。如上六攝。應當一一查考明白。依而行之。自然佛知見藉此而開。觀行藉此而成。如不遵諸佛菩薩遺教所知所行。直饒你。舍恒河沙身命。歷種種難行苦行。皆為魔業。何以故。佛知見不開故。佛行不成就故。佛之與魔。譬如氷水。不氷即水。不水即氷。故曰毫釐有差。天地懸隔。又煉頂燒臂博米飯僧。固是好事。然不若以四大觀身。四蘊觀心。身心觀熟。轉生死為涅槃。轉煩惱為菩提。較飯有僧名而無僧實之僧。勝劣曉如黑白。佛言為佛弟子。不解佛語。不行佛行。謂之髠頭俗人。故飯髠頭俗人。與飯常人乞兒等。若然者。未知轉生死為涅槃。轉煩惱為菩提。妄以苦身為行。鼓惑愚癡眾生。此非魔外而何哉。(六種攝示出家在家人)。
眾生靈知固有。而不能用者。第未知有耳。如一知有。日用便能惟吾自偶諧矣。大抵知有的人。知身身化。知心心化。所以處身心而解脫有餘也。故曰。知有有壞。知無無敗。有無既爾。則罪福吉凶。獨有性乎。
凡學佛。性宗通而相宗不通。常迷於相似般若路頭。二宗通而禪宗不通。如葉公畫龍。形容龍之態狀。宛若真者。然終不能致雷雨耳。於相似般若路頭。不辨清楚。不免牽諸外典。附會佛書。且性宗一味虗豁靈徹。塵勞中人。少挹波瀾。懷抱便覺超放。即如讀莊子一般。令人心魂遊揚濁世之表。於此虗豁快活處受用了。若以為極則。永不求進。凡見善知識敲打處。便以為生事。此病不消。到底成天然外道去也。於治習路頭罔然不辨好惡者。良以相宗不通。八識混淆。不知何識是現量。何識是比量。何識是非量。何識兼帶三量。轉何識為智。日用逆順境上。何識作觀。既不知轉識成智階梯。饒你於性宗七通八達。只是畫餅充饑。安能得飽。於禪宗未能究竟。則雲門打殺佛喂狗子。南泉斬猫兒等機緣。縱十地菩薩。聞此等差事。亦不免生大疑怖。震旦國中自昔以來。每有竊謂佛經。皆是抽繹莊老六經。自成一家。如此等人。若使其於相宗中討箇分曉。何至失言如此。取後人之笑。即如義學之徒。或於禪宗生謗。立言排斥。總是為慮不遠。執泥心重。於情識上通不去。故墮此失。且如現前一身。於相宗究竟不清。斷不知此身下落。便識他不破。識他不破。便被他瞞。飲食男女境上。自然作不得主。便見可欲。既見可欲。此心便亂。心亂身惑。縱使活佛終日耳提面命。也化你不得。葢此心此身。都成了箇欲塊。有何虗處。可受醍醐。要識破此身。亦不甚難。生前眼不攬色。耳不攬聲。鼻不攬香臭。舌不攬醎淡。身不攬觸。則意根上便無待。根既無待。境寧有待。境識無待。當下寂滅。寂滅現前。一切順逆因緣。頓化為常光。由是推之。現前一身。不過生前五塵落謝之影子。橫計不消。成此肉塊耳。噫。生前有五塵影子。識不破。乃結成現前肉塊子。如現前肉塊子再識不破。則肉塊陸續展轉無窮去也。故不管你利根鈍根。於三界二十五有之中。要求箇出頭分。最初便把肉塊子覷得粉碎始得。肉塊子既能覷破。有生之患。根株拔矣。此根既㧞。一切無累。既得無累。凡咳唾掉臂。皆清淨梵行也。以此梵行之光。照彼魔外。自然膽喪魂驚。歸依之不暇矣。雖然要覷破肉塊子。也是難事。苟於出世之心。見未定而惑不決。豈易為哉。又相宗之書。無有通變師承。學一分加一分繫縛。故於性宗禪宗上。和會不來。若於相宗精了。即一切外書。亦總是佛法。故古人云。若人識得心。大地無寸土。寸土尚無。外書非心而何。我每常見此等病人多。故不惜勞擾。牽枝引蔓如此(示門人)。
藏教利用。急於陶凡。通教利用。急於陶滅色明空之劣習。別教急於轉通人之狹識。圓教全始全終吾如來初之本致也。通人以狹言者。其斷惑止於見思。惟巧勝乎滅色耳。別教功用殊特。非通之例。葢斷無明十二品也。圓教則圓斷之矣。凡內書讀之。不以六即雙融。了了不昧。其濫魔外無疑也。將此細議。則不遷論旨。可過半矣(示聞郎)。
諸大眾。今日是臘月三十夜。梅花色上添新歲。爆竹聲中減舊年。請各屏息緣心。諦聽慈雲說兩句淡話。大凡人生死不切。只被箇富貴貧賤。忙迫閒散障了他。富貴最極。人中不過輪王。天上不過摩醯首羅。及至福盡。五衰相現。眷屬厭離。威德不振。死魔現前。他豈不要強作箇主宰。多享幾日癡福。其如無常沒情。直下請行。到此時際。與庸人何異。慈雲見眼前齊頭整腦。伶牙利齒。談吐便便的漢子。專心致志。莫不以功名富貴為極則。眠思夢想。必欲滿願方休。他輪王摩醯首羅。到頭也只是這等榜樣。何苦并盡精神。波波逐逐。斷送了一生。又有一等。富貴籠罩他不得的。以閒散為懷。陶情高尚。殊不知天上人閒。最閒散者莫過神仙。乘風往返。瞬息萬里。意有所向。莫不遂心。一旦報謝淪墜生死。從前神通變幻。種種逍遙。一無所仗。隨業受苦。與猪狗同倫。償也業債。大眾。上來富貴閒散。撞了箇大年三十夜。也都結梢如此。貧賤忙迫。又何足道。此是三界裏苦樂榜樣。又不知三界外亦有苦樂。大眾肯信否。若說不信。諸佛誠言安敢不信。聲聞斷見思惑盡。永脫分段穢軀。六通縱任無為。山壁由之直度。改身換質。稱念即成。豈不樂也。然還有塵沙無明。及根本無明在。難免變易生死。於佛性上未得洞然徹了。酣飲寂滅濁酒。觸事面墻。如枯樁死漢相似。豈不是苦。此是三界外的苦樂。障蔽了佛性。不得受用真寂滅三昧。何況三界裏頭。腥臊危脆之身。結業顛狂之想。戀此涕唾富貴。果是皮裏有血。眼裏有筋的漢子。聞此淡話。豈不面熱痛省。尋箇出脫這圈[袖-由+匱]的活路。大眾有一段極平常極奇特的事。只自不知。如何是極平常。人皆固有本自現成。只為情封識鎻。不得受用。如何是極奇特。不離此臭穢之軀。即就煩惱業窟裏。發一段堅固信心。勇猛精進。利害毀譽。略不顧著。辦了此段志氣。然後見真善知識。將此懷抱直心告訴他。必不辜你此點真誠。必指你箇尋活路的方法。直下信受其言。不得揣摩。不得賣聰明杜撰。即如初生嬰兒。惟乳是念。不知母之妍醜貴賤。參禪的漢子。也要如是。葢人不本色。心不純粹。決做此等事不得。果辦了此等肚腸。繫住本參話頭。不論日月。孜孜綿密。迥迥現前。一片觸不碎的境界。情關坐斷。意識不行。到此光景。胸中覔一點憎愛了不可得。何況軀殻上的死生。這箇時節。并著精彩。[拚-ㄙ+ㄊ]命直前。以悟為期。你真心不退。十方諸佛。與權位天龍八部。必慈憫冥加。忽然透徹。大事了當。殺活自由。不妨就富貴以弘化。示高尚以振俗。若必以富貴閒散為障道。此又無繩自縛。死結不少。果到此地位。即不離臭皮袋。便是肉身菩薩。與眾生抽釘拔楔。點凡成聖。縱步於毗盧頂上。鼓化於今事門頭。叱咤死參禪豪傑之偷心。棒喝敲落無明漢子的習氣。若也如是。不惟自了。亦且為人。豈不特奇乎。大眾如何是本參話頭。趙州問投子。大死的人。却活如何。子云。不許夜行。投明須到。且道是何道理。有會得的出來吐露看。若都不薦。各各自便。偈曰。一念無明昧己靈。昏昏埋沒幾千生。臭尸殻上分妍醜。虗幻門頭起愛憎。深溺邪途誰解險。飄流苦海不知醒。莫言此是閒饒舌。大要諸人出火坑(除夜示眾)。
夫五慾覆盆。心光不明。有能揭之。千古長旦。不亦快哉。故全生之德。莫若襲明之功也。葢日沈則月襲其明。月沒則燈襲之。如日月燈三者照不及處。苟微不明自發之光。則諸暗相永昏我矣。是故宗譜之設。貴在襲明。自飲光至於震旦鼻祖。皆以不傳之妙。拋擲乎衣鉢偈頌之閒。使天資高者。即妙襲明。明明無盡。又譬諸無盡燈。然唯濟北一枝。光茂特盛。似他宗莫及也。雖然雲門洞山溈仰法眼之門。出人亦皆奇偉。又非後世黃口禪雛。得而皂白者也。
五戒精持。須明三聚。五戒者。不殺不盜不淫不妄不酒是也。三聚者。一攝律儀戒。律即法律。是禁止之義。儀即儀式。是軌範之義。持此戒者。一者不得為利養故。自讚毀他。二者不得故慳。不施前人。三者不得瞋心打罵眾生。四者不得毀謗大乘經典。持此四法。無惡不離。故名攝律儀戒。二攝善法戒者。謂身口意所作善法。及聞思修三慧。六度萬行。無不聚攝。故名攝善法戒。三攝眾生戒者。謂能攝受一切眾生。能攝之行。即是慈悲喜捨。慈名愛念。能與眾生樂故。悲名憐愍。能拔眾生苦故。喜名喜慶。慶一切眾生離苦得樂故。捨名無憎無愛。常念眾生同得無憎無愛故。以此等法。攝諸眾生。故名攝眾生戒。夫五戒三聚。精博無遺。精則五為諸戒之本。故名此五為根本戒。博則無善不攝。故名此三為三聚戒。是故持五而不持三。但紹人天。難繼佛祖。然戒殺而不能放生。戒盜而不能布施。戒淫而不能教人持戒。戒妄語而不能愛語說法。戒酒而不能勸人戒飲。此名下品五戒。反是名中品五戒。如能五戒三聚。兼持無犯。名上品五戒。嗚呼。一念不生。五戒三聚。凡聖圓滿。一念既生。五戒三聚。在道前或不聞名字。或聞名字。不知義趣。或知義趣。以染業障重。不能持守。惟道中道後。道有淺深。或滿持。或分持。教有明文。茲不煩舉。又初心之人。謂之毛道凡夫。設觸境風逆順。心識飄忽。如墮鴻毛於康莊。微風歘起。飄忽無定。故有志出苦持五戒者。若不發重大惡誓。痛制心識。偶觸境風。現行力故。染流易墮。淨岸難登。故古人自知染習濃厚。於戒戒之下。一一發大重誓。扶持戒心。使無飄忽。今可既知浮榮危脆。見幾而作。掛冠祝髮。自外及庶。自庶求真。生生世世。不受雜身。常為男子。六根完具。福慧隨願。永作比丘。斷見思後。分身散影。淨佛國土。成就眾生。如是戒願。豈可易發。自受戒後。苟不以惡誓怖心。願繩束縛。戒實難持。願實難發故。戒急願緩。戒屬生滅。戒急願急。戒本無生滅。如能持無生滅戒。則五戒三聚。自然於境風逆順之中。任運無犯。倘慮三聚廣博難持。五須精持。三聚漸持。如五不精持。戒神瞋怒。一戒五神。五戒二十五神。如影隨形。護持戒人。剎那不離。如持戒不精。神亦無時不怒。
兩順一逆。迷悟綱宗。綱宗不明。解行失凖。唐宣宗大中五年。召京兆薦福寺弘辨入見。上問曰。何為頓見。何名漸修。對曰。頓名自性。與佛同儔。然有無始染習。故假漸修對治。令順性起用。如人吃飯。不因一口便飽。帝悅。賜號圓智禪師。此兩順一逆綱宗之所券也。大抵眾生。本無有苦受。以性變為情。昏動乃作。萬法生焉。昏動既作。明靜失真。明靜既失。昏動日深。昏動既深。靡所不至。故瞥起一念。念不在上品十惡。則在中品慳吝十惡。不在中品慳吝十惡。則在下品愚癡十惡。不在下品愚癡十惡。則在五戒滿缺之閒。不在五戒滿缺之閒。則在猜忌修十善之域。不在猜忌修十善之域。則在純修十善之天。此六者。雖升沈不同。苦樂各交。皆性變為情而有也。夫性初本妙。變而為粗。故名下凡。粗必流至於濁。濁必受苦。苦極必思本。如人臨死生之際。不號呼父母。必哀天叩地。諸佛菩薩。乘其思本之時。遂以緣因佛性熏之。熏熟則解。解則能了知根塵無性。孰為物我。此無物我者。在堯不加多。在紂不加少。堯能以解治染習。所以人欲日消。天理日全。如陽回大地。消得一分氷。則一分水現前。消得十分氷。則十分水現前。水既現前。氷不可得。此名一逆。水性融通。在方而方。在圓而圓。可以為六合之靈潤。可以為三冬之霜雪。在天為雨。在地為泉。在流為江。在貯為湖。在納為海。名雖多種。實則惟濕而已。以其在方圓之器。而器不能留礙。如妙覺聖人。分身散影。遍入諸趣。開迷成覺。鑄苦為樂。務莫不濟。然未嘗有累。此名妙順。又名順性起用。然順性起用中。有逆而未全者。有逆而將全者。有逆而已全者。如已全不能忘之。則順性之用。必不能稱性。惟稱性之用。方能妙物無累。往大通智勝佛。十劫坐道場。不得成佛道。適坐此座。即佛法現前。以其忘。而能起稱性之用耳。此一逆之中。有聲聞緣覺菩薩佛。四法界不等。葢聲聞厭苦集為染。欣滅道為淨。緣覺厭流轉為苦。欣還滅為樂。菩薩雖圓別殊種。皆以六度十波羅蜜。淨佛國土。成就眾生。佛則不然。頓明自性。雖臊臭凡夫。能於境緣逆順之衝。一味率性應之。如龍用水。如虎用風。謂之有心耶。龍虎念未起時。而風雲自生。謂之無心耶。脫微龍虎。則風雲不起。老龐曰。日用事無別。惟吾自偶諧。頭頭非取捨。處處沒張乖。朱紫誰為號。丘山絕點埃。神通并妙用。運水與搬柴。雲門問大眾曰。柴搬人。人搬柴耶。小壽禪師以擔柴出市。薪忽墮地。即大悟。偈曰。撲地非他物。縱橫不是塵。山河及大地。全露法王身。又陸亘大夫謂南泉曰。肇法師甚奇怪。解道天地同根。萬物一體。南泉指庭前牡丹花云。人見此一株花如夢相似。嗚呼。葉公畫龍非不專。真龍現前即投筆怖走。若紫栢見南泉恁麼道。打一摑云。和尚腦後。數行白髮曾見麼。法樹來前。紫栢受性不耐落索。為樹郎略拈兩順一逆綱宗。兼提古德機緣一兩則。又自弄家風。代陸亘轉一上語者。不過愍樹郎不遠登山。辭別壽母。若不以本分事。慰樹郎母子之心。得非兒女態乎。雖然本分事。非徹骨英雄。亦不易承當。姑以三歸培母子出世之因。五戒資人天之種。三歸者。謂歸依佛則不迷。歸依法則不饑。歸依僧食必正。故曰。非正命食。不足以資法身慧命。五戒者。不殺則壽。不盜則泰。不淫則潔。不妄則信。不酒則智。此五者。有上中下焉。上者治心。中者束身。下者戒雖曾受。實或負名。樹郎當斟酌上中下戒。謹自擇之(示朱虬菴)。
夫眾人為欲噉。惟聖人能噉欲。為欲噉。則迷己而逐物。能噉欲。則無物不轉。故曰若能轉欲。即同如來。眾人一涉欲境。但知有境。而不知有己。惟聖人即欲無欲。故能妙萬物而無累也。世閒法精神不極。我所不化。終不能入其閫域。況出世閒法乎。大都世閒法。帶情而入。亦可得其精。出世閒法。苟不超情而入。直饒你苦心到驢年。終無有入處。故曰。離心意識參。若不離心意識。凡所參者皆心意識也。古人謂之用賊作家。非但家破。禍終不免。
憨憨子曰。吾讀棗栢論。乃知清涼之疏華嚴也。雖精且深。然不若李方山之發揮。無蹊徑可尋。而天機深者。以不可尋為前茅。研窮不已。忽焉而入。則笑謌於彌勒樓閣之中。遨遊於無量剎海之上。得事事無礙者。如普菴肅。英邵武輩。自唐迄明。亦不乏人也。但於遭際有通塞。故其所得者。有隱顯於時焉。如船子不得夾山。則終陸沈於烟波中已。夫華嚴法華。吾大雄氏始終本懷也。彼大經疏則有清涼。論則有方山。唯法華也。既為華嚴之終。若不假手於天台。則玄義之作。其孰能之。有宋寂音尊者。作論論法華。則以文字而拋擲不傳之妙。於三周九喻之閒。譬如夜光之珠。宛轉橫斜衝突於金盤之內。不可得而測其方向也。所可必者。知其不出盤耳。盤喻文字。珠喻不傳之妙也。或曰妙不可傳。既不可傳。孰知其妙。既知妙而不可以文字語言得之。則文字語言。獨外乎妙哉。如文字語言既在妙外。則文字語言不可得而傳。妙可傳也。妙既可傳。而文字語言不可傳者。則粗者愈精。精者愈粗矣。子為我即之。憨憨子應曰。精。謂理也。粗。謂事也。理。猶水也。事。猶波也。如必以為文字語言非妙。妙非文字語言。是離波求水也。離水求波也。子悟波水之喻。則精粗不待吾再告而知矣。天台建六即。六波也。即。水也。有迷波者。謂波非水也。有迷水者。謂水非波也。謂波非水。則凡夫甘陷無分之阱。終迷而不出矣。謂水非波。則淺悟之徒。不免坐於忽聖之坑也。此吾天台六即所以建也。六即者。理即。名字即。觀行即。相似即。分證即。究竟即是也。夫理即也者。謂聖凡共有也。名字即。謂其聞名知義也。觀行即。謂其能依解起行也。相似即。謂其依行得相似理水也。分證即。謂其能入初住。得與真法流水即也。自是由等覺而成妙覺。謂之究竟即也。是以知即外六。則即無所得。知六外即。則六亦無所得。能如是知者。乃謂之圓解也。依圓解起行。始謂之圓行。行既圓。則所證獨不圓乎。嗚呼。藏通別皆金口所流出也。不名之圓教。惟華嚴法華。諸最上乘經。謂之圓教。葢根器異也。如華嚴時非鹿苑時也。乃至非法華時也。豈如來聖人有異心異言哉。如六即之建。五位之設。總謂理可頓悟。事須漸除。故不假五位。陶鑄無始習染至盡。則果體終不可證也。陶鑄習染。若不先頓悟圓旨。則行屬有為。非圓行也。唯六即即。波外無水也。唯即即六。水外無波也。然華嚴法華。皆以象寓意。能得意而忘象者。指波為水可也。指理為事可也。指精為粗可也。指粗為精可也。脫泥象而不得其意。雖清涼方山石門復出。吾未如之何已。
夫繩之為網。則水陸之命。有所逸者。未可知也。以錢為網。則水陸之味窮矣。夫味離舌無有。舌離身無有。身離心無有。故至淫者化為婦人。至暴者化為猛虎。葢其心既變。其形不得不變也。此非心能生身乎。人苟能因味得舌。因舌得身。因身得心。因心得性。性得則孰為物。孰為我。故曰血氣之屬必有知。凡有知者必同體。又曰性相近也。世儒不知性。橫謂我性與物性不同。遂因味失舌。因舌失身。因身失心。因心昧性。昧性則無往而非情。所以被形用。而不能用形耳。既為形用。不過窮口腹之欲。安知所謂性哉。劉生倘薦此。則戒殺不難矣(勸劉生戒殺)。
明 憨山德清 閱
聖人知三障為患之大。所以設懺摩法而蕩除之。三障既蕩。本心光圓。本心光圓。則自利利他。無往而不克矣。三障者何。所謂煩惱障。業障。報障。煩惱障者何。本心無欠。以日用而不知。此點不知。即煩惱障也。由不知而造不善。即業障也。既造不善。則天地鬼神必厭之矣。厭必誅。誅則據罪結款。死必無赦。即報障也。如一心不生。萬善不昧。開物成務。功高無累。此又由不知而悟。不知初無自性。不知成智。以智治習。習盡神全。則無為而不可也。假名曰聖。
夫水之為物也。果有常耶。果無常耶。有常。天人則以為琉璃。餓鬼則以為猛焰。魚龍則以為窟宅。人閒世則以為波流。無常。則舍琉璃而猛焰無從。舍猛焰而窟宅無從。舍窟宅則波流亦無本矣。眾人日用之塵勞。在聖人則無非解脫也。塵勞解脫。果一物乎。果二物乎。一則熱惱之與清涼不同。二之則舍熱惱而求清涼。譬如離波求水。安可得哉。今有人於此。欲以塵勞作大佛事。苟未知余說。終不免受塵勞驅役。奴而為主。主寧不受命。宜痛思之。
夫凡聖無常。悟迷似異。諦觀當處。本絕纖塵。然未拔情根。愛憎封蔀。綿歷長劫。徒自疲勞。固有衣珠。莫知是寶。一朝指破。富樂無窮。八大人覺經。辭簡理勝。風致幽奧。即眾生一念之迷。如來大人妙開八覺。有緣眾生。苟得一覺定超苦海。況兼得者哉。陸太宰季子基志。受性多思。狥習不悟。殊不知多思則傷脾。脾傷土瘠。萬物以土為母。母病而子豈獨無恙乎。於是命其受持此經。葢欲以資覺思化。思化無我。無我則同。同則無物。物我既忘。孰為能思。孰為所思。能所寂然。一念之迷。遂成八覺矣。此季高續命丹也。敢不寶之(示陸繼臯持八大人覺經)。
夫七情之與八覺。果一乎哉。果二乎哉。隨順七情。則苦海濤生。隨順八覺。則涅槃山寂。於是大覺老人憫諸流浪。即眾生日用之不覺。開為八覺。葢欲一切眾生。一覺永覺。如分一燈之光。光光無盡。然此光在眼為見。在耳為聞。在鼻為嗅。在舌為嘗。在身為覺。在意為知。故曰分一精明。為六和合。如一心不生。且道八覺在甚麼處。英靈黑白。直下果知好惡。則經所謂八覺者。何異畫蛾眉於渾沌者哉。
原夫鍛昏散之椎輪。三世諸佛迭相授受者也。第在用之何如耳。用之果善。消昏散於剎那。扶止觀於大寂。隕山河於未始有地。蕩身心於無得之鄉。斷欲結之利刀。資靈軀之正命。効見當人之勇。心游象帝之先。本有神珠。光明在掌。初非他寶。價直誰酬。即凡身而證佛身。依俗諦而造真諦。功高空施。福德難量。誠以行人。一息昏散清。即一息佛。一念昏散清。即一念佛耳。嗚呼。茫茫苦海之中。凡有血氣之屬。莫不抱靈。而頭出頭沒。不可勝計。設有一人。能於椎輪之下。清一息一念昏散。成一息一念佛者。若以佛眼觀之。則其功德信不可思議。況夫多時日者乎。葢人貴自反。果能反照。自己分上昏散。自生至死。剎那有停息乎。故曰。若人靜坐一須臾。勝造河沙七寶塔。寶塔畢竟化為塵。一念靜心成正覺。如或用之不善。亦不荒失人天福田。是以黑白賢豪。能言者。宜游揚贊嘆。有力者。宜護持周給。凡道塲所在。等心助揚之(煆昏散道 場)。壽夭無相。相惟其心。心生則吉凶可管。不生則凡聖坐斷。是以鑄夭為壽。如土作塊。成與不成。顧我所作如何耳。故以增上心持呪。靡不成就。平平心持呪。但可敵夭。眇劣心持呪。終未得效。但植來因也(授元新持呪)。
法立。則不法者不立矣。然不以智火鑄其情。則法情並立矣。大槩聖人立意。不過化其情。而不化其法也。葢法屬依他。情屬徧計。如能即徧計而入依他。即依他而入圓成。即圓成而入破沙盆。即破沙盆而入塗毒鼓。由塗毒鼓而入深慈三昧海。則凡聖之罏錘。在乾屎橛而不在法立也。故曰。煩他萬象說法。我且博閒耳。法立薦此。始不負石頭路滑之記(示法立)。
相本無常。隨熏而就。是以過去善惡之業熏心。則感現在苦樂之報。如印印泥。卒難改轉。此葢論眾人也。若修行之士。則不可定其修短。縱前生所造之業。應感苦報。以其現在力行精進。罪不勝功。轉苦為樂。易短成修。往往目見。且驗之不少矣。及讀南嶽思大禪師曲授心要。印證明白。皎如日星。不復疑之。其言曰。初學行者。未得事從心轉。但可閉目假想為之。久久純熟。即諸法隨念改轉。如指屈伸。了無難者。故大菩薩。乃至二乘小聖。五通仙人等。能得即事改變。無而現有。有而現無也。由是觀之。以假觀熏心。則法法皆假。變易何難哉。以空觀熏心。法法皆空。捲有入無。相不可得。何夭何壽。何罪何福。以中觀熏心。則有無離即。陰陽不能籠罩。神智不能卜度。言相可轉亦可。不可轉亦可。不可不違可。可不違不可。如夜光神珠。宛轉橫斜於金盤之中。雖聖似仲尼。明如離婁。孰能定其所向者乎。故曰相逐心生。相隨心滅。有相無相。生滅由心。了心之人。所以生死之際。來如著衫。去如脫褲。略不作愛憎見也(論相)。
僧海洲參師。問曰。汝出家為甚麼。曰為求出苦。師曰以何法則求出苦。曰我資鈍。但念佛。師曰。汝念佛常閒斷否。曰合眼睡時便忘了。師震威呵曰。合眼便忘。如此念佛。念一萬年也沒幹。汝自今而後。直須睡夢中念佛不斷。方有出苦分。若睡夢中不能念佛。忘記了。一開眼時。痛哭起來。直向佛前叩頭流血。或念千聲。或念萬聲。盡自家力量便罷。如此做了三二十番。自然大昏睡中。佛即不斷矣。且世上念佛底人。或三二十年。或盡形壽念佛。及到臨時。却又無用。此是生前睡夢中。不曾有念頭故也。人生如覺。人死如夢。所以夢中念得佛底人。臨死自然不亂也(示念佛)。
念佛法門。最為簡便。但如今念佛之人。都無定志。所以千百人念佛。無有一兩人成就者。這一句佛。一切菩薩。一切天。一切人。若生西方者。莫不因此這一句阿彌陀佛而度苦海。然念佛心真不真。勘驗關頭。直在懽喜煩惱兩處取證。其真假之心。歷然可辨。大抵真心念佛人。於懽喜煩惱中。必然念念不閒斷。是以煩惱也動他不得。歡喜也動他不得。煩惱歡喜既不能動。死生境上自然不驚怖。今人念佛。些小喜怒到前。阿彌陀佛便撇在腦後了。如何能得念佛靈驗。若依我念佛。果能於憎愛關頭。不昧此句阿彌陀佛。而現在日用。不得受用。臨終不得生西方。我舌根必然破爛。你若不依我法行。則念佛無有靈驗。過在汝。與我無干(示眾念佛)。
夫人之識心。久混塵勞。莫知返本。欲即塵勞契於覺性。宜假攝持。其方匪一。寧有善乎諸如來密因。總持陀羅尼者也。何以故。隨根利鈍。逗教淺深非究竟故。惟得持此呪。不問愚癡智慧。咸得成就無上甚深希有。以密因不可思議故。若開士信心觀照所持呪語。一字一句。歷歷耳根。心耳交攝。無所雜亂。於睡夢中亦不忘失。即持一遍。勝百千萬遍。能滅八萬四千塵勞。能生八萬四千道果。所有功德甚為希有。不可思量。以是呪為熾盛光王如來。所說本願功德。故開士當持呪時。應當九禮熾盛光王如來。合掌梵跪。日持一百八遍。持一氣畢。取氣可繫心故。是以經云。其誦如錐。謂當入心主持不少閒斷也。十二時中。除對人語言外。初醒可持。未睡可持。行可持。住可持。坐可持。臥可持。食飲可持。便溺可持。是以持誦不得閒斷。大要以合口默持。令音相了然。是為真實持呪。當得四大安樂福慧增長。有所希求必獲如願。若持呪時。當以兩手握金剛拳。上下齒相匝。舌拄上齒齦正中。眼常觀鼻。依鼻觀心。從心觀臍。全體精力。默與呪會。則冥契無功用觀法。實心性得入之津梁也。願見聞者歡喜受持。乃至堅固盡形壽命。信心不逆。珍重流通。是真佛子(示持呪)。
閒居斗室。一言不祥。則千里應之。好惡積意。至公斯蔽矣。芸芸萬物。雖貴賤有序。巨細弗倫。而所謂生者。未嘗不均也。然則固情謹聲。以嚴尊生。則為君子。如縱情肆聲。不寶所生。則為小人矣。夫寶生者。貴乎重身重身者。貴乎制情慎言。此三者。惟君子能之。
夫色聲香味觸法。皆名塵而不名心者何哉。良以六者蔽蒙本覺。如塵墮眼中。不惟四方易位。即伸己指莫能見矣。故以塵名。然塵名所。根名能。能所具。則心不名心。而名識也。心去性不遠。識則遠甚。故知道之士。以心推根塵。根塵猶殘雪。能推之智。若罏火方熾。而殘雪投之。何慮其不化哉。如推觸塵。必究離合所自。所自既得。則根亦隨塵而拔。根拔塵脫。情化名性。性既復焉。然後於榮辱死生得喪之塲。千陶萬煉。功深觀熟。重以弘願熏之。智光為導。而大丈夫之能事畢矣。一觸既爾。餘塵獨非復性之雲梯乎。士不可不知好惡。以致流落異趣。期再出頭難矣。
問白毫宛轉五須彌。何以作此觀。曰墮體黜聰可矣。墮體則能外身。黜聰則能外心。外其身。身則無量。外其心。心則無邊。以無量之身。無邊之心。作此觀有何不成。若局促於五尺之身。較計於方寸之心。是以見小而忽大也(論觀白毫)。
比丘乞食。本為遠累。累不遠則多擾。擾多。則初心者不能無亂。此吾佛之深憂也。而後世號為僧者。以乞食為耻。毋乃不思之甚乎。又世之號金湯者。唯貴阿諛。是以搖尾乞憐。善解迎合之徒。皆得知事體之稱。由是而觀。僧徒苟且。不獨出家者之罪也。亦在家者毗成之耳。今本朝取士惟以舉業。僧徒試經之科。寢而不行。夫舉業者。本無用之具。藉之以覊縻人情。消磨歲月則可。若以之取人材。裨治道。譬如救火以油。滋其焚矣。僧不以試經剃染。則佛言尚不知。安知佛心乎。不知佛心而為僧。僧何殊俗。僧不殊俗。剃染奚為(缺文)。
故亡佛者。非魔王外道能亡之。亡之者。不殊俗之僧耳(論出 家)。
夫人之多欲。始必生於不知足。知足則欲不待遣。而自忘矣。吾嘗躬試之。一日潞河舟中。顧謂二三子曰。吾與若俱安坐。彼舟人徒步而牽我。且食惡食。吾與若豈惟安坐。復食美食。兩者相較。慚懼之心不覺油然而生。此心一生。萬欲自薄。寧假磨礪以損之耶。雖然二三子。與夫舟人。或勞心勞力之不同。人各自知焉。眼也者。明瞽俱一。而所以有見有不見者。以根之所具不同也。根有二焉。一者浮塵。二者淨色。浮塵根者。有形之體。而無照之用也。淨色根者。有照之用。而無形之體也。所以死人眼未嘗不存。色未嘗不觸。而終不能見者。形具而用不存也。吾人之所以能見者。以兩者俱存。故隨觸而照。隨照而辨也。葢色者眼之相分。以色之形於眼也。而眼者尤識之相分。以眼不能辨色。必辨於識也。故曰眼為親相分。色為疎相分。識為見分。三者合而觀之。則能不離所。所不離能。分而論之。能中無所。所中無能也。故眼中無色識。葢親相分中無疎相分與見分也。識中無色眼者。見分中無親相分與疎相分也。夫三者俱無。則根塵不對。能所不分。雖有色之可見。而色豈獨如石女生兒乎哉。故曰。離暗離明。無有見體也(論眼 識)。
普賢菩薩有十願王。王王殊勝威猛。若得一願王。則成佛無疑。況盡得哉。一者禮敬諸佛。則得身業殊勝。二者稱贊如來。則得口業殊勝。三者廣修供養。則得福業殊勝。四者懺悔業障。則得三業肅清。五者隨喜功德。則得妬習頓空。六者請轉法輪。則得慧光圓滿。七者請佛住世。則得自他兼益之勝。八者常隨佛學。則得慧命長生。九者恒順眾生。則得冤親平等。十者普皆回向。則得事理障消。如是十願王。於日用之際。凡遇境緣逆順。痛心呼之。日積月久。自然化憎為愛。化愛為憎。憎憎愛愛。愛愛憎憎。好惡無常。願王不動。直趨妙覺。有何艱險。
達觀道人乞食足跡徧天下。凡名山福地。佛老道塲。靡不歷至。其兩家之書。亦頗涉獵。然終必以無生為宗。久視為資。即擉火練魔。水齋之業。亦所不棄。近寓潭柘山嘉福寺。率二三禪人。期服水齋一期。既而輙改初轍。因諸禪人根器隨其便宜。或終其期。或不克其期。則命其讀大乘內典。如天台四教儀。永嘉禪宗集。或者白道人曰。既服水齋。則內典非所急也。茲廢水齋而勤文字般若。似不可耳。道人愀然對曰。若無正知正見。非但服一期水齋。徒受枯淡。即服千期萬期。於正知見中有何干涉。故溈山施眾僧小衣。一僧不受。且曰。我自有娘生褲在。溈遂拶曰。父母未生前穿甚麼。僧無語。無語之僧。不逾年坐化。至火焚其軀。得舍利無算。有僧傳至溈山。溈山曰。縱有八斛四斗。不若當時酬老僧一轉語。由是觀之。為佛弟子。若不以開佛知見為急務。饒你勤苦累劫。非無漏正因也。且水齋之剏。考諸大藏。並無所出。我輩凡所舉止。必奉教而行。可以利當世。開來學。今子必欲道人。終其水齋者。不過怕人疑謗耳。殊不知道人自脫白已來。濫入空門三十餘年。大小叢林知識法師。或於道人生信讚嘆。或於道人生疑謗毀。而道人略不以讚嘆生喜。亦不以毀謗生怒。喜怒自彼。與道人何預。譬如浮雲觸石。風游太虗。於道人有何損益。且道人要喫水齋時。如因地而倒。要開水齋時。如因地而起。起倒皆在道人自起自倒。與諸黑白本無相累。既無相累。或讚嘆。或謗毀。豈非畫蛾眉於渾沌。鑿七竅於無始者哉。雖然。且道這老漢扯這一上葛藤為甚麼。咄。好歹是非能眼聽。普門大士現全身(水齋)。
夫愛人以大者。則其所存也遠。愛人以小者。則其所存也淺。遠則難窺。淺則易見。是以利覇者不欲王。利王者不欲佛。夫佛道曠遠。發一願。立一行。動經塵劫。一生不克。則千百生。千百生不克。必期於無盡生。吾曹苟有志於佛道。其所視人天之浮榮。何啻置一毛於太虗哉。今有人見淺而不見遠。執小而謗大。潭柘先生。聞而哀之。恐其斷佛慧命。罪當坐墮。借喻世法引淺入深。使其知詐力近功。不若真實仁義。真實仁義。不若開佛知見。夫佛知見者。不可以巧智得。亦不可以苦行求。唯貴熏蒸開發耳。然熏蒸開發。有萬不同。如以十惡五逆熏蒸開發者。乃地獄知見。以慳吝熏蒸開發者。乃餓鬼知見。以愚癡熏蒸開發者。乃畜生知見。以五戒十善兼未到地等熏蒸開發者。乃人天知見。以生滅四諦熏蒸開發者。乃聲聞知見。以十二因緣熏蒸開發者。乃辟支緣覺知見。以無量四諦熏蒸開發者。乃別教菩薩知見。惟以無作四諦熏蒸開發者。始名佛知見也。嗚呼。像季之世末法風高。魔外雲興。龍象稀覯。不惟佛種難培。即人天種子。因果紕繆者多。真正者寡矣。況佛知見乎。於是先生假水齋為旗皷。藉枯淡為熏蒸之資。作其氣而堅其心。密以文字般若。熏蒸了因。開發正因。冀同行者。即眾生日用不知之知見。開發實相。然根器利鈍弗倫。難以克願。願既未克。功效不彰。則所疑者必眾。所信者必寡。疑則生謗。謗則招業。或者告先生曰。當稍順人情。以收眾心。使疑者生信。信者開解。不亦善乎。先生含然大笑曰。謗不孤生。必待於讚。疑亦無地。必資於信。今子欲我鑄謗成讚。範疑為信。譬如惡屈而去。其信也。殊不知為高人易。而為大人難。所謂高人者。不過持一小節小行。硜硜不回者是也。所謂大人者。但願有益於天下後世。雖蒙盜跖飛廉之惡名。亦所弗辭。況小謗小疑。何足介焉。大都眾人所執者情也。至人所行者智也。情如堅冰質礙多端。智如清水方圓任器。故我大覺聖人。有四悉檀。隨緣設化。不拘常度。亦如大將用兵。使其由之。而不使其知之。知則情生。情生則利害隨之矣。豈可以勝敵哉。所謂四悉檀者。一曰世界悉檀。謂其有界限。不可踰越也。一曰對治悉檀。謂其見病進藥也。一曰為人悉檀。謂其隨機宜也一曰第一義悉檀。謂其開正知見也。又前三悉檀近隨情三昧。後一悉檀近隨智三昧。此四悉檀。凡為如來使者。傳法弘道。苟不知其端緒。則中無有主。外無法範。或小觸境風。便立脚不定矣。又隨情三昧或易見。隨智三昧則難窺。難窺而生疑生謗固。其分也。子必欲先生解其疑。止其謗。先生非子。安肯效子作無義事乎。於是告者悶然而去(水齋後語)。
夫九橫而死。言其不得天年而歿也。然九橫中。不應食而食。不量食而食。不習食而食。不出食而食。止熟而食。皆致橫死者。此橫死之常也。至於不持戒而橫死。近惡知識而橫死。入里不時而橫死。可避不避而橫死。此四者。又橫死之變也。常則不驚不疑。故犯者偏眾。變則人情駭異。驚疑生怖。故犯者不多。由是觀之。飲食本欲資生。而反致橫死者。皆無明不覺而食故也。如以覺照當先。不唯不犯變橫。即常橫永不犯矣。故我曹滴水粒米。未入口時。必先覺照。從何所來。既入口中。從口入喉。從喉入腹。化為何物。又我食此食。果於世法出世法中。有補有損也耶。如是則縱食金剛子亦能消得。何況他物。
凡修禪波羅蜜者。有十意焉。一大意。二釋名。三明門。四辨詮次。五簡法心。六別方便。七釋修證。八顯示果報。九從禪起教。十結會歸趣。今於大意中。以初心行人發心不同。故有簡非正明之辨。簡非者。行人發心修禪不同。多墮邪僻。一為利養故。發心修禪。多屬發地獄心。二為名聞稱嘆故。發心修禪。多屬發餓鬼心。三為眷屬故。發心修禪。多屬發畜生心。四為嫉妬勝他故。發心修禪。多屬發修羅心。五為畏惡道苦報。息諸不善業故。發心修禪。多屬發人心。六為善心安樂故。發心修禪。多屬發六欲天心。七為得力自在故。發心修禪。多屬發魔羅心。八為得利智捷故。發心修禪。多屬發外道心。九為生梵天處故。發心修禪。此屬發色無色界心。十為度老病死苦。速得涅槃故。發心修禪。此屬發二乘心。即此十種行人。善惡雖殊。縛脫有異。既並無大悲正觀。發心邪僻。皆非佛種。故簡非之。若夫正明菩薩行人。修禪波羅蜜。大意有二。姑置弗論者。葢恐常人聞而駭怖。怖則驚。驚則疑。疑則不信。不信則生謗。生謗則受苦。受苦則為怨。怨深則結業。結業則不可解。不可解。則終仇對。於是且置之耳。嗚呼。發心修禪豈易易哉。最初發心。若不遇明眼知識。正其因地。縱使不食如夷齊。忍苦如墨翟。勞勤萬劫。於佛菩提。有障無礙。故曰戒緩乘急不是緩。戒急乘緩真是緩。吾於水齋中。作慧行行行。調治情習。宛轉種種方便。互相資用。大抵慧行為正。行行為助。未及一七。即覺身心輕利。舊於經教中所聞。有疑難而未釋者。自然皆豁爾無滯。并一切情習。亦大廓落。及以行行為正。慧行為助。磨礪多日。終不若慧行為正。行行為助。得益之多。既而自愧慧行薄劣。於陰界入境。藉觀入止。資止入觀。猶障礙多端。相狀蒙昧。遂復探討天台智者大師所說禪波羅蜜。摩訶止觀。併輔行等書。以昭廓慧行。且多識行行深淺顛末。葢非獨便自己進修之補。亦乃為後之喫水齋者。示其最初發心。務須先審因地端正。則不負聖人所誡。是以掇綴十種發心邪僻者為殷鑒。然水齋緣起。考諸大藏未見所據。即其方法相傳。一晝夜芝蔴三抄。棗三七二十一枚。分三飱服之。終南伏牛皆以此為定式。或以念佛為話頭。持呪為話頭。次者水齋雖服。惟隨自意。昏散延日而已。所謂慧行行行。名尚不聞。安知其義。義既不知。憑何作觀。觀既不作。焉能入止。止既不入。攀緣豈息。攀緣不息。則心地不清。心地不清。則煩惱熾然。煩惱熾然。則我相堅固。我相堅固。則於臭皮袋上生大執著。是以身心自相矛盾。一動一靜。護刺萬態。言無好惡。順情。則雖無益於己。欣然而樂聞。逆情。則雖有益於己。勃然而不喜聞。殊不知凡學佛者。必須先達患累緣於有身。不存身以息患。知生生由於稟化。不順化以求宗。若然者。如於臭皮袋上生大執著。於熱惱心中起諸護刺。是存身耶。是稟化耶。若是存身。則患累終無期脫。若是稟化。則情識不枯乾。患累既無期脫。則生死難逃。情識既不枯乾。則煩惱苦海何時可出。如是過失。患在知見不明。知見即慧行。具慧行則行行可資無漏。若無慧行。終屬有漏。有漏則同前簡非中。九種發心邪僻。難昇易墜。斷非出苦津梁。甚可怖畏。是故若不解慧行行行。即小乘見諦尚未知。况始終頓圓之見諦乎。故服水齋。不以見諦為本。終非正因。雖盡形壽服之。於己躬下事了無交涉。雖然。若較諸奢侈自縱。而不甘枯淡者。良亦可敬也。又服水齋。北地多寒。薑可隨意服之。設大便不甚通利。則服蜜水。由是觀之。身心開遮。惟如來大人體悉至當。故於律部中。雖則就情檢制。逢緣亦可開遮。如靴履裘毳。遮比丘不許服。既以多寒國土。仍為開之。後之喫水齋者可法也。或曰。師所謂有菩薩行人。修禪大意。恐眾人聞而不信。以至終作怨對者。寧有是事。對曰。吾初祖菩提達磨。梯山航海。不遠數萬里而來此土。別無所求。不過自既悟心。悲他未悟。所以勿憚寒暑。專為度生而來。然邪師魔外。百計千套。毒至於六。即南嶽思大禪師。生身已證六根清淨之位。亦遭中毒。幾死而復生。彼皆聖人。以弘法之故。尚不能免。况吾見思未斬。分段猶存。設不卷口縮舌。裝癡賣顛。則這條窮性命。斷送久矣。問曰。師為生死出家。如何怕死。吾笑曰。怕死不怕死。不在口硬。但臨期出脫。看他便了(修禪波羅蜜大要)。
東平打破鏡。已三百餘年。龍潭吹滅燈。復四百餘載。後代子孫。迷於正眼。謂鏡燈滅。而不知行住坐臥。放十大光明。燈未曾滅也。見聞覺知虗鑑萬象。鏡未曾破也。燈雖無景。能照生死長夜。鏡雖無臺。能辨生死魔惑。鏡與燈光光常寂。明與鑑幻幻皆如。照之無窮。則曰無盡之燈。鑑之無窮。則曰無盡之鏡。日用不昧。昭昭於心目之閒。但眾生迷而不知。故有修多羅教。開如幻方便。設如幻道塲。度如幻眾生。作如幻佛事。譬如東西南北。四維上下。中點一燈。外安十鏡。以十鏡喻十法界。一燈况一真心。一真心則理不可分。十法界則事有萬狀。然則理外無事。鏡外無燈。雖鏡鏡有無窮燈。無窮燈惟一燈也。事事中有無盡理。無盡理惟一理也。以一理能成差別事故。則事事無礙。由一燈全照差別鏡故。則鏡鏡交參。一鏡不動。而能遍能容能攝能入。一事不壞。而即彼即此即一即多。主伴融通重重無盡。悲夫眾生。居一切塵中。而不知塵塵皆毗盧遮那無盡剎海。普賢示一毛孔。而不知一一毛孔。含眾生三昧色身。然則一切眾生。日用在普賢毛孔中。毗盧光明內。慈氏樓閣中出沒。文殊劍刃上往來。念念中與諸佛同出世。證菩提。轉法輪。入滅度。如鏡與鏡。如燈與燈。一切一時。普融無礙。誠謂不可思議解脫法門。非大心眾生。無以臻於此境。或問即今日用見聞覺知。畢竟是燈耶。非燈耶。是鏡耶。非鏡耶。答曰。鏡燈燈鏡本無差。大地山河眼裏花。黃葉飄飄滿庭際。一聲砧杵落誰家。
夫眾生無常。隨所熏習。熏之以五逆十惡。則地獄眾生發現。熏之以慳貪之業。則餓鬼眾生發現。熏之以愚癡貪欲。則畜生眾生發現。熏之以五戒善業。則人道眾生發現。熏之以好勝詐力福業。則修羅道眾生發現。熏之以純十善業。兼修未到地定。則天道眾生發現。熏之以四諦之業。則聲聞眾生發現。熏之以十二還滅因緣。則緣覺眾生發現。熏之以三學六度之業。則菩薩眾生發現。熏之以無上菩提之業。則諸佛發現矣。由是觀之。自佛而下。九界眾生。雖世出世聖凡之不同。然皆未脫眾生之名。自九界已上。唯佛道中。始脫眾生之名耳。是以彌勒菩薩。懸知釋迦緣化將滿。繼佛位者。以己身當之。既將任佛職。深慮一切眾生。若不先以般若熏之。培其智種。則將來龍華位中。內無智種。雖外熏以無上法緣。終無益也。如地有種。外藉陽和之力熏之。則油然而各遂所生也。於是彌勒菩薩。乘悲願輪。托生婺州雙林之傅氏。現為居士身。廣化有情。時梁天鑑年閒也。然居士深知眾生得道因緣。唯耳目最要徑。而耳目中。又慮眾生識文字者少。聞法亦復不多。既而設為藏輪藏法。於中使一切眾生。若見若聞。若識字。不識字。以鼻齅之。以口舌讚之。以身觸之。以意慕之。毋論其有心無心。賢智與愚。借此六根熏習。植般若智種。作成佛因。嗚呼大士之心。可謂極深廣大矣(輪藏)。
夫身不自身。因觸而身。所以身即觸也。身既即觸。反而推之。即知觸亦身也。身即觸。身不可得。觸即身。觸亦不可得。身觸既皆不可得矣。則識本無生。識本無生。即身之與觸。亦俱無生也。今有人於此。解路雖通。靈機尚昧。所以說時似悟。對境仍迷耳。是以知識依通。非佛知見。內瑩發光。真名大智。予以是知身之與觸。觸之與識。迷時成三。悟後一尚不得。何况於三。三一絕待。獨露常光。遇物即宗。不乖血脉。理事函葢。宗教同春。枝有短長。花心不二。但善用其心者。即觸途成觀。不善用者。觸事生迷也。
不見可欲。則無所愛。故以志一氣。清明在躬。志氣如神。雖祿之以天下。窮至於匹夫。無所損益也。雖然愛不可以自洗。以聞道而洗之。故曰聞道者。靈臺常虗。虗則明。明則徹。徹則遠。遠則久。久則大。大則圓。圓則備。雖虗空之無際。萬物之廣多。天地之確隤。眾妙之所出。皆自道也。道乃如是。可不愛乎。眾人則不然。其所愛。不出於飲食男女之閒而已。悲夫。
世儒每以知行合一為妙。殊不知曾子述夫子之意。則曰尊其所知。則高明矣。行其所知。則光大矣。由是而觀。先知而後行明矣。不知而行者。又烏足道。然知有解悟之知。有修行之知。有證極之知。故無解悟之知。則修行之知無本矣。無修行之知。則證極之知無道矣。又證極之知。為解悟修行之知之所歸宿也。
知行合一之旨。可得聞乎。曰行時非知時。證時非行時。到此地位。不可以智知。所知不能及。知既不能及。行亦不能及。知行路窮。不唯神仙失其靜篤。管取羅漢遺其空醉矣。若然者。畢竟如何即是。回看雲樹杪。不覺月沉西。
夫義非文而不詮。意非義而不得。旨非意而不冥。冥則無思。無思則同。同則無實。無實則無同。若然同而無待。異亦無待矣。譬如一指屈伸。伸喻同焉。屈喻異焉。故正伸時伸本無待。正屈時屈亦無待。雖然。且道離屈伸之外。全指在甚麼處。知此則可以言同異無待矣。
精神不凝而思謂之揣摩。揣摩之患大矣。杜靈機而生見刺。故曰悟學廢於揣摩。
夫身為榮辱巢穴。心為好惡根株。如根株不拔。巢穴未空。入山則怕虎兕。入水則怕蛟龍。夜行則怕鬼。入羣則怕眾。凡愚之怕智。短之怕長。低之怕高。近之怕遠。或可怕不怕。不可怕反怕。究其所由。有身則榮辱可以為巢穴。有心則憎愛可以為根株。能即身見空。則何空非身。即心了幻。則何幻非照。若然者。榮辱好惡。不唯可以為解脫之梯航。實乃真為大夜之燈燭。今有人事善知識而生怕。怕則神不安。神不安則恍惚起。恍惚起則心無所見。身無所主。終必因怕。至於遠離善知識。既遠離善知識。不期然而近惡知識矣。嗚呼。華嚴經有十種事。失佛法道。最初即於善知識。不生渴慕。方便親近。失佛法道。且善知識機緣。有多種不同。有以慈悲為佛事者。有以瞋怒為佛事者。有以和光同塵為佛事者。有以叱咤棒喝為佛事者。有以恭敬供養為佛事者。有以守約為佛事者。有以多聞為佛事者。有以超放為佛事者。有以莊重為佛事者。有以人見喜而為佛事者。有以人見怕而為佛事者。故曰。逆順皆方便。而世之人。循聲流轉。觸相取著。以為某善知識慈悲。某善知識貢高。某善知識有道心。某善知識太孤峻。此所謂孟八郎漢。皆作實法迴向。不免被他明眼人。鼻笑汝在。又有一等人事善知識。不以善知識見處為重。專以伺察善知識直達無心之過。摭為口實。向背地裡。對人說去。噫。若將生死為閒事。知識何須親近他。須把身心拋腦後。自然陸地長蓮華。
凡學人沐浴。當生大慚愧。洞察所因。稱摩訶般若波羅蜜多三聲。方可入水。葢般若者。一切諸佛之母。稱其母。則其子無論多寡。皆隨之矣。凡不明般若者。不能生大慚愧。不能洞察所因。何以故。以智鑒不明。不辨好醜故。何謂生大慚愧。當作是念。我此身垢濁不堪。而見地不徹。行業涼薄。享此淨浴。何以克當。何謂洞察所因。當作是念。此沐浴水。眾力所成。深山寒雲之中。雪老氷枯之地。柴薪汲運。轉冷為熱。揣我有何行德。受大眾心力。即以沐浴一事。入水出水。毫忽不昧心光。妙觸宣明坐入佛海。至於飲食起居。行住坐臥。境緣逆順。情隙愛憎。若不生大慚愧。洞察所因。捨命時至。管取九人之中。有十人手忙脚亂在。或比來凡沐浴時。稱阿彌陀佛以為話頭。但貴音聲不斷。即為沐浴刀錢。殊不知般若不明。饒你佛聲不絕。我知其大慚愧決生不起。凡百所因。決洞察不徹。若然者。吾曹沐浴。不稱摩訶般若波羅蜜者。是棄佛母也。佛母既棄。稱子奚為。粗識如此。惟賢者正之(沐浴訓)。
夫禪波羅蜜者。其書有十卷。大章亦有十。乃天台智者大師所說也。大章十者。一禪波羅蜜大意。二釋禪波羅蜜。三明禪波羅蜜門。四辨禪波羅蜜詮次。五簡禪波羅蜜法心。六分別禪波羅蜜前方便。七釋禪波羅蜜修證。八顯禪波羅蜜果報。九說禪波羅蜜起教。十結會禪波羅蜜歸趣。而大章中。第六分別禪波羅蜜方便章。舉二子焉。初外方便。二內方便。而內方便。復生二孫。初正明因。止發內外善根。二明驗惡根性。大章第七釋禪波羅蜜修證章。舉四子。一修證世閒禪相。二修證亦世閒亦出世閒禪相。三修證出世閒禪相。四修證非世閒非出世閒禪相。而一修證世閒禪相。復生三孫。初四禪。二四無量心。二四無色定。二修證亦世閒亦出世閒禪相。亦生三孫。初六妙門。二十六特勝。三通明。三修證出世閒禪相。生二孫。初對治無漏。二緣理無漏。而對治無漏。生九玄孫。初九想。二八念。三十想。四八背捨。五八勝處。六十一切處。七九次第定。八師子奮迅三昧。九超越三昧。大都禪書科判明白。皎如日星。善讀者得其科判。譬如得祖而尋父。得父而尋子。得子而尋孫。得孫而尋玄曾。有何難哉。葢此書由祖而父。由父而子。由子而孫。由孫而玄曾。凡三十五科也。若夫修禪之妙。階級次第。委曲精盡。由欲界未到地定。入初禪未到地定。由初禪未到地定。入二禪未到地定。乃至色無色定。九次第定等。或發有漏通。或發無漏通。至於三乘聖道。靡不資之。是以凡緇素之流。有志於修禪者。是書不可不精熟焉。嗚呼世謂神仙之術。可以長生久視。譁而嗜之。殊不知神仙固奇矣。而最上品者。不過享地居之祿耳。如中下品者。不過浮游深山海島之閒。渠安知地居之上。有夜摩天。夜摩之上。有兜率天。兜率之上。有化樂天。化樂之上。有他化自在天。他化之上。有初禪天。初禪之上。有二禪天。二禪之上有三禪天。三禪之上。有四禪天。四禪之上。有空無邊天。空無邊之上。有識處天。識處之上。有無所有天。無所有之上。有非想非非想天。此葢就凡夫天中論層級耳。至於非想之上。復有四聖人天。乃置而弗及者。行恐大鵬若鳴。凡鳥皆驚故也(禪波羅蜜科判)。
明 憨山德清 閱
憨憨子。不知何許人。其應物之際。多出入乎孔老之樊。然終以釋氏為歇心之地。其所著書。曰茹退者。乃自貶。非暴耀也。夫何故。立言不難。難於明理。明理不難。難於治情。能以理治情。則理愈明。理愈明。則光大。故其所立之言。天下則之。鬼神尊而訶護之。憨憨子自知不能以理治情。以飲食不節而致病。病生復不畏死。猶妄著書。譬如牛馬。不能力耕致遠。枉費水草之餘。唯所退者存焉耳。名其書曰茹退。不亦宜乎。雖然迫而後應。與夫不扣而自鳴者。不可同日語也。潯陽有匡石子者。謂憨憨子曰。石兄來慈。搆長松館於此。有年數矣。徒廠然於青松白雲之閒。且岷江濤生。聲襍鐘梵。境不可謂不幽也。然未得高人勝士。擊無生之磬。震緣生之夢。則夢者終不覺矣。豈至人之存心乎哉。憨憨子愀然久之。曰敢不唯命乃長長松為牛馬焉。
諸法無生。何謂也。心不自心。由塵發知。塵不自塵。由心立塵。由塵發知。知果有哉。由心立塵。塵果有哉。心塵既無。誰為共者。若謂無因。烏有是處。吾以是知山河大地。本皆無生。謂有生者情計耳。非理也。故曰。以理治情。如春消冰。
千年暗室。一燈能明。一燈之明。微吹能冥。明暗果有常哉。如明暗有常。則能見明暗者非常矣。知此者可以反晝為夜。反夜為晝。而能晝能夜者。初無晝夜也。明暗無代謝。謂有代謝者。隨分別始至也。如分別不生。明暗何在。悲夫。明則能見。暗則不能見。是謂塵使識。若識能使塵。則明暗在此。而不在彼矣。故曰若能轉物。即同如來。
火性無我。寄於諸緣。外諸緣而覓火性。何異離波覓水者哉。火性既如此。彼六大獨不然乎。噫。道遠乎哉。觸事而真。聖遠乎哉。體之即神。今觸事不能真。體之不能神。葢分別性未亡也。無塵智亦未明也。
明暗生晝夜。晝夜生寒暑。寒暑生古今。脫離吾現前一念。彼皆如石女生兒。故曰。十世古今。始終不離於當念。又曰。覓心了不可得。雖然。了不可得而有。如無可得。則不可得者。曷能獨存哉。如來藏中。不許有識。此古人之言也。吾則不然。眾人心中。不許有如來藏。夫何故。凡聖皆獨立故。譬如一指屈伸。正屈時。伸何所有。正伸時。屈何所有。一現前。一不現前。固不同。而全露指體。本無優劣。故曰。師子遊行。不帶伴侶。
明暗生晝夜空外無色。色外無空。空兮色兮。根情而有。外情而觀。則空色奚寄。故曰。情為化母。萬物皆子。母亡子隨。乃自然之勢也。或曰。有可情化。空豈能化。憨憨子曰。空待色有。色化空殞。此理之必然者也。子何獨疑。
明暗生晝夜道不生虗。則有形者。何所置之。人心不虗。則無窮之善。自何出焉。故曰。虗則能容。能容則大。大則無外。無外則獨立。而獨立者。在堯不加多。在紂不加少。然堯得之。紂失之也。性變而為情。情變而為物。有能泝而上之。何物非性。五行相生。復能相克。天下好生而惡克。殊不知外生無克。外克無生。故達者。知生生克。聞死不惑。知克生生。聞生不盈。出者有隱者之心。處者有出者之情。皆惑也。夫出而不決。為忠不徹。處而不果。是謂大惑。噫。大惑不除。雖處於幽巖深壑之閒。何異市朝。
明暗生晝夜見水不能渡者。以其無筏。見空不能蹈者。以其無翼。然筏與翼。皆屬於木。木生於土。由是而觀。是見土不能渡。不能蹈也。古之人有知於此者。故能不筏而浮滄海。不翼而履太空。
明暗生晝夜我不待我。而待於物。物不待物。而待於我。兩者相待。而物我亢然。故廣土地者。見物而忘我。略榮名者。見我而忘物。一忘。一不忘。何異俱不忘。唯俱忘者。可以役物我。
明暗生晝夜鳥能飛。魚能游。然微空水。則翼不可展。尾不能動。故野馬奔於遠郊。長風游於太虗。苟無肆足之地。容怒之天。則殆而已矣。故君子之處小人。若不能使之各得其所用而不棄。則君子聞道。奚益於世。
明暗生晝夜待欲熾。始乃治之。何異一杯之水。救積薪之火也。唯為之於未有。所謂未昏而我本明。未動而我本靜。慎之可耳。如明極則照生。靜窮即動起。照為昏媒。起為動引。故聖人預知此。乃設止觀之藥。治昏動之病。一朝病除藥廢。則向我本明本靜者。又不名明靜。乃曰。定慧者。葢不欲忘其復性之功也。
明暗生晝夜飲食男女。眾人皆欲。欲而能反者。終至於無欲。嘻。唯無欲者。可以勞天下。可以安天下。
明暗生晝夜身非我有。有之者愚也。破愚莫若智。智不徒生。必生於好學。學而能辨之。非智安至此。故曰。學非是道。然足以破愚。愚破智開。始可入道矣。
明暗生晝夜能病病者。病奚從生。以不能病病。我故病焉。然病之大者。莫若生心。心生則靡所不至矣。豈唯病哉。故曰。眼病乎色。耳病乎聲。心病乎我。唯忘我者。病無所病。可以藥天下之病。
明暗生晝夜松本無聲。風入濤生。銅本非鏡。鏡成生明。無情者。有情之待也。無聲者。亦有聲之待也。不明待明。明即不明。聲即無聲。情即無情。故曰有待。無待者。皆無自體唯自心建故。達心無我者。雖處吉凶之域。而吉凶不可得而惑。
明暗生晝夜無物不神。不神有心。心有而能無者。無豈能醉哉。無不能醉。有不能昧。可以顛倒天地。有無萬物。神耶。非神耶。
明暗生晝夜刻木為魚。魚腹空虗。以物擊之。聲出於無。無能出聲。無果無乎。聲從無出。聲果有乎。噫。舉一類諸。何物能愚。
明暗生晝夜。莫若天地。無形至大者。莫若虗空。有道者。知彼二者皆自心影響。故見空不空。見形非形。
明暗生晝夜龍為鱗蟲之長。孰不賓焉。然長而有欲。則人可以豢之。豢之者犬豕也。今龍亦可豢之。豈真龍也哉。
明暗生晝夜介然有知。唯施是畏。此老氏之言耳。曹溪大鑑。則曰。對境心數起。菩提作麼長。則又若有知不乖無知也。老乎。曹乎。同乎。異乎。吾不得而知。付之副墨之子。俟來者辨之。
明暗生晝夜今有百人焉。異口而同音。使聽之者疑若一人焉。嗟夫口異者。情之所感也。音同者。性之所出也。敢問性。對曰。音之前。心之初。唯無思者。可以契同耳。
明暗生晝夜世人見畫鳥以為非真。見飛鳥則以為真鳥也。殊不知人借五行為身。析而觀之。身則不有。何況有人。人既不有。則畫鳥飛鳥。獨能有哉。故曰。真待假有。假忘真隨忘。若然者。何真何假。
芻狗未陳。錦綉飾焉。既祭。牧竪踐焉。夫芻之為狗。芻不增多。狗復為芻。芻不減少。由是而觀。狗徒有名。實唯芻也。或者見芻則以為薪。見狗則以為畜。狗能防盜。薪能傳火。盜能殺人。火能燒山。一相因。萬相因。以至無窮。竟不可以知識知。故曰。一波纔動萬波隨。
明暗生晝夜學所以破愚也。今有人於此。不以學破愚。而以學周欲。即此而觀。則聖人設教。本在藥眾人之病。今藥生病。則聖人之技窮矣。故曰。醍醐成毒藥也。
明暗生晝夜豆在瓶中。春至則能萌芽。人在欲中。覺生則能夢除。故曰。有大覺而後知有大夢也。夫大夢者。併夢覺而言也。夢覺則夢除。覺覺則覺除。覺夢俱除。始名大覺焉。
明暗生晝夜莊周夢為蝴蝶。蝶夢為莊周。此就有心而言也。吾則曰。我夢為山河。山河夢為我。此該有心無心而言也。噫。能有心能。該有心無心者。果夢耶。果不夢耶。
明暗生晝夜萬物本閒。閙之者人耳。人而不閙。天下何事。故垂衣裳而天下治者。非出有心也。
明暗生晝夜一盆之水。一拳之石。足以盡泰山滄海也。夫何故。大不自大。待小而大。小不自小。待大而小。待小而大。則天地可以置於芥子矣。待大而小。則毛孔可以容乎虗空矣。虗空無形。毛能容之。況天地萬物者乎。故曰。毫釐非細。閒關其內。虗空非大。廣容無外。
明暗生晝夜種松所以棲鶴也。養鶴所以代風也。故列子泠然乘風而遊於八荒之外。返而失其故居。猶謂在八荒之外也。故曰。道非有無。豈可以方所求之哉。道非遠近。豈可以去來疑之哉。唯不求不疑者。非上智則下愚矣。
明暗生晝夜心有真心妄心。真心照境而無生。妄心則因境牽起者也。真心物我一貫。聖不能多。凡不能少。妄心則境有多種。或以有為境。或以無為境。或以諸子各偏所見為境。故曰。心本無生因境有。六合之外。六合之內。羅籠盡矣。又老氏以身為大患。身無患無。而不言所以然之旨。曰假借四大以為身。則無身之所以然明矣。夫心本不勞。形累之勞。身遺則心無能勞之者。心果有乎。昔人有言全神者。心將遺之。況於身乎。故曰。有心則罪福有主。心忘主無。雖有罪福。孰主之哉。
明暗生晝夜我心未起。義路莫造。故窮天下之辨。盡天下之義。皆謂之以網張風翦龜之毛也。雖然。善行者無足跡。善言者無舌力。如是言。如是行。謂之不言而言。不行而行。不言而言者。言滿天下本無言。不行而行者。行徧天下本無行。故曰。不行而至。不言而信也。
眾人以為高不過乎天。厚不過乎地。故曰天高地厚。無能匹者。殊不知天地雖高厚。亦有形之大者。夫有形離無形。形何所從。無形離有形。無形誰明。明也者。有無一致之謂也。
勇而不義謂之暴。仁而不明謂之倒。倒也者。以小傷大之謂也。唯仁不仁。乃合乎道。
明暗生晝夜月在秋水。春著花容。雖至愚者。亦未有見之而不悅也。殊不知外我一心。則水無所清。月無所明。春無所呈。花無所榮。知此者。可與言即物會心之大略也。
明暗生晝夜生公聚石為徒。與之談涅槃大意。羣石皆點首而肯之。夫石本無心。豈有耳哉。無心無耳。於意則肯首。於聲則能受。肯之。受之。心耶。耳耶。
明暗生晝夜見欲忘身者。乃欲重於身也。見身忘欲者。乃身重於欲也。欲重之人。雖多才奚為。唯聖人因其欲而用之。終使之無欲焉。重身之人。固能忘欲。身為欲本。心則主之。而不能忘心。則身亦欲也。故曰。唯忘心者。則身無所勞。
明暗生晝夜蛇可以為龍。眾人可以為聖。今眾人滿天下。而登聖者何稀焉。噫。風行於上。俗成於下。顧其鼓舞者何如耳。如鼓舞者不得其人。雖聖人滿天下有若無也。
明暗生晝夜稚子弄影不知為影所弄。此譚子之言也。吾則曰。影弄稚子。不知為稚子所弄。譚言可以義求。吾言難以理通。譚兮。吾兮。孰先孰後。孰智孰愚。吾不得而辨。且付之無辨子焉。
明暗生晝夜吾讀莊子。乃知周非老氏之徒也。吾讀孟子。乃知軻非仲尼之徒也。夫何故。老氏不辯。周善辯。仲尼言性活。軻言性死。辯則失真。死則不靈。失真不靈。賢者之大疵也。
明暗生晝夜羊不知驢。驢不知馬。馬不知龍。謂驢不能百里。謂馬不能千里。謂龍不能蜿蜒九霄。是皆以己盡人者也。夫人可以己盡。則道可以力得矣。何君至尊。臣不得而獻之。父至慈。子不得而傳之耶。故曰。人不可以己盡。道不可以力得。唯舍己盡人者。無情不盡。無道不得也。
明暗生晝夜日高則羣陰自滅。雲厚則杲日失明。今有人於此。不以無生之水。沃貪欲之火。而爍靈焚和。終無息矣。
明暗生晝夜晝想之。夜夢之。想想夢夢。積歲成劫。萬古一息。或謂之延。或謂之促。延兮。促兮。有兮。無兮。唯離念者。乃知此也。
明暗生晝夜岷山而至石頭。從高而下也。岷山如在天。石頭如在淵。天上有水。魚龍藏焉。淵中有陸。人物寓焉。在上者。不以陸低。而設底脫之防。在下者。亦不以水高。而憂衝洗之患者。命也。業也。故曰知見。每欲留於世閒。業運屢常遷於國土。
明暗生晝夜男見女喜悅。女見男亦喜悅。男女雖別。而喜悅未嘗不一也。噫。喜悅之初。有不累於喜悅者存焉。人能知此則喜悅乃思無邪也。儉可以積福。亦可以積禍。吾同眾人之儉。儉非吾儉。福必積矣。如儉人而不儉己。禍必積焉。故曰。同人之儉者。人雖餓死而不怨。儉人而不儉己者。雖溫飽而不懷也。
明暗生晝夜少而不老。老而不病。病而不死。則生者無媒矣。生而不少。少而不老。老而不病。則死者亦無媒矣。噫。死為生媒。生為死媒。譬如環輪。端從何起。故曰。生本無生。死本無死。或者橫生橫死耳。
明暗生晝夜吳人嗜鱸魚蓴菜。燕人嗜駝乳牛乳。蓴菜驢魚。牛乳駝乳。味雖不同。嗜無兩種。鱸魚蓴菜。眾人以為鮮。駝乳牛乳。眾人以為羶。噫。如舌根不搖。識不嘗味。天雨甘露。地產甘肥。孰知嗜哉。公之私之。皆自心出。公則天下喜之。私則天下怒之。喜則福生。怒則禍生。知福生於公。而不能以公滅私者。欲醉其心也。
制欲不難。唯自重難。人而能自重。雖高爵厚祿不能動之。果能昭廓不動。至於動而無欲。則幾於聖矣。古有節婦。謂餓死猶勝生失節。失節生猶死。遂餓而死。是以天下仰其遺烈。如月在寒空也。皎如青天。忽爾生雲。吾清淨心中。念生忽然。念自生耶。固有生之者乎。生而能返。出而能歸者也。生而不返流浪他鄉。竛竮辛苦。朝之莫之。弗得暫安。如長風驅雲。雲雖無心。茫茫不能已者。風使之然也。故曰。境風浩浩。凋殘功德之林。心火炎炎。燒斷覺山之路。山上有天。誰得見之。
明暗生晝夜飲食之於人也。所以資其生耳。今有人於此。不以飲食資生。反乃傷之者。盖不節之過也。飲食而能節之。小則可以資一身一家。大則可以資天下。故曰。智者能調五臟。充而用之。能調天下非誇也。
明暗生晝夜昔之人有力拔山者。氣吞天下者。人在地上口在人面而能拔山。山地也。口亦地也。謂之地拔地。地吞天下。於理則無悖。反是雖有其辭。乃過壯之耳。
明暗生晝夜天下以美婦人譬好花。以好花譬美婦人。殊不知以人譬花。以花譬人。而能譬譬者。非花非人也。故曰。境緣無好醜。好醜起於心。胡馬依北風。越鳥巢南枝。南人解乘舟。北人解乘馬。人物雖殊。便常則一也。故使農人揖讓於明堂之上。置縉紳於耕鋤之閒。久習雖亦安之。終非其常也。是以聖人不以反常教天下。但以中庸教之者。率其常而已矣。常則久。久則遠。遠生大。大無不盡。何必反常。桃李芳濃。遊蜂不待召而聚。花落亦不待遣而散。殊不知花有榮悴。而樹無代謝。夫樹無代謝。則今日之零落。安知不為異日芳濃之本與。昔人有方受相印而貴震天下。即題詩於館壁閒曰。霜松雪竹鐘山寺。投老歸歟寄此生。噫。大悲菩薩。手眼何多。果乃一些瞞他不得。良有以夫。
明暗生晝夜開眼見山水。合眼夢山水。開眼所見。世以為真。合眼所見。世以為不真。殊不知真與不真。離心無塵。塵尚非有。況山水乎哉。聞鐘聲而能卜陰晴者。耳聰英於人者也。過萬馬一見而不忘其毛色者。目明雄於人者也。故世皆以為極聰明之人也。雖然。合聰不聰。合明不明。聰之與明。果聰明歟。果不聰明歟。昔人有言曰。世人之耳非不聰。耳聰特向經中聾。世人之目非不明。目明特向經中盲。若然者。彼能卜陰晴之聰。辨馬色之明。豈真聰明也耶。孟軻言性善。荀況言性惡。楊雄言性善惡混。夫言善言惡者。是析一而為二也。言善惡混者。是併二而為一也。噫。性也者。非一非二。而一而二。孰能析之。孰能併之。吾以是知析之者併之者。皆畫蛇添足者也。
明暗生晝夜吾讀墨子。然後知其非大悖於孔子者也。吾讀楊子。亦知其非吝一毛而不拔者也。今曰墨子悖孔氏。楊朱吝一毛。是皆不讀楊墨書者也。楊墨骨已朽。而不朽者寓於書。然不讀其書。而隨人口吻以妄排之。假使楊墨不死。聞其排語。寧不捧腹而絕倒歟。
十習六交。惡情所積。果熟徵報。所以詶因也。若夫十號具足。萬德周隆。亦善情所積。果熟詶因也。然惡積則受苦。善積則受樂。如一心不生。萬法何咎。人而知此。則將善不敢恃。況敢為惡。而甘受苦哉。故曰。善雖是美。惡固非善。善不藉惡。則為善無資矣。惡不藉善。則為善無師矣。今有人於此。必欲逐盡小人。然後天下始可治者。豈聖人之心也耶。
明暗生晝夜火勝水。水必成湯。水勝火。火必成涼。是故易之泰卦。貴權在君子。亦使小人各得其所也。然聖人不病於臨。而病於大壯者。至泰且固守而不敢進。噫。非憂深慮遠者。孰能知此。
明暗生晝夜吾讀易。然後知六十四卦。本無常性。故曰。周流六虗。上下無常。所以性之情之。惡之好之。凶之吉之。循環無端。變化無窮矣。
明暗生晝夜中庸之未發。即易之未畫。發而皆中節。即易之已畫。或曰中。或曰和。或曰道。或曰易。中也者。未發不昧已發之謂也。和也者。已發不乖未發之謂也。先天謂之道。後天謂之易。故曰。形而上者謂之道。形而下者謂之器。器成則易行乎其中矣。外器而求易。猶外卦而求爻也。寧有是處。
明暗生晝夜深山大澤。龍蛇生焉。茂族巨姓。善惡出焉。苟不得有福慧者為之長。折攝於未有。則滅族殺身之禍。將必不可免矣。故曰。一微涉動境。成此頺山勢。
明暗生晝夜則未至時。不知是福。禍至而追思無禍之日。真大福也。豈待必得萬鍾。然後為福哉。
明暗生晝夜勤於善者。不知善之所積。甘於惡者。亦不知惡之所積。善之所積。以其不知。福莫大焉。惡之所積。亦以其不知。禍莫大焉。良以不知生於所忽。禍之始也。知而勤之。福之梯也。故曰。忽則昧心。知則不昧。
明暗生晝夜人之心慮。整之則熱惱將自洗落。而漸入清涼之域。忽而不能整。則眾苦不召而至矣。至則難遣。曷若整之於未至。用力少而收功多耶。故曰。諸天正樂。修羅方瞋。是皆心慮弗整。被其所覆也。覆則本心隱蔽。非明而勇者。心慮豈易整之哉。
明暗生晝夜轉識成智。非解圓而精於止觀者。未之能也。夫佛性有三。緣因。了因。正因是也。緣因不明。了因不生。了因不生。正因難冥。冥也者。所以復之也。今有人於此。欲復其性而忽了因。欲發了因而忽緣因。譬如不糓而欲苗。不苗而欲飰。安有是理乎。文始雖言轉識成智。而不言轉識成智之所以然。所以然不明。是有名無實也。或曰。敢問轉識成智之所以然。對曰。若能探釋氏唯識之書乎。若能悉緣因了因正因之旨乎。曰未也。將能之矣。噫。若果能之。則轉識成智之所以然。乃在子而不在文始也。
明暗生晝夜文始轉識成智之說。但言其成。不言其所以成。所以成之說不明。則義由何精。凡義精。乃可以入神致用耳。雖然義有多塗。豈易言哉。性變而為識。識有多種。曰含藏。曰傳送。曰分別。曰見色。聞聲。齅香。嘗味。覺觸。知法。總謂之八識。唯含藏前五。果轉非因轉也。六之與七。乃因轉非果轉也。然彼七識。皆坐轉非行轉也。行轉也者。唯分別事識之能事也。夫何故。以其量備心所備故也。合理之謂比。謂比度而知。知而不謬於聖經。合轍故曰比量。不合則非量矣。現量也者。初無分別。照境無思也。是以有志於轉識成智者。苟非精辨事識。則轉識成智所以然之說。終不明矣。吾故曰。文始言其成。不言其所以成也。
明暗生晝夜吾讀文始。雖愛其文章精潔。光而且曠也。精則不襍。潔則清。而無塵俗習。光乎其燄不可掩。曠乃包博冲遠。非淺識者可窺也。雖然精之潔之光之曠之。其粗也。不可精不可潔不可光不可曠者。豈精精潔潔。光焉曠焉而能暴之哉。吾以是知不能暴者。精而至於密者也。故其言曰。聖智造迷。鬼神不識。不可為。不可致。不可測。不可分。強曰天。曰命。曰神。曰玄合。曰道者。亦密之之謂也。
明暗生晝夜饑飽無常法。故飽可以治饑。饑亦治飽。非但饑飽可以相治。生能治死。死能治生。死若不可治。則生生之道息矣。生若不可治。則生者不死矣。今乃生必有死。此天下之共見者也。吾以是知生本無生。死本無死。而謂禍福莫烈乎死生者。安知此乎。
明暗生晝夜般若總八部。雄文六百餘卷。若天風海濤。音出自然。文成無心。可謂出聖之智母。陶凡之紅爐也。而弘法大士。乃束八部雄文成心經。字無三百。而顯密要領。罄備之矣。或者再束心經歸一句。使反約精求者。習化心通。則我法二空。無勞舉足。彼岸先登矣。雖然二空之解未精。而入神致用之機。豈易發哉。
明暗生晝夜初心學者。當先求精我空之解。曰我之有我。根於五蘊。若離五蘊。我本無我。且彼聚而成我耶。散而成我耶。聚而成我。聚必有散。我豈真我。散而成我。我則有五。聚散求之。我終無我。是謂我空。彼五者。初唯識變而有。識如幻夢。精而觀之。識化法無。是謂法空。二解既成。依解起行。當於憎愛榮辱之地。死生聚散之場。力而行之。則又不在解而在行也。
明暗生晝夜吾讀棱嚴。始悟聖人會物歸己之旨。而古人有先得此者。則曰。若人識得心。大地無寸土。又曰。我今見樹。樹不見我。我見何見。棱嚴文字之妙。委曲精盡。勝妙獨出。此眉山之言也。
口腹累人。陽物多事。至於滅身敗國亡家者豈少哉。然得其機而制之不難。不得其機而強制之。非惟無益。亦足致狂。夫機者何。噫。心未生時。心將生時。心正生時。心生已時。機乎機乎。果在誰乎。知此則口腹絕長蛇封豕之技。陽物無星火燒山之猛矣。
老氏宗自然。夫自然也者。即無為之異稱也。無為即不煩造作之謂也。若然者。則聖人設教。將教誰乎。何者。以善既自然。惡亦自然。則無往而非自然。果如此。則眾人之希賢。賢希聖。始從勉然。而終至於自然之說。老氏大悖也。故老氏但言其終。而略其始之說行。則薰惡為善之教。將戰而不能全勝矣。夫始終一條也。故眾人希賢。賢希聖。此盡其始也。聖希天。盡其終也。盡始也者。以理治情之謂也。盡終也者。復其性也。性復則向謂一條者。昭然在前矣。夫復何事。至此則知自然。俱掉棒打月耳。
明暗生晝夜終天下之道術者。其釋氏乎。六合之外。昔人存而不論。六合之內。論而不議。非不可論。恐駭六合之內。非不可議。恐乖五常之意。今釋氏遠窮六合之外。判然有歸。近徹六合之內。畫然無混。使高明者。有超世之舉。安常者。無過望之爭。是故析三界而為九地。會四聖而共一乘。六合之外。唯不受後有者居之。六合之內。皆有情之窟宅也。能依者名之正報。所依者謂之依報。聖也。凡也。非無因而感。皆因其最初發心為之地。有以緣生為歸宿者。有以無生為歸宿者。唯佛一人。即緣生而能無生。即無生而不昧緣生。遮之照之。存之泯之。譬如夜珠在盤。宛轉橫斜。衝突自在。不可得而思議焉。故其遠窮近徹。如見掌心文理。鏡中眉目也。吾故曰。終天下之道術者。其釋氏乎。
憨憨子正沐時。以背示匡石子曰。若見廣長舌相乎。曰不見。噫。見生不見。善反不見。豈惟背有舌。眼有耳。將毛與髮。無往而非見矣。
明暗生晝夜一條也者。初本不遠。在吾日用中耳。日用而不知者。外物累之也。殊不知物不自物。待我而物。我若能忘我。物豈能獨立乎。故曰。唯忘我者。不惟物不能累。物且為之轉也。
明暗生晝夜一盆之水。奚異滄海。謂之盆。謂之海者。情而已矣。如情忘則海尚不有。何況於盆。是時也。昭然現前者。盆乎海乎。
通紅而告我者。熾炭也。飄白而告我者。飛雪也。紅白雖殊。告我則一耳。色為五塵之先。先者能告。則餘者寧弗告哉。雖然具有目目耳耳。以至意意者。亦惡能領旨乎。
明暗生晝夜緣明有見。是謂眾人。不緣明能見。是謂聖人。然而鴟鴞夜撮蚤虱察秋毫。晝則瞋目而不見丘山。因暗有見。明成無見。又虎狼猫犬晝夜俱見。則與不緣明之見何別。嘻。虎狼有待則見。而聖人有待亦見。無待亦見。故曰聖人處明暗之域。開物成務。明暗不能累焉。
明暗生晝夜呼聖人聖人應。呼眾人眾人應。說者以聖人之應謂之唯。眾人之應謂之阿。夫唯與阿皆應。而有不同者情也。同者性也。性與情相去不遠。故曰性相近也。習相遠也。既近可以習遠。遠者獨不可習近乎。吾以是知性本無常。情亦無常。性若有常。情何所生。情若有常。性何所光。光則圓。圓則明。明即覺也。圭山曰。統眾德而大備。爍羣昏而獨照。故名圓覺。
明暗生晝夜水有蛟龍。山有虎豹。樵者不敢入焉。漁者不敢浴焉。以其有物故也。知其有物而避之。不若忘我。忘我物亦忘之。故古之人能與蛇虎為伍。而兩相忘者。豈有他道哉。
明暗生晝夜風雨霧。一耶三耶。謂之一。則風本非雨。雨本非霧。霧非兩者。謂之三。非霧則風雨無本。故曰霧醒成風。不醒成雨。三即一兮。一即三兮。三即一。三何所有。一即三。一亦本無。知此者。可與言一心三觀之理也。
明暗生晝夜鑿地可以得泉。披雲可以見天。地也。雲也。情之譬也。泉也。天也。性之喻也。今有人於此。欲堅於地。濃於雲。且恣而弗制。不唯傷生。終必滅性也。
明暗生晝夜孟軻排楊墨。廓孔氏。世皆以為實然。是豈知孟子者歟。如知之。則知孟子非排楊墨。乃排附楊墨而塞孔道者也。雖然孔氏不易廓。而能廓之者。吾讀仲尼以降諸書。唯文中子或可續孔脉乎。外通。或有能續之者。吾不得而知也。
明暗生晝夜人身生蟣虱。則怒其咂我。輙捫死之。殊不思大道為身。蟣虱天地。天地為身。蟣虱萬物。人乃萬物中之一物耳。人能推其所自。則知離大道。無天地。外天地。無萬物。而所為人者。特靈焉而已。即形骸而觀之。蟣虱與人何異。以為秒而捫之。非忘其所自者。孰能忍乎。
古皇徵慶喜曰。汝心果在內耶。對曰。心在身中。曰果在中者。汝能見五臟六腑乎。曰不見。愀然乃再徵之曰。汝處室中。見室中之物乎。曰見。今汝言心在身中。而不能見身中之物。法喻相悖。於理非通也。喜窮於內。必奔於外。殊不知內為外待。外為潛根待。潛根為明暗待。反觀見內為中閒待。中閒為隨所合處待。隨所合處。為一切無著待。則徧計橫執。緣待而立七處也。天機深者。了內窮。即外窮。虧一喪兩。則餘處寧煩排遣然後省哉。
八者可還。皆前塵耳。唯能見八者不可還。見精也。即此而觀。則見精本妙萬物而無累明矣。今有人於此。緣明則見。不緣明則不見。此果見精之咎乎。噫。明了不起。五根本妙。故眼可以聞聲。耳可以見色也。
如喜怒有常。既喜則終不能怒。既怒則終不能喜。以其無常。所以正喜時。忽聞不可意事。隨勃然而怒。正怒時。忽聞可意事。隨欣然而喜。故曰喜不自喜。物役而喜。怒不自怒。物役而怒。嗚呼。物奴我主。我不能喜怒。物役之而喜怒。何異奴之役主。而人為萬物之靈。竟不能役物。終為物役。可不悲哉。
吾身至微。盈不六尺。六尺在大化之閒。何異大海一漚。然是身所託者。猶多焉。盖以至微之身。毛孔有八萬四千。一毛孔中。一蟲主之。吾饑彼亦饑。吾飽彼亦飽。吾為善彼皆蒙福。吾為惡彼皆嬰禍。故有志於養生者。生不可輕。如果重生。先養其主。主者誰。主乎生者也。噫能主乎生者。果有生乎。是以唯無我者。可以養生。主生既無我。生果生乎。知此者。可與言養生之道也。
智者老人以七喻。譬五欲之無益於人也。故其言曰。五欲者得之轉劇。如火益薪。其燄轉熾。五欲無樂。如狗嚙枯骨。五欲增諍。如鳥競肉。五欲燒人。如逆風執炬。五欲害人。如踐毒蛇。五欲無實。如夢所得。無欲不久。假借須臾。如擊石火。學人思之。亦如怨賊。嗚呼。一微涉動。五欲生焉。五欲害人。七喻作焉。能善觀一微者。則於因成假中。了知五欲初無所從也。夫何故。未生五欲。正生五欲。五欲生已。四運精而推之。則一微非有。唯一微之前者。固自若也。
魚在水中不知水。人在心中不知心。如魚能知水。人能知心。魚果魚乎。人果人乎。是以滴水可為六合之雲。微塵可容萬方之剎者。非龍非聖。人孰能之哉。吾以是知為龍不難。魚知水難。為聖人不難。人悟心難。故曰。日用而不知者眾人也。
天地可謂大矣。而不能置於虗空之外。虗空可謂無盡矣。而不能置於吾心之外。故以心觀物。物無大小。以物累心。心不能覺。惟能覺者。始知心外無物也。故曰。諸法無法體。我說唯是心。不見於無心。而起於分別。
積字成句。積句成章。積章成篇。積篇成部。部所以能詮所以然之說也。所以然之說不明。則字字句句章章篇篇。如蟲蝕木。偶爾成文。蟲豈有心。乃蝕之乎。蟲既無心。寧有義寓於文哉。義也者。心之變也。如喜怒未發。但謂之中。已發則曰仁。曰義。曰禮。曰智。曰信。仁有仁之宜。義有義之宜。禮智信亦各有其宜。如春宜溫。夏宜熱。秋宜涼。冬宜寒。冬而不寒。則謂之不宜也。是故會眾義。整而不紊謂之理。由理而行。無往不達謂之道。由道而造乎歸宿之地謂之德。德也者。如得字成句。得句成章。得章成篇。所以成部也。
吾讀洪範。乃知箕子聖人也。聖人而不在位。紂在位。商亡可知已。箕謂五福六極。唯敬天愛民者。天以五福應之。反是則以六極應之。由是而觀。則報復之理。因果之條。釋氏未東之日。而中國有欲治天下者。未始不嚴於此也。今謂因果之談。報復之唱。乃釋氏皷惑愚者之技。豈君子所當道哉。噫。是說也。不唯得罪於釋氏。亦箕子所當惡也。
畫屏花鳥。非不悅目也。如欲使之香。使之鳴。雖聖如神禹。吾知其不能也。今有人於此。智不能周一身。力不能縛一雞。衣之冠之。而周旋揖讓。非不悅目也。然使之為上治民。何異使畫花香。畫鳥鳴乎。
水在釜中。非火不能熱也。種在土中。非春不能生也。愚在心中。非學不能破也。今天下學非不學也。所學在於周欲。而不為破愚。是以世喪道。道喪世。世道交喪之風。扇之未已也。噫。扇之未已。則將有不可勝言者至矣。
伊蘭之臭。天下之至臭也。而得旃檀熏之。則可以為香。今謂下愚者。終不可教。何異伊蘭終不可使之香也。如伊蘭得旃檀而熏之。亦可以為香。則下愚何獨不可教之。但教而無倦為難。果能教而不倦。則金石可貫。人雖至愚。知覺固有。即其固有。熏之以教誨之香。久而至於熟。則其至愚之臭。亦熏而成香矣。故曰。教而無倦。惟聖人能之。
夜夢地裂。將欲逃之。逃前恐前裂。逃後恐後裂。逃左右恐左右裂。是時也。計無所出。猶逃心不能已。恐怖萬出。既春雪撲窓。春夢頓覺。則床前後。床左右。地本如故。裂何曾裂。橫謂裂者。乃徧計耳。如故者。依他也。噫。徧計雖忘。依他不忘。猶夢覺覺存。覺為夢本。夢本不忘。豈真覺也耶。
本惟一觸。了觸非性。則謂之妙觸。受觸所轉。乃觸而已。妙則失焉。故曰。妙觸宣明。若然者。則廣長舌相不在口。而搖於身矣。寧惟身哉。待身者觸。觸既為入妙之階。則聲聲色色。皆廣長舌相也。雖然。苟非聽之於踵。則音豈易領哉。
豎而趍者謂之人。能豎者亦可以橫。非有豎而非豎者。惡能豎豎橫橫。有知此者。可與言性之似也。
力不足生畏。理不明生疑。是故大言而欺人者。畏人者也。觸事生疑。無事謂事者。乃不明所致也。心既不明。則中無主。中無主。謂我能見能聞。聰明特羣。非愚而自欺者。惡至此歟。
孟軻見王公大人則藐之。藐之也者。有心乎。無心乎。如有心非能藐人。乃自藐也。如我無心。奚用藐為。彼王公大人。一觸無心之人。將忘勢之不暇。何待藐之。然後使之服耶。故曰。飄瓦撲人人不怒。虗舟觸人人亦不怒。知其無心故也。君子懷道而遊於諸侯之門。苟不以虗心應之。則無所不至矣。
惠不可妄受。受則當思惠之所自來。愛我而來耶。哀我而來耶。愛出於敬。哀出於憐。敬則我何德之有。而當其敬。憐則既為男子。豎趍於天地之閒。使人憐我。我不能憐人。豈丈夫也哉。故曰幣厚言甘。道人所畏。
牡丹諺謂之花王。盖尊其艶麗之富耳。殊不知青松托根於白石之上。當風霜凜洌之時。為雲濤於萬木之叢。使聽者低回而不能去。以為海潮初鳴。夫松鳴使塵心蕩然。雷鳴能使羣蟄頓醒。鐘磬鳴能生人道心。以此言之。則牡丹之艶麗。惡能有青松勁節之風哉。梅以香欺雪。雪以白欺梅。兩者各恃其所長而相欺。互不能降。故酣戰不已。噫。天風忽起。雪捲花飛。則向之所恃者安在。故曰。恃長而欺人者不能終。
明暗生晝夜海有大魚。背負萬山。山有大獸。尾占千里。眾人聞而不信。茲請實之。微四塵則大地不有。微三塵則大水不有。微兩塵則大火不有。微一塵則大風不有。然地以水浮。水以火浮。火以風浮。風以空浮。空以心浮。夫心也者。萬物一體。物我同根者也。以此而言。則焦螟可以負太山。螻蟻可以抗雷雨。魚大而背負萬山。獸大而尾拖千里。夫復何疑。
明暗生晝夜眾人愛富貴而惡貧賤。所以富貴貧賤之累。至於死猶不覺也。殊不知富貴貧賤。本是一條。而一條之上。強愛之。強惡之。豈理也哉。故曰。理有情無者。聖人得之。眾人失之。噫。得之者。雖死生在前。直使為一條。況富貴貧賤乎。
明暗生晝夜死生根於有我。有我根於無我。若然者。則有我乃無我之枝條也。而善反者。即枝條而求根本。譬如甕中捉鱉。囊中探物耳。奚難之有。雖然眾人有我習熟。無我習生。熟而能生。生而能熟。非大明至勇者。豈易之哉。
明暗生晝夜有我無我。譬一指屈伸。屈伸無常。指無隱顯。今有人於此。見屈伸而忘指體。則在堯而不能加。在紂不能損者。終失之矣。聖人眾人。本唯一光。然聖人不假日月燈之明。直用本光自照。所以處昏暗之中。而昏暗不能昧也。眾人則不然。本光固有而不能用。反緣日月燈之明。方始得見。此明一謝。則暗相現前。是時也。伸己指而不能見。況見天地萬物者哉。
明暗生晝夜滄海無際。氷凝千尺。一夕陽回。氷生微響。則氷復為水。可立待也。吾觀復卦。一陽生於五陰之下。陽似不能勝陰。然機在陽而不在陰。則陰不勝陽多矣。如初發心大士。即成正覺。盖眾人生於五欲火中。一旦心發清涼。非至明大勇者。孰能臻此。故因該果海。譬層氷之初泮。則知復水不久焉。果徹因源。盖氷離水無體故也。噫。氷水似殊。故質礙之與融通。大相懸絕。然離氷無水。離水無氷。知此者。可與言襍花之大意矣。
明暗生晝夜老氏以為五音可以聾耳。五色可以瞽目。介然有知。可以惑我無知。殊不知耳目無所有。有因身有。知亦無所有。有因境有。嗚呼。身心既有。則死生榮辱好惡是非。靡所不至矣。是以大覺夫子。教天下以四大觀身。四蘊觀心。而八者現前。則身心並無所有。身心既無。則所謂死生榮辱好惡是非。譬如片雪飛於紅爐之上。惡得有哉。然身心之執雖解。而八者猶未滌除。復教之以四塵觀四大。前境觀分別心。如天機深者。即了悟外四塵則四大無所有。外四大四塵亦無所有。外前境則分別心亦無所有。外分別心則前境亦無所有。能所互洗。物我蕩然。是時也。無身之身。無心之心。昭然在前矣。始知形充八極。大患莫能累焉。智周萬物。熱惱莫能焚焉。駕四弘之輪。乘十願之馬。飛行無際。碾窮色空。盡使博地含靈。頓躋覺地。乃大士之能事也。
明暗生晝夜心本無我而靈。故不可以有我求之。亦不可以無我求之。以有我求之。渠既無我。豈不乖渠耶。以無我求之。渠既靈然。豈不乖渠耶。既不可以有我求。復不可以無我求。則我終不可得渠耶。果如此。不唯眾人絕希聖之階。即聖人繼往開來之功。可得而泯已。但渠非有無可求。要在從緣會得。故曰。從緣薦得。永無退失。緣也者。如眾人以十惡五逆之緣熏之。則渠發現阿鼻之相。乃至以人緣熏之。聲聞大士之緣熏之。則九界發現之相。皎如日星。唯佛一人。若不以無作之緣熏之。則渠且不能發現殊絕之妙相焉。由是而觀九界之相。既循緣業發現。今有人於此。能循緣業。沂而上之。則彼無我而靈者。不待召而至矣。
明暗生晝夜宗儒者病佛老。宗老者病儒釋。宗佛者病孔病李。既咸謂之病。知有病而不能治。非愚則妄也。或曰。敢請治病之方。曰學儒而能得孔氏之心。學佛而能得釋氏之心。學老而能得老氏之心。則病自愈。是方之良。蒙服之而有徵者也。吾子能直下信而試之。始知蒙不欺吾子也。且儒也。釋也。老也。皆名焉而已。非實也。實也者。心也。心也者。所以能儒能佛能老者也。噫。能儒能佛能老者。果儒釋老各有之耶。共有之耶。又已發未發。緣生無生。有名無名。同歟不同歟。知此乃可與言三家一道也。而有不同者名也。非心也。
明暗生晝夜今有人於此。能讀四庫書。而約者不明。書多奚為。夫約者心也。心為萬化之主。反不能自信。乃勤朽骨糟粕惑矣。或曰。敢問心所。曰在眼能見。在耳能聞。如生心動念即情也。非心也。噫。惟明心者。可與復性矣。
明暗生晝夜古有道戰。德戰。仁義戰。智勇戰。道戰無心。德戰懷恩。仁義戰乃所以安天下之生也。智勇戰乃所以強遂其志也。或有沒巴鼻戰者。不得無心而敵。敵則敗。不得有心而敵。敵則敗。畏敗而不敢敵者亦敗。噫。惟雲門德山善戰之帥也。
師說你的性剛。一日遇諸般事。如何忍得過去。復問如何方忍得。師說看得自家大。自然忍得去。復問如何看得自家大。便忍得去。師說天地大。便能包容得萬物。虗空大。便包得天地。我本來真心大。便包得虗空。師又說大端人不能容物。無他。為物障礙。但自昧了真心。便自小了。棱嚴曰。空生大覺中。如海一漚發。有漏微塵國。皆依空所生。漚滅空本無。況復諸三有○大覺真心。本非有無可以形容得。纔昧此心。便有虗空世界矣。是故聖人處於死生禍福之域。而死生禍福不能累者。無別奇特。不過不昧心而已。然此心雖在日用之中。眾人不知。不知即是無明。無明者。謂真心本有而反不知。昧心而有虗空世界。却膠固不舍。
三界裡頭。總是一塊情。大家在情裏。要說超情之言。如達磨遭六毒。南岳思禪師遭十餘毒。盖二老說話沒偷心。便惹得許多好供養。偷心情也。無偷心性也。處於情中。而率性用事。自古及今。未始不遭魔外所害也。然向後去。害大則光愈大。故君子常喫虧。常得便宜。
師喚復。你豎起拳來。復豎拳。師問你這拳。是誰豎起。復對是心豎起。師問假若是沒了此手。你的心何在。復罔措。師說你要在這裏自家查考看。查考不出。真是苦。復求之不解。請師開示。師曰。人都愚在這裏。終日將個燈點到這裏。又去人家裏討火去。不能忘利者。必不能任怨。
要想此身從何而有。此身從何而去。知其從何而有。則知其從何而去。
易曰。羣龍無首吉。此象也。如玩象得意。則活者在我。活者既在我。則死者亦活矣。至此則孰為意。孰為象。故曰。若人識得心。大地無寸土。我則曰。若人識得意。意外本無象。無象則無物。無意則無我。無物無我。君子何怕多。存物存我。君子多不好。宋之君子甚多。只是各有其首。首者我相也。如各無意無必無固無我。即王安石。與諸攻安石者。皆君子也。
要心器利。無如甘澹泊。要身器利。無如閑勞勤。
身在心裏。所以運得身動。心在身裏。便運不動矣。何以故。如風箏在風裏。所以風吹得風箏起。如風在風箏裏。則箏大風小。小不能吹大也。心是箇非裏非外的。所以能裏能外。他若是有裏外。與裏外何異。既與裏外無異。自然裏外不能運裏外。如裏外能運裏外。金可博金。水可洗水矣。
心有知覺。氣無知覺。四大是一氣之變。一氣是四大之復。故莊子曰。氣聚則生。氣散則死。生生死死。不過氣之聚散耳。達人知其如此。所以方生方死之閒。未嘗喜生畏死也。不然則此五尺之軀。便能拘限得這無邊無際之靈明矣。
如人以手運筆。筆始能畫。達者由畫推至於筆。由筆推至於手。由手推至於心。由心推至於無我而靈者。無我則無外。外者內之待也。我既無外。內亦窮矣。內窮則外不能獨立。內外之情既枯。則無內無外。而能內能外者現前矣。圓覺曰。一切眾生。皆證圓覺。其此謂乎。
心不自有。因境而有。此六塵緣影之心也。如此心不能查考徹了。則本有靈明之心。終不現前。譬如浮雲未淨。青天不露。又世人論身時却襍心說。論心時却襍身說。所以身心頭腦。終是不清楚。如身心頭腦清楚了。則會生死身為法身。會煩惱心為菩提心。不異屈伸己指耳。
人是有形之鬼。鬼是無形之人。謂人鬼有兩心。無是理。只是有形無形差別耳。
學人先要斷婬欲。斷淫欲之道。亦無多岐。但能識破自身。則眼前雖有西施之容。子都之貌。自然忘之矣。然識破是明。能忘是勇。如明而不勇。則多生染習。如油入麫。欲使之出。亦不易易。且道身如何識破得他。先當推我未生之前。是身果有耶。果無耶。有則何勞父母交姤而生。無則既本原無。如何無中忽有此身。如是推究。推究不已。則此身一旦洞然識破了。自身既識破了。則他身不待破而破矣。自他之身既破。且道將何物為能所淫欲之具哉。若如此推究。未能識破自身。當次觀父母交姤時。母心先動耶。父心先動耶。父母心一齊動耶。父母心不動耶。父母心不動。兩俱無心。無心則無我。無我誰生淫欲。父母心齊動。齊則一。一則亦無能所。淫心亦不能動。父母先後淫心動。先不是後。後不是先。本不相待。淫心亦無動。此以理推也。非情計也。又父母交姤時。我無淫心。身因亦無。我有淫心。父母不交姤。身緣亦無。須因與緣三者合方有身。如三者合而果有身者。則父分多少。母分多少。我分多少。如是往復多少推之。推來推去。推去推來。推到情枯智訖處。則是身是有是無。不待問人而自知矣。知則明。明則不惑。不惑則西施子都。皆我得無欲之前茅也。又無我而靈者性也。有我而昧者情也。性變而為情。性無邊際。情亦無邊際。情復而全性。情無邊際。性亦無邊際。如水廣氷多。氷厚水深也。
學問不多頭腦。不過窮靈極數而已。窮靈。則無我而靈者全矣。極數。則有我而昧者不能昧我矣。以數不能昧我。所以一為多多。多多為一。在我而不在數也。如形骸假五行而成。非數乎。如心。形骸成而不生。形骸敗而不死。可以為數之主。數乃心之奴也。眾人則不然。主反為奴。奴反為主。或者謂禪家但知性而不知命。道家但知命而不知性。此說非通也。靈。性也。數。命也。未有能窮靈而不能極數者。未有能極數而不能窮靈者。設有窮靈而不能極數。小乘是也。極數而不能窮靈。地仙是也。如曰。有物先天地。無名本寂寥。能為萬象主。不逐四時凋。能為萬象主者。非靈乎。萬象非數乎。又有心統性情之說。世皆知有此說。知其義者寡矣。夫情波也。心流也。性源也。外流無波。舍流則源亦難尋。然此說不明。在於審情與心。心與性忽之故也。應物而無累者。謂之心。應物而有累者。謂之情。性則應物不應物。常虗而靈者是也。由是觀之。情即心也。以其應物有累但可名情。不可名心。心即情也。以其應物無累。但可名心。不可名情。然外性無應與不應。累與不累耳。若然者情亦性也。心亦性也。性亦心也。性亦情也。有三名而無三實。此乃假言語而形容之。至其真處。大非言語可以形容彷彿也。故曰。參須實參。悟須實悟。涅槃經有王者庫內之刀。是刀光潔明淨。不惟削鐵如泥。亦可以照人妍醜。削鐵如泥非利乎。照人妍醜非明乎。利而明。非天下至寶乎。我心決斷是非。利於庫刀。照物妍醜。明如秦鏡。如見可欲。則利者不利。明者不明矣。故大丈夫常要胸中無物。眼前無欲。胸中無物。則心可以包太虗。眼前無欲。則眼可以窮象先。雖然知則易。行則難。
復探䇿得五數。師曰。夫五者。無我之數也。無我而數。數而無我。得非窮靈而極數。極數而窮靈哉。何者。如四方纔定。則中央定。中央定。則四方定。未始有先中央而後有四方。先四方而後有中央者也。由是觀之。不惟中央無我。四方亦無我。但眾人昏而不察。理蔽於情。謂四方自四方。中央自中央。殊不知外四方而求中央。外中央而求四方。得非索龜之毛。求兔之角耶。又身如中央。地水火風如四方。故金木水火若有我。則不必攬土而成體。土若有我。亦不能為四行之資。所以土不自土。四行借而成體。四行不自四行。為土所寄。如身不自身。可以復還四大。四大不自四大。可以假借成身。中央不自中央。須假借四方而為中央。四方不自四方。須資中央而為四方。噫。知此說者。則一理散為萬事。萬事會歸一理。譬如鏡中見眉目。掌中視文理。復何疑乎。夫中四無我理也。無我而中中四四事也。所以然者。外事無理。外理無事。猶外氷無水。外水無氷也。故曰。若人識得心。大地無寸土。紫柏則不然。若人會得理。萬物一任閙。我偏得清閒。逆順無煩惱。如二四六八十。此倚數也。非本數也。
地水火風。毫釐混不得。似乎有我。然合四者而為身。則四者又無我。故知身若有我。亦不能復還四大。身若終不能復還四大者。則人有生無死矣。又堅濕暖動如四方。中央如身。故外四方則中央不有。外中央則四方亦不有。外堅濕暖動則身決不有。外身則堅濕暖動亦不有。學者於飲食男女之場。勝負不決。猛作此觀。自然理水日深。人欲日淺矣。
有我而昧者舍得盡。則無我而靈者方得全。復問三世一身有是事乎。師曰有。良以身一而世三。如人行路。路有千里。而行惟一人。謂路千里。而人亦有千。此愚癡之說也。然此身非形骸生死聚散之身也。乃法身也。夫法身著。千古一瞬。萬劫一息。豈但三世一身而已乎。老人告汝曰。三世一身。此密示未嘗死之機也。不可忽之。痛當自重。設遇扶顛伏猛之事。直肩負荷。勿得支吾。兩人靜坐。心皆清明。清則無擾。明則不昧。無擾而不昧。豈有待之心乎。適然喜境現前。則喜心生。不喜境現前。則不喜心生。如喜心是我固有之心。則不喜境現前。他只是喜。豈能成不喜心那。三祖曰。能由境能。境由能境。欲知兩段。元是一空。
人要在是非患難裏滾得過。是非患難裏滾不過。則好人何來。故真金須火煆。好人須境煉。
顏子隳肢體。外形骸也。黜聰明。空妄心也。妄心空則真心露。形骸外則法身全。
離乃心之象也。如玩象而得意。則虗而明者。在我而不在文字語言。若一切文字語言。都從虗明流出。自然文天而機妙也。唐李長者。每以南無釋曩謨義。文字之師往往笑之。以為長者不辯華梵。殊不知長者獨得華嚴事事無礙法界之旨。既曰事事無礙。即以梵語釋華言亦可。華言釋梵語亦可。以世閒書釋出世閒書亦可。以出世閒書釋世閒書亦可。以惡言明善言亦可。以善言明惡言亦可。言明則意得。意得則至虗而明者。常為其君。一切染淨善惡華梵是非好惡。皆臣妾也。皆語言三昧也。嗚呼。心本虗而明。世忽之而不究。皆我現前身與心。礙而不虗。昧而不明。反執吝而不肯釋。殊不知礙而昧者。能釋之。則虗而明者。不待索而至矣。由是觀之。玩象得意之說。苟非嗜欲淺而天機深者。象亦不易玩。意亦不易得。復勉之壇經。曹溪六祖所說也。曹溪初不知文字語言。然聞金剛經而豁然大悟。遂造黃梅得衣鉢而歸嶺南。傳心宗於曹溪寶林寺。自是天下稱曹溪焉。其所說壇經。至於性相二宗。經之緯之。錯綜萬態。若老於文字語言三昧者也。此乃悟自心虗明之騐耳。人為萬物靈。知有此而不痛求而求他。謂萬物靈可乎。
大丈夫得其機而已矣。機無多少。以用之不同。故似有多少耳。然象先之機。即象後之機。象後之機。即象先之機。謂之一機。則象先不是象後。謂之多機。則象後之機。外象先之機。而機無別機。以乘時應物。故有象先象後之異也。
明 憨山德清 閱
復述姚少師在崇國寺。自題其像曰。看破芭蕉拄杖子。等閒徹骨露風流。有時搖動龜毛拂。直得虗空笑點頭。師說芭蕉拄杖子。身之謂也。我若看破。則心無累。心無累則明。明則性可見矣。凡見性之人。龜毛可以為拂。拂可以為天地。卷舒太虗。屈伸萬象。在我而不在造物也。此姚自贊也。紫栢則不然。芭蕉杖子即龜毛。生殺縱橫氣意豪。是聖是凡魂膽落。薰風吹落樹頭桃。師問復。姚。老子有何長處。紫栢有何短處。若長短辨不出。便是眼中無珠漢。雖然。紫栢只知天經地義。禮也。姚老子若跳得這禮字圈櫃出。饒他三十棒。如跳不出。三十棒。一棒也不饒。紫栢左右視曰。姚老子何在。復目睜。師曰。不在者且放過他。在者代受棒始得。
復問。人之性在母腹中時有乎。抑在母既生之後。一落地時方有乎。師問你說性有邊際否。性有古今否。復曰。性無邊際。無古今。師曰。性既無邊際古今。豈可以母之腹中。立有性不有性論。與既生之後。有性不有性論。棱嚴曰。清淨本然。云何忽生山河大地。此滿慈問如來之詞也。夫清淨本然猶水也。山河大地猶氷也。水則融通。氷則窒礙。疑窒礙不是融通。謂氷即水可乎。然離水無氷。謂氷非水可乎。復問所謂忽生者。果何旨耶。師曰。忽則非有心所及。必欲窮忽所以然之說。則忽似可以有心所測也。雖然。以佛性無常。水可以成氷。以諸法外真常而不能自建。故知氷可復水也。又有我而昧者。外無我而靈者。則有我而昧者。不可得也。聖人知其如此。先會物歸己。然後開物成務。無往而不達也。夫何故。良以外己無物。外物無己。外己無物。則開物成務之物。未嘗非己也。外物無己。則物不待會而已全矣。然此理知而不能行。則多生染習終不能消。行而不能證。則固有之靈。亦終不能全復。證而不能忘。則稱性之用。終不現前。故曰。有大機。必有大用。水寒極則成氷。寒過則氷還復水。性變而為情。情盛則陰極。凡一切染習種子。皆屬陰也。照性成修。則染習勢也。漸自損減。淨種功能亦漸增益。轉依有六。惟損力益能。轉是初心者。日用逆順關頭之利器也。然非慚媿。助其勝解。則餘轉便不能入矣。
師問復曰。汝身之可把捉者。皮肉筋骨而已。濕煖動者。皆不可把捉也。可把捉者。謂地大。不可把捉者。或謂水。或謂火。或謂風。總名四大。有本四大。有末四大。本四大。汝尋常所履之地。所飲之水。所食熱物。所能鼓萬物者是也。末四大。汝身皮肉筋骨。與濕煖動是也。然末不離本。始假借本而有身。有身如不假本而資之。身必敗壞。此理甚明。但眾人封於情計。不能以理折情。所以執身之習。不易消耳。聖人以心用身。眾人以身累心。以心用身者。如口吐沫。一吐不知有幾千沫星。如周顛仙。以一身而化多身也。以身累心者。計可把捉皮肉筋骨。為我之身。而不知終非我有也。此身始本不為我有。終亦不為我有。則中閒所有者。又豈我之有耶。聖人當有此身之時。即不有其有。故至於將死之時。地還地。水還水。火還火。風還風。即以其所借者。交還之。何怖懼之有。死惟其不怖懼。則一點靈明。凝定如泰山。何得昏亂。以故死累於其所借者。而不累於其所未亂者。況有此一點靈明在。自然死者不死。而復借本地大。與本水火風大為身。死而復生。生而復死。更歷千萬世而機不息也。此說雖是。然未知六塵緣影為心所以然之故。本末四大。縱件數借還。似亦了了。觀其會物歸己。則終成兩橛。如能究徹緣影之心。則靈明始凝。又靈明凝定。亦有淺深。如斷見思惑。得羅漢果。斷塵沙惑。得菩薩果。斷根本無明盡者。始得佛果。故曰。心數理妙。孔老未知也。
乳參水則漓。醪參水則薄。去古遠而人心澆。故以不恠者為恠。謂恠者常也。有法古之風者見之。則以捏恠目之宜然也。
或曰。民性多暴。聖人道之以其仁。民性多逆。聖人道之以其義。民性多縱。聖人道之以其禮。民性多愚。聖人道之以其智。民性多妄。聖人道之以其信。殊不知民性非暴。可以道之於仁。民性非逆。可以道之於義。民性非縱。可以道之於禮。民性非愚。可以道之於智。民性非妄。可以道之於信。若然者。暴而道之以仁。逆而道之以義。縱而道之以禮。愚而道之以智。妄而道之以信。皆治之也。非道之也。治之如鯀治水。道之如禹道水。故逆其性者。功弗置。順其性者。續乃成。若性本暴而道之以仁。吾知聖人復生。其道難行矣。大都習可以治。性可以道。故暴者習也。非性也。披林逐虎兕。入水嬰蛟龍。世以之為勇。非勇也。能以至公之理。折隱私之情。勝而弗敗者。是為勇也。
或曰。今道有赤子。將為牛馬所踐。見之者。無問賢不肖。必惕惕然。皆欲驅牛馬以活之也。至夫國有弱君。室有色婦。而謀其國欲其室者。惟恨其君與夫。不罹赤子之禍也。噫。是復何心哉。即欲活之之心耳。微涉可欲。瞥然失照。一至此乎。故曰。不見可欲。使心不亂。夫技與道。同出而異名耳。故善於道者。技亦道也。不善於道者。道亦技也。若然者。道與技果一乎哉。果異乎哉。夫煩惱之與菩提。濁波之與清水。空之與色。屈之與信。果一物乎。兩物乎。忽而弗觀。則三惑浩然。反而推之。則三德宛爾。此非勞形役骨而可入。貴乎於妄心忽生時。窮其所自。或牽於聲耶。或牽於色耶。逆耶順耶。生耶死耶。隨心生處。即而體之。極而窮之。生於自乎。生於他乎。兩者合而生乎。綿然無閒。堅然痛究。至於智力無所加功。情根無地可植。越著精彩。如饑狗之嚙枯骨。細嚼則無味。舍之則無聊。嚙之。嚙之。又嚙之。忽而精力之與枯骨。能所命斷。始不疑空不異色。屈不異信。煩惱不異菩提。眾生不異諸佛矣。噫。能[拚-ㄙ+ㄊ]命者。可以殺人。能割情者。可以入道。雖聖人復生。不易吾言矣。
夫心術無常。顧其所馮如何耳。故馮於十惡。則泥犁見焉。馮於慳貪。則餓鬼見焉。馮於愚癡。則畜生見焉。馮於五戒。則見之人。馮於十善。則見之天。馮於四諦。則聲聞道成。馮於十二因緣。則緣覺果就。馮於六度。則菩薩慈弘。馮於最上乘。則佛果圓滿。至於馮於六經。則謂之儒。馮於百家。則謂之百氏。若韓非馮於刑名。孫武馮於兵。較之畜生之與餓鬼。餓鬼之與地獄。三者推其所馮。雖皆不善。此果報非因心也。噫。人為萬物之靈。如所馮果善。則克聖奚難哉。而韓非孫武。既為人矣。不幸而所馮不善。導天下以殺戮。則其泥犁以為園觀。長劫遊戲。吾知其不免乎。或曰。刑名以救德教之不備。兵乃戮寡而救多。皆仁術也。子何俱非之。對曰。考之出世之典。徵之治世之經。未有不聞大道。而善用者也。如善用之。自非聖人莫能焉。
夫廓然無朕。奚吉奚凶。陰陽既不可以籠罩。禍福豈可以雌雄之哉。噫。介爾有知。萬物生焉。是以觀爻象可以推休咎。聽音聲可以定吉凶也。若然者。一心不生。則三藏六經。惡能筌蹄之乎。夫深山重淵。蛟龍虎兕之所恃也。多財高位。富姓貴耀之所恃也。然蛟龍虎兕。富姓貴耀。皆不能免其患者。以恃賈之耳。雖然外天下者。則不可悅以富貴。外富貴者。則不可辱以貧賤也。噫。恃潔而高世。賈患而傷生者。名乎非名乎。若然者。則蛟龍虎兕不為暴。富姓貴耀不為貪。而至暴至貪者。非外天下忘富貴者乎。夫榮之賈辱。利之賈盜。人皆易知也。而名之招忌。德之招謗。道之招毀。知而未真乎。果真知乎。非真蹈其閫者。豈易知哉。天下皆慕富貴。而厭貧賤。皆惡饑寒。而好飽煖。殊不知非貧賤饑寒為之地。則富貴飽煖何自而來哉。
夫旱極則水至。澇極則旱來。是以聖人履霜而知氷。驗來而知往也。若然者。未至其極。猶可備之。既至其極。極則不返。備之何益。
凡為之於未有。一為而萬成。萬成而一不損。損則萬亦何益。以其不損。謂之益矣。
夫招生死者身也。招好惡者心也。生死之與好惡。聖人痛患之。以其患之。患無所患也。眾人不患之。故患患之耳。今有人於此。雖未能即去其招。知招為患之媒。以其知之。媒日疎矣。於是知疎媒者。雖未齊聖。聖由是始也。
夫惺之與夢。晝之與夢。天乎人乎。在天則謂之晝夜。在人則謂之惺夢。故知此者。天亦可也。人亦可也。若然者。天之與人。在我而不在造物明矣。
吾甞思天之上。更有何物。思地之下。載我者誰乎。思之。思之。又思之。思不及處。則不可以口門吐矣。又豈可以言語形狀之哉。雖然真悲者無聲。真親者無情。故聲容情生。則天地大而我細矣。夫榮者夢辱。富者夢盜。饑者夢食。渴者夢飲。勇者夢怯。怯者夢勇。南人夢舟。北人夢馬。天機深者夢山水雲物。以其所嗜不同。故夢之各別耳。是以至人達此。知天地可以反復。山海可以移易。死生可以遊戲。故曰悟唯識者。可以紹佛祖之位。
或問余曰。布袋和尚何笑之多哉。曰怕人恠耳。問者聞余言。以為紿而不信。是不知圖大事者。慮必遠。行遠道者。輜必重。布袋和尚。與雙林傅大士。皆彌勒化身也。此老為當來之佛。任釋迦之東宮。事非細矣。若不深思遠謀。則臨時悔無及也。問者曰。吾聞子之言。若深告我者也。苦僕根鈍識昏。卒未能領略。乞詳而示之。予復謂之曰。子知之乎。傅大士制藏輪。布袋和尚以笑面對人。盖慮娑婆化周。龍華將始。若不預培眾生般若之因。結天下歡喜之緣。則臨成佛時。機感愚癡。眾生多瞋。愚癡則聞法無益。多瞋。則行慈不普。兩者聖人之重責。重責不慮。成佛何為乎。且眾生以十分言之。識字者寡。而不識字者多。順之則喜。逆之則瞋。故寄廣長舌於輪藏。結歡喜緣於笑面也。若然者。六根皆眼。逆順皆春。故以眼見輪藏者。耳聞輪藏者。手摸輪藏者。身觸輪藏者。意緣輪藏者。若口贊。若口毀。皆於輪藏培般若因。此既培之。彼則成之。故布袋之笑。乃英雄之賣憨也。傅大士之制輪藏。乃豪傑之網羅也。余故曰。圖大事者謀必遠。涉遠道者輜必重。問者感泣而謝焉。
凡善笑者必善哭。善走者必善蹶。是以飛廉惡來。皆不得其死。韓娥秦青。世皆以能謳聞。若然者。則布袋和尚之笑非笑也。屈原之愁非愁也。予以是知彌勒以笑說法。三閭大夫以愁得道也。至於仲由結纓而死。死非真死。飛廉之與惡來。非真死可乎。
窓前有松。天上有月。風搖窓影。不知者。夜見之疑以為鬼。怖而失聲。求救旁人。人曉之曰。非鬼也。月上窓明。風搖松影耳。何故妄怖。怖者雖聞其言。終疑著鬼。至於黎明日上。躬自騐之。不覺失笑。始悟非鬼也。嗚呼。窓閒之影。夜見之即疑為鬼。晝見之則不以為鬼。影非有二。見者一人。何自起自倒若是乎。夫十方依正三世。猶窓閒之影耳。凡夫見之以為有。二乘見之以為空。菩薩見之以為心。故曰。若人識得心。大地無寸土。
吾少時。但知人有過。不知己有過。既長。雖知人有過。亦知己有過矣。久之。但知己有過。不知人有過矣。
水不自清。人清之也。人不清之。水自清也。譬夫心不自明。人明之也。人不明之。心自明也。噫。雖不自明。謂之無明可乎。心有四德。常樂我淨是也。常則無生滅。樂則無好惡。我則無主宰。淨則染不得。故得常者。天地毀而不老。得樂者。眾苦交而超然。得我者。造萬有而無心。得淨者。處五濁而清泠。雖然四者。即心之有乎。離心之有乎。離即之有乎。三者辨。則四德可言也。一日忽覺身心超然。從夕至旦。此樂不失。偶觸逆境。便不超然也。病在覺故。如樂不覺。則苦亦不覺矣。噫。覺之為害也若是。況不覺乎。
夫饑而得食。渴而得飲。貧而得富。富而得官。此四者。其始得之也。喜不可以言語形容焉。況愚而得智。智而得忘。忘而得心。其樂豈可以言語形容之哉。
夫人而無仰食者。非奴則婢也。故家有十人仰食者。其相必不寒。家有百人仰食者。其相必殊眾。至千人仰食。萬人仰食者。猶星中之月也。其光明碩大可知矣。於戲。凡人仰之而食者。財有餘故耳。殊不知富有法財。能博濟萬古之蒼生者。則其光明之普。又非星中之月可並矣。由此觀之。世財可以資生。不能資無生。生則有死。死則有盡。無生則無死。無死則無盡。若然者。資生之德有盡。資無生之恩。寧有盡哉。故仰食於人者。以自不能資生故也。自既不能資生。豈能資人之生乎。如牛馬不能自生。必資於人然後可生也。故無人仰食者。謂之奴婢。乃貴之也。非賤之也。故古人罵義學之徒。謂之奴兒婢子。良有以焉。
或曰。人有聖賢之異。道無聖賢之異。我則曰。人無聖賢之異。道有聖賢之異。故曰。一切聖賢。皆以無為法而有差別也。或曰。道者。說也。路也。殊不知有說則有聲。有路則可行。有聲非道。可行非到。非道非到。道非道也。
或者愛畫花而不愛生花。有笑之者曰。愛假而不愛真。愚矣乎。其人曰。生花造化所化。畫花吾心所畫。造物乃吾心中之影。子以影生者為真。吾以心生者不為假。吾非乎。子非乎。必有知者。然後可辨也。
或者犯淫病而不能治。至於病篤欲死。良醫拱手焉。吾因問病者曰。淫從何生。答曰。淫從心生。吾再問曰。心從何生。曰不知。吾曰。心尚不知。將何生淫。淫尚不生。將何生病。病者悶然而不應。自夕至旦。疑而不解。疑重則淫輕。淫輕則病減。忽然悟心無生。所謂淫與病者。龜之毛。兔之角也。惡可實哉。
或者參究趙州庭前栢樹子話頭有年矣。亦甞自謂有所悟。一日叩之。子參庭前栢樹子話。既無義路。則汝謂之無義路。又何從而得也耶。
吾甞於喜怒哀樂四者之閒。尋其頭目。果是何物。而能喜能怒能哀能樂乎。又正喜時則怒安在。正怒時則喜安在。正哀時則樂安在。正樂時則哀安在。朝尋之。暮尋之。日尋之。月尋之。年尋之。積年尋之。一旦得其頭面。始知喜時非人。怒時非人。哀時非人。樂時非人。皆我也。我喜我怒我哀我樂。我自尋之。俱非人也。雖然乃已發之伎倆耳。如未發之時。則四者頭面又安在哉。知此則可與言喜怒哀樂也。又知喜怒哀樂者。始可與言未發也。噫。未發果可言乎。果不可言乎。然而善言之者。以不言言之。言之不言。奚不可哉。
聲之與色。果障道乎。果不障道乎。說者以為聰明鑿。而真知喪矣。殊不知風鳴萬松。月照千峰。聲乎色乎。障道乎。不障道乎。此既不障。則艶姬清唱。豈獨障道哉。若然者。聲色惡能障道。人自障耳。人障道而反誣聲色。何異張翁吃酒李翁醉也。
龍之喜淵。虎之喜林。雖水陸不同。然皆喜其可庇形也。殊不知龍無欲。虎無毒。雖陸蟠晝出。其誰害之。人所以室之者。以龍頷有夜光之珠。虎能食人故也。
或者以為天之高。自高也。地之厚自厚也。日之明。自明也。月之圓。自圓也。燈之光。自光也。殊不知離吾心則天失其高明。而地失其博厚矣。若然者。日之明。月之圓。燈之光。皆吾心之彩也。噫。人能知此。可與言天地之道乎。
平受為苦樂之因。苦樂為平受之果。三受互藉。無有暫停。如汲井輪。循環無始。忽憎忽愛。忽愛忽憎。憎愛忽窮。現平受容。忽攖逆順。受容隨失。失成愛憎。是以無受之明。如雲籠月。光不能顯。受盡雲空。本月昭然。此受不可以無功而遣。不可以有功而驅。無功則受豈自空。有功則反資受地。反復推循。理無所出。若然者。則受終不可空耶。受不可空。則眾生絕成佛之梯。諸佛塞度生之路。聖凡兩病。學佛何益。
天道憫疎略。人道貴周密。疎略者。於人則不競。於時則失利。周密者。於人則善競。於時則多利。競而多利者。雖取勝於目前。未必有益於身後也。不競而失利者。雖負敗於目前。未必無益於身後也。且人不勝天。敗豈有常哉。
毛道凡夫。初無見諦。於諸逆順憎愛無常。或我之所憎。人之所愛。或我之所愛。人之所憎。皆妄也。然而離妄求真。離波求水。未之有焉。故曰。迷悟真妄。如臂屈伸。本無背面。若悟者。妄即真也。迷者真即妄也。所以能屈能伸者。臂也。能真能妄者。心也。故知臂者不可以屈伸惑之。了心者。不可以迷悟拘之。
於諸欲境。觀若險崖。則染因為淨之資矣。於諸勝境。不生欣仰。則淨因為染之隙矣。故曰。境無染淨。惟精進者。則觸途成觀也。地非水無以浮。水非地無以載。靜推兩者之功。卒不能折衷。能折衷者。可以為師矣。
天下皆知富貴之與貧賤。有而不無者也。昨天堂之與地獄。或者決以為無。殊不知富貴貧賤。既有而不無。奚獨天堂地獄。無而不有也哉。
吾賦性剛褊。人少有逆之。則勃然不悅。然而事過即忘之矣。噫。吾雖忘之。受吾觸者。安能忘之哉。若然者。我忘而人不忘。未忘也。須人我俱忘。始忘也。
夫見後而不見先者。未可與語春也。見下而不見上者。未可與語主也。故牛馬知牧而不知主。魚鳥知春而不知冬。殊不知非冬奚春。非主奚牧。皆不思耳。故思之思之。鬼神將通之。況主與冬哉。噫。人而不思。則去牛馬不遠矣。
夫萬物皆心也。以未悟本心。故物能障我。如悟本心。我能轉物矣。是以聖人促萬劫為一瞬。延一刻為千古。散一物為萬物。如片月在天。影臨萬水也。卷萬物為一物。如影散百川。一月所攝也。此非神力為之。吾性分如是耳。
不吃糖者不知甜。不吃醋者不知酸。甜酸尚爾。況大道乎。
夫一心不生。萬法無咎。人物交輳。本來廓如也。若然者。羣芳非色。滂沛非聲明矣。故曰。哀樂相生。正明目而視之。不可得而見也。傾耳而聽之。不可得而聞也。
忍字為義。以刀刺心。則使識字曉義者。知觸事之際。念不可輕起也。如念起不當乎理。即拔慧刀以刺之。乃惡念消而善心長矣。善湻而化之。則幾乎道矣。忍也如是。可不儆哉。
吾問王子曰。仲由聞過則喜。令名無窮。奚哉。曰惟心虗者。能受善故。天地雖大。虗能包之。虗則久長。令名之無窮宜矣。
善惡無常。愛憎無住。故眾人可以希賢。賢人可以希聖。喜可以為怒。怒可以為喜。如四者有常。則聖人設教。益天下之愚矣。
羅籠五臟者。形骸也。主宰一身者。自心也。形骸可見。而五臟可知。唯自心。非但人莫能知。即自知自心。猶己眼觀己眼也。故介然有知。物即生心。今有人於此。召羣愚而為叛。其討叛者。不以誠而以詐。豈唯叛不可討。使天下失信。自此始矣。
我未甞見有大無明人。如有之。千尺層氷。一朝燸動。即汪洋莫測也。
若人以為骨賤氣昏。於大道不敢企焉。殊不知鱗虫可以為龍。羽虫可以為鳳。善惡無常。清濁無主。勤勤於善而不息。則近性。近則順。順則化。化則虗。虗則靈。然虗而靈者。即心而求耶。外心而求耶。即心而求。則把柄在我。不屬造物明矣。若然者。骨之貴賤。氣之清濁。豈有常哉。顧其所習如何耳。故曰。性相近也。習相遠也。必以骨賤氣昏。而不能聖。此自棄之徒也。既自棄矣。雖終年日月。與聖人為侶。亦不能熏之矣。況下焉者乎。
人為萬物之靈。雖五尺童子。亦能習而言之。及徵其所謂靈者何物。雖大儒老衲。未始不罔錯者也。故曰。事事尋常總不差。相逢舉著便淆訛。且道病根在恁麼處。參三十年來為汝說破。
天生日月。不為穿窬而張明。地闕江湖。不為車馬而設險。然行者之惡險。盜者之惡明。不啻吳越之讐也。惟天廢日月。地塞江湖。則兩者無憾矣。噫。天廢日月。則羣生失明。地塞江湖。則萬物焦心。故天不為盜者之惡明而廢日月。地不為行者之惡險而塞江湖。仲尼不為桓魋之疾賢而避是非也。
或曰。子之道不能行。因毀者之多耳。曰吾道之不能行。非毀者之過也。過在吾修道之弗誠耳。誠則感物必弘矣。雖然昔人有聞乞肉聲而悟道。覩桃花而識心。豈既死之豬。無知之木。賢於吾者耶。介然有知。召毀之始。廓然無我。縱毀誰知。無知而知。不昧是非。此可毀乎。不可毀乎。
或曰。牛頭融公未見四祖時。則百鳥銜花。天人獻供。既見之後。花鳥不來。天人絕響。何哉。曰鬼神敬德而不知道。知道則孰非聖人。何花鳥天人之別哉。
夫天理之與人欲。微塵之與大地。果一乎哉。果二乎哉。一之則眾人皆聖人也。不一。則是聖人設教為無益也。故知氷即水者。氷非有也。知水即氷者。水非有也。水非有則理不礙事。氷非有則事不礙理。事不礙理。則行彌十界而常寂。理不礙事。則知周萬物而不勞。不勞則教無不施。常寂則道無不一。道無不一。如花在春。教無不施。如春在花。果一乎哉。果二乎哉。
或曰。惠迪吉。從逆凶。有是乎哉。噫。無是則日月可以使之墜。江海可以使之枯矣。今日月在天。江海固然。有是乎哉。無是乎哉。
昔有指鹿為馬。證龜成鼈者。天下不平之。今則指鹿為麟。證龜為龍。天下皆然之。哀哉。
夫風之驅雲。水之轉石。何無心而有力焉。情之昏性。習之惑知。亦若莫之為而為之。其有心也耶。無心也耶。何力捍而莫能制乎。陽燧取火。方諸取水。故向月則水注。向日則火然。夫水之與火。果生於日月乎。果生於諸燧乎。果生於盤艾乎。若生於日月。則非諸燧水何不注。火何不然。若生於諸燧。未向日月時。亦何不注不然耶。知此則可與語神化矣。
有形而最大者。莫過乎天地。無形而最大者。莫過乎太虗。包諸有無而最大者。莫過乎自心。自心如鏡之光。兩者光中之影也。故見光者。則影無留礙。執影者。則本光常失。本光常失。則光用不顯。光用不顯。則影執不消。安有即影見光者。與之言自心之光乎。
夫形者。心之影。影者。形之影。今有人於此。圖影欲真。殊不知縱真。影也。生形者。豈可以筆墨圖之哉。
或曰。何物非心哉。但因分別而心成物耳。直不分別。物物皆心也。故馬顧影而不驚。狐見侶而不疑。初無二見故也。
火可見。此相火。非性火。若性火則周徧而不可見。故凡薪傳則見。不傳則不見者。相火非性火也。乃若云。水性濕。火性熱。此則又以性喻義耳。
以世眼觀人。不足盡人。何以故。地獄眾生。見丈六金身。如黑象腿。佛尚如此。況其他乎。
有我。則我在天地中。無我。則天地在我中。
如現前各人之身。畢竟因何而有。究其所歸。父母情未動。赤白決不流。身何所有。父母既情動。四大隨感生。精華非形質。似形而非形。非形任運長。所以有此身。由是而觀。以父母情動為因。赤白二交而為緣。窮身之因與緣。不過如此。乃心之因。則在我而不在父母。父母雖交會。我若無憎愛。想豈無故投。以是而推之。因境生心。則境為生心之因。感受氣分亦緣也。
心力無狀。取功名而試之。此試之有也。次忘身心而試之。此試之無也。有無俱試而弗醉。始能妙萬物而神矣。故曰。能豪傑而未聖賢者。執有心堅。事所以遂也。惟豪傑而能聖賢者。有無之主也。噫。有之主。尚難立。況無之主乎。昔人有言曰。有無二法。攝盡一切法。非獨立於有無之初。而用有無者。惡能吐此與。
淨瓶數枝花。無生殘紅墮。水面點胭脂。亦是春深路。惟心之外。別無一法。離心有法。無有是處。若知此者。長於金屋。死於泥塗。籧篨為棺。何異驪山。驪山秦椁。鑿石千仞。骨隣下天。可謂深藏。藏深宂深。盜得致富。由是觀之。泥塗秦槨。孰我孰若。是以達人。未死忘生。未生忘死。空中種樹。春豈有邊。花開結果。實占大地。
無生若可知。為有知。知無生無知。知無生有知。則生已有生。安知無生哉。無知知無生。既曰無知。誰知無生。若知無生。還同有知。
生無所立。謂之行尸。死有所負。謂之債鬼。
地大四塵成。水大三塵。火大二塵。風大一塵。故塵多者質重。質重者力微。唯心無一塵。故力不可思議。塵謂色香味觸也。一身之親。莫親於皮。是故以針刺皮。悽然覺痛難禁焉。然皮之親。不若肉之親。肉之親。不若骨之親。骨之親。不若髓之親。髓之親。不若心之親。故曰。心生則種種法生。今天下不唯不以親者為親。反以不親者為親。是以親親者。終不親矣。嗚呼。心作天堂。心作地獄。心作聖人。心作眾人。至於大之天地。廣之萬物。皆心之造作。而世之號稱聰明有識者。若問其身與心之所從來。皆莫知何說也。此而不悲。更復何悲。
夫喜怒無常。其猶板築。而人情膠執。妄結悲歡。是以讐如吳越。愛如妻子。一言相合。即割封成好。一事相乖。即背恩忘義。悠悠古今。率惑於茲。惟有道者。知喜可使怒。怒可使喜。二俱無常。視同鏡像。故好惡交前。而心常閒也。
一念不生。孤明圓照。六塵葑蔀。本妙失真。是以情波浩瀚。業火焦然。三界朽居。并遭焚溺。唯徹見自心者。知念不單生。必籍塵起。塵難獨立。必憑念彰。反復推尋。當處寂滅。故神珠在掌。光非外來。悟物除真。而不作用想也。
四十八願。彌陀如來因中為法藏比丘時。對世自在王佛。所發之願也。若以眾生有思惟心測度之。即一願尚難擔荷。況四十八願哉。殊不知於理推之。虗空之無際。天地之高厚。萬物之廣多。聖乎凡乎。有知乎。無知乎。皆不越我自心者也。故曰。空生大覺中。如海一漚發。有漏微塵國。皆依空所生。漚滅空本無。況復諸三有。以此觀之。則法藏所發之願。如來印證之辭。證之於理。即之於事。皎如日星。夫復何疑。又眾生習俗庸鄙。識不高明。橫計六尺之軀為身。方寸之心為心。無論貴賤賢愚。榮榮辱辱。順順逆逆。窮神殫慮。嚴飾萬態。自生至死。無須臾之休歇者。特未能窺破此身此心耳。是以大覺聖人。愍而哀之。發廣大之願。昭廓心境。使一切眾生。豁清慧目。獲無身之身。無心之心。無身則大患永息。無心則勞勤頓空。故曰。大患莫若於有身。勞勤莫先於有智也。然則無身之身。形充八極。無心之心。照窮萬有。人為萬物之靈。於此大身廣心。冥然不悟。局於臭軀殻上。墮於妄想夢中。毫不自覺。反乃驚怪於法藏比丘者。果靈乎哉。
達觀未見樹而夢藤。莊周自知人而化蝶。然藤無知。而蝶有知。無知則無情。有知則有識。無情必無感。有識必有因。無感而入夢。有識而相緣。一以此夢。一以彼夢。夢雖無別。夢源匪同。惟知源者。可詳夢也。
夫道之在人。如空在谷。谷也者。千呼則千應。萬呼則萬響。以其空在故也。人為萬物靈。以惡言觸之。即勃然而怒。以美言獎之。則春然而喜。千觸則千怒。萬獎則萬喜。今觸則今怒。古獎則古喜。由是而觀。則千呼千應。萬呼萬響者。豈谷能然哉。空能應也。知此則怒怒喜喜。今今古古。非有妙喜怒今古。而喜怒今古不能累者存。則觸之將至。應有窮焉。
墨光亭常言
宴坐靜堂。胸次寂寥。若可以喻太虗。忽聞聲響。即瞥然心生。便覺方寸稍窒。而太虗之度。不復有矣。是以靜中所得。難以應世。應世則失。故曰不可以靜中求。亦不可以動中求。超然動靜之外。而不廢其用可也。又曰。動用於一虗之中。寂寥於萬化之域。雖然會得。做不到者。未易及此。
好生惡死。人物皆然。以知覺齊故也。夫知覺齊終當得聖。故曰。有心者。皆可成聖。戒殺非怖罪也。特不敢食聖人肉耳。使虎狼知此。寧再害物。人為最靈。嗜殺不止。是人不如虎狼也。明可以破暗乎。暗可以蔽明乎。明能破暗。明即自破。暗能蔽明。暗即自蔽。何哉。明非暗則功不留。暗非明則勢不立。故曰。明中有暗。不與暗相遇。暗中有明。不與明相睹。念果有生乎。念果無生乎。有生。則生不生生。無生則無生不生。若然者。則介然一念。乃無生之梯乎。
大凡逆境。生則不過毀謗罵詈。死則不過相殺相戮。能觀身非有。觀心如幻。則罵詈殺戮。何損何加。故曰。若真修道人。不見世閒過。
一心不生。萬法無咎。此三祖之言也。脫白驅烏。率能道之。然一心不生。雖龐眉老宿。或不易到。況其下者乎。紫栢先生未能醒夢一如。故開眼即醒。合眼即夢。醒夢交馳。初無暫息。有時即夢。推醒中之境。有時即醒。推夢中之境。醒夢雖殊。然境不越乎逆順。推來推去。日久歲深。忽然醒夢皆空。而能醒能夢者。乃憨笑而嘲紫栢先生曰。汝開眼時推尋我。合眼時推尋我。推尋得我。如老鼠入牛角相似。我今跳出醒夢圈匱。汝再能奈我乎。紫栢先生震怒喝曰。直饒汝躲根在醒夢之表。亦是夢中誇夢也。於是渠不答而遁去。且道渠遁向何處去。古德有曰。蝦跳不出斗。
夫已過之事。猶醒中之夢也。果且有乎哉。果且無乎哉。有則雖造物之妙。莫能使之即呈焉。無則猶計之。若不能忘耳。故至愚之人。不忘昨毆也。惟有道者能忘之。
大黃之與人參。藥中之春秋。雖販夫竈婦無不曉然也。如病犯在食。大黃雖暴。必甘服之者。以其暴能泄積也。今有人於此。以暴言危計。種種加陷於我。我能春然受之。褊習之積。日消而不自知。若然者。則大黃未必非人參之地也。
以思為眼。見身始終。
聞為思之始。思為聞之終。思為修之始。修為思之終。修為證之始。證為修之終。證為度之始。度為證之終。如環輪相轉。願王無盡。如大白牛牽最上乘車。運豈有終哉。尚色者不知有利。尚利者不知有名。尚名者不知有身。尚身者不知有心。尚心者不知有性。尚性者不知無性之性。由是言之。蛇而龍。凡而聖。尚而已矣。是以尚尚者。可以情通。可以理執。惟無所尚者。謂之滿覺。既滿既覺。尚何加哉。故曰。如來藏中不許有識。有識則藏破。破則漏。或漏於小。或漏於外。乃至漏於地獄等。皆從識始。
合眼即夢。夢而求醒。以謂已醒。一切人境靡不現前。殊不知謂醒之醒。猶在夢中。忽然大醒。方知夢中之醒。初非真醒。若然者。夢由心有。無心無夢。醒由夢有。無夢無醒。予是以知介爾有知。無心而不境。廓然無思。無境而非心。夢兮醒兮。心兮境兮。如水洗水。如金博金。厭夢而求醒。痛醒而求空。此所謂把髻投衙。誰為訟主。
智進全名。餘度皆字。先以定動。後以智拔。良以煩惱山堅。非定力不足以搖撼之。無明根深。非智光不足以照其無本。徹其無體。周處志在斬蛟。則不見水可溺。李廣志在射虎。則不見石可堅。商丘開信利而不疑害。則出入於火。而不見火可燒。與夫從高而墜。亦不見高可危。予是以知水本不溺。石本不堅。火本不燒。高本不危。而或者畏溺而不敢入。畏堅而不敢射。畏熱而不敢近。畏危而不敢墜者。皆自溺自堅自燒自危也。嘻。知此則能出入於死生吉凶之域。而無害矣。
凡菩薩欲成佛者。必以四弘誓為椎論。舍是而修。則小道矣。或者疑之曰。煩惱斷不斷。在我而已。至於眾生無邊。法門無量。力有強弱。證有愚智。曷能槩盡之歟。殊不知人但無恒心耳。心果能恒。則劫石可磨。滄海可竭。況其他哉。且煩惱未斷。則慧風不大。多聞弗逮。則法雷不遠。故易之恒。雷風恒。盖非雷無以驚昏蟄。非風無以鼓萬物。夫昏蟄既醒。復能鼓之。非恒而何。不恒者。巫醫尚不可作。能與有為乎。
莊周以為魚之大。莫過乎鯤鯨。鳥之大莫過乎鵬。人之巨莫過乎龍伯國氏。此三者。天下有情之至大者也。殊不知應持菩薩。以不見佛頂致疑。由十方上窮三十二恒河沙。而佛頂不見如故。若然者。則周所謂鯤鵬龍伯氏。不異焦螟螻蟻矣。而或者。又以吾言弘濶勝大而弗信。今請實之。夫小大生乎有待。有待生於有心。如一心不生。物我兩化。覓無待尚不可得。況有待哉。
人因口腹以錢為網。窮舌根之味。結報復之怨。故楚子將死。猶貪熊蹯。竟不遑食而被弑。噫。子父尚然。況受噉者乎。人心無常。猶若水耳。方圓隨器。初無定體。遇可欲境。心則成貪。遇不可欲境。心則成瞋。遇可欲不可欲境。猶豫不決。心則成癡。故方癡時則貪瞋無地。方瞋時則癡貪無源。若境不觸心。心不染境。則所謂貪瞋癡三者。會而為常光矣。雖然會不徒耳。苟未了心境皆心。如眼不見眼。手不捉手。會豈易易哉。
匹夫匹婦。不達死生幽明之故。凡有所感憤。以為一死。永不復生。往往甘非命死者。豈少哉。殊不知死果不復生。則聖賢勞勤以為善。反不若匹夫匹婦之智矣。聖賢以知生必有死。不為生累。死必有生。不為死愚。所以為善而無倦焉。如果死不復生。則桀紂所為之惡。孰代其償責歟。夫以是知堯舜為善必不謬。桀紂為惡必大愚。由是而觀。匹夫匹婦有所不堪。甘心而死者。乃桀紂之餘氣也。
有問皮毬子曰。色即空乎。皮毬子曰。子喚何物為色。大之天地耶。小之萬物耶。若以天地為色。則天地外徧計依他而不有。若以萬物為色。外天地則萬物復何可得耶。夫徧計者。謂於無色處橫計有色。色計空消。則橫計色影。殊不知外色無空。計色之計既消。復計色影。與計色之計。何異哉。大都眾生不明自心。心外見法。或起色見。或起空見。空色無常。隨計所見。譬如氷水本非兩物。忽然為氷。忽然為水。眾人於無常忽然之中。計氷為質礙。計水為融通。計質礙者。固迷其本矣。計融通者。亦迷其末矣。盖融通無性。待質礙而有號。質礙亦無性。待融通而立名。夫名者。賓也。非寔也。今天下宗賓而失寔。以離色求空為拙。即色明空為巧。拙拙巧巧。情計橫生。窩巢萬種。見聞棲泊。如綿著棘。如膠投漆。自無始以來。至於即今。不以超情求入。惟任情問道。道變為情。故曰。空色如子。情為其母。又曰。情為化母。又曰。情為有無母。子以情問。吾以情答。盖因情酬情。情在子而不在我矣。子若忘情。始知我不以情答子也。子未忘情。我雖超情應子。子亦謂情。子若知此。則即色即空之旨。亦在子而不在我矣。
皮毬子曰。至顯而不可見者。情也。故深情厚貌之人。父子不相測。至隱而不難見者。性也。故見性之人。聖人眾人。無相疑也。今天下恣情而忽性。父生子而疑於子。子生於父而疑父。盖恣情則習相遠也。如伏羲氏生千古之上。而文王仲尼生千古之下。仲尼不疑周公。文王不疑伏羲。盖不忽性。則性相近也。故曰。凡百眾人。以交神之道見之。則於開物成務之際。不生心而仁普。不裁制而義當。不威儀而禮明。不變通而智不惑。不盟約而信不爽。此無他。盖率性而然也。
應物而物不能搖。謂之寂。不搖者。本無生謂之滅。無生而應物。應物而不搖。謂之寂滅。
夫但能周一身者。妄知也。徧能周萬有者。真知也。妄知外真知。則如波離水也。真知外妄知。如水不即波也。然知有真妄。又何哉。盖知本無真妄。以眾人自真自妄耳。如天機深者。知妄知不離真知而有。則妄自窮矣。妄既窮。則真之待安能獨立耶。噫。真妄情枯。本知昭然於日用之閒。辟如春著花容。不取則艶然在目。設生心取之。而花神逝矣。故曰。不離當處常湛然。覓即知君不可見。以此觀之。則本知充然常在。以眾人心粗而不精。故日用昧之耳。棱嚴曰。心精遺聞。聞遺則所謂聲塵者。皆會本妙矣。故曰。一切浮塵及器世閒諸變化相。如湯消氷。應念化成無上知覺。夫佛語本平常。辟如地堅水濕。火暖風動。義本如是。豈待刳去本妙之心思。方始洞然哉。雖然如庸常魔。入其心肺。至於世智辨聰者。雖於佛語平常。亦不易入也。
蓮密瓣鎻蓬。蓬鎻子。子鎻密。三鎻而斯藏。苟無斯藏。則生生無盡者。幾乎息矣。故能知此。則無盡者皆在握矣。既皆在握。則聖聖凡凡。愚愚智智。或生或殺。柄不在人。人安能見。豈惟人不見。自亦難見。如密知密。密則不密矣。故曰。鬼神可以知者。念後之事也。
常則安。異則駭。駭則疑。疑則無主。無主則為變化所眩矣。剛柔所搖矣。故常也者。破疑之利器也。
鳥之所以能飛。魚之所以能躍。人皆見之。而眼之所以能見。耳之所以能聞。人皆莫能自覺。是以終身而見。終身而聞。終不能知聞見者。是何物焉。悲夫。
蓬蓬而鳴者。孰不知其風焉。潺湲而流者。孰不知其水焉。而忽卷屋拔茅。漂州蕩縣。則不知其所以致之端也。能知其端。雖復旋嵐偃岳。稽天浸地。未始驚也。夫羞惡之心。無恥之習。猶吳越耳。吳強則併越。越強則併吳。此自然之勢也。如學者見理未定。操志非堅。凡卒然臨事之際。不覺不知。習乘理隙。一鼓而下。理君敗績矣。
老氏曰。上士聞道。勤而行之。中士聞道。若存若亡。下士聞道。大笑之。不笑不足以為道。予則曰。上士聞道大笑之。不笑不足以為道。中士聞道勤而行之。下士聞道若存若亡。或者以老為是。以予為非。非唯不得予心。且不知老矣。
亮公過江止何園寺。顏延之。張緒。眷德留連。每嘆曰。安汰吐珠玉於前。斌亮振金聲於後。清言妙緒。將絕復興。嗚呼。良馬微伯樂。則終困於鹽車。至人微識者。則沒世而不聞。浩然滄海。豈唯一珠。隤然泰山。寧無異木。我大覺聖人。統九有而為君。宅大千以為國。智山崇峻。教海汪洋之中。則異木神珠。斷不可以車載斗量。能知其數也。但智者見之謂之智。仁者見之謂之仁耳。
自心清曠。止水澄空。不可以喻其至也。得其至。則餘欲自忘矣。及一微涉動。則吉凶不召而集。吉凶既集。利害盈前。而患得患失之心。浮沉於寸虗之館。所謂清曠自心。早埋沒矣。自心埋沒。則萬事無主。唯見可欲者。即欣然而欲得。見不可欲者。則刺然而弗快。心光既蔽。羣暗雲生矣。
我聞善用其心者。五逆十惡。皆菩提之康莊也。而不善用其心者。三學六度。皆般若之仇讐也。由是觀之。青山白雲。未必為幽閒。紫陌紅塵。未必為喧擾。顧其人遇之如何耳。故曰。我自調心。非干汝事。
公孫大娘之舞劍也。不知劍之舞我手也。我手之舞劍也。劍兮手兮。相忘而相用。雖有聖智。莫可測識。況物我未忘者。安能知此乎。故曰。技無大小。能入神者。乃與造化同功也。由是觀之。大之天地。小之萬物。物物皆手。手手皆劍矣。敵何自而入焉。知此者。可與言觸事而真。體之即神與。道不在心。欲不在物。心生則道失。物棄欲自存。是以建心求道者傷。刳物制欲者狂。譬之自刎而求生。耽形而逃影。吾知穉子見之。必哀其傷。而笑其狂矣。今天下方將以傷狂為指南。道烏乎明。欲烏乎止。
明 憨山德清 閱
般若波羅蜜多。
此言智慧到彼岸。非愚痴者所能到。般若有三種。如實相。觀照。文字。是也。實相般若。即人人本有的心。觀照般若。即心上光明。能悟達。則心光發朗。凡吐一言一句。長篇短什。足為萬古燈明。用除痴暗。故稱文字般若。
心。
此經大部之綱骨。如人一身。雖有五臟百骸。惟心為主。
經。
訓常。又訓路。常則天魔外道不能沮壞。路則凡聖皆所共由。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觀自在。即觀世音之別名。此菩薩既悟自心。以觀照之光。深破昏毒。不同二乘偏淺。故曰行深。夫昏毒。即五蘊。為萬苦根株。千殃之本。眾生未能空此。故縈纏苦厄。如蠶作繭。於百沸湯中。頭出頭沒。絲無斷日。菩薩既斷蘊絲。故得空色兩融。智悲並運。若事若理。譬庖丁解牛。無物迎刃。故稱自在。
舍利子。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識。亦復如是。
舍利子。鶖子。佛之弟子也。其慧辨超卓。識越等倫。然未悟大乘真空。尚醉枯寂。故如來呼其名而告之曰。我所謂照見五蘊空者。非是離蘊之空。即蘊之空也。汝莫錯了。五蘊。色受想行識是也。色則遠而言之。太虗天地山河草木。無分巨細。凡可見者。皆謂之色。近而言之。現前塊然血肉之軀是也。受謂無始以來。從生至死。眼見耳聞鼻臭舌嘗身觸意緣。皆吸前塵而生者。想謂受而籌量。善惡臧否。寵辱是非。行謂籌量無常。遷流不決。識謂籌量曉了。判然無惑。此五者。合而言之。實惟一念。分而言之。乃五用差別也。
舍利子。是諸法空相。不生不滅。不垢不淨。不增不減。是故空中無色。無受想行識。無眼耳鼻舌身意。無色聲香味觸法。無眼界。乃至無意識界。無無明。亦無無明盡。乃至無老死。亦無老死盡。無苦集滅道。無智亦無得。
如來慮鶖子。及一切眾生。餘疑未盡。復揭而示之曰。五蘊既空。心光獨露。浮雲淨盡。滿月當天。則生滅垢淨增減。皆紅爐點雪矣。故悟真空之後。豈但五蘊元空。即十二處。十八界。及十二因緣。苦集滅道。亦龜毛兔角也。雖然冰不自融。春回乃泮。霜不自釋。日出乃消。五蘊乃至十八界。十二因緣等法。冰也。霜也。觀照般若。如春如日。冰霜既化。所謂春之與日。何啻已陳芻狗。故曰。無智亦無得。
以無所得故。菩提薩埵依般若波羅蜜多故。心無罣礙。無罣礙故。無有恐怖遠離顛倒夢想。究竟涅槃。三世諸佛。依般若波羅蜜多故。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
嗟乎。此段無得之光。不特菩薩依之而無罣礙。諸佛亦依而得菩提。佛與菩薩光非有二。而優劣迢然者何哉。究光之始。實無優劣。以光極強照。照極生迷。故覺迷迷滅。靈覺極圓者。名之為佛。光雖圓悟。迷習漸除。覺路尚遙。名為菩薩。以本光言之。非惟眾生妄想。即成佛亦妄想耳。然未成佛者。若無妄想。悟入無門。故曰。一切眾生。由妄想而墮生死。亦由妄想而出生死。由妄想而墮生死者。凡夫也。凡夫不悟此身眾苦根株。此心攀緣賊媒。放之不放。游戲於六根六塵。如蒼蠅為唾所粘。濡滯腥沫。至死不悟。由妄想而出生死者。或逢知識明誨。或讀佛祖聖賢經書。始悟蠅為唾粘之咎。翻然悱憤。乃慕鵬舉青冥。若然則妄想之心。得非扶搖之風哉。故未證悟者。此片妄想。斷不可不堅不固。有等愚痴凡夫。錯解佛祖聖賢之旨。見說無我無人無眾生無壽者。毋意毋必毋固毋我。及本來無一物。天理上著不得人欲等語。遂牢記胸中。逢人高談危論。以為已悟。如是之人。誠可哀憫。且汝現前日用之閒。七情六欲。三毒無明。如蛇如蝎。誰敢觸著。不幸而有觸之者。未有不遭螫囓。既自家毒氣。曾未消得纖毫。說甚大話。汝欲消此毒氣。須服清涼之藥始得。清涼藥。非龍肝鳳髓。非善見空青。即是上來所謂此片妄想。不可不堅不固者是也。果能此志堅固。則七情六欲三毒無明。漸化為般若光明矣。觀想雖多。以要言之。一曰空想。二曰假想。三曰中想。空想若成。則內之身心。外之世界。若漆桶底脫。直下玲瓏。老氏所謂大患者。永免矣。假想若成。皎月浮空。長天一碧。蹄涔江海。散影分輝。中想若成。陶空鑄有。如臂屈伸。宛轉隨心。不乖全體。空想治見思之毒。假想治塵沙無明之毒。中想治根本無明之毒。噫。此三毒者。乃天下之大毒也。除佛之外。誰不遭其毒害。皮毒毒般若。肉毒毒解脫。骨毒毒法身。是以天竺醫王。制大神方。以空想之藥治皮毒。以假想之藥治肉毒。以中想之藥治骨毒。然想藥雖三。而不越乎一念。故達一念空者。即成般若德。念雖空洞。不廢羣有。即成解脫德。有無相即。空色相離。不即不離。一念相應。即成法身德。要到無罣閡地位。無恐怖境界。直須三惑都除。若纖毫不盡。縱菩薩猶沉覺礙。況凡夫哉。故曰。餘塵尚諸學。明極即如來。又曰。因明有見。暗成無見。不明自發。則諸暗相永不能昏。所謂因明有見者。匪獨三光之明。因空。因假。因中。皆因明耳。若不因明。孤光自發。凡聖情消。又說甚麼三觀一心。一心三觀。即所謂文字般若。觀照般若。實相般若。亦不勝贅焉。然未到徹頭徹腦處。此智慧光明。寸步舍離不得。若背明而行。管取斷常坑中。墮落有分在。
故知般若波羅蜜多。是大神呪。是大明呪。是無上呪。是無等等呪。能除一切苦。真實不虗。故說般若波羅蜜多呪。即說呪曰。揭諦揭諦。波羅揭諦。波羅僧揭諦。菩提薩婆訶。大哉心光。智不可知。識不可識。陰陽不能籠罩。有無不能形容。破障除昏。凡聖無與等者。謂之大神呪。大明呪。無上呪。無等等呪。不亦宜乎。而般若有顯密。自觀自在菩薩。至於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謂之顯說般若。自故知般若波羅蜜多。乃至菩提薩婆訶。謂之密談般若。又呪者。加蜾蠃之祝螟蛉。念茲在茲。似我之聲。綿綿不斷。則諸蟲受薰。莫知然而化為蜾蠃矣。諸佛如來。以慈悲顯密。薰一切眾生。故一切眾生。莫知然而化之。嗚呼。佛恩廣大。誰知報者。而正法垂秋。祖道寥落。顧鈍根小子。道悳虗薄。無以感人。甘向秦庭號呼。徹歲賦無衣而救楚者誰哉。
般若波羅蜜多心經。
夫智慧愚癡。初非兩種。彼岸此岸。本是同源。以其見有身心。即名愚癡住此岸。以其不見有身心。即名智慧到彼岸也。經則萬古不變之稱。心則八部最先之主。不變。則凡聖可以共由。最先。則誰能舍此。而求無上菩提哉。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眾生未始非菩薩。但不達人法皆空。被苦厄所陷。故名眾生。若了達無礙。孰非菩薩。
舍利子。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識。亦復如是。
至此特呼名而告之者。謂上菩薩所證之空。非小乘偏空。亦非頑空。亦非斷空。直即色之空耳。色既可以即空。則空亦可以即色。故曰。色不異空。空不異色。五蘊之中。色蘊其一。色空既可以相即。餘蘊例然。故曰。受想行識。亦復如是。舍利子。是諸法空相。不生不滅。不垢不淨。不增不減。是故空中無色。無受想行識。無眼耳鼻舌身意。無色聲香味觸法。無眼界。乃至無意識界。無無明。亦無無明盡。乃至無老死。亦無老死盡。無苦集滅道。無智亦無得。以無所得故。
至此再呼名而告之者。佛慮其偏小習重。卒難遊大乘二空法海。故明揭顯露以啟迪之。諸法空相。譬如質礙之冰。既已融化成水。在方器則隨而方之。在圓器則隨而圓之。觸風可以為濤聲。映地可以為天色。在江湖可以浮萬斛。在大旱可以為雲霓。無往而莫不自在矣。又方圓之器。喻前境。前境自有生滅垢淨增減。如水成冰。無非質礙。學者知此。則十二處。十八界。十二支。及四諦。皆瞭如也。雖然境不能自空。必假照以空之。境空智在。病去藥存。終非本體。藥亦洗之。方盡染污。故曰。無智亦無得。
菩提薩埵依般若波羅蜜多故。心無罣礙。無罣礙故。無有恐怖。遠離顛倒夢想。究竟涅槃。三世諸佛。依般若波羅蜜多故。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故知般若波羅蜜多。是大神呪。是大明呪。是無上呪。是無等等呪。能除一切苦。真實不虗。故說般若波羅蜜多呪。即說呪曰。
揭諦揭諦。波羅揭諦。波羅僧揭諦。菩提薩婆訶。
嗚呼甚矣。偏小習重之難化也如此。故如來種種告之。令其深信。意者。此般若波羅蜜多。不惟觀自在菩薩依之。心無罣礙而得涅槃。即三世諸佛。亦因之而得無上菩提。尚恐其驚疑未徹。再敕之曰。此般若波羅蜜多。是大神呪。是大明呪。是無上呪。是無等等呪。神則威靈莫測。明則無幽不燭。無上則更無有上者。無等則更無有等者。聖人為物。至矣盡矣。無可以加矣。猶說密呪以加持之。予讀此經至是。不覺涕泗橫流。莫能自止。比因抱疾潭柘山中。念雲閒徐太僕琰。衛法勞勤。釋此以慰益其道心耳。
般若波羅蜜多心經者。實眾生大夜之明燈。諸佛之慧命也。梵語般若。此飜智慧。梵語波羅蜜多。此飜到彼岸。葢謂有智慧者。照破煩惱。不溺情波。生死超然。妙契本有。所謂登彼岸焉。心乃喻此經。如人一身。雖有百骸五藏。心為主耳。此經文雖簡略。實六百卷雄文之心也。經者。古今不易常然。徑路。人得趨而進也。觀自在菩薩者。謂此菩薩。以如上智慧。圓照空有。了無罣礙。肇公云。照不失虗。則涉有而無累。虗不失照。則觀空而不醉。即有無而離色空。所以能有能無。可空可色。故曰自在。若夫眾生執有。二乘尚無。各偏所見。不能圓通。便不自在。夫智慧之與聰明。大相懸絕。聰明則由前塵而發。智慧則由本心而生。故聰明有生滅。而智慧無依倚也。所以不生滅耳。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者。謂此菩薩所修觀智。不同二乘偏淺。乃深般若也。惟其深般若故。故能照徹色空。本無二致。元一實相。自是凡夫不了。見色而不見空。二乘偏執。見空而不見色。一如恒河之水。魚龍認為窟宅。天人認為琉璃。人閒世認為波流。餓鬼認為猛燄。四者所見。不過皆情耳。惟悟心者。了無此見。色既如是。受想行識。未嘗有異。故曰。受想行識亦復如是。照見五蘊皆空。則一切苦厄盡矣。凡夫迷倒。不悟此身四大假合。執以為實。故聞生則喜。聞死則悲。殊不知此身。以四大觀之本不可得。喚誰生死。身既乃爾。此心亦然。妄想攀緣影子。不過四蘊合成。若以四蘊觀之。是心亦不可得。喚誰煩惱。人不悟此。聞譽則懽然為順。聞毀則戚然不悅。此乃恣情縱識。不以觀行。轉識而成智。則將飄淪苦海。逆浪千尋。出沒無常。改頭換面。橫竪羽毛。寧有已哉。痛矣眾生。佛本現成。不肯承當。眾生分外。甘自擔荷。受此荼毒。猶未省悟。舍利子。佛之高弟也。聰明絕倫。才辨超眾。佛呼其名而告之曰。菩薩以智慧照徹五蘊。大患永辭。長揖三界。汝知之乎。即色之空。而不廢涉世也。是諸法空相者。此空相照見五蘊之空也。此空本無生滅。本無垢淨。本無增減。或以道前道中道後釋之。未必然也。何故行人以智慧照五蘊時。色空坐斷。凡聖情盡。此時寶劒當陽。佛亦不能嬰其鋒鋩。況菩薩與凡夫耶。是故空中無色。無受想行識。無眼耳鼻舌身意。無色聲香味觸法。無眼界。乃至無意識界者。謂此菩薩。以此智慧。豈惟照五蘊空耳。至於十二處。十八界。莫不皆空矣。何故謂五蘊即十二處。十二處即十八界。佛以眾生根器不同。隨機設教。有迷心不迷色者。為說五蘊。有迷色不迷心者。為說十二處。有心色俱迷者。為說十八界。要而言之。蘊處界三。不出色心也。無無明。亦無無明盡。乃至無老死。亦無老死盡。無苦集滅道。無智亦無得者。謂菩薩以智慧照之。此真空之中。非惟蘊入界本空。至於十二因緣流轉亦空。非惟流轉空耳。還滅亦空。非惟還滅空耳。苦集滅道皆空也。非惟種種皆空。即此能空蘊入界三。乃至苦集滅道之智。亦不可得。葢所既不有。能不單立故也。十二支。及四諦。雖則聲聞緣覺。巧拙有異。要而言之。真空之中。無是事也。菩提薩埵。依般若波羅蜜多故。心無罣礙。無罣礙故。無有恐怖。遠離顛倒夢想。究竟涅槃。三世諸佛依般若波羅蜜多故。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者。謂此經不惟眾生宗之。度生死流而登彼岸。直饒諸佛菩薩。分真究竟。亦必本此也。此葢讚勸流通此經。使諸眾生。依般若而進修。庶不遭魔外眩惑也。永嘉曰。大丈夫兮秉慧劒。般若鋒兮金剛燄。非但空摧外道心。蚤曾落却天魔膽。大都有志於出世者。如此力量。如此風雲之思。如此激烈之懷抱。如大火聚。使萬物嬰之。直下灰飛烟滅可也。不然則少見可欲。而兒女情生矣。或云。師之論此經。不分因果。不列科章。似乎儱侗。不合古規。恐不宜也。余則應之曰。我佛所說千經萬論。五時不等。不過陶汰眾生情塵。洗滌其見地。苟情塵盡而見地正。則古規不合之中。實合之也。子胡多語乎。故知般若波羅蜜多。是大神呪。是大明呪。是無上呪。是無等等呪。能除一切苦。真實不虗。此亦讚歎般若。尊重效驗耳。神則妙萬物而莫測。可測則不神矣。明則圓應萬有而無所累。累則不明矣。無上則更無過其上者。有過之者則不上矣。無等等。則無可與等者。圓滿充實。更無及者也。圭峰云。彌滿清淨。中不容他。孰與等之。已上皆顯說般若也。然般若有三。所謂文字。觀照。實相也。葢非文字無以起觀照。非觀照無以鑒實相。非實相。則菩薩無所宗極也。極者何。證之謂也。夫證有淺深。淺則斷見思。及塵沙耳。深則圓拔根本無明。直抵妙覺而後已。雖三觀一心。兼修並進。然斷見思。則空觀之力居多。斷塵沙無明。則假觀之力居多。斷根本無明。則中觀之力居首。夫見地明。而不修觀行者。何殊有田而不耕也。雖修觀行。而見地不明。又如盲人行路。非惟不能還家。我恐其將墮坑落塹也。若人怕生死而厭煩惱。無如以四大觀身。四蘊觀心焉。夫四大觀身。四蘊觀心之旨。此如來剖心剜膽。指箇方便。冀眾生即此臭軀殻上。攀緣影中。使即妙悟此身此心。原一實相耳。然眾生流浪生死。輪轉苦趣。實非聲色貨利。飲食男女牽障也。特其不能以四大觀身。四蘊觀心。則見有身可得。有心可礙。有身可得。則生死宛然。有心可礙。則憎愛熾然。生死厚而憎愛深。則本有智慧光明埋沒矣。佛與眾生豈兩箇耶。佛不過無死生無愛憎人耳。眾生則有生死有憎愛佛也。四大觀身者。凡行人行住坐臥。當以齋潔念頭。回觀此身。皮肉筋骨本屬地大。血脉涕涶津液本屬水大。暖氣屬火。動轉屬風。諦審觀察。於我何有。今橫執之。而不舍離。認以為實。何殊兩鬼爭臭屍焉。如是觀久。積習行深。生處漸熟。熟處漸生。至於練盡。練之一字。不可忽也。苟非真為死生漢子。逆順境臨。便擔荷不起矣。四蘊觀心者。先觀受蘊究從何有。推而窮之。為無因忽生耶。為託境生耶。無因能生。則前境未感。本心寂寥靈徹。烏得有所謂妄想耶。托境而生。則前境遷變。心亦遷變。遷變之心。豈真我心。若真我心。天地以之建立。萬物以之為本。若其遷變。安能為天地根蒂。萬物之本乎。故知遷變者。特攀緣影子耳。夫真心則塵生不生。塵滅不滅。照物而無累者也。故毗舍浮佛偈曰。假借四大以為身。心本無生因境有。前境若無心亦無。罪福如幻起亦滅。此偈世尊大慈。全提緣起無生綱領也。如能悟此。則心經之妙。盡於此矣。夫緣起無生者。謂心不自生。生必由塵。塵不自顯。顯必由心。惟不自生。心無性也。惟不自顯。塵無性也。心塵無性。則無生現前。無性心塵。則緣生不廢。心塵既爾。萬法皆然矣。此旨在於華嚴。則謂之法界。在法華。則謂之實相。或曰。此經以破相為宗。談空為趣。豈與華嚴法華同轍而語哉。夫華嚴法華。皆顯示圓宗。而此經密譚實相。乃古德成言。非不佞臆度穿鑿也。噫眾生疑情。不了此旨。於無身中妄見有身。於無心中妄見有心。殊不知無身之身。形充法界。無心之心。靈照羣品。夫此身此心。豈是高遠玄妙也耶。即吾日用之中。應緣之際。未始不昭昭然也。老洞華嚴曰。佛法在日用處。穿衣吃飯處。屙屎放尿處。舉心動念即不是了也。龐居士曰。日用事無別。惟吾自偶諧。神通并妙用。運水及搬柴。然此旨有悟而未修者。有修而未成者。有證而受用者。今有人於此。微有小悟。即不修行。便謂已了。則修與證。掉頭不顧。癡到臈月三十日。一場懡㦬也。不佞此論。非敢參入義黨。比因海陽居士。偶叩及此。不覺率意而成。故無啟請三寶證明加被偈也。揭諦揭諦。波羅揭諦。波羅僧揭諦。菩提薩婆訶者。此密說般若也。既謂之密。則不佞不敢彊論矣。
夫心經一書。乃世出世閒。聖賢豪傑之神術也。是以得其旨者。御大千而王天下。如黠童牧羊。鞭䇿指揮之閒。靡不得其所者也。究其關鍵。則照見五蘊皆空一句。又此經之心焉。今有人於此。志在聞道。而欲兼善一切。舍是書而他求。所謂夜行而棄燭。非愚即狂矣。大抵道之不明。世之難治。皆根於我相。我相既立。見可欲者。即欣然而悅之。悅之而不滿所懷。即勃然而怒矣。天機由是而塞。好惡由是而偏。以故本有智慧光明埋沒盡矣。以日用而觀之。則愛憎交戰於靈臺。情識浮沉於寵辱。以今古而觀之。七雄五伯之相戮。漢唐宋元之得失。雖復盡善不盡善。不可同年而語及乎。非武則亂不可定。非智則國不可守。要而言之。皆不出我相也。是以真性日昧。妄想日濃。質朴日漓。世道日下。故曰。以智治國國之賊。有我治人物之敵。夫賊之與敵。雖父母施之於子。必不能行。寧惟不能行。將必反目而攻之矣。如來知我相之毒天下。其害甚大。所以即一念而開色心。即色心而開五蘊。即色塵而開十二處。又即五蘊而開十八界。使夫眾生。悟知身執心執。俱本於我相。我相根本。又生於無明。支支相緣。苦集相起。故達無明之所由生者。則真性自朗。達色心無性者。則一念不可得。達五蘊無性。則色心亦不可得。達十二處之所由生者。即如庖丁解牛。了無全牛矣。以十二處觀現前此身。亦無全身可得也。達十八界之所由生者。則知色心二法。外則析為六塵。內則析為六根。中則即將現前分別。歷歷覺知之心。又析為六識嘻。非我佛大慈深悲。則我相之根。毒害之本。眾苦之垢。豈易拔易滌哉。滌垢如寒濤漱石。拔根如金剛破物。漱之不已。石必終易。破之不已。物必終空。石易終穿。物空我廢。所謂若虧其一。必喪其兩耳。夫物我既忘。則本心自露。故曰。靈光獨耀。逈脫根塵也。若夫將此光。照出世則覺路可登。照世閒則古道可復。余故曰。心經一書。世出世之神術也。般若總部其名有八。文則六百餘卷。惟此經。又六百卷雄文之關鍵也。此經之關鍵。又照見五蘊皆空一句是矣。照見五蘊皆空。又本乎色心二法。色心二法。又本乎瞥起一念。瞥起一念。又本乎真心。惟真心初本澄湛。本無根塵物我。而獨立於五蘊之先。絕無所感。則一念瞥起所由。雖大智高明之士。扣其瞥起所由生。竟無有能酬者也。小子于此亦疑之久矣。安得有破疑之大師。我以身肉充供。亦所甘心焉。
心外無法。如來實語。水外無波。聖人切喻。但眾生從無始以來。名言習氣。染深難化。故聞凡著凡。聞聖著聖。聞有著有。聞無著無。聞生死。著生死。聞涅槃著涅槃。聞世界著世界。聞微塵眾著微塵眾。本心即隱沒。被名言所轉。執而忘返。埋沒自性。所以如來於般若會上。說金剛經。即世界而破微塵眾。即微塵眾而破世界堅習。堅習既破。微塵習除。虧一喪兩。一兩既喪。本心頓露。故六祖曰。不思善。不思惡。阿那箇是明上座本來面目。此老即善惡情上。指渠曉得箇無善惡的。這箇無善惡的。名有多種。曰本性。曰真心。曰佛性。曰本覺等。故天機深者。不受名言所染。能即名言而悟名言不及者。如此經以世界微塵眾情上。如來宛轉方便。借微塵眾。破世界有名無實。借世界。破微塵眾有名無實。究竟兩者名實無當。情消性復。即與六祖因善惡之情。悟無善惡本來面目。初無差別。即此而觀。若不能即名言。了悟得名言染不得的。不惟世界即一合相。微塵眾亦一合相也。何以故。情未破故。吾故曰。虧一喪兩。茲眾位偶聚泖上。結金剛般若緣。此非就地抽苗。皆是多生曾親近諸佛菩薩來。所以不期邂逅。道人與世泊然。初無他慕。今更深夜靜。白燭光中。不惜口業。世出世法。將高就低。種種辟喻。委曲剖析此一分經。雖眾位根器。生熟不同。或聞道人拈提。或有所入。或無所入。解者。自今日後。由麤而精。既精則必入神。既能入神。則一切名言。世界微塵。聖凡善惡。把柄在自手裏。彼名言安能轉我。未解者。自今日後。必須要解。始不負堯峯中此翻邂逅。且老病不與人期。流光不可把玩。世出世法。各須努力。
眾生情計。不此即彼。不聖即凡。故曰。聖凡情盡。體露真常。今世界可碎。微塵可合。則世界與微塵。未始有常也。而眾生於未始有常之閒。計世界為一。計微塵為多。不一即多。不多即一。酣計而不醒。從無始以來。至於今日。死此生彼。死彼生此。究其所以。不過我見未空。隨處計著。故如來曰。一合相即不可說。凡夫貪著其事。利根眾生。苟和合微塵而有世界。世界果有乎。碎世界而為微塵。微塵果有乎。嗚呼。此貴在自悟。不貴說破。所以如來於此經。提無生之綱於緣生之中。真深慈大悲也。夫碎世界而為微塵眾。微塵果有乎。合微塵眾而為世界。世界果有乎。此兩者互為主客。迭相蕩洗。而一多之情。豈煩天風海濤鼓漱。然後滌除者哉。故善用其心者。終日處乎一多之中。而一多不能累也。反是者。則不勝累矣。故此經曰。一合相者。即非一合相。是名一合相。而凡夫貪著其事者。是不達一多無常。主客無定故也。如能達之。則一合相。未始非天人師焉。蘇長公有言曰。溪聲便是廣長舌。吾則曰。一合相便是廣長舌也。或者以長公為是。以我為非。以我為是。以長公為非。此所謂癡人前。不可說夢也。世界與微塵眾。往復研之。但有名言。俱無自體。謂世界合微塵眾而有。謂微塵眾碎世界而有。皆眾生橫計也。然此橫計。不無其因。始因於事不精理不徹而生。事精。則能了知事外無理。理徹。則能了知理外無事。事外無理。事果有乎。理外無事。理果有乎。是以性宗不成。相宗始精。相宗不成。性宗始圓。精即圓故。精而無思。圓即精故。圓而歷然。無思。故即事而契同。歷然。故即理而彌照。此等受用。自他滿足。但因中易知而難證。果中易證而難忘。噫。因中即受用。果中受用忘。此非披毛戴角者。不能也。夫我人眾生壽者四見。初本一我見耳。以展轉橫計。遂成四見。若以智眼觀之。則一心不生。我尚不有。誰為我見。我見既拔。則餘者不待遣而自空矣。又我見者。無主宰中。強作主宰之謂。人見則待我而生。眾生見。即循情分別。不能返照之謂。壽者見。不過貪生畏死之念也。用是觀之。則金剛經所說四見。實不在經。即在吾人周旋日用逆順之閒。與佛何干。雖然若不是這瞿曇老漢。曲折點破。則茫茫大塊。終古不旦矣。
佛問須菩提曰。若人碎三千大千世界。而為微塵眾。是微塵眾。可謂多乎。須菩提曰甚多。予以是知須菩提之意。以為不但多耳。諦觀而察之。誠乃有名無實。故曰。即非微塵眾。是名微塵眾。復次世界之意。亦有名無實耳。故曰即非世界。是名世界。葢微塵自無其體。必碎世界而有。世界亦無其體。必合微塵而成。故以世界觀塵。世現而塵不現。以微塵觀世。塵形而世不形。或計多碎相。則多碎相現。計一合相。則一合相現。多碎相。即微塵之別名。一合相。即世界之異稱耳。若當機頓了。多碎相。與一合相。皆有名而無實。則一多之情。不待掃而自盡矣。一多之情既盡。則我固有之心光。昭然現前矣。故曰。凡聖情盡。體露真常。又此情。緣一而起謂之一。情緣多而起。謂之多。情緣凡而起。謂之凡。情緣聖而起。謂之聖。情故一一多多。凡凡聖聖。不過一情之橫計耳。又曰徧計。又曰前塵相想。又曰六塵緣影。皆此情之別名也。圭峰科此段義。謂證法界。有味乎哉。
夫有卷則有舒。有聚則有散。有合則有碎。此自然之理也。故如來呼須菩提而告之曰。若三千大千世界。可碎而為微塵。是微塵眾。果多耶少耶。須菩提承佛而言曰。甚多。夫碎大千世界而為微塵。以凡夫心量較之。則不勝其多矣。若如來所知。則不勝其少也。豈微塵多少之數。如來不知。乃待須菩提定耶。葢如來逆知一切眾生。雖根有鈍利之不同。而執世界為一合相。未始有不同者也。但利根眾生。一聞世界可碎而為微塵。則不待須菩提。言多微塵。即非微塵眾。是名微塵眾。然後悟世界。必非一合相。柰鈍根眾生。須待須菩提。密破其微塵多眾之執。然後知一合相。初本非世界。假眾微塵合。而始成世界。世界既合微塵眾而始有者。則世界當一合相住時。住本無住。合本無合。豈待碎世界而為微塵眾。然後一合相始破哉。又須菩提以為我與如來。碎世界而為微塵。合微塵而為世界。合合碎碎。重疊翻騰。上根與中根。固已皆悟世界本無。合微塵而有。微塵亦無。碎世界而有。至此則一多之執情。不待觀空。然後破也。柰下根之難悟。所以須菩提。復拈三千大千世界。即非世界。是名世界。顯告而曉之曰。若世界實有者。即是一合相。世界若是一合相。則如來往嘗又說一合相。即非一合相是名一合相。此又何耶。如來與須菩提。憫眾生執情之難破。味著此身。計為實有。委曲翻騰。而下根眾生執解未盡。故如來呼須菩提。而再告之曰。一合相者。即是不可說。但凡夫之人。貪著其事。豈須菩提不知一合相。即非一合相。待如來再告之。而後曉耶。葢如來借須菩提而深責下根。執現前之身。橫謂實有。而味著也。嗚呼。初碎世界而為微塵。徵微塵而非有。微塵非有。則世界無體。故須菩提。不先破一合相之執而先破多微塵之執。葢多微塵既破。則一合相之執。不待破而破矣。何者。多為一體。多破則一無體矣。一多情盡。則世界與微塵。皆清淨法界也。指何物為世界微塵耶。學者知此。則我如來父子翻騰剖析之苦心。方始知也。如果知之。則三千大千世界之堅。初碎而為微塵。再合微塵而為世界。何異一紙卷舒。浮雲之聚散者哉。
吾嘗讀佛頂經。於七處徵心。初有疑焉。既而疑情忽消。始知如來之心。即我之心也。吾之疑。即阿難之疑也。吾疑既消。則阿難豈復疑之乎。凡學者。於七處徵心之辯。皆謂初處不難。餘者難耳。殊不知有內則有外。有外則立潛根。立潛根則立中閒。立中閒則立開眼見明。合眼見暗。立開眼見明。合眼見暗。則立隨所合處。立隨所合處。則立一切無著。若然者。則初徵內之辯。為六者之尤也。得其尤。則餘黨自滅矣。且眾生之執情。特執心在內之情難破耳。如執內之情既破。餘者何難哉。吾以是知學者謂六者難。不謂初者難。實不經苦心故也。
夫明心是明何心。為明真心耶。為明妄心耶。若明真心。真外無妄。更教誰明真心耶。若明妄心。為妄心有心可明以明之耶。為無心可明以明之耶。有心可明。則阿難認能推窮者為心。世尊直咄之不許。咄之不許者。非不許也。世尊之意。冀阿難回機反照。照此能推窮之心。為在七處耶。為不在七處耶。若在七處。則處處推心所在。皆一無所在。為不在七處。則根境都無。心託何處。良以阿難於七處徵心時。推窮不精。呈答未了。以為能推窮者。固即七處推之無在。然知無在之心。又是何物。若初計心在七處之心。固依根塵而有二。推之無在。我已無疑。但現前能知無在者。又是何物。此物字。較之前物字。又深一層矣。前物字是依根塵而有之心。後物字是離根塵而有之心。雖直下推之無在。而知無在者。是必我心。故阿難曰。我以能推窮者為心。殊不知未經七處推窮之心。是有在之心。既經七處推窮之後。則有在之心。已了無在久矣。然有在之心。是託有境而有知。無在之心。是託無在而有託。有在而有之心。阿難已忘之矣。惟託無在而有之心。尚認為心。此所以佛雖咄之。而阿難心終不死。至於見聞覺知俱離。而內守幽閒。猶為法塵分別影事。故阿難心稍有肯處。然終不能全肯者。阿難似未悟法塵分別之影。此塵此影。即無在之異名故也。如阿難果知此塵此影。本無在之境。牽引而起。初無有性。則分別此影者。又轉而為無塵智矣。夫無塵智者。從凡而至聖。從迷而至悟。苟微此智。則一切眾生終不可成佛矣。故此章。題之曰明心。不亦宜乎。
佛頂經曰。因明有見。暗成無見。不明自發。則諸暗相永不能昏。余悟此。始知孔老非同道也。乃同化也。自是余之信心彌切。實以成佛自期矣。然此光。又豈待成佛而有耶。即吾現前日用。未嘗不烱烱然在也。特以橫計明暗之執未消。所以籍明塵則能見。不籍則不能見。故暗相可昏耳。如明暗執謝。於大夜之中。見不殊白日矣。而白日之中。光亦無增焉。嘉靖閒。有書華嚴經者。以精誠堅至。妄念不生。情執不起。能於暗室書經如白晝。余不敢自秘。願與天下共。乃屬四明李生記之。
根塵之初。本光本自圓滿。於圓滿中。佛尚著不得。況眾生乎。以此光元無常性。瞥爾不覺。變起根塵。光陷其中。即名為識。然識有六。在眼司色。謂之眼識。乃至在意司法。謂之意識。又七識亦名意識。而與此識不同。葢名同體異耳。凡一切眾生。不以六塵為前境作牽引。識總不生。若無六根。雖生亦無所托。故曰。境有牽心之業用。根有托識之功能。心與識。名異體同。勿生別解。嗚呼。以根塵之初言之。堯與紂光無增減。以根塵既立言之。則堯與紂霄壤懸隔。葢堯得之。紂失之耳。如緣見因明。暗成無見。此便是陷根塵的樣子。如不明自發。此便是廓落根塵的樣子。又陷之與廓。本無常法。若得緣因佛性熏炙之。則根塵之初。圓滿本光。終必開解。解則會行。行則終證。設己解不行。習終不消。習既不消。根塵難脫。如解而能行。不惟根塵逈脫。即根塵皆復本光矣。此事說則容易。領略尤難解尚難領。何況行哉。但得能行。何愁不證。既得之。自然發願廣大。良以同體之悲。稱性之慈。大且無待。寧局於小。如四弘誓。十願王等。皆痛同體而發者也。道人口門狹小。一時為汝一氣吐不盡。聊書此以作前茅。程子宜知好惡。努力精進。
緣見因明。見初非緣。明既非緣。暗豈為緣。我以是知有日月燈之明。則見萬物。無日月燈明。則不見萬物。以理準之。無有是處。何以故。以見暗在眼前者。暗既在前。能所昭然。兩非交涉。以暗較明。明亦如是。
夫因明而見物。明謝則不見矣。故曰。緣見因明。暗成無見也。不因明而見物。雖一切暗相現前。而我無待之見。本自昭然。故曰不明自發。則諸暗相永不能昏也。雖然鴟梟夜撮蚤虱。察秋毫。晝則瞑目而不見太山。又猫犬晝夜俱見。晝夜俱見。則與無待之見。又何別焉。夫猫犬根全則見。根不全則不見。惟聖人根全亦見。根不全亦見。至於頂亦見。足亦見。背亦見。腹亦見。周身四體八萬四千毛孔。無不見者。故大悲菩薩。八萬四千母陀羅臂。臂臂有手。手手有眼。良以書不盡言。言不盡意。聖人設象以盡其意。猶一人之身。身有六根。六根所待者。謂之六塵。今棱嚴會上。大覺聖人於六根之中。略舉眼根。因日月燈光之明塵。塵能發識。有識則見。此妄見也。真見則不待明塵。而本照徹無遺者是也。一根既然。餘根皆爾。故臨濟曰。汝等諸人。赤肉團上。有一無位真人。在人之六根。乃能放大光明。汝若生心擬會。即非真人矣。以手搔癢。謂有能所。以手把髻。身不離地。緣見因明。見如我手。癢如明緣。以此而觀。能所宛然。不明自發。獨立無待。不明自發。旨本符契。橫計忽生。千轉相因。因因無盡。識難窮究。惟得真法界者。不受識瞞。得惟識者。不受意言瞞。此皆據用徵照。苟非鵞王擇乳實難。
明暗自相代謝。見精本自湛然。
吾不見時。何不見吾不見之處。若見不見。自然非彼不見之相。若不見吾不見之地。自然非物。云何非汝。師曰。大慧禪師。一日問禮侍者。喚作竹篦則觸。不喚作竹篦則背如何。禮答不得。却曰。望和尚為某作箇方便指示。大慧向他道。你是福州人。我說箇喻子向你。如將名品茘枝。和皮殻一時剝了。以手送在你口邊。只是你不解吞。達觀燈下看大慧語錄。至此不覺失笑。你眾人且道。笑箇恁麼。如薦得。不勞達觀饒舌。既薦不得。老漢為汝說破此段經。也不妨礙。只如如來為阿難。老婆心切至矣。何異大慧和皮殻剝了名品茘枝。送在禮侍者口邊。只是他不解吞。大底此事苟不到智訖情枯之地。斷然承當不下。且道如何是智訖情枯的樣子。咄。泥牛夜半歸來遠。踏破前峰萬頃雲。
由彼覺明。有明明覺。失彼精了。黏妄發光。是以汝今離暗離明。無有見體。離動離靜。元無聽質。無通無塞齅性不生。非變非恬。嘗無所出。不離不合。覺觸本無。無滅無生。了知安寄。汝但不循動靜合離恬變通塞生滅明暗。如是十二諸有為相。隨拔一根。脫黏內伏。伏歸元真。發本明曜。耀性發明。諸餘五黏。應拔圓脫。不由前塵所起知見。明不循根。寄根明發。由是六根互相為用。阿難。汝豈不知。今此會中。阿那律陀無目而見。䟦難陀龍無耳而聽。殑伽神女非鼻聞香。驕梵鉢提異舌知味。舜若多神無身覺觸。如來光中映令暫現。既為風質其體元無。諸滅盡定。得寂聲聞。如此會中。摩訶迦葉久滅意根。圓明了知。不因心念。阿難今汝諸根。若圓㧞已。內瑩發光。如是浮塵。及器世閒。諸變化相。如湯消冰。應念化成無上知覺。師曰。靈光寂照。彌滿清淨。中不容他。外此有法。無有是處。凡眾生見心外有法。皆瞥爾念生。念生即有我。有我則有限量。所以有內有外。內則根識是。外則依報是。依報是無情。正報是有情。因有是是。有我我所。雖三細六粗。生起次第有別。究本言之。原是一箇圓常佛性。以眾生念起之後。了不覺悟。膠於根塵。識託其中。戀能戀所。能即六根。所即六塵。根塵能所。疆界確然。是以眼識則能司色。耳識則能司聲。餘四例然。所謂由彼覺明。有明明覺。覺明即是真心。明覺即是妄心。此妄心。即真心迷轉者。非離真心外。別有妄心生。既迷於真。失彼精了。黏妄發光。根塵是所黏。識是能黏。譬如眼識不能自生。必由明暗二塵引起。纔有此識。若無前塵。識終不有。故心外見法者。則有前塵。有前塵則有妄識。既有妄識。六根次第應用。一點也差謬不得。此皆是情識封蔀故也。若能當下照此一念。原無起相。即念本無。念尚不有。安得有前塵。凡有前塵為留礙者。只是自家直下不能觀破此念。故清涼云。十世古今。終始不離於當念。無邊剎海。自他不隔於毫端。葢有念即有自他。即有古今。念他喚一尚不可。何處有二。由是觀之。天地萬物一切含靈。不出我一念。又天台智者云。一念具三千。謂有念時。念息三千泯。謂無念時。行者真發菩提心者。當於起念時。了不可得。念息時。洞照十虗。所以這一節經。最初不過迷了真心有妄心。因有妄心。即有根塵。因有根塵。即有疆界。因有疆界。便不能互用靈通。此就迷上說。若離暗離明。既無見體。難道就沒了見。若沒了見。即是木偶人也。葢因明暗而有見者。應物之識也。離明暗而有見者真心之照也。此箇關頭。正是迷悟根本。悟得來。應物之識。即是真見。悟不來。真心之照。即是應物之識。却不是兩件。因迷悟斯有二致耳。一根如是。諸根亦然。真心發照。則不托於前塵而起。起不托塵。此是離物獨立而照。獨立則心外無法。心外無法。不知又喚恁麼作根塵。故雲門云。盡大地是沙門一隻眼。雲門此意。即是經云。今汝諸根。若圓拔已。內瑩發光。如是浮塵。及器世閒。諸變化相。如湯消冰。應念化成無上知覺。器世閒是無情。眾生是有情。如何眾生悟了道。一切無情器世閒。亦化成無上知覺。此箇竅子。不知在何處。尋得這箇竅子著。說無情器界成佛亦可。說有情眾生不成佛亦可。所謂拈頭作尾。喚尾作頭。權衡在手。褎貶由誰。到這裡。說無六根。而有見聞亦可。有六根而無見聞亦可。上來雲門的話頭。有照處。便有用。在經旨直饒會得。只是一箇照。用處又存乎其人。六根互用也不甚奇特。會得從緣薦得相應捷之句。即便受用得來也。此節經雖由真起妄。會妄歸真。發許多作用。不過自家日用尋常事耳。以迷者謂之奇特。又古德云。靈光獨耀。逈脫根塵。這等說話。只好為未發心的人說。若少有見的。聞此定然鼻笑不已。既謂之靈光。是活漉漉地。說恁麼逈脫不逈脫。且他本無畔岸。這個軀殻子。不過三五尺長。以三五尺長。置之無畔岸之中。且道是逈脫不逈脫。若道不逈脫。六尺軀殻子。安能籠罩得無畔岸的靈光。若道逈脫。只今大眾。莫不在軀殻上作窩坐。這箇窩坐。雖只有五六尺長。若不是箇真正英靈男子。且慢莫提起。說他逈脫不逈脫。若然如是。畢竟怎麼樣好。三途一報五千劫。得出頭來是幾時。
真心實不可以一體求。多體得。又不可以徧體知。亦不可以不徧測。離一離多。離徧不徧。所以又能一能多。能徧能不徧也。今阿難不悟真心。惟攀緣橫計。故如來知其病處。隨機付藥。究竟言之。了無實義。亦無定方。如難阿難云。若咸覺者。挃應無在。既挃一處。徧體多覺。斷無是理。如來就阿難計處難之。意者。挃一支而四支咸覺。則挃者亦知。不挃者亦知。則可言挃者無挃矣。何則以三支不挃有知。則一支挃者。可即無挃也。
明 憨山德清 閱
夫外堅濕暖動而觀之。則此身初非我有。外前境而觀之。則此心本無生處。外心境而觀之。則罪罪福福。皆本無主也。故曰假借四大以為身。如來大慈。豈欺我哉。
宋黃庭堅。號山谷。有貴人以絹求山谷書自所作文。山谷笑曰。庭堅所作文烏足寶。惟寒山詩。乃沃火宅清涼之具。遂書與之。復囑之曰。寒山詩雖佳。然源從七佛偈流出。故山谷凡所行樂之地。書七佛偈最多。而七佛偈中。毗舍浮佛偈。尤為殊勝。所以然者。葢過去千佛。微此佛則莫能成其終。現在千佛。微此佛則莫能成其始。成始成終。實係此偈。是故讀誦書寫受持樂說。流布毗舍浮佛偈者。十方三世諸佛併其神力。現出廣長舌相。讚歎是人功德不少。毗舍浮佛。此言一切自在覺。嗚呼。一切自在覺。一切不自在障。初非異源。故曰心佛及眾生。是三無差別。但諸佛善用其心。則無往而非自在。眾生不善用其心。則無往而非障礙。然此障礙。不從天降。不從地生。亦非人與。以其見有我身。則死生榮辱至矣。以其見有我心。則好惡煩惱至矣。夫死生榮辱好惡煩惱。皆以我身我心為本源。苟有勇猛丈夫。能直下拔其本。塞其源。則眾生之障礙。未始非諸佛之解脫也。八大人覺經曰。心為惡源。形為罪藪。予以是愈信山谷謂寒山詩。為沃火宅清涼之具。源從七佛偈流出。無欺焉。或問曰。枯惡源。空罪藪。有道乎。應之曰。假借四大以為身。心本無生因境有。此半偈能讀而誦。誦而思。思而明。明而達。則惡源之枯不枯。罪藪之空不空。子自知之。非予口舌所能告也。
夫心為惡源。形為罪藪。凡血氣之屬必有知。血氣非形乎。知非心乎。嗚呼。形之與心。莫知是何怪物。而毒眾生若此。人有言曰。修行本無他術。苟能柰何得自己身心便了。雖然柰何得自己身心。豈細故哉。是以聖人哀之。設大方便。使博地凡夫。即惡源而為慈悲之海。即罪藪而為功德之林。達形非形。了心非心。非形則形充八極而無累。非心則智周萬物而不勞。如是妙用。莫如毗舍浮佛頌也。毗舍浮佛。此言一切自在覺。此自在覺。烱然獨立。於眾生日用之中。初無障礙。然在諸佛便得自在受用。在眾生便成障礙。且道病根在甚麼處。咄。大地眾生成正覺。十方諸佛陷泥犁。
夫患本無根。根於身心。所以顏子墮肢體黜聰明者。拔患根也。老子亦曰。我有大患。為我有身。我若無身。何患之有。由是言之。身乃饑凍榮辱死生之樁也。如以堅濕暖動觀身。則患樁不待推而倒矣。心乃好惡是非之樁。如以物我同根觀心。勞勤好惡襍毒之樁。亦不待推而倒矣。噫。兩樁既倒。身心情枯。堅濕暖動。即法身也。能好惡為襍毒者。即無分別智也。以無分別智之魚。游無邊際法身之海。水不待忘魚。魚自忘。魚不待忘水。水亦自忘。魚水相忘。而浮沈自在清冷之懷。則魚與水皆象先之紹介也。剖塵居士勉之。
毗舍浮佛。此言自在覺。覺與自在。體用互稱耳。葢覺則自在。自在則覺。故聖人體用圓融。無粗不精。精則一。一則無待。無待則無外。無外則物我同根。天地一體。所以大不廢小。體不廢用。根兮塵兮。根不自立。由塵而樁。塵不自立。由根而賓。由塵而樁。樁果有乎。由根而賓。賓果有乎。兩者既決。物我寂寥。故曰。寂寥於萬化之域。動用於一虗之中。故根不礙塵。塵不礙根。大用全而無跡。無跡則物我何在。知此謂之覺。根塵不相留礙。謂之自在。若然者。根未嘗有根。塵未嘗有塵。聖人善用其心。故自在而覺。眾人不善用其心。所以自在覺。翻成不自在障耳。余以是知以四大觀身。有身用而無身相。以前境觀心。有心用而無我執。故此半偈。誠破死生之爻象。治心病之醫王也。
夫身心之初。有無身心者。湛然圓滿而獨存焉。伏羲氏得之而畫卦。仲尼氏得之而翼易。老氏得之二篇乃作。吾大覺老人得之。於靈山會上。拈花微笑。人天百萬。聖凡交羅。獨迦葉氏亦得之。自是由阿難氏。乃至於達磨氏。大鑑氏。南嶽氏。青原氏。並相繼而得之。於是乎千變萬化。鬼面神頭。或以慈悲為三昧。或以瞋怒為三昧。或以苦行為三昧。或以語言文字為三昧。或以棒喝破沙盆為三昧。以至於滾木毬。握木蛇。斬蛇伏虎叱龍之類。書不勝舉。如上種種三昧。世出世法。交相造化。使夫眾生日用而不知。而或知。不知即名凡夫。或知即名聖人。嗚呼。聖人與眾人。初本一條。惟以知不知。乃凡聖分焉。由是而觀。知亦由我。不知亦由我。何天下知者寡。而不知者多。病在何處。良以有生以來。計身心以為我。而身心之前者。湛然圓滿。妙物無累。反昧之而不覺。一不覺則永不覺。所以威音同稟。以至於今。猶茫然無省。勞他聖人。右提左挈。百計千方。委曲施盡。伎倆亦窮。總不知覺。古人呼此輩謂之行尸走肉。白日小鬼。不亦宜乎。吾毗舍浮佛。復不以眾生難度而退願心。說此偈。要使博地凡夫。共登無上。夫無上者。謂身心之初。有大圓鏡智。光徹終古。妙拔羣有。威神莫測。得之即聖。失之則凡故也。若然者。凡聖之分。不過於身心窠窟。翻得破者。則解脫無方。不能翻得破者。則障礙長劫。葢死生無根。以身為根。好惡無本。以心為本。苟能以四大觀身。身何所在。前境觀心。心從何起。知身所在。即身有而無累。知心所起。即心有而不生。身有而無累。生死何妨。心有而不生。應物何礙。生死何妨。則願輪常轉。應物無礙則慧日常明。雖然。初心學人。不以持偈為梯航。則苦海難度。又持偈有上中下之不同。上者以其天機深妙。觸偈即悟。中者惟持久始得心開。下者由讀而誦。誦而能持。持而能熟。熟則或以此生得入。或以多生得入。入則本同。上達無異。以此觀之。根無利鈍。能信者皆得出苦。何故自甘暴棄。或以貧賤累而不能持偈。或以富貴累而不能持偈。貧賤富貴。雖榮辱不等。累無兩般。且年光不可把玩。老病不與人期。一息不來。便成他世。凡百罪業。是汝作者。不免隨之。隨而不離。如影隨形。天上人閒。太虗空中。總無你逃避處。如可逃得。則一切佛祖聖賢之聰明。不若凡夫之愚癡矣。
假借四大以為身。心本無生因境有。夫有生之患。莫大於生死。而生死之患。惟至人則能超然無累。下是則孰不受其累。然生死又本於有身。老氏云。我有大患。為我有身。故出世聖人。示此偈開悟是輩。此身不過五行攢簇而成。四大合併而有。所言四大者。地水火風是也。此四何名為大。謂其無處不徧。故稱之為大。此四大在身。則為肉。為皮。為筋骨。為血脉。為痰唾。為津液。為熱氣。為動轉。今現前此身。不過此等合成。既合成矣。眾生不悟非堅。確然執之為身。故臨死生之際。處利害關頭。心神恍惚。千算萬計。不過要保全此個軀殻子。殊不知此身。皮肉筋骨感地而有。血脉津液。感水而有。一切熱氣感火而有。凡百運轉感風而有。故智者。不待閒時方作此想。於日用中常作此想。皮肉筋骨。原從地有。血脉津液。原從水有。熱氣原從火有。動轉原從風有。此四大者。一切眾生。凡有血氣之屬。皆所共有。我何癡迷。確然妄執為身。此想周旋俯仰。進退屈伸。常專注不斷。漸漸純孰。一旦頓悟。此身何在。故昔人有悟之者云。將頭臨白刃。猶似斬春風。且一切生死眾患如箭。我身如垛。既悟此身。堅濕暖動。各還其本。垛尚不有。箭來誰受。故曰。假借四大以為身也。夫心有真心。有妄心。真心則聖人與凡夫無所閒別者。無所增損者。廣大靈明。廓然充滿。本無生。安有死。本無來。安有去。離生死。絕去來。不離日用。湛然常在。不可以有心得。不可以無心求。惟神而明之者可幾也。此心不悟。雖衣冠楚楚。總是行尸走肉。人為萬物之靈。於此不悚然懼。惕然省者。非顛倒。即著鬼迷矣。妄心者。感物而有。受制於物。故逢順境則喜。逢逆境則瞋。憎愛交加。靈臺汩沒。一受於心。恨不即釋。喜不即化。此皆妄心也。真心。雖然應物。物不能累。如明鏡照像。雖辨妍醜。而本無心。妄心。則因境有。即受境累。故曰。心本無生因境有也。
毗舍浮佛。此言一切自在覺。既自在覺矣。有何物而為障礙哉。然未覺者。不免一途成滯。見色則被色障礙。見空則被空障礙。忽然而有身。則被身障礙。介然而有心。則被心障礙。身障礙。生老病死。心障礙。喜怒哀樂。是以周旋一光之中。而妄成角立。既角立矣。一切不自在至矣。生有老迫。老有病迫。病有死迫。喜有怒迫。怒有哀迫。哀有樂迫。迫者相催之謂也。嗚呼。生若定常。老不可迫。喜若定常。哀不可迫。以其無常。流之莫能已也。惟有道者。達身無常。四大成故。達心無常。前境生故。達四無常。一身待故。達境無常。因心有故。借一蕩四。四無所立。借四蕩一。一無所存。借境蕩心。心初不有。借心蕩境。境不自留。一四互蕩。心境兼忘。一身而為無量之身。身相不壞一心。而慮周萬物。寸抱本閒。由一切不自在。入一切自在。達之者。剎那可以超曠劫。如其未達。解脫幢。即成行尸肉塊。智慧津。翻作苦海逆浪。自古及今。豪傑英雄。打破這關捩子不得。雖功高千古。名光萬世。於本分上事。了無交涉。故生時受生迷。老時受老迷。病時受病迷。死時受死迷。喜怒哀樂時。受喜怒哀樂迷。以迷續迷。迷無斷日。人為萬物之靈。而靈不悟。以靈續迷。為一切黑業本。山高海積。未有撼竭之時。少知自反者。安得不懼乎。又靈如融通之水。迷如窒礙之冰。融通。則在方而方。在圓而圓。窒礙。則方則定方。圓則定圓。方圓無滯之謂活。方圓有定之謂死。是故聖人居方圓。而方圓莫能滯。以無滯故。所以能通天下之情。眾人則不然。見方而被方惑。見圓而起圓執。所以在聖人。即死而活。在眾人。即活而死。故聖人謂之生人。眾人謂之死人。由是觀之。自上古以來。所謂生人者。能得幾何哉。為聖不難。難在通靈。苟能通靈。非惟身心俱靈。大則虗空天地萬物之夥。微則一介一塵一毛一髮。靡不靈矣。至於三藏六經。諸子之流。百工之技。亦無不通。故達身靈通。無事可礙。達心靈通。無理可障。化生老病死。為無上涅槃。迴喜怒哀樂。證大菩提。涅槃菩提。從身心得。若無身心。二果何階。故曰。此身為塵勞山。此心為襍毒海。一旦達身無己。塵勞山即功德聚也。達心如幻。襍毒海即般若漿也。人為萬物之靈。不自重。甘為死人。不為生人。可悲已。
此半頌。特十四字而已。然大藏與一千七百則機緣。九經二篇百家之要。莫不備焉。子若張而演之。雖大塊為墨。崑崙為筆。天風為手。虗空為紙。莫能盡也。故曰。佛法有不思議力。既曰不思議。豈可以眾生臆見揣摩而能知耶。但當諦信受持。則終自悟入。夫信則誠。誠則一。一則我持頌之心。了無所附麗。如是積久。則身心橫計。一朝爆落。則生死鑄而為涅槃。煩惱化而為菩提矣。此兩者謂之二轉依果。所謂轉生死而依涅槃。轉煩惱而依菩提也。然凡夫心識麤浮。卒不能制之一處。故須由讀而誦。誦而持。持而專。專而一。一則隣化。隣化。則將乘緣生而入無生矣。
達觀道人。嘗以毗舍浮佛傳法偈授人時。必曰。持千百萬遍。自在受用現前矣。毗舍浮佛。此言一切自在覺。而深推其旨。大要破眾生身心之執耳。故曰。假借四大以為身。心本無生因境有。即此觀之。一切眾生。從無始劫來。至於今日。莫能自在。於死生憎愛之中者。良以見有自身。則身相為礙。見有自心。則心相為礙。嗚呼。身相礙於外。心相礙於內。一動一靜。內外相礙。無須臾超然之境。可哀矣哉。即此相礙之境。在聖人日用中而身充法界。如月赴眾水。知周萬物。如鏡照羣象。不速而至。不勞而遍。東坡大悲閣記。乃此偈註疏也。其略曰。大悲者。觀世音之變也。至何獨疑於大悲乎。如以東坡之意推之。則心念不靜。應物必亂。非東坡不知即動而靜。即色而空。葢東坡量自己分上。只體得理具光景。未到無身而現多身。無心而智鑑羣品地位。如此地位。非大菩薩。豈易為哉。然觀東坡理具之旨。則所見無惑矣。體此無惑之見。於憎愛境上。死生關頭。真實挨將去。到佛菩薩地位。終有時在也。
夫覺與不覺。如拳手卷舒耳。聖人知其如此。所以即眾生日用不知之知。開為八覺。覺則如拳復手。手復則提挈四生。搬運三世。束太虗如芥子。撚大地為微塵。舉無不成。用無不驗。皆十指之力也。若手作拳。則十指屈而不能信矣。信既不能。安得有如上之用哉。故拳譬不覺。手譬了覺。以此觀之。諸佛不覺。則不異眾生。眾生忽覺。則不異諸佛。如屈指則拳。信指則手。而信之與屈。屈之與信。機在心而不在拳手也。然拳手可見。而心不可見。唯聖人因可見而見不可見。故能以不可見役可見者。所以可見者為聖人之利。而不為聖人之害也。而眾人以可見者為我有。則不可見者。愈遠而愈疎矣。故曰。性相近也。習相遠也。如一旦悟可見者。即不可見者。則日用不知之知。不惟開而為八覺。即千萬覺可開也。此不知之知。在諸佛則名八萬四千三昧。此八萬四千三昧。在眾生則名八萬四千煩惱。嗟乎。煩惱與三昧。果有常耶。果無常耶。有常則眾生終難得佛。無常則諸佛亦可以為眾生。如諸佛還作眾生。則眾生又何必求得佛哉。凡誦持此經者。果知我現前日用不知之知。如來為我開為八覺。我因八覺而悟廓之。則八萬四千之覺。在我日用。不在諸佛言說也。予故曰。拳手可見。而心不可見。則不可見者。果可以數量盡哉。
所謂十二緣生者。無明行識名色六入觸受愛取有生老死。不了自心。謂之無明。既成無明。則必循緣。謂之行。循緣則必分別。謂之識。既成識矣。則必橫計。橫計實無其體。但有虗稱。謂之名。身因橫計所有。塊然一物。謂之色。然而名色解雖次第。乃一支也。根境相敵。謂之觸。觸則領納。謂之受。受必耽著。謂之愛。愛而不捨。計為常有。謂之取。取而執實。謂之有。有則有生。生則有老。老則有死。自無明至老死。謂之十二支。此十二支。為一切眾生生死煩惱之窟宅。亦是一切諸佛菩提涅槃之樂土也。顧行人治之何如耳。
夫十二因緣者。謂因無明而緣行。因行而緣識。因識而緣名色。因名色而緣六入。因六入而緣觸。因觸而緣受。因受而緣愛。因愛而緣取。因取而緣有。因有而緣生。因生而緣老死。是名十二因緣。然無明與行。則屬過去。識。乃過去之終。現在之始耳。名色六入觸受愛。此五支則屬現在。取。乃現在之終。未來之始也。有生老死。此三支則屬來世。又無明。有迷理無明。有迷事無明。迷理無明。謂不了第一義諦。普光明智中。本無古今凡聖身心。即此不了。名之迷理無明。迷事無明。謂執現前四大假合之身。四蘊橫集之心。此是我身。此是我心。只此執著分別者。順則歡喜。逆則煩惱。此點執受。名之迷事無明。故曰。迷理無明未破。決不能達本。迷事無明未破。決不能忘情。以不達本故。法身本有而不悟。以不忘情故。色身本無而橫執。此執不消。依之而造善惡之行。行成謂之業。業熟謂之果。受苦樂時謂之報。此就行一支而演說也。識則以行業牽引受果報。分別投胎。妄起憎愛名識。此識投胎之後。在母胎中。作赤白主。無有形段可見。但有其名。故謂之名。色。即赤白和合。至第五箇七日。名形位。謂諸根四肢。似有而未全。故謂之色。六入則名色已後。至第六箇七日。名毛髮爪齒位。至第七箇七日。名具根位。謂六根開張。有入六塵之用。故名六入。此兩支皆胎中具。若形位。毛髮爪齒位。又名色六入兩支閒開出也。觸則出胎已後。至三四歲時。六根雖對六塵。未能了知。故苦樂想未生名觸。受則謂從五六歲至十二三時。因六塵觸對六根。即能納受前境好惡等事。雖能了別。然未能起淫貪之心。但名為受。愛謂從十四五歲至十八九歲時。貪於種種勝妙資具。及淫欲等境。然猶未能廣徧追求。但名為愛。取。則從二十歲後。貪欲轉盛。於五塵境。四方馳求。曾無厭足。故名為取。此五支。雖在胎出胎之不同。總屬現在。取。則是現在終。亦未來始。先已揀之。此復略顯。有謂因馳求諸境。起善惡業。積聚牽引。當生三有之果。是名為有。三有則欲有。色有。無色有。是此三有。又名三界。生謂從現世善惡之業。後世還於六道四生中受生。是名為生。老死。謂從來世受生已後。五蘊之身。熟已還壞。故名老死。嗚呼。此十二因緣。非三達洞明。五眼圓照。孰能至於此。雖然學不檢名。名不審義。義豈能精。義既不精。則終難入神。義不入神。則實用無徵。實用無徵。雖說時似悟。對境終迷耳。故一觸死生禍福之機。便作不得主宰。以致名敗德喪。取笑千古。退世人之信心。即此觀之。不以佛祖聖賢自任。則十二因緣之名。尚不及聞。況能檢名審義。精義入神。以致用哉。即太史公。號稱博古。於三世報復。猶疑而不了。況其他耶。如史遷於十二因緣。能檢名審義。一心了知。則三世報復。決不至失言。取笑於後人。嗚呼惜哉。
性境現量通三性。
此言前五識。於三境中。惟緣性境。三量中。惟是現量。三性俱通。
性境者。謂所緣諸色境。不帶名言。得境自相也。相者。青黃赤白之謂。名者。長短方圓之稱。現量者。謂對境親明。不起分別也。性境屬境。現量屬心。三性者。善性惡性無記性也。三性俱通。以五識性。非恒一故。
性境若說根塵能所。八法而成。是落小乘。如惟識則無有此境。此境現前。如明鏡照象。湛然明了。不起分別。如云真境也。善惡兩性。在五識雖無分別。而照從是起。故通。
眼耳身三二地居。
三界分為九地。自地獄至六欲天。皆欲界也。為一地。四禪。色界也。有四地。四空。無色界也。有四地。共為九地。欲界名五趣襍居地。五識俱全。初禪天。名離生喜樂地。是為二地。止有眼耳身三識。無鼻舌二識。以無段食故。自三地以上。則五識俱無。
徧行別境善十一。中二大八貪瞋癡。
此二句。言五識心所。徧行有五。別境有正。善心所十一。中隨煩惱二。大隨煩惱八。根本煩惱六。今止有貪瞋癡三。共心所三十四。皆任運無分別者。
五識同依淨色根。
白淨色根者。指勝義而言。惟天眼能見。葢落形質者。是浮塵根。豈能照物。以有勝義根在。故能緣境。言五個識。同依勝義根而起也。
九緣七八好相隣。
九緣者。空。明。根。境。作意。分別。依染淨。依根本。依種子也。眼識具九緣而生。耳識惟從八。除明緣故鼻舌身惟七。除空明二緣故。
合三離二觀塵世。
鼻舌身三識。合中取境。眼耳二識。離中取境。觀。即能緣見分。塵世。即所緣相分。
愚者難分識與根。
此言小乘愚法聲聞。不知根之與識。各有種子現行。以為根識互生也。不知根之種現。但能導識之種現。謂根為生識之緣則可。謂生識則不可。以識自有能生之種子故也。小乘未破所知障。於法不了。故難分耳。
變相觀空唯後得。果中猶自不詮真。
佛有根本智。有後得智。根本智。乃實智。能親緣真如。後得智。乃權智。但能了俗。不能親緣真如。果頭佛已破見思惑。能六根互用。變起相分。復觀相空。以不知前五。及七八等識。遂自認為後得智。不知後得智。乃從根本智而得者。小乘雖有如理如量二智。特其名耳。豈真後得智耶。即後得智。在佛果中。猶不詮真。況因中乎。詮。契也。根本智無分別。所以親緣真如。後得智。從色根起。是有分別的。所以不能親緣無分別理。小乘以無我為真如。斷了六識分別執。便能六根互用。以為能親緣真如。
偈曰。小家果頭佛。理量徒有名。迷名不知義。疑大而起諍。五識同一覺。是以眼可聞。耳不能見色。實非本根咎。咎在分別者。以故見思破。六根即互用。彼小不知此。未究七八五。三者曉然了。橫計渠自破。既破棄舊法。悲哀歸大乘。羅什首初師。疑什亦有辨。一朝悟大理。仍復師羅什。
圓明初發成無漏。三類分身息苦輪。
前五識隨八識轉。佛位中。第八識轉為無漏白淨識。而相應心所。即成大圓鏡智。歘爾現前。故云初發。則前五識即成無漏。三類身者。法報化。三身中之化身也。千丈大化身。被大乘四加行菩薩。丈六小化身。被大乘三資糧位。菩薩及二乘凡夫。隨類化身。則三乘普被。六趣均沾。以止息眾生苦輪也○前八句明有漏。後四句明無漏。
俱頌其造善作惡不定之功能。
三性三量通三境。三界輪時易可知。善。惡。無記。三性。現。比。非。三量。性。獨影。帶質。三境。俱通也。比者。比類而知。非者。情有理無。比度不著也。帶質境有二。以心緣心。中閒相分。從兩頭生。帶本質生起。名真帶質。以心緣色。中閒相分。惟從見分一頭生起。變帶質起。名似帶質。獨影亦有二。一有質獨影。五根種現。皆托質起。一無質獨影。緣空花兔角。及過未等所變相分。是五塵落謝影子。止緣過去五塵。與未來變起五塵影子。不緣見在五塵也。前生六識。攬法塵影子。以成今生形種。今生又因形起影。是來生受形種子。今生若能六識作觀。破了我執。不攬法塵。則不受分段身矣○六識輪轉三界。顯易可知。
相應心所五十一。
此句是標數。性界二句是立名。欲令眾生因名以闡義。因義以會理。會理以致用。致用在作觀上說。致用以體道。體道以立德。
善惡臨時別配之。
六識遇善境時。與善心所相應。遇不善無記境時。與不善無記心所相應。故曰別配之。此特平平緣耳。若增上緣。則善心勇猛。惡心所。俱轉而為善矣。
性界受三恒轉易。
六識於三性。三界。併憂喜苦樂捨五受。恒常轉變改易也。
根隨信等總相連。
根本煩惱六。隨煩惱二十。善十一。等餘徧行五。別境五。不定四。共五十一。亦相連性界受等轉易也。
動身發語獨為最。
動身發語時。於八箇識中。行相最勝。以有情故也。
引滿能招業力牽。
引。引起也。滿。圓滿也。言六識能造業招果。
發起初心歡喜地。
歡喜地。因斷分別我法故。
此識於初地初心。轉成無漏。以斷有分別我法二執故。
俱生猶自現纏眠。
無分別我法二執。與生俱生。此時尚未斷。猶纏縛眠伏。以所知障未斷故。
遠行地後純無漏。觀察圓明照大千。
遠行乃第七地也。此識以前漏無漏閒襍而生。至此地後。則俱生二障。永不現行。而純無漏。相應心所。亦轉為妙觀察智。而圓明照大千矣。
帶有覆通情本。
七識於三境中緣帶質境。三性中惟有覆無記性。有覆者。障蔽真性。通六識情故。本八識也。通情本。故曰相分兩頭生。七識緣八識見分。為內自我。七識是心。本識亦是心。所以說以心緣心。真帶質。八識是其本質。故七識既以八識見分為內自我。則八識見分。即七識本位。八識見分緣色。即七識緣色也。色非真。故曰似帶質。
問帶質是帶八識本質而生了。然如何是七識的境。八識能藏一切。所藏一切根身器界。我愛執藏。八識便有境了。這境從何來。是從六識來也。便知七識原無體位。其相分從六八兩頭而生。
隨緣執我量為非。
此識於無分別我法二執。是任運綿綿。故云隨緣執我。
八大徧行別境慧。貪癡我見慢相隨。
大隨惟八。徧行五別境。止通慧。根本煩惱。止具四。貪癡見慢是也。
恒審思量我相隨。
前五識非恒非審。六識審而非恒。惟此識恒常審推思察量度。執八識見分為我。故曰我相隨。
有情日夜鎮昏迷。四惑八大相應起。
既執八識為內自我。則有情恒處生死長夜而不自覺。以與四惑八大相應而起。四惑。即根本煩惱四。
六轉呼為染淨依。
八個識俱為轉識。惟六識作觀。則諸識俱轉。故轉獨加於六識。呼七識為染淨之依。葢六識有分別。七識無分別。有分別。依無分別起。以無分別近無情故。
極喜初心平等性。無功用行我恒摧。
凡一地中。具初中後三心。即入住出也。此識於初地初心。斷一分無明。便轉成無漏。為似平等性智。以因中轉也。無功用行。是八地無分別我法二執。至此盡斷。故曰我恒摧。乃為真平等性智矣。
六識到第八地。轉妙觀察智。如何七識初地初心。就轉平等智耶。葢六識到觀成後。轉妙觀察智。初作觀時。轉為似妙觀察智。
如來現起他受用。十地菩薩所被機。
佛果位中。現十種他受用身。十地菩薩。乃所被之機也。
性惟無覆五遍行。
此識因中。於三性中。惟無覆無記性。緣境之時。相應心所。惟五遍行。
界地隨他業力生。
此識於三界九地之中。隨六識善惡業力而生。以八識無記性故。
二乘不了因迷執。由此能興論主諍。
此識最微細。所以二乘愚法聲聞。不信有此。惟以前六識受熏持種。斷了見思。執為如理智。六根互用。執為如量智。以無明全未破故。所以大乘論主反覆辯論。證有此識也。
浩浩三藏不可窮。
能持種子不失曰能藏。受染淨等熏曰所藏。七識執為我曰執藏。三藏體用深廣。故凡小不達。
淵深七浪境為風。
八識如澄湛之淵。由前七個識攬前境為風。興起波浪耳。
受薰持種根身器。
此識能受前染淨熏。能持根身器界種子。根是六根。身為內世界。器為外世界。
去後來先作主公。
惟此識為總報主。
不動地前纔捨藏。金剛道後異熟空。
第八地為不動地。此識初至此地。纔捨能藏所藏執藏。至金剛道後。乃等覺位。異熟者。變異而熟。異時而熟。異類而熟。金剛道後。斷生相無明。異熟種子方空也。金剛觀智。是智之名。言其堅利能壞一切無明。有生住異滅。異熟空。則瞥起一念。無明空矣。
大圓無垢同時發。普照十方塵剎中。
此識至佛果位中。轉成上品無漏淨體。號無垢識。與相應大圓鏡智。同發起時。普照十方。圓明世界。
夫搜剔陰陽之奧。囊括造化之精。洞洪濛之源。破渾沌之竅。超儒老而獨高。冠百氏而弘深。舍唯識之宗而他求。未之有也。夫唯遮境有。識簡心空。遮境則識外無法。簡空則非同枯滅。是以夷斷常之坑。塞生滅之路。圓彰中道。刊定因明。魔外望絕。凡聖共遵耳。然識有八種。有心王心所之殊。苟非智慧空靈。思量妙絕。豈易窺其庭哉。阿賴耶識等。大略窮其所由生。直以真如照極反昧。生滅與不生滅和合。謂之證自證分。即如醒人忽爾昏作人語。雖聞而不能了了。謂之醒耶。又不能了了。謂之昏耶。人語又聞。此之謂昏醒相半。迷悟之關也。此等時節。有人喚之。則昏隨醒矣。不喚則醒隨昏矣。醒既隨昏。而外不能了境。又不作夢。惟昏然而已。謂之自證分。此等時節。位無能所。冥然獨存也。少頃頓夢種種悲歡苦樂。據能觀而言。謂之見分。即所觀之所。即相分。或問曰。見相二分。前後生耶。抗然生耶。余應之曰。見相二分。謂之前後生者。現量之中。不許有無分別。纔生分別。現量滅矣。謂之抗生。則能所弗同也。此四分乃八識之本。故有志於此宗者。不可不留神焉。四分通澈。則八識之綱。思過半矣。
夫八識四分。乃相宗之綱骨也。阿賴耶識。末那識。分別識。眼耳鼻舌身五識。謂之八識。證自證分。自證分。見分。相分。謂之四分。究本言之。八識四分。初無別體。特以真如隨緣。乃成種種耳。夫真如隨緣之旨。最難明了。良以真如清淨。初無薰染。如何瞥起隨緣耶。於此參之不已。忽然悟入。所謂八識四分。不煩少檢。唯識之書。便能了了矣。故曰性宗通而相宗不通。則性宗所見。猶未圓滿。通相宗而不通性宗。則相宗所見。亦未精徹。性相俱通。而未悟達磨之禪。則如葉公畫龍。頭角望之非不宛然也。欲其濟亢旱。興雷雨。斷不能焉。是以有志於出世。而荷擔法道。若性。若相。若禪宗。敢不端誠而留神哉。惟相宗名義數多。若非心智妙密。委曲精搜。實未易明也。今則取大略稍論而疏之。但粗曉蒙孺耳。大抵阿賴耶識。通前眼耳鼻舌身五識。當併而發揮之。似覺易明。葢阿賴耶識。及前五識。皆屬現量。又皆上品果中轉也。若第七識。第六識則三品皆具。三品者。見道為下品。修道為中品。究竟為上品。故七六因中轉也。或曰。前五識成無漏相應心品。現身益物。何以先言第八成無漏耶。以圓明初發。乃第八識相應心品。成大圓鏡智。故其前五根。即第八識所變相分。能變本識。既成無漏。所變五根。自當即成無漏矣。能發五根。既成無漏。則所發五識。遂成無漏何疑哉。或曰。既言八識轉成四智。何故却言相應心品耶。對曰。唯識第十云。此四品總攝佛地。一切有為功德皆盡。此轉有漏八識七識六識五識相應心品如次而得。智雖非識而依識。轉識為主。故說識轉得。又有漏位。智劣識強。無漏位中。智強識劣。為勸有情。依智捨識。故說轉識成智也。大乘所緣緣義曰。言是帶己相者。帶與己相。各有二義。言帶有二義者。一則挾帶。即能緣心親挾境體而緣。二則變帶。即能緣心變起相分而緣也。親挾者。謂之實境。變起者。謂之假境。假境者何。即實境影子也。影子者何。謂前五識親挾實境。乃任運而緣。不帶名言。現量中也。譬諸明鏡。物臨即照。原無心也。纔覺妍醜。現量已滅。即落比量矣。余是知假境影子。意識所緣耳。又能緣心變起相分而緣。亦假境也。今安慧宗中。妄謂因中無漏五識。能緣真如。殊不知五識成智。必待第八識轉而為根本智。然後五識轉成所作智也。此中目此智為後得者何也。謂根本而後得也。以五識及第八識皆屬現量。果上同轉故也。彼謂因中五識未轉智而能緣真如。非妄而何。縱於果上識雖轉智。第能照俗而不能緣真如故。護法師曰。果中猶自不詮真。況因中乎。
明 憨山德清 閱
嘉隆閒。袁汾湖以大法垂秋。僧曹無遠慮。不思唐宋之世。大藏經板。海內不下二十餘副。自元迄明。南都藏板。印造者多。已糢糊不甚清白矣。且歲久腐朽。燕京板雖完壯。字畫清白顯朗。以在禁中。印造苟非奏請。不敢擅便。又世故無常。治亂豈可逆定。不若易梵筴為方冊。則印造之者價不高。而書不重。價不高。則易印造。書不重。則易廣布。縱經世亂。必焚毀不盡。使法寶常存。慧命堅固。譬夫廣種薄收。雖遭饑饉。不至餓死。時法本禪人。實聞此言。但本公自顧力弱。不能圖之。然此志耿耿在肝膈閒。無須臾敢忘者也。至於萬曆七年。予來自嵩少。掛錫清風涇上。去大雲寺不甚遠。寺有雲谷老宿。乃空門白眉也。時本谷為雲谷侍者。予訪雲谷於大雲。復值本公在焉。既而及刻藏之舉。以為非三萬金未能完此。眾生以財為命。豈易乞哉。大都常人之情。有傷其命。雖父母。兄弟妻子之閒。有不悅者。以世外之人。乞人性命。誰願之哉。予曰。小子何不見大若是乎。但恐辦心不真。真則何慮無成。且堂堂大明。反不若宋元之盛哉。宋板藏經。亦有書刻者。元板亦不下十餘副。子急圖之。毋自歉。老漢雖不敏。敢為刻藏之旗鼓。旗所以一人之目。鼓所以一人之耳。目一則明。耳一則聰。聰之與明。眾生之所本有者。特無大法以熏開其心。故雖有而不能用。子謂眾生。財與命同。以故難乞。殊不知以財為重者。誠聰明未啟耳。如聰明一啟。即知此身幻化非堅。此心起滅不常矣。既知此矣。即乞其頭。亦歡然願施者。況身外阿堵物耶。於是法本輩。化弱為強。轉狹為廣。視刻藏之舉。若壯士屈伸臂耳。了無難色。然猶未舉行也。及密藏開公。問法於老漢。因而囑以刻藏之事。開公曰。易梵筴為方冊。則不尊重。無乃不可乎。予破之曰。金玉尊重。則不可以資生。米麥雖不如金玉之尊重。然可以養生。使梵筴雖尊重。而不解其意。則尊之何益。使方冊雖不尊重。以價輕易造。流之必溥。于普萬普之中。豈無一二人解其義趣者乎。我又聞之。我法如塗毒鼓。於眾人中擊之發聲。無論有心無心。聞之者。命根皆斷。若然者。不惟尊重供養者。有大功德。即毀之謗之之徒。終必獲益。且娑㜑度生。以折門為先。攝門次之。縱使輕賤方冊之輩。先墮地獄。受大極苦。苦則反本。反本即知墜地獄之因。知因則改過。改過則易輕賤為尊重。是以攝之不可則折之。以折之之故。則見有地獄。既見地獄。則痛想天堂矣。由信天堂而信佛。故尊重與輕賤。乃翻手覆手耳。老漢但願一切眾生。輕賤佛法墮地獄中。因地獄苦發菩提心。若然者。易梵筴為方冊。則廣長舌相。猶殊勝萬萬倍矣。子何不智若此乎。於是道開聞予言。泣涕俱下。跪而發誓曰。謹奉和尚命。若有人舍三萬金。刻此藏板者。道開願以頭目腦髓。供養是人。自今而後。藏板不完。開心不死。由是觀之。則法本道開。不才老漢。及現前一切刻藏施主。皆袁汾湖之化身也。
夫聖人無常身。以眾生身為身。如片月在空影臨萬水。有見不見。則水有清濁。非無月也。我觀音大士。以聞思修。入三摩地。初於聞中入流忘所。獲二殊勝。成三十二應。使一切眾生心水清淨者。隨緣而得見月焉。由是論之。則菩薩眾生初非有別。以聞思修薰之。即得入流忘所。圓通妙應。以貪瞋癡熏之。即順無明。流墮諸趣。以故菩薩憫其同體。即所自驗方。救療羣有。駕大慈悲。分身散影。隨類利益。滇南清上人。一日病幾死。夢觀世音。勸其念自性佛。遂瘳。由是發心圖大士萬身。普施供養。報菩薩恩。信入意地。情見乎辭。余見其涕淚俱出。而作是言。因嘅焉為之述此。夫清禪人以篤疾為水。得覩菩薩清涼之月。達觀道人聞其言。即直下不疑。則以不疑為水。亦復見之。願諸淨信。各各若我直下不疑。則菩薩清涼之月。在在而見。雖然眾生業重。不疑為難。且向第二門頭往生極樂。共覩彌陀。聞無上法音。又普門中最方便處也。
大哉佛鉢。其來遠矣。過去諸佛。不可數極。現在諸佛。皆親執持。未來諸佛。非鉢不食。佛尚寶惜。況比丘乎。去佛既遠。戒法凋零。凡沙門釋子。住家者多。乞食者少。而乞食者。復率操瓢。不知持鉢。所在名藍真宇。聚徒講演。安禪集眾。千指萬指。未見有鉢食者。夫鉢者。聖人應量之器。量我量物。如函受葢。如黃鍾之律。應氣不爽。故即飲食而調心。心調而物化。物化而善廣。遠則兼利界外。近則澤布寰中。故曰。一夫全德。道洽大千也。然則鉢者。利己利物。大法所係。豈細物哉。乃今忝為佛子者。食非鉢食。飲非鉢飲。蹈蓮花面之迹。壞菩提身之根。飾偽以亂真。馮虗以搆偽。邪風競扇。純正遭讒。於是幻子愷公。痛正像之風移。慨教流之日薄。遂披尋律藏。精考鉢儀。以為泥古則不近人情。狥情則乖於古式。瓦鉢則危脆易損。金銀則侈奢非法。惟銕鉢堅朴。難毀易辦。而末法比丘。心行麤浮。時又艱險。故獨宜焉。嗚呼。羅睺洗鉢。鉢碎為五。自茲律分五部。宗尚不一。戒珠失掌。比丘不持戒律。比丘尼等不行八敬。持應量器。遊行酒肆。或入婬舍。種種家醜。如來懸知。葢嘗閔痛其陵夷。迄今戒壇生草。衣鉢蕭然。且不知鉢為何物矣。嗟乎。既為佛子。當報佛恩。報佛恩中。復有緩急。自非英衲。孰識時宜。愷公以法器莫重於鉢。發心造銕鉢五百口。隨緣乞之。儻仗我皇靈。鉢功就緒。則上祈聖算。下祝民康。惟願正法昌隆。魔風殄息。繩繩法器。萬古無殘。
佛法者。心學也。然紹隆佛法者。僧也。故薄僧者。非薄佛。薄自心也。夫自心者。聖賢由之而生。天地由之而建。光明廣大。靈妙圓通。不死不生。無今無古。昭然於日用之閒。即之而不可入。離之而不可遺。在眼而見。在心而知。境未對時。圓滿獨立。百工得之而技精。聖人得之而道備。不難而易見。觸事而冥契。而人薄之。故日用而不知焉。昔達觀穎禪師行脚時。至吳中。日勢稍晚。投宿律居。主者弗納。師責而數之曰。如來有言。汝曹不聞之乎。在家僧不喜客僧來者。我法當滅。由是觀之。穎公有道之士。一宿不留。何怒至此。葢非自安。實痛佛法之衰。心學之不明故也。予以是知。飯僧一事。功德最大。大以資培佛種。小則廣植福因。今棲霞禪堂主者。雲峰徧上人。有志飯僧。惟是連歲薦饑。力不稱願。雲堂如舊。青烟寂寞。來者悽然。余目覩其事。心甚哀之。既而為其倡百人之緣。一人歲施米十斗。十年為限。無論豐荒。緣不可斷。嗚呼。去聖時遙。世道交喪。識慮非遠。所重者不重。所輕者率重焉。夫至重者。自心也。開明自心者。佛學也。傳佛學者。僧也僧來而不喜。薄自心也。人為萬物之靈。乃不知重心學。其可乎哉。因書以告四眾云。
寒山子詩曰。庭際何所有。白雲抱幽石。世之高明者。無論今昔。皆味之而不能忘。豈不以其天趣自然。即物而無累者乎。萬曆歲癸巳中秋。達觀道人以問疾毗耶。維舟當湖。既而太宰陸居士疾少差。亦放舟顧道人於案山之陽。案山距積慶不十里許。太宰公季子。適與毛修之相視而笑曰。案山水富而竹貧。積慶水貧而竹富。安得有神通者。掬當湖之水。注積慶老禪鉢中。移積慶之竹於五老峯下。顧不美哉。予聞之曰。道人受性慵懶。亦無奇特神通。不暇掬當湖之浪。亦不暇移積慶之篁。何不放舟積慶。飽其空翠。歸宿案山。不亦可乎。既至積慶。則苔徑幽然。修篁澄碧。椽敗屋老。菴宇蕭條。道人謂二三子曰。道遠乎哉。觸事而真。聖遠乎哉。體之即神。故曰。仁者見之以為仁。智者見之以為智。夫厭喧趨寂者。覩白雲幽石而通玄。醉榮刺空者。聞花館笙歌而忘倦。惟得自心者。喧兮寂兮。榮兮辱兮。無往而非心兮。葢獨立則無待。無待則無外。無外則無分別。無分別則無我所。若然者。積慶之廢興成敗。譬夫水之興波。波之復水耳。雖然道人願諸賢豪君子。舍夢中財。嚴空中境。即相冥真。從緣得旨。則積慶瓦礫荊榛。琅玕古木。皆諸君廣長舌相也。敢不勤之。時一蘆運禪人揖其祖曰。大師深慈。為此菴施筆頭三昧。增光存歿。寧弗拜謝。
雙徑。冠世絕境也。自崑崙南來。翱翔萬里。越天目而逶迤。隱隱隆隆。雄雌萬狀。勢方奔舞。直趨東溟。而雙溪一阻。則英靈秀傑之氣回。而氤氳盤薄。怒拔於五峰之閒。世為龍象窟宅。自唐國一欽祖開山。乃至宋大慧杲禪師。傳心如貫珠。燈燈相續。以迄於今。則去聖彌遠。世與道喪。僧不能轉俗。更為俗轉矣。夫經曰。若能轉物。即同如來。今不能轉俗。章為俗轉。豈非現成肉佛。自作眾生。嗚呼。一心不生。凡聖路斷。一微涉動。染淨俄分。即此而觀。眾生諸佛。初無差別。了悟者夢覺都除。未了悟者。不惟於無夢中作夢。更於大夢中強為己覺。殊可歎耳。昔佛經行時。俄指曰。此地可建一梵剎。帝釋信手拈一莖草插已。曰建剎竟。比幻居講主。作徑山僧引進導師。不遠千里。來曲阿見老漢曰。徑山眾上人某。曾引渠䟦涉燕山。請開藏主。并祈旁鼓修殿嚴像。藏主已諾。會病未至。蒙大師代以幻余本公。今復遷化。則向來所舉。似同說夢。故某與眾僧。不憚勞勤。今更強顏來禮和尚。所願不惜彈指。震大法雷。破眾生痴夢。成就如上勝事。老漢曰。公等此來。既不為自求。專為祖道。今老漢有一轉語。舉似公等。公等答得相應。即夢中說覺。覺中說夢。恣我舌端。無不可者。試問帝釋插草。建梵剎耶。不建梵剎耶。建則琳宮寶坊。了不現前。不建則佛與帝釋。兩皆脫空。時諸上人俱以默答。老漢亦以默領。唯喝石崖旁觀不禁。向老漢曰。和尚不必拋擲古今。廣打葛籐。國一大慧鼻孔。要與和尚不別。道開法本。雖皆夢中承當。和尚大須覺中著到。管取徑山大雄寶殿。剎那成就。諸祖殘棋。移星換斗。唯時王內翰。于比部。只解順水推船。不能逆風把柁。攛掇喝石生兒。并諸現前黑白大眾。擎跽而請。唯願和尚發大慈悲。勿孤負喝石。亦令某等各各願滿。噫。雙徑五峰江海秀。瀨陽江澈影重重。相逢莫問誰家曲。管取聲聲落眼中。
夫四十八願者。乃西方極樂世界。阿彌陀如來。因中為法藏比丘時。對世自在王佛。所發之願也。若以有思惟心測度之。即一願功德。尚難信受。況四十八願。若廣大無極。迂濶無稽者。寧不為之驚怪哉。殊不知於理推之。虗空之無際。天地之高厚。萬物之廣多。聖乎。凡乎。有知乎。無知乎。皆不越我自心者也。故曰。空生大覺中。如海一漚發。有漏微塵國。皆依空所生。漚滅空本無。況復諸三有。以此觀之。則法藏所發之願。如來印證之辭。證之於理。即之於事。皎如日星。夫何疑。又眾生習俗庸鄙。識不高明。計六尺之軀為身。方寸之影為心。無論貴賤榮辱逆順。窮神殫慮。勞骨弊形。奇智異謀。嚴飾萬態。自生至死。無須臾自在者。不過未能窺破身心耳。是以大覺愍而哀之。發廣大之願。示無邊之勝。照廓其心境。使一切眾生。肅清慧日。獲無身之身。無心之心。無身之身。形充八極。無心之心。照窮萬有。悲夫。人為萬物之靈。於此大身廣心。冥然莫悟。局執於臭軀殻上。甘陷於妄想夢中。初不自覺。反乃驚怪於法藏比丘者。人果靈乎。不靈乎。余萬曆庚寅歲。結夏於留都攝山棲霞寺。以七月旬有二日。有斷手僧如林者。來山白余曰。我斷隻手。不為名聞。不為衣食。我聞阿彌陀如來。有四十八願。願依數請四十八員。真實持戒。求生西方禪僧。僧各頂戴旃檀彌陀靈相。於晝夜六時。精修淨業。無限年月。以畢生為期。柰何事大力寡。無以感人。故斷隻手以表寸赤。願乞一大檀越。捨千金為我開疏。惟願大德。決我凡心。余聞其言。愀然久之。乃謂之曰。斷手不難。捨財難耳。若不聞眾生捨財如割身肉乎。苟手斷心偽。願豈易尅哉。且連歲海內饑饉不勝。有能慨然施千金者。恐無是處。不若遵彌陀本願。化四萬八千人。人各乞銀一錢。積少成多以集事。不亦可乎。雖然。諸佛不可思議。眾生亦不可思議。余非具他心聖人。安敢妄言。請以初願。及次願。拈鬮於佛。佛許可者。即奉行之。斷手僧。謹置鬮於如來慈鏡光中。泣涕以禱。信手拈之。即得次願。遂索余言。掇敘發心大槩。徧告十方。媿余不能文。不敢贅言於願尾。堅辭弗獲免。又雲臺居士。余之故人。斷手僧。又居士往所信者。故書此以慰存沒云。雖然佛事人情。初非有二。顧其用心何如耳若如法藏用心。即人情不異佛事也。若眾生用心。即佛事不異人情也。余慨如林上人。朴實真率。能不惜形軀。斷手自盟於四十八願。願四萬八千人。尅彌陀之果。視余一瓶一鉢。獨善其身。何啻蹄涔匹乎滄海。上人慎而行之。天必祐之。今太宰公。已為四萬八千彌陀之領袖。則見賢思齊者。必雲然而和之矣。尅願奚難哉。
即花尋春者。春未必在花。即水尋魚者。魚未必在水。雖然。離花而覔春。外水而求魚。又豈可得哉。故道不在迹。道豈能自彰。教不在人。教豈能自弘。如來之道猶春也。天下名藍真宇。種種教迹則花也。吳江聖壽寺。肇迹吳赤烏年閒。今數百千載猶嵬然獨存於荒廢之餘。趙宗伯聞而惜之。適與道人及此因緣。為之創五百人緣。集茲勝事。葢憐花存春之意也。若夫教海濤生。魚龍聽法。又道人末後句耳。
釋迦文佛成道已。思惟所親未度。而度眾生。非師範人天之則。遂昇忉利為母說法。以優闐王想佛成渴。命三十二匠。往地居天。刻佛三十二相。請歸優闐國供養。此像教之始也。萬曆庚子冬。有始光居士。自閩之杭。訪雲栖袾大師。因見大師所供無量壽佛立像殊勝。精神慈注。瞻禮之閒。使眾生染習。於不知不覺之頃。忽生淨想。居士默謂曰。吾安得如此像。供之家菴。以酬夙願。訊之則刻匠已死。大師望居士眉宇之色。欲像之心。有不能割者。謂居士曰。此像亦易得。匠者云亡。貧衲為居士別覔一匠刻之。保任不減先刻者。居士遂五體投地。捐貲付托於師。約明年四月迎像。不幸袾大師蹈湯火之災。像不如約。屆期。居士果遣手足來迎。大師謂眾。當即以山中原像應其請。像可再雕。言不可食。既而某迎像出山。適當道蝟集。買舟不得。偶有一船泊於江滸。迎像者問舟子曰。舟可載人否。曰否。曰船不載人。欲載何者。舟子曰。余以待佛。迎像者異之。謂舟子曰。專欲汝舟載佛耳。舟子欣然許諾。舁像舟中。禮供甚䖍。云此佛前一夕。已徵余兩人夢矣。至姑蘇又將易舟所易舟子。夜復夢金人來舟中。像至宛如夢中所見。無不驚異。葢與前舟夫婦所得夢景。正相符耳。還家安立淨室。觀者雲集。奇哉。斯像謂之木佛耶。善使人夢。謂之肉佛耶。諦視之揣摩之。則木佛也。嗚呼。木佛善使人夢。世則疑之。肉佛說法。世則不疑。如以唯心觀之。木佛肉佛。兩者未嘗非心也。以未嘗非心之印。印世之疑與信。果有疑信耶。果無疑信耶。天機深者於此印了知不疑。則大之天地。多之萬物。及於虗空。皆納於立像一毛孔隙。毛孔不窄。天地萬物不多。於不窄不多之中。六塵內遂舉一塵。問天下黑白。此塵謂自生耶。他生耶。共生耶。無因生耶。黑白中有能轉此語者。渠臭皮囊。不異立像。供之無倦。
余聞華嚴大部。有一四天下微塵數品。三千大千世界微塵數偈。每慮其廣大眾多。不能於此生窮之矣。及讀唐譯華嚴經。偶得一偈。不勝踊躍慶幸。偈曰。毗盧遮那佛。願力周法界。一切國土中。恒轉無上輪。此偈總二十字。而大部華嚴。包括無餘。毗盧遮那。此言光明徧照一切處。願力周法界。盖法界有十。謂佛法界。菩薩法界。緣覺法界。聲聞法界。天法界。修羅法界。人法界。畜生法界。餓鬼法界。地獄法界是也。然地獄以十惡五逆為花。餓鬼以慳吝刻剝為花。畜生以愚癡亂倫為花。人以根本戒為花。修羅以十善好鬬為花。天以未到定十善為花。聲聞以四諦析色為花。緣覺以十二因緣還滅為花。菩薩以三學六度為花。佛以萬德周圓為花。嗚呼。東方出聖人焉。西方出聖人焉。上古出聖人焉。後千百世出聖人焉。凡所作為。未有無花而有果者也。我無十惡五逆。則地獄誰入。我無慳吝刻剝。則餓鬼誰受。我無愚癡亂倫之行。則畜生誰作。我有五常始得為人。我行十善而好勝。則不免為修羅。我能修定。廣行十善。則當生天。我修四諦。析色明空。必得聲聞。我作還滅之觀。終登緣覺。我行六度。長劫無疲。定成菩薩。我三惑永斷。萬德周圓。必圓證妙覺。此名實之徵也。如我一念不生。則十界無地。凡焉。聖焉。鏡中眉。空中花耳。雖然。參須實參。悟須實悟。則華嚴四法界。不在八十一卷。而在我日用也。如參悟未能。且從八十一卷語言文字。檢名審實。實審則義精。亦非分外。四法界者。理法界。事法界。事理無礙法界。事事無礙法界是也。理法界。則水外無波。事法界。則波外無水。事理無礙法界。則波水無礙。事事無礙法界。則波波無礙。以水言之。則謂之理。以波言之。則謂之事。以波水言之。則謂之事理。以波波言之。則謂之事事。是故善用其心者。即一塵而入四法界。如因一枝花得無邊春耳。況此經八十一卷。言言皆枝。字字皆花。有智男子。或因一枝一花。而得無盡春光。則荊棘蓬蒿。未始非春也。荊棘蓬蒿。六凡之譬也。如花如枝。四聖之譬也。荊州府江陵縣承天寺。有了初善禪人。以為古人剝皮為紙。析骨為筆。刺血為墨。而流通此經。欲凡有知覺者。即文字語言。而入華嚴法界。善雖不能流通此經。願以莊嚴此經為佛事。藉此少報四重之恩。不亦可乎。於是發心募眾。共書金字華嚴經一部。併綸觀一卷。如勝事夢感。願凡書一字一言。一葉一卷。乃至十卷。八十一卷者。皆仗此因緣。如因一花。而得無邊之春。因一言一字。而盡入華嚴法界。此禪人發心莊嚴此經之願也。索予數語為前茅。予願凡諸黑白賢豪。皆當見作隨喜。然眾生舍財如割身肉。苟無卓見。隨喜之緣亦不易結。禪人當作剝皮析骨刺血之想。則一錢半錢。不可誤用。況多錢者乎。善禪勉之。
東昌東郭二里許。有寺曰隆興。肇自洪武初。乃祝聖道場也。地勢幽朗。高林垂陰。古塔昂霄。鐘梵流響。或悲風塵而登臨者。頓覺煩襟洗然。徘徊卒不忍去。良以如來說法。權實迭唱。或以香飯為階梯。放光為舟楫。寄文字以傳心。施棒喝而啟悟。乃至樓臺礙日。覺路鋪金。通而會之。無非廣長舌之波瀾也。大凡人情無常。善惡從境。故以善境誘之。則善心生。惡境熏炙則惡念起。聖人有見於此。弗吝弘慈。分身散影。應質垂軀。飾以奇特莊嚴。廣以無邊妙剎。使夫眾生磕著撞著。觸處善境。冥移其習。密化其惡。所謂鑄頑成仁。陶癡為慧者也。或者不達此意。以浪費民財短之。是數二五而不知十也。夫行一善。則息一惡。息一惡。則省一刑。一刑省於家。十刑省於里。萬刑省於國。謂之無補於治道可乎。隆興大殿。及支官旁宇廊廡。且以年深日久。風霜蟲剝。摧頹極甚。若不修整。非惟祝聖失古。即廣長舌壞。說法器殘。而雷音亦無聞矣。寺僧覺蓮課公大慨於茲。乃謀諸侍御傅居士。并一切黑白賢豪。誓續舊緒。余甚敬其識卓見殊。以故綴數語。代為十方白云。
眾生不悟言說法身。而為文字所轉。如悟言說法身。則不必離言說。而求法身也。古有鳥官。聞羽蟲之音。知其好惡吉凶焉。由是而觀。則言說法身。亦不外鳥音有也。眉山曰。溪聲便是廣長舌。山色無非清淨身。則言說法身。與色相法身無別也。豈惟色相哉。鼻之所臭。舌之所嘗。身之所觸。意之所知。謂之臭味法身。觸法法身。亦不悖初言說法身也。故靈雲見桃花而悟道。樓子聽曲聲而明心。良有以乎。然文字般若。又言說法身廣長舌相也。娑婆眾生。心量狹小。習尚卑微。苟不以廣長舌相。吐大雷音。震其常情。則生死之夢。終不醒矣。又諸施之中。法施為上。財施次之。然微財施。則法施難廣。是以能割所有身命之財。流通佛法者。其功與法施等也。某人立心造大藏一部。施石湖棱伽。山僧某禪人。搆閣供養。永為人天眼目。施者受者。必皆無我所心。而能成此言說法身之功德也。豈可以算數知哉。末法眾生福薄。凡集勝事。多難少易。某其勉之。
[橘-矛+隹]李棱嚴。以嘉靖時倭奴之變。寺因火之。於是清涼寶地。翻成熱惱之場。曠古名林。遂為游晏之所。識者慨焉。萬曆閒。有豫章密藏開公。乞食城中。以為長水靈迹。豈當久委草莾。乃不辭寒暑。而舊物始復。雖正殿緩之未建。然有靜室可以藏經板。有雲堂可以安法侶。有香厨可以供饘粥。晨昏禪誦。異口同音。擊磬鳴鐘。祝延聖壽。願吾君明齊日月。筭等山河。五穀豐登。蒼生樂業。此林下道人寸志也。嗚呼。一旦既廢熱惱之場。復為清涼福地。游晏之所。今為更始名藍。微開郎則曠古祝聖之壇。幾為有力皮矣。雖然法界門中。無孤單法。設微鶴林蕖上人佐之。寧即功成速若是乎。至於諸大金湯。不避嫌疑。不顧毀譽。併心護持。始終如一。雖給孤復生龐老再來。不是過也。余固不敏。感金湯護持之念。開郎寉林寒暑之勤。倡善財五十三參之緣。究五十三善知識。無論黑白男女。但聞緣發心。見作隨喜者。請一人施米千升。永充棱嚴十方聖凡長生供養。庶幾無負吾君資生之恩。如來法乳之惠。金湯護持之力。二上人恢復之勞也。
大覺示生。順機緣而應質。聖人制誥。愍同體以垂慈。大夢雷霆。幽霄日月。揭萬古之昏葢。活羣靈之慧根。半字滿字。宛轉剖本有之光。大身小身。方便現圓迴之相。道高則聲聞自遠。義備則圓照無虧。理不乖事。開凡聖之正因。色不異空。杜魔外之邪見。滋多生之淨種。破五使之疑情。曰深曰淺。總就路以還家。若見若聞。俱立地而成佛。是以補天地之玄化。廣君親之至仁。挽回薄俗之風。啟迪高明之習。舍乎大藏。別覔真乘。何啻饑寒。棄捐梁纊。或以釋迦非我國之人。而不從其法。抑不思文王亦西夷之產。奚以被其風。渴不辨泉。饑無擇飯。迷方固當問路。愈病必事求毉。乃智者之所尊。不智者之所棄。從長為善。舍短稱賢。泥塗可以致雲霄。行潦可以通滄海。故刺血為墨者。非無知而作。剝皮代紙者。心有見而然。在昔固有英賢。當世豈無豪傑。是非曲直。義理淺深。譬夫九天之上。而日星皎如。萬鏡之中。而燈珠燦爾。然非韓愈歐陽修之排斥。曷致契嵩洪覺範之發揮。陽擠陰助。權抑實揚。天風起而雲翳消。時雨降而枯槁茂。爰自運有通塞。法以升沉。玄奘求經於印度。必也唐文皇之朝。懷璉鳴佛於洛陽。宜乎宋仁宗之世。況我太祖高皇帝。成祖文皇帝。於通訓。則頒金湯之詔。在會典。則列墻塹之條。故曰。化頑凶而益王綱。利善良而資帝道。義林幽䆳。俗世罕聞。王臣無愛無憎。黎庶宜崇宜正。捧王言之煥朗。識聖鑒之淵微。豈不以功高世憲。道格殊方者哉。用是吾道開法本。不揆下愚。遠追德意。誓刻經律論之全藏。願報佛法僧之至恩。力微而滿願為艱。事勝而資檀須普。或十函五函。量緣而襄刻。或一部兩部。隨意而樂成。大地慈雲。普天甘露。一字之功。贊揚之莫盡。半偈之益。思議之難窮。乃知常啼東請。善財南詢。皆重法以輕生。亦知恩而報德。直以身為如來之牀座。豈若手持菩薩之慧燈。眾生造罪。愚昧先之。大士利生。智光始也萬行波騰。離般若則終歸苦業。六通雲變。舍漚和則俱墮徧空。慈母周旋百至。未喻佛子之用心。良友曲照多方。庶象至人之護念。流通大藏。希覯勝因。或貴或賤。共成堅固之緣。無親無䟽。咸作難遭之想。終期克濟。永用宣流。
華鐘匪叩。則音響不流。寶炬未然。則寒光匿耀。故歸依佛祖。藉有刑儀。即像道存。雲傳貴廣。願身星布。影徧寰區。譬一鐘聲。多人夢破。如分燈燄。大夜常明矣。洪武閒。黑白中好道者。繪華梵諸祖道影。自大迦葉尊者而下。至國初耆宿百二十尊。藏諸留都之南。牛首山。其精神慈注。風度高簡。非靈臺空清。妙思通幽者。未易著筆也。萬曆己丑。開待者省余於金壇。于觀察北園。且西發清涼。道出石頭。余曰。牛首諸祖道影。往曾於祖堂塵[土*孛]中。檢得六尊。若雲開月露。光華照人。咨詢其餘。寺僧曰。均藏牛首。余懷此六寒暑矣。弗能忘。汝無却勞。披暑一行。或可理也。對曰。謹奉和尚命。隨䇿杖往。果得靈相。會太宰陸公見之。喟然歎曰。是當儼臨人天。光映羣品。柰何歲月浸久。凋殘若是。聖人未滅度時。吾輩業重垢深。不遑近事。茲覩道影。何啻親承。得丹青家妙契其真者。臨寫十部。散布十方永作供養。分輝迸耀。普照昏衢。顧不大哉。開待者韙太宰議。慨然任之。太宰首臨一部。金沙善雲居士。於九部中。隨寫一部。餘尚未得其人。開待者跪而請曰。願和尚䟽是因緣。令諸善信生大法喜。合併勝心。成此希有。余曰善。夫由心生形。由形生影。而善反者。由影得形。由形得心。由心得道。若然者。則百二十紙。和尚不動舌根。為天下人漏洩家風不少也。
又。
夫有自心則有虗空。有虗空則有天地。有天地則有山水。有山水則有道場。有道場則有諸祖。有諸祖則有道影。是以由道影而識諸祖。由諸祖而辨道場。由道場而知天地。由天地而測虗空。由虗空以悟自心者。可謂尋流而得源矣。若然者。則大如天地。襍如萬物。皆諸祖道影也。豈待索於僧繇道玄之筆端。然後謂道影乎哉。雖然。凡心鄙劣。未能觸途成觀。須憑勝相。故阿難白佛。我見如來三十二相。勝妙殊絕。形體映徹。猶如瑠璃。常自思惟。此相非是欲愛所生。何以故。欲氣粗濁。腥臊交遘。膿血襍亂。不能發生勝淨妙明紫金光聚。是以渴仰。從佛剃落。以此觀之。阿難佛弟。尚觀勝相發心。況凡劣者乎。故諸祖道影。不可不廣也。雖華梵殊土。其天容道貌。精光炳爍。使人瞻之。塵習頓空。即相會心。千古旦暮。與諸祖周旋於大光明藏中。微道影孰能至此。留都牛首山。藏諸祖道影。一百二十尊。以歲久紙故色勞。將至零落。於是某人誓願廣圖祖影。徧流天下。惟善男信女。覩影開悟。共證自心云。
聖人無常心。以眾生心為心。大覺無常善。以眾生善為善。眾生既有此心。即具此善。如心本不有。善本不具。雖聖人設教。大覺垂形。何異乎誇錦繡。鼓琴瑟。於聾瞽人之前哉。是以聖人設教。不可不周。大覺垂形。不可不廣也。然教有淺深。形有大小。千變萬化。染淨無常。要而言之。不過開眾生本有之心。熏發本具之善而已。常熟縣郭中慧日寺。西方殿既萬鼎新。而像設未備。果林禪人發心造阿彌陀佛像。輔以觀音勢至二大士像。意在為緣廣普。像雖三座。願結萬人之緣。人乞三分。以訖其事。有願獨造者。禪人正色告之曰。真松最初一念。意在緣普。雖屬大檀盛心。不敢奉命。紫栢道人聞而嘉之。遂述此以告有緣者。流芳不可把翫。老病不與人期。逢緣勇猛。見作隨喜。慨然樂助。結淨土緣。培成佛種。豈惟不負禪人最初一念。亦人人本分事也。此片勇猛隨喜之心。本非天降。亦非地生。先天地而非無。後天地而非有。故曰。有物先天地。無名本寂寥。能為萬象始。不逐四時凋。阿彌陀佛。此云無量壽佛。佛有事佛。有理佛。理佛聖凡平等。愚智本具。不因成佛而增。不因為凡而減。惟有事佛。必假緣熏而顯。事佛既顯。理佛即圓。事理無虧。是謂究竟。故曰。佛種從緣起。所以聖人設教。貴乎必周必廣者。以眾生染淨無常。熏發成種故也。果林禪人。方將以彌陀之願。觀音之慈。勢至之悲。普熏一切有緣。如一燈光。傳百千燈。以至無盡。所謂萬人緣者。乃無盡燈之嚆矢耳。
首棱嚴。此言一切事究竟堅固。一切事者。略則五蘊六入。廣則十二處十八界也。初長水璿禪師。讀首棱嚴經。至清淨本然。云何忽生山河大地處。疑而不解。及參瑯琊覺。曰清淨本然。云何忽生山河大地。覺曰。清淨本然。云何忽生山河大地。璿師於是疑情頓釋。歸檇李疏此經。譬夫禹之治水。循其性而疏之。古今稱絕唱焉。茲寺自宋迄本朝。時雖代謝。慧炬常然。像設莊嚴。香臺靜宇。昭映日月。而諸方龍象。道長水者。必懷香入郭。探尋靈跡。戀弗忍去。葢璿師行化之地。精神所存故也。嘉靖閒寺廢。僧徒散逸。珠林寶地。掬為丘墟。余過而哀之。無何豫章開郎。擁錫東來。遂有恢復之舉。既而諸縉紳先生高其義。羣然和之。誠通造物。枯木為之重榮。甘泉為之再湧。於是禪室粗備。香燈續明。唯大雄寶殿尚有待焉。敢告四方賢豪。見善隨喜。勝因宜培。嗚呼。璿師因讀棱嚴而生疑。因疑而參瑯琊。頓悟清淨本然之心。遂為百世心宗之祖。然璿師所悟之心。豈外諸君子。日用昭昭靈靈者乎。特迷悟一閒耳。故迷之則清淨本然。遂為五蘊六入十二處十八界。悟之則五蘊六入十二處十八界。未始不清淨本然也。由是觀之。則一切事究竟堅固。一切事不究竟堅固。苟非其人。道不虗行。然則諸君子。凡有樹於棱嚴者。如富者施財。貧者施力。辯者施言。藝者施伎。有力者之金湯。孰非究竟堅固者哉。
夫忽生之前。我尚不有。喚誰作業。有業有酬。是以造善則升。造惡則墜。墜極思本。本於惡因。翻然改圖。惟善是務。墜因始杜。福報油然。人天途開。鬼獄緣薄。墜者日升。升者日多。多寡相資。升墜無已。某披搜聖斷。罪福昭如。凡有所辜。敢不懺薦。萬曆甲午八月之初。掛搭匡廬。忽搆瘧疾。寒熱交楚。神識煎惶。將百日有餘。幻質憔悴。氣力衰微。畏寒服皮。兼飲牛乳。皮則九麂。牛乳百斤。服飲之餘。竊生慚愧。濫充佛子。道業不修。慧不勝痴。致此重罰。猶借毛族身分資生。苟不仗佛慈。口讀內典。心生恐怖。罪花難凋。福果非香。於是始服麂皮。即發願心。一皮轉妙法蓮花經一部。九皮九轉。酬乳惟三。願彼牛麂。乘此法力。解脫毛羣。生人天界。英特超朗。福慧並深。不忘宿命。常思德本。委肝棄腦竭生盡誠。痛念我恩。忘我資己。護持佛法。昭廓人天。扶升抑墜。虗空有盡。彼願無窮。福慧為航。廣載一切。凡有知者。彼岸咸登。某今幸身體康強。精力如舊。若忘初願。有如梵川。於是洒掃館室。張掛如來儀容。然燈燒香。朝暮勸劬。無敢懈疲。口讀妙法。心注妙義。身體蓮花。三業清淨。懺摩牛麂。傍生罪戾。如湯消氷。現業往因。應念化成無上知覺。生生世世。我為其師。牛麂為子。現人天身。摧邪輔正。轉大法輪。震大法雷。十方三世。微塵剎海。凡有情處。願力悉充。如空充滿。雖有聖智。於色邊際。揀毛許色相。決不可得。故色充滿。即是空充滿。又如氷多水多。泥多象大。水深濕深。我發是願。牛麂如船。我如明月。船載明月。歸宿無得。不勝慚悚。仰干三寶證明。謹疏。
夫公私無常心。忘己為人則謂之公。忘人為己則謂之私。公則無為而不大。私則無為而不小。故以廣心施一針。則福德難量。以狹心施千金。其福德亦有限也。由是觀之。則作福聚德。豈惟富貴者能之。而貧賤者不能耶。顧其施心廣狹何如耳。通江橋西。百步許。有華嚴菴者。乃太宰陸公。司宼王公。捐俸買廢菴。而延本空上人飯僧之所也。五臺弇州二公。現宰官身。猶為客比丘計若此。況吾曹乎。佛言住家比丘。見客比丘來不喜者。是我法滅之兆。夫喜與不喜。公私判然。我曹苟有把茆葢頭。痛以佛誡警心。則法將滅而復昌熾可期也。本空勉諸。
伏聞一心不生。萬法無咎。三言感格。五福咸臻。茲者淫雨連綿。田疇漸沒。百穀將腐。黎民絕再生之望。一人憂惶。溥海增有死之悲。溝壑幾填之時。性命未殘之際。痛省水澇之災。目外無眚。光輝之錫。心上有徵。故眾生不貪。水澇無源。眾生不瞋。亢旱無本。情遷而後有凶吉。心動而後屬陰陽。今某等抉眚有方。塞源有土。仰仗佛法僧三寶威神之力。君親師三敬精到之誠。合捐淨資。營辦微供。然香諷經禮懺。兼洗人我之愆。尊卑之罪。伏願上天俯察。赦難解之刑。賜易求之福。天風忽起。羣陰掃盡而無遺。皜日頓生。萬物均輝而共戴。再願聖主算餘天地。臣佐福等山河。自然風不鳴條。雨不破塊。合境之內。比閭之閒。無擇長幼。共享安康。
夫形之與影。未始不相因而有也。亦未始不相因而無也。然則有無之初。有不相因而有。有不相因而無者存焉明矣。世人徒役於有無形影之閒。流而忘反。以真為假。以假為真。眾患生焉。聖人悲之。即真假而設方便。以為從有形。可以入無形。由有無可以入非有非無。入而全之。則向之所謂存焉者。昭然在目也。雖然形近乎有。影近乎無。近則易入。是故聖人形化而影留。使天下後世。即影得形。即形得心。即心復性。亦猶從有入無。從無入不無者也。今有人誓寫十六開士道影。三十餘堂。徧散寰內名剎供養之。如片月在天。影臨萬水。或因此而得復性。則生是心者。豈非大慈乎哉。說者以為影不若形。形不若心。心不似性。何不即以性示。安事影為。是不知由粗可以得精。由精可以入妙。若然者。則粗為入妙之嚆矢明矣。達觀道人聞而悅之。乃張大其說。以廣勸知其道者。共成勝事云耳。
盧溝橋東資福菴。菴中守心老禪。鑿土得泉。泉鳴如雷。眾人皆驚。不移時鳴止。唯寒流湛然。來源莫測其深淺。老禪汲之。普施四方往來渴乏者。然綆短井深。慮不能久。遂斫木為輪。合輪為轂。利有用無。以人役畜。輪名般若。泉名福海。人畜俱名菩薩。老禪意者。以菩薩運般若輪。汲福海水。周濟十方。無論貴賤人畜。有心無心。凡沾涓滴者。皆得發明自心。同登彼岸。托蓮華中。親近彌陀。達觀道人聞而悅之。悅而隨喜之。喟然歎曰。大哉是輪。軋軋福海。上下無常。虗而不屈。守心老禪以無盡願力持之。運而不窮。則其功德豈可心思口議者歟。於是為之倡一百七十人緣。買地四百餘畝。用資常住。使般若之輪。福海之水。潤沾一切。終古無息。伏願見者聞者。於此因緣。生大歡喜。生大感激。慨然破慳貪囊。施如意珠。共成勝事。顧不美哉。
伏聞佛祖聖賢。凡出出處處。必隨宜而然。若不隨宜。則機不逗物。於教於法。於自於他。皆無利益。某自惟發身於荒寒。絕俗於倉卒。乘虗入實。弄假成真。此心此跡。一切顛末。人雖不知。自決了了。且佛祖智鑒。前無量劫。後無量劫。現前無量事。如秋潭無波。湛徹三際。微雲度空。纖影弗昧。自然某平生好醜。皆在照中。然而某見地雖則無疑。而現行思惑。逢緣觸境。智劣識強。每墮愆失。自惟出處。未即判然。何者。顧在身命易捨。於教無益。於法無補。如是則出不如處也。又念祖道。荒凉陵遲。不忍受其恩。而不能捐軀報德。寸心難安。如是則處不如出也。於是於某年日月。躬詣長者尊像前。焚香疏意。拈鬮決之。伏惟長者。不吝慈悲。為教。為法。為某。判然一決出處。敢不奉命。不勝惶悚。以聞。
吾悲世之人。知有昨日。知有今日。又知有明日。若以三世詰之。則曰。不知也。殊不知。過去世即昨日。現在世即今日。未來世即明日。故曰。昨日。今日。與明日。是名小三世。過去。現在。與未來。是明大三日。可見今生富貴者。必從前所修而來。現在貧賤者。必從前所不修而召。然有前修。而富貴不能榮者。前不修。而貧賤不能累者。此乃富貴貧賤初無增減者也。此兩者。知其修。而不知其不能修者。是謂福人。知其不能修者。而初無所修。是謂智人。惟佛與諸大菩薩。始二嚴俱備。檀溪寺。昔道安祖師。率襄人修智福之所。邇來凋落不堪。有真喜禪人。雖有志修建。顧福德涼薄。無以感人。乃以指為燭。燃而供佛。且誓曰。喜若心真。勝事必克。喜心不真。勝事難成。吾聞襄之僧徒僉曰。喜禪人然指修寺。非為衣食。勝事無終。神其無靈。予四月二十四日。再遊檀溪。適值喜禪人。察其眉宇。知其心真。遂書此仰白十方云。
恭聞七寶布施。滿四方空。福德無邊。終歸生滅。全身頓捐。等一芥子。慧光圓極。始契真常。是故雪山菩薩。不以微軀慳惜。得法於形骸之餘。善財童子。不以百城迢遙。滿心於烟水之聚。倘非憂深慮遠。願終難克。必須誠竭思窮。道則易成。然婬機不斷。血肉化腥臊之物。欲習頓枯。皮膚成香潔之珠。心有粗精。塗分香臭。苟悟一念未生之始。聖凡誰名。痛觀四微初借之時。男女始兆。故萬寶之海。惟舍利為君。堅固為輔。良以無生未達。緣生夢癡。若了緣生。腥臊不朽。天地毀而堅固無損。出界空而舍利常光。比丘可九頓首於釋迦如來。及文殊普賢十八阿羅漢。像設靈焰之中。布施堅固子三十顆。頂骨三十圓。永安於主伴五腑之虗。所願弟子可。生生世世。在在處處。升沉交加之際。凡聖互聚之場。見思未斷。常以比丘身。承事三寶。如影隨形。如光隨鏡。影逢陰滅。光受塵封。吾此願心。精持堅密。非同光影。滅處愈彰。封時愈照。幸而見思惑斷。一切襍身。隨類弘法。無敢疲厭。更願施我堅固者。施我頂骨者。我所積福慧。皆迴向施者。并一切眾生。福等佛福。慧等佛慧。我願始滿。我聞無論僧俗。凡修福慧。福慧十分。國王得四分。修者得六分。何以故。皇帝為世主故。作福慧者。若不仰仗世主寵靈。護持之德。欲作一毛頭福慧。終不可得。是故修福慧者。無忘君恩。親恩。師恩。施者恩。善友恩。如忽略忘恩者。寧惟作福慧難成。即人身易失。壽命不長。百凶交聚。萬吉自消。我故追思種種之恩。五內如焚。一心悲痛。代發種種願心。伏乞十方常住三寶。釋迦如來。十二部經。憍陳如尊者。一切聖凡護法靈聰。共垂證盟。又願發願之後。當今聖主。堯風永扇。舜日長明。四海清平。萬民樂業。生身父母。光生於朽骨。悟達於遊魂。可再九頓首。不勝慚痛。謹疏。
伏聞如來明誨。比丘不得服絲綿絹帛。靴履裘膬。茲可久瘧之餘。精氣少損。形骸羸弱。動止畏寒。苟不以皮革藩屏。則江風夜露。恐難支禦。於是賈麂皮若干張。緝下衣一條。聊防先患。雖則律有開遮持犯之欵。然內心終不自安。切念麂類。生前黑業牽連。死後慈門無路。命殘箭網。皮碎刀針。今既用其氣分。將來瓜葛難辭。若不預期超拔。作緣未必無階。所以用一皮。為其口誦妙法蓮華經一部。伏願仗如來之慈力。妙法之威神。麂等開迷雲於剎那。梯覺路於般若。自知作佛。如鑿井見泥。發願度生。即窮子得寶。
恭聞聖人無常心。眾生無常習。顧在感應奚若。則機教生焉。譬如醫無常醫。病無常病。醫病相扣。而精粗始辨。故病以寒者。治之以寒藥。病以熱者。治之以熱藥。如眾生有無量病。佛為醫王。亦有無量藥。世有亢旱之憂。如來則不恡實力之應。又此實力者。非但如來獨有。亦有天實力。地實力。聖實力。凡實力。龍王實力。龍王眷屬實力。併一切鬼神餘部等實力。所以雨不求則不降。眾生不感。諸佛不應。然諸佛中。有大悲雲生如來者。深愍眾生亢旱之苦。禾苗不秀。則穀飯無本。穀飯無本。則眾生生機絕矣。於是大悲雲生如來。發願救之。故凡有亢旱之處。稱此如來名。則如來大自在實力三昧之用。率諸聖凡。種種齊施實力。轉枯槁而為滋茂。即亢陽而為甘霖。伏願大悲雲生如來。不違本誓。俯應羣機。三草二木。一切百穀。普救焦枯。並得秀實。謹疏。
明 憨山德清 閱
此經東來。熾於唐。迄於歷代。芒寒色正。皎如日月。逮我明。揚光續燄雖不乏人。而金剛正眼若墮雲霧。葢常思其故。學問尚理。謂之所知愚。所知愚不破。則自心不得現前。自心不得現前。則心隨境轉。糾纏莫解。以有所住見。求無所住心。離經分析。蕭統孤涎。沁於識海。而經曷由明乎。欲經之明莫若直求佛心。欲求佛心莫若持誦本文。冥寞於離微玄妙之外。堅精於死生順逆之關。心心不斷。如酵之於酪。如麵蘖之於酒。亦非有心。亦非無心。緣緣之中。有忽然而成者。故大鑑本新州賣柴漢耳。非積文字義理之素。偶然弛擔。聞經心開。因造黃梅。取祖印而佩之。號於萬世曰六祖。夫非歷劫聞熏。緣緣成熟之明驗耶。昔龐蘊。一日仰臥讀此經。丹霞訶之曰。非慢法乎。蘊於左足加右足而已。余讀傳燈錄至此。未嘗不流涕交頥。扼腕而痛不已也。今刪分數。刻經本文。如來之旨雲廓天布。凡有知識者。死生受持。操大鑑之券。以展龐公之用。則酪出乳中決矣。
夫自晉宋齊梁。學道者。爭以金屑翳眼。而初祖東來。應病投劑。直指人心。不立文字。後之承虗接響。不識藥忌者。遂一切峻其垣。而築文字於禪之外。由是分疆列界。剖判虗空。學禪者。不務精義。學文字者。不務了心。夫義不精。則心了而不光大。精義而不了心。則文字終不入神。故寶覺欲以無學之學。朝宗百川而無盡。歎民公南海波斯。因風到岸。標榜具存。儀刑不遠。嗚呼。可以思矣。葢禪如春也。文字則花也。春在於花。全花是春。花在於春。全春是花。而曰。禪與文字。有二乎哉。故德山臨濟棒喝交馳。未嘗非文字也。清涼天台疏經造論。未嘗非禪也。而曰。禪與文字有二乎哉。逮於晚近。更相笑而更相非。嚴於水火矣。宋寂音尊者憂之。因名其所著。曰文字禪。夫齊秦搆難。而按以周天子之命令。遂投戈臥鼓。而順於大化。則文字禪之為也。葢此老子。向春臺擷眾芳。諦知春花之際。無地寄眼。故橫心所見。橫口所言。鬪千紅萬紫於三寸枯管之下。於此把住。水泄不通。即於此放行。波瀾浩渺。乃至逗物而吟。逢緣而咏。並入編中。夫何所謂禪與文字者。夫是之謂文字禪。而禪與文字有二乎哉。噫。此一枝花。自瞿曇拈後。數千餘年。擲在糞掃堆頭。而寂音再一拈似。即今流布。踈影撩人。暗香浮鼻。其誰為破顏者。
大法之衰。由吾儕綱宗不明。以故祖令不行。而魔外充斥。即三尺豎子。掠取古德剩句。不知好惡。計為己悟。僭竊公行。可歎也。有宋覺範禪師於是乎懼。乃離合宗教。引事比類。折衷五家宗旨。至發其所秘。犯其所忌而不惜。昔人比之貫高程嬰公孫杵臼之用心。噫。亦可悲矣。書以智證名。非智不足以辨邪正。非證不足以行賞罰。葢照用全。方能荷大法也。充覺範之心。即天下有一人焉。能讀此書。直究綱宗。行祖令。斯不負著書之意。即未能洞明此書。而能廣其傳於天下。以待夫一人焉。能洞明之者。縱未能即酬覺範之志。亦覺範所與也。覺範所著。有僧寶傳。林閒錄。與是書相表裏。業已有善刻。金沙于中甫比部。復捐貲刻是書。三集並行於世。亦法門一快事也。有志於宗門者。珍重流通。是所望云。
吾襍華。通法界之經也。直指毗盧果海。性德圓融。無礙廣大自在微細。嚴以示眾生日用。現證平等心地法門。欲因之以廓塵習。昭真境。不離當處。頓得無量受用耳。觀夫佛等。眾生等。剎土塵毛染淨等。劫念往來三際等。迷悟因果理事等。法爾如然。居然自在。惟其所以不等者。良由吾人自昧於一念之差。究竟有天淵之隔。所以情生智隔。想變體殊。故曰。奇哉奇哉。一切眾生。具有如來智慧德相。但以妄想顛倒執著。而不證得。若離妄想執著。則自然業智。當下現前。如一微塵。具含大千經卷。智人明見。剖而出之。則利用無窮。由是觀之。無論眾生心。具不具。只在當人眼明不明耳。豈更有他哉。是以文殊舉之以為智。普賢操之以為行。善財挾之以發心。彌勒帶之而趣果。四十二位之各證。五十三人之全提。月滿三觀。星羅十門。行布圓融。事理無礙。以極塵毛涉入。依正互嚴。種種言詮。重重法象。火聚刀山之解脫。臥棘牛狗之堅持。乃至異類潛行。分身散影。無非游刃微塵之利具也。由具利。則塵易破。塵破。則經卷出。經卷出。則德性彰。德性彰。則果海足。果海足。則無不足。其猶融會萬派。吐納百川。故德用無邊。惟心現量。恒沙佛土。即目非遙。不涉途程。而頓證者。只在當人。一念回光返照之力耳。斯則六千道成於言下。猶是鈍根。三喚普賢於目前。豈為智眼。信乎聾瞽。封蔀識情。非上根圓器。其孰彷彿之。故曰。眾生日用而不知。苟知之。則根塵識界。草芥塵毛。通為法界之真經。屈伸俯仰。咳唾掉臂。總是普賢之妙行。以如是經。海墨積書而不盡。以如是行。日用現行而有餘。如是則非智眼莫能見。非大力莫能荷。今麟禪人。用瀝血跪書此經。是明見而後書之耶。抑因書而後明見耶。猶然書之欲見。而未及見耶。若明見而後書。則不待操觚。全經已具。如臨寶鏡。又豈淋漓翰墨區區於簡牘文字之閒耶。若因書而後明見。則現前日用。妙用全彰。似懸珠網。又豈昏沉業識茫茫於水月空華之界耶。若書之欲見而未及見。則析骨為筆。剝皮為紙。刺血為墨。徒點染太虗。揮洒金屑。豈不重增迷悶。枉歷辛勤耶。雖然。一枝葉落。而天下秋回。寸管灰飛。而大地春起。是則書與不書。全經自在。見與不見。明昧一如。悲夫。夜壑藏舟。力者負之而不覺。覺則透出毗盧。全彰法界。昭昭然毫端眉睫之閒。物物頭頭。而與普賢交臂也。此其麟乎。休師有言。華嚴性海。與我同遊者。捨子其誰歟。否則暫閉閣門。試請回途。重參曼室大士。子行矣。無忘所屬。
此經不屬刻未刻。亦不不屬刻未刻。所以眾生與諸佛。未嘗須臾離此經也。然諸佛證而忘之。忘而用之。故日用觸事而真。真則神。神則不可測。故曰。此經非思量分別之所能解。唐修雅法師。謂此經佛之意。祖之髓。眾生之心。由是觀之。則修雅之言。又可比丘之左券也。雖然眾生日用而不知。又豈能證而忘之。忘而用之哉。故不知此經者。不可不知。證此經者。不可不忘之。故曰。情存一念悟。寧越昔時迷。檇李鮑勝友昆季。發心刻小字梵筴。妙法華經。與佛頂首棱嚴經。法華根於無量義處。束為六萬餘言。六萬餘言。束為二十八品。二十八品。束為七軸。七軸束為如是妙法。四字而已。四字束為眾生日用現前一念。一念束至於無念。無念即無量義處也。此無量義處。則十方三世聖凡依正。精麤好醜。報復因果。皆無量義處。大圓鏡之影像也。鮑勝友昆季。所刻二經。筆畫精爽。流布稀奇。負笈擔囊。行脚甚便。於鑑照。真不可思議功德耳。鶴林蕖公屬比丘䟦之。比丘素不能言。姑書鮑勝友昆季。刻二經緣起遺之。然二經刻未刻。二勝友於境風逆順之頃。未嘗不流布也。
首棱嚴。此言一切事究竟堅固。一切事究竟堅固。即法華觸事而真也。第名異而實同。故未得堅固定者。往往被名言所轉耳。棱嚴七處徵心。與八還辨見。佛與阿難。主賓酬酢。往復奇險。雖蘇秦張儀之辨。設登棱嚴會上。知其必舌卷而神喪矣。葢蘇張能馳騁有心有見之域。一涉無心無見之場。其舌之卷。神之喪。不亦宜乎。嗚呼。無心則無不知。無見則無不視。於無不知之知。無不視之視。會一切聖凡好醜之事。則何事不堅固哉。鮑勝友昆季。倘能悟此。則棱嚴與法華。字字皆實相頂佛也。
洞上家風。曹山三墮。日出連山。月圓當戶。縱橫生殺。明暗相參。無縫布衫。木人服得。半穿皮履。石女拖來。汝若下劣寶几珍御。汝若驚異白牯狸奴。至於雲攢頂急。佛眼難窺。劫外靈枝。烏雞失曉。此非賣油翁的骨兒孫。管取未夢見在。嘻。此一段家風。寂寥掃地久矣。歲戊戌一陽初復。連山之日重放光明。當戶之月倍加精彩。吳臨川謂天地君親師。皆罔極之恩。一官盡瘁。萬不酬一。莫若舉揚洞上家風。君臣五位。曹山三墮。使下劣者。覩寶几而情消。驚異者。觸狸奴而心歇。輝佛日。固皇圖。莫是過也。雖然曹洞家風。綿密精深。若非真參實悟。掉臂祖關者。往往心粗膽大。死在句下。故賣油翁。頌藥山與雲巖遊山。腰閒刀響因緣曰。大鵬無伴過天池。師子將兒絕後隨。崑崙觸犯歸行路。一吼吞雲萬象馳。看此翁作略如此。濟上謂之全機大用。全機大用。即兩個泥牛鬪入海之機也。不是家裡人。切不可向痴兒前說夢。臨川受性踈朴。甘澹泊如魚甘水。昔舒王見蔣山元。問向上事。元曰。公有障道者三。近道者一。賞舒王平生甘澹泊。如頭陀耳。
夫論以不敬王者名。果不敬乎。盖將折衷於至理。而特申其情耳。其情既伸。則知方內方外。並行而不悖矣。豈唯不悖哉。將使方內有資方外弘通之益。而方外有啟方內無生之明。有啟無生之明。乃凡有所知者。皆沾其靈照。有資弘通之益。方外之賓。雖跡絕於物。苟欲行道。必乘王者之運。其化始廣也。是故經世能以出世為宗。謂之豪傑而聖賢。出世能以經世為用。謂之聖賢而豪傑。若然者。方內方外。猶波與水耳。今有人於斯。謂必撥波而飲水。其渴始解。外水而能波。其源始澄。雖三尺童子。必聚口而笑。況上智乎。茲論五篇。大略階淺及深。緣微而著。在家奉法。以體極為尊。順化為宅。所以重君親也。方外之士。必以求宗而超化。超化則不貴厚生為益。求宗則以息患為功。以至形神殊致。形則有聚有散。神則無滅無生。是以為善必召餘慶。為惡必有餘殃。辟夫昨日敬客。今日客敬我。昨日辱人。今日人辱我。如我前生為善。今日得樂。前生為惡。今日罹殃。推而廣之。一生既爾。則千生萬生。以至無盡生。靡不皆然也。嗚呼。孔子作春秋。托名於褒貶。使後世亂臣賊子。懼誅而不敢肆橫。夫名者。賓也。借名而討罪。天下尚誡而生恐。我樓煩大師。特伸亮到之心。精剖無生之旨。使夫高識之流。即緣生而達無生。籍無生而廣治道。小人知為惡有報。則其遷善之心。不待刑後而始生。君子知為善無罪。能為之弗已。則善化而造微。微則妙。妙則不可以有心求。不可以無心入。有無既不能彷彿其樊。豈可以心思口議哉。以此觀之。東魯之於樓煩。名實可辨矣。然此論不行世久矣。予甚慨之。如日月在天。浮雲蔽之。使天下不覩其光輝。如摩尼在秘。使饑寒者莫得濟其欲。於是授梓弘通。凡有緣者。如渴飲海。雖小腹與大腹。固不同量。恣其各得所飽也。
臨濟正宗。大於楊岐會。盛於五祖演。至於圓悟嫡嗣。曰虎丘隆。而隆之嫡嗣。應庵和尚是也。予讀和尚。住處州妙嚴禪院語。乃知此老。有心開飯店。爭柰米不賤。饑者怕來喫。飽者又生厭。若有人於潭柘句中理會得。即要見應庵亦不難。若也理會未得。見潭柘尚難。況見應庵者哉。
俟刻方冊大藏經成。予願造栴檀輪貯之。輪之上下。列四聖六凡。輪之最下。謂之心海。盖四聖六凡。雖升沈有異。而離心別無建立。故曰。離圓覺無六道。舍圓覺無三乘。圓覺即自心之別名也。大藏經五千餘卷。雖淺深弗等。圓別逈殊。至於權權實實。千變萬化。不過發明我之本有心源耳。若然則心海之大。此輪之妙。轉而弗停。流而無止。正如夜光之寶。宛轉於金盤之中未嘗息焉。但眾生見有身故。即生死浩然。執有心故。即愛憎橫起。是以心海之大。迷而成小。此輪之妙。轉而為粗。若復大藏流充寰宇。使凡有心識者。藉佛靈寵。於一言半句之下。心海開通。即粗為妙。則刻經之功。造輪之勝。又豈凡夫淺見薄識所能思議者乎。老漢雖不敏。願心既發。輪影已成。由影而形。將徧塵剎。由一佛境。至於百千佛境。由百千佛境。至於無量佛境。此心此願。亦隨諸佛境昭廓。我既昭廓。願一切眾生。如我無異。雖然唯不能始終之為難。即刻經之際。若觸可意不可意事。此皆十方諸佛。護念汝之深慈也。無得錯會。
夫微笑者。金剛王寶劍也。是凡是聖。嬰其鋒芒。命根立斷。故我大覺老人。拈花於靈山會上。能破顏而微笑者。飲光一人而已。至於風穴上堂。拈飲光微笑。勘諸大眾。惟念法華。接拍成令耳。萬曆丁酉。於吳江觀音大士像前。偶閱大寶積經。兜率天授記品。觸著我釋迦如來微笑光劍。是時也。但覺根外無境。境外無根。根境各不相到。直得一切凡聖窩窟。不踢自翻。然知根境不相到者。復是何物。嗚呼。眼不見眼。鼻不嗅鼻。花不拈花。香不聞香。請試道看。如道不得。則達觀道人。且不妨移名換字去也。徑山寂照之傍。有大白寮。取棱嚴大白傘盖意也。恐後人妄會為老氏大白若辱。故用微笑易之。凡我法屬。若知易名之意。管取立地凡聖情盡。笑光劍新。無擇有心無心。百尺竿頭。進步不進步。吹毛劍上。舍命不舍命。道人但管盡法。不管無民。如是則此微笑光劍。又為塗毒鼓也。咦。大眾火速掩耳。留取窮性命。下五峰。出雙徑。震大法雷施大法雨。也不是分外事。各各珍重。
長松館。在潯陽城中。其地有隱然隆然之勢。館去廬岳不遠。故山嵐潭霧。每輕籠遲迴而不滅。滅而忽明。明滅無常焉。昔山谷謂招隱風。槩湖光山色。朝莫萬態。能陰而善晴。若有鬼神假之作奇供。以徼福於有道之士。今是館之嵐霧陰晴。於前後左右之松。似亦不遜招隱也。顧予非有道者耳。往年抱瘧松雲閒。來慈偕其弟匡石。多方調治。予性不耐服藥。復恣情所爽口者。故瘧鬼得肆焉。既而予瘧稍瘳。遂有曹溪之役。曹溪還。復償牢山之盟。奄忽三易寒暑。至戊戌。結夏襄之隆東華嚴寺時。廬岳黃龍潭。名修潔者。齎來慈書至。則匡石已有淨土之遊矣。嘆息久之。於是復還潯陽。一悼匡石。淹留累日。復坐長松軒下。經行庭除。見山嵐潭霧。變態恍惚。不覺追惟過現交遊聚散之情。與夫死生之變。並不可以思惟心。定其凶吉。若嵐霧之幻化。可見而不可執捉者也。夫名與利。眾人之所爭者也。身與心。眾人之所執者也。然有變化密移之君。握其機權。而我人閒世。無論智愚貴賤。皆不敢不遵其命者也。惟未窮而知變者。能棄眾人之所爭。空眾人之所執。則密移之君。始不得逞其權耳。即過現之機局既然。則六合之內。六合之外。種種升沈情狀。何異乎館之前後左右。山嵐潭霧。去來之無常哉。
歲戊戌。汪大參靜峰。授實齋居士。堅固子一顆。己亥春。饒州阮司丞。遣皖山馬祖庵主圓通。齎沉香龕一座。供養紫栢。紫柏以授實齋居士。貯大參所授堅固子鎮撫歸宗。居士曰。汪大參無心於沉香龕。阮司丞亦無心於堅固子。兩無心而適相受。如磁石針。自然相吸。願乞一言記之。紫栢曰。夫堅固不自堅固。香龕不自香龕。我謂之堅固。則堅固現前。我謂之香龕。則香龕本具。如謂堅固與香龕是兩物。則分別未忘。又謂堅固與香龕。皆非心外之物。則能以理融事。未能觸事而真。苟能觸事而真。十方三世。皆堅固子也。盡空法界。皆沉香龕也。汪大參與阮司丞。作如是施。則一施一切施。實齋居士作如是受。則一受一切受。一施一切施。施本無施。一受一切受。受本無受。施本無施。施無有窮。受本無受。受無有盡。如是施。何異虗空生風。如是受。何異鏡光納影。所以劫石消。而施受皆無盡藏也。居士知此。則金輪與法輪。日用齊轉。豈惟堅固子與沉香龕。善能說偈哉。松風水月。瓦礫荊棘。無非歸宗廣長舌相也。
我聞世出世閒。有五種廣大音聲。能為五乘之雷。隨宜而震驚之。皆從如來功德法力中流出也。如罸十惡。賞十善。此震驚人天乘之雷也。如達諸行無常。是生滅法。涅槃寂靜。無為安樂。此震驚聲聞乘之雷也。如悟不由他。狹視聲聞。獨覺得道。此震驚緣覺乘之雷也。如叱咤二乘。廣修六度。不斷菩薩行。不舍菩提心。處無量生死而不疲厭。此震驚菩薩乘之雷也。如云此是第一乘。勝乘。最勝乘。上乘。無上乘。此震驚大心眾生之雷也。此五乘雷。又名五菩提燈。盖雷能發聰。燈能開明。聰發則聞遺。而聽無遠近。明開則見徹。而視無中邊矣。若然者。則一微之內。十虗之外。而無遺聰遺明焉。惟聰無遺。耳可以觀色。惟明無遺。眼可以聞聲。故曰。寄根明發。則明不循根。明不循根。豈惟眼可觀聲。亦可聞香。亦可嘗味。亦可覺觸。亦可知法。即我身八萬四千毛孔。亦可以見色聞聲也。噫。一根而具六根之用。非至明至勇。而返流全一者。其孰能之。萬曆戊戌。新秋日。有宰官菩薩。金牛居士王爾康。遊檀溪寺。瞻穀隱之遺蹤。不堪其岑寂。時有寒泉古栢獨守檀溪之句。始蠲俸銀一兩。囑寺僧真喜。佃地一畝。稍資佛前燈火之明。倘有同志者十人。則佃地有十畝之資。明不廣且遠哉。或又因明而延聰。有施鐘鼓而作佛事者。未可知也。涅槃有塗毒鼓句。棱嚴有擊鐘驗常之辭。此又五種廣大音聲之註脚也。顧其人所聞所見何如耳。如以人天眼耳聞見之。則謂之人天菩提燈。人天鐘鼓聲。乃至大心眾生。眼耳聞見之。則謂之大心眾生菩提燈。菩提鐘鼓聲。又曰。心外無法。如當機薦此。則近取諸身。遠取諸物。何法非菩提燈。非菩提鐘鼓聲哉。紫栢道人。聞居士之橫口如此。陰不悅其鬚髮未除。而攙我談柄。聊記此。以為他日索柄之媒云。
夫聖人無常身。以眾生身為身。辟如月無常影。以百川澄湛而影現焉。萬曆壬申。五月十九日。涿鹿山雲居東觀音寺。住持明亮等。以修補石經山雷音窟中。三世佛座下地面石。石下有一石函。函面鐫曰。大隋大業十二年歲次丙子。四月丁巳朔。八日甲子。於此函內。安置佛舍利三粒。願住持永劫。明亮等見之。且驚且喜。遂揭視之。內有小銅函。銅函內。有小金函。金函內。有小金瓶。如胡豆許。內秘舍利。果三粒。小大有差。一大逾粟。一如粟。一細逾粟。而銅函外。皆靈骨附焉。嗚呼。自隋迄明。迨逾千載。而舍利靈骨。俱時復現。豈偶然哉。將非積年水旱弗調。邊塞多虞。佛祖悲憫。示此希有。為和風甘雨。殄滅腥醜之徵乎。將非大明主化瞋習為慈波乎。抑聖母崇信三尊所致乎。予聞石經山。自北齊慧思尊者。鐫大藏於石。以壽佛慧命。隋靜琬繼之。至元慧月終焉。琬公圓寂。靈骨一分塔於靈居寺背。一分藏雷音窟中。今者舍利靈骨。是必琬公門弟子之所藏也。子問開侍者曰。佛身充滿法界乎。對曰。佛與眾生本無差別。寧不充滿。予又問曰。佛身既充滿。舍利亦充滿乎。開方沉吟。予振聲喝曰。汝不聞。昔有中貴登浙江阿育王山。未進三門。問笑翁曰。舍利安在。笑翁指松枝。松枝遂放光。汝若知此。則舍利充滿。與不充滿。自知下落。余又何言。雖然洪鐘虗受。靡扣不應。幽谷無私。有聲斯響。故聖無常身。月無常影。水清則影現。機感則聖應。是室之建。有年數矣。而未得名。俟舍利靈骨。併光照臨。始得名焉。予與二三子。皆得信宿舍利光中。又得忍菴慈公昆季。為香飯主人。何幸如之。夫眾生骨臭。諸佛骨香。而果香臭有常。凡豈成聖。垢豈能淨。予以骨香名此菴者。了知一切眾生初無常性。以其隨順無明。而六道星陳。若不隨順。誰骨非香。願登菴思名。得名思意。得意忘思。思忘忘忘。若然者。豈惟是室為骨香哉。四方上下。無往而非骨香也。
昔有一王。生而勤善。至老無懈。但臨命終時。偶觸逆境。瞋心一生。因此命盡。即墮蠎身。以善根力故。身雖墮蟒。自知是蟒。求脫無由。竊以為幸得一比丘。為我說三歸五戒。蟒身可脫也。時有一比丘至蟒處。不知蟒蟠林中。忽聞有呼比丘者。比丘異之。此深山曠野。樹林叢襍。何人呼我。躊蹰四顧。又呼曰。比丘我是某王。以臨終生瞋。今墮蟒身。願大德說三歸五戒。度我脫苦。比丘曰。某王生而勤善。至老無懈。死必生天。豈墮蟒身耶。蟒曰。以我臨終瞋熾。瞋主善伴。伴必隨主。故墮蟒身。以生平勤善力故。所以若聞三歸五戒。蟒身可脫。於是比丘遂為說三歸五戒訖。蟒果死。奇哉念力。變通無常。生而勤善。死動瞋心。故善不善。新瞋受報。及聞歸戒。以新善熏力。故善隨續。瞋消蟒死而生天。奇哉念力。何其神乎。即此而觀。可知念無大小。若因善生心。雖事大而難成。必當深思遠慮。千萬方便。委曲為之。若因惡生心。事雖微細。必當直下克去所欲。勿使成之。自然此世他生。人閒天上。受報光大。德冠常倫。凡所欲為。靡不克願。何以故。最初善念力故。故曰。善不可不勤。惡不可不克。當湖陸太宰。生平信佛。至於護法之際。毀譽超然。若信佛者。即憎為愛。若不信者。即愛為憎。但知護法事重。而親疎榮辱。了不關心。故其當大病之中。眉宇廓清。神不為撓。其未病時。以左手為淨。凡污染處。決不用之。惟用右手而已。及病勢疑危。不知日出為朝。日入為暮。凡歷旬日。則左手第二指。與大拇指相掐。堅然若天生。而不可解者。苟非念力精虔。死生不入其胸。孰能臻於此。嗚呼。左手果淨。右手果不淨。則一身兩手。而淨穢亢然不同界。以跡觀之。果如是也。以理推之。又大不然。手無淨穢。淨穢唯心。豈有一人而二心乎。一人既無二心。則心淨無穢不淨。果無穢不淨。寧獨左手謂之淨。將恐右手。向謂不淨者。未有不淨者也。何以故。一心既淨。即從足至頂。從邊至中。以至八萬四千毛孔無不淨者。故曰。心淨則佛土淨。此聖人之言也。我則曰。心淨則毛孔皆淨。毛孔既皆淨。安得山河國土不皆淨乎。若然者。太宰此印。果死而不解。其往生佛土必矣。雖然。可與智者道。難為眾人言也。
萬曆辛卯。余寫法華棱嚴二經畢。龕上當繪八部真形。藉其威神。以禦不祥。使護持二經。在在無恙。而檇李棱嚴寺昱公。適以華嚴變相來。予觀之甚喜。遂屬鄣山丁生雲鵬臨摹。登龕布置。精妙玲瓏。莊嚴殊為希有。夫華嚴變相。雖聖凡不同。其主伴森然。威儀具足。至於即事表法。玄旨幽朗。如月在秋水。不假言語。使見者。各各顯了不惑。其中八部。如阿修羅。此言非天。迦樓羅。此言金翅鳥。緊那羅。此言疑人。摩睺羅伽。此言大蟒。夜叉。此言苦活。毗樓博叉。此言種種色莊嚴眼根。鳩槃茶。此言魘魅鬼。乾達婆。此言尋香。各有其王。統無量眷屬。敬受佛勅。隨處護法。本有常光。生佛不二。隨緣熏炙。現相不同。故眾生一念起處。各有所因。如修羅。多瞋諂詐。迦樓羅。吞噉資生。緊那羅。奏樂得食。摩睺羅伽。守護伽藍。夜叉。惱他活己。毗樓博叉。主領龍眾。鳩槃茶。食噉精氣。魘魅眾生。乾達婆。尋香奏樂。如是種種。感報不同。亦顧其初心何如耳。今一切黑白。日用治習之際。起念不一。試一一觀察。此阿修羅業耶。此迦樓羅業耶。乃至乾達婆業耶。照其惡念起處。以知見之火。精進之風。忍辱之冶。持戒之椎。禪定之炭。布施之水。種種淬煉。使一切染習之銅。頓鎔無跡。則孰非如來種族耶。如是則八部靈聰。各以見光。為廣長舌相。況其秉佛護法。肝腦塗地者哉。圖而供養之。宜矣。
夫一心不生。手眼無量。介然念起。手眼用分。無量則手可見色。眼可捉物。用分則手惟能捉。眼惟能見。以此觀之。菩薩眾生。手眼平等。是以兩目兩臂者。能一心不生。則圓用無虧。千手千眼者。介然念起。則根塵互限。譬如空谷無心。千呼千應。萬呼萬應。然呼者至勞。應者無疲。空谷虗而匪靈者。尚萬應而不窮。吾人靈而不虗者。呼則有盡。況虗而至靈。妙萬物而獨立者乎。其手眼無量。諸根互用。奚足疑哉。乃有疑而未信者。盖執六尺為軀。方寸為心故也。殊不知。見小者必失大。見狹者必失廣。大莫大於無身。廣莫廣於無心。故曰。非無身之至。無以示無量百千寶目妙臂。非無量百千寶目妙臂。無以示無身之至也。故無思者。可以契同。契同者。可以圓用。圓用則熾然分別。而不乖同體。如用未至圓。雖身如槁木。心如死灰。皆非真忘也。惟真忘者。猶龍焉。彈指之頃。現身無常。大則可以橫塞虗空。細則可以芥子為宮。龍乃有欲之物。業力凡用。尚難思議。況無欲者乎。虞山趙少宰。以白銅鑄大悲菩薩像。手眼姿態。妙絕天下。達觀道人。一見而悅之。赩現眉宇。少宰曰。師悅之乎。對曰悅。且謂少宰曰。悅名固同。悅心大別。悅為菩薩。悅利益眾生。是為出世之悅也。悅功名。悅爵位。是為世閒之悅也。貧道固不敏。公能以寶像施我。不敏範而師之。則所惠大矣。敢不銘德。少宰曰。師還天目。願以此像。施於青山白雲之閒。不亦偉乎。此像藉名山福地。可以久安。又得師為之主。則天目有主。菩薩有所。不佞之願也。既而道人下天目。聞菩薩猶未至潛。豈少宰以空谷之心而應我。吾以呼者之心。以俟是像也歟。雖然。我以法界為天目。虗空為大悲。若然者。像不出虞山。未始不在天目也。菩薩雖在虞山。道人未始不在大慈悲父。提㧞照燭之中也。恐忘所施。後遂無聞。負少宰之心施。昧道人之初願。故記。
葢聞過去佛。不得無生之心。不得成無上覺道。現在佛。不得過去佛心。不得成無上覺道。未來佛。不得現在佛心。亦不得成無上覺道。由是而觀。我釋迦老人。若不得迦葉佛心。則不得有心成佛。慈氏不得迦文之心。亦不得有心成佛。雖然。迦文既不得有心成佛。則靈山會上。拈花示眾。惟飲光微笑領旨。是果有心乎哉。無心乎哉。於此簡別得出。前則飲光兄之。後則慈氏不敢弟之。設簡別不出。計有則常刺入心。計無則斷刺入心。斷常坑嶮。自古自今。遭其翳眼而墮者。不知其幾矣。是以諸佛菩薩。興大慈悲。示大手眼。一實多名。無量方便。當其隨宜出世。曰佛。曰祖。曰菩薩。曰比丘。曰居士。譬如一味多食。一莖多器。識得破者。即名得實。識不破者。忘實遺名。曰佛。曰祖。曰菩薩等。皆名也。非實也。所謂實者。古德於無根舌頭。直吐消息曰。大眾要識本心否。汝等各各現前。靈光獨耀。逈脫根塵。體露真常。不拘文字。薦取則當下緣心頓歇。脫復生心。即鄉關萬里。某以是知。百丈不得馬祖之心。則不能揚眉吐氣。馬祖不得讓祖之心。則不免家門枯淡。乃知我震旦鼻祖。不得多羅之心。則神光立雪。斷臂而求。不知將何分付。昔然燈佛授迦文之記。迦文以無得為得。名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龍湖聞禪師。初參其師曰。無上妙道。可得聞乎。其師曰。莫謗他好。聞曰。從上以來。光震華梵。豈是虗設。其師曰。是實事。聞公即穎然大悟而去。曹溪呈我五祖大師偈曰。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若然者。則某懸懸二十年。若渴鹿思泉。冀一接足。則不勝有心矣。有心則有我。有我則有物。有物則與曹溪本來無物之旨。大煞違背矣。雖然見義不為。非勇也。某固不肖。忝為大師遠孫。寧甘望崖退屈哉。且道不退屈一句。作麼生。敢道大師不得我心。則無以接曹溪。曹溪不得我心。則無以光茂兒孫。直饒威音王佛。設不得我心。縱使百劫坐道場。管取佛法不現前在。若也我不得東村王大伯心。即不能為一切聖凡之巴鼻。不惟不能為一切聖凡之巴鼻。亦不能接引端敬二子。發菩提心。及一切助緣隨喜。若霖等。可吐此心於祖前。實不敢以緣勝生勝情。緣劣生劣情。二情坐斷。本心自露。惟願以此剖獻慈光之中。伏願哀憐攝受。
萬曆二十六年。十二月十九日。予自廬山歸宗寺。挈開先壽公。與吳門朗驅烏。來臨川。於二十九日黃昏。舟次筠溪石門寺西南隅者。盖取坤土表信故也。夫信之為物也大。故出世法與世法。微信則皆不成就。如出世法。備殫五位。則以信為始。世法經綸五常。則以信為終。故信始終萬法者也。夫出世法中。自飲光微笑以來。能以語言文字揚其笑者。惟馬鳴龍樹而已。然二尊者。皆產於梵。不產於華。產於華。能以語言文字。大飲光之笑者。惟谷隱東林。與石門而已。石門即圓明。圓明即寂音。寂音諱洪。字覺範。生五十六年而卒。著書百餘部。如尊頂法論。法華髻珠論。僧寶傳。林閒錄。及智證傳。石門文字禪。此皆予所經目者也。其餘渴慕而未及見焉。石門十四歲。講唯識論有聲。十九參雲菴文禪師。畢大事。門嘗曰。吾見雲菴之後。不惟死生禍福。皆我道具。即語言文字三昧。千萬言可以立就。又拈棱伽經曰。以自心執着。心似外境轉。彼所見非有。是故說惟心。予即師所拈觀之。但了心外無法。則前境頓融。法外無心。則我相自化。噫。前境融而我相化。始能自信。黃面瞿曇。借我舌根說法於二千年前。孔老借我舌根。述春秋。刪詩書。作六篇。鳴道德。顏隳肢體。則我殻漏子。與妄想心。已忘於春秋時矣。故飲光一笑。落萬古於聲中。顏回一坐。坐斷語言文字之路。於身心之外。若然者。則飲光何長。顏回何短。故短佛而長孔老。短孔老而長佛者。皆道聽塗說。非三氏的骨兒孫也。夫信有依通之信。有智通之信。故出世法中。自飲光乃至曹溪而下。於依通之信。智通之信。苟非鵞王。水乳豈易擇哉。是以石門於篆面鞭背。謫戌瘴海之時。搜剔五家綱宗。精深整理。成禪宗標格。防閒魔外於像季之秋。此心何心乎。即仲尼述春秋之心也。故師曰。知我者。其惟此書乎。罪我者。其惟此書乎。所謂五家者。即臨濟曹洞雲門偽仰法眼是也。嗚呼。予生於五百年後。師著書於五百年前。予因師之書。而始知宗門有綱宗之說。既而寒忘衣。饑忘食。窺索久之。則綱宗肯綮。照用生殺之機。亦稍盡崖略矣。綱宗崖略。不但宗門為然。即教家亦有綱宗。如天台。清涼。慈恩。於佛所說法。各有所判。如天台。有化儀化法四教之說。清涼。有小始終頓圓五教之說。泝而上之五天。則有清光戒賢。此皆產於梵者也。若谷隱。凡佛所說經。率以三分判之。所謂序正流通也。戒賢。即唐奘師得法師也。戒賢傳彌勒之宗。其宗謂之法相宗。若天台清涼。西土馬鳴龍樹。皆謂之法性宗。法相如波。法性如水。後世學者。各專其門。互相排斥。故波之與水。不能通而為一。此曹皆以情學法者也。非以理學法者也。殊不知凡聖精粗。情有而理無者也。凡耳精粗。所不能盡者。理有而情無者也。至於甚者。斥達磨所傳之宗謂邪禪。其說曰。自飲光以至二十四祖師子尊者。為異見王斬之。安有所謂二十五祖。與夫達磨者乎。彼不知神光學窮內外。立雪齊腰。斷左臂置於鼻祖之前。而乞安心。使達磨果非聖人。則神光之臂。亦不易斷。光能以理自勝。外形骸而求法。豈獨善其身者。能為之乎。盖其志。在兼善萬世者也。及光得粲。則光為二祖。粲為三祖。三祖有信心銘。其言簡。其理精。此非洞了心外無法。法外無心。孰能臻於是。粲授此銘於四祖信。信授此銘於五祖忍。忍授此銘於六祖能。六祖本嶺南新州賣柴漢。初不識文字語言。一日擔柴入市。有賈買柴。適誦金剛經。祖聞應無所住而生其心。誦聲未已。祖即大悟。及賈償柴直。祖問曰。汝所讀者何書。賈曰。金剛經。曰此經何從來。賈曰。蘄州黃梅五祖處得來。祖咨嗟久之。且曰。奈我有老母在。無人養耳。若得十金安母。則黃梅可往也。賈聞而異之。隨施十金與祖安母。祖至黃梅。忍大師知其根性猛利。故當眾盖覆之。至祖得衣鉢而南遁。後大闡達磨之宗。長飲光之笑。予以是知馬鳴龍樹。谷隱東林。與圓明大師。皆即文字語言而傳心。曹溪則即心而傳文字語言。即文字語言而傳心。如波即水也。即心而傳文字語言。如水即波也。波即水。所謂極數而窮靈。水即波。所謂窮靈而極數。極數而窮靈。則法相法性之波也。窮靈而極數。則法性法相之水也。故石門以文字禪名其書。文字波也。禪水也。如必欲離文字而求禪。渴不飲波。必欲撥波而覓水。即至昏昧。寧至此乎。故曰。性宗通。而相宗不通。事終不圓。相宗通。而性宗不通。理終不徹。事不圓。則不能入事不成就三昧。理不徹。則不能入理不成就三昧。縱性相俱通。而不通禪宗。機終不活。機不活。則理事不成就三昧。雖入而不能用也。若夫圓明大師。則又出入乎性相之樊。掉臂於禪宗之域。即出世法。而融攝世法。以世法而波瀾乎出世之法。如春著花。如花承春。穠鮮秀麗。又如月在秋水。豈煩指點而得其清明者哉。某本殺豬屠狗之夫。唯知飲酒噉肉。恃醉使氣而已。安知所謂佛知見耶。不謂吳門楓橋雨中。承輪道人一傘之接。雨漸而為甘露。甘露漸而續石門之血脉。石門之血脉。幸而續之。則飲光之笑聲。或將傳於龍華會上。未可知也。雖然。不肖何人。敢大言如此。苟無自信於心。初不假於外者。何不憚大川峻嶺。即窮冬而登石門。此心之痛。惟佛與孔老。必皆俯而慈攝者也。偈曰。心外無法。聖凡生殺。情枯智訖。天機始活。稽首石門。心法洞達。飲光之笑。長而不歇。天風怒號。萬竅皆悅。笑不在口。聲豈有滅。太虗為頥。大地為舌。不肖所悟。圓明之訣。法乳恩深。敢畏風雪。天寒地凍。寒極暖發。千紅萬紫。如來所說。但自忘懷。無往不潔。以潔開物。物皆解脫。以是報恩。何恩弗答。
予受性豪放。習亦麤戇。一言不合。不覺眥裂火迸。自吳門遇覺公。棄書劍從剃染。而舊習亦為稍更。然於宗教未有開悟。一日讀唐張拙偈。至斷除妄想重增病。趣向真如亦是邪句。舍然大笑曰。謬矣。何不道。斷除妄想方除病。趣向真如不是邪。時旁僧謂予曰。公以為張拙偈錯耶。若張拙錯。或錯一字。何下句亦錯。予聞之不解。遂疑悶經歲。弗能已。一日忽醒曰。渠本不錯。乃我錯耳。既而自設問答。如何是斷除妄想重增病。曰披蓑衣救火。如何是趣向真如亦是邪。曰罪不重科。從此於禪家機緣語句。頗究心焉。而於教乘汗漫。猶未及也。及讀天台智者觀心頌。始於教有入。時予有偈曰。念有一切有。念無一切無。有無惟一念。念沒有無無。洎萬曆元年。北遊燕京。謁暹法師於張家灣。謁禮法師於千佛寺。又訪寶講主於西方庵。末後參徧老於法通寺。徧問汝是甚麼人。對曰。江南寒貧晚士。曰來京城作甚麼。對曰。習講。問習講作甚麼。曰貫通經旨。代佛揚化。徧曰。汝當清淨說法。對曰。即今不染一塵。徧下炕。搊予衣曰。汝道不染一塵。這好直裰向甚麼處來。適旁有僧侍。徧曰。直裰當施此僧。遂施之。徧見予內尚有衣。大笑曰。脫去一層。還有一層。自是予往來徧老之門。觀其動履。冥啟予多矣。又有普照師者。臥法通徧室。亦契愛予。嗚呼。徧老。照師。予違茲範。奄忽十九寒暑。法堂塵積。黃葉萋萋。聊具瓣香。以表素思。徧老有靈。伏惟享之。予聞世諦。有父則有子嗣。微嗣則人類絕。然有宗嗣焉。有恩嗣焉。而出世法中。則有戒嗣焉。有法嗣焉。予於徧老之門。未敢言嗣。若所謂德。則此老啟廸不淺。焉敢忘之。茲敘脫白顛末。宗教所自。於弔辭者。盖寔有報德之思焉。
凡寄形於大塊閒者。無論智愚。前乎千百世。後乎千百世。羣羣而生。逐逐而死。豈可以數計哉。唯有道者。雖物生亦生。物死亦死。然生不以形勞神。死不以神計形。不以形勞神。則同生於萬物紛擾之中。而其神常靜。不以神計形。則神離形時。譬夫人將澡沐。脫故弊衣耳。我堂師。默持金剛般若經。三十餘年。南北馳驅。開山創業於天地之陽。人勞師亦勞。人息師亦息。其中人情百端。世事變幻。若寵若驚。或榮或辱。此卷金剛經。未始須臾放下。以故即世時。以持經力。形不累神。且得慈聖皇太后。頒大藏經。以光其既寂云。雖然。衲子家。平生於空閒寂寞之濵。抱赤獨立。天不可得而清我。地不可得而濁我。前千百世。不可得而弊我。後千百世。不可得而新我。又不以天下共譽。可得而光我。天下共毀。可得而掩我。況於外榮乎。某甲與堂師為道義交。比自峨嵋順流東歸。道出潯陽。遙見匡廬。不覺潸然淚墮。余昔與師。共樂於此。今五峯蒼然。龍潭湛爾。而師已逝矣。嗚呼。孰知逝而不逝者。師乎師乎。鑒我之寸赤乎。持此經。以保厥後乎。
燕之房山縣。上方兜率寺。隆澤二開士。慕補陀有年矣。既包腰下黃金臺。由潞河。之彭城。折蘆渡江。浮淮絕海。出沒於風濤百險。一朝登補陀。若窮子還故山。積懷欽渴。唯慈父是覲。安知有身心哉。於是觀音大聖。為之現身。不亦宜乎。或聞而駭且疑之。彼二上人者。蘊何德業。菩薩特為之現身耶。是不知萬物一物。萬神一神。以身心未忘。力不能會真。始有凡聖之隔。苟能會真。菩薩與眾生。未始不神交也。故嘗聞之。能敬重自己佛性。則一切凡聖。皆可以交神之道見之。然則二開士。親覩我大聖之容。如子見父。本家常事。奚駭之有。雖然。道德之變如江湖之日趨下也。天下不貴性觀。唯貴情觀。如咸體咸爻。初本一卦。即體觀之。其神未始不全也。以爻觀之。則不勝其紛紛矣。噫。安得人之忘身心。而親覲大聖。於日用之閒哉。
明 憨山德清 閱
余瞻禮是塔。自如是我聞。以迄信受奉行。一畫至於一字。一字至於一句。一句至於一行。一行至於一經。鱗鱗曳曳。宛轉橫斜。靜對之如遠水孤峰。流觀之則長空鴈序。及其標塔標佛。忽然妙合。則七寶無所施其工。帝梵何所關其巧。直自一心不生處為基。不生用處為用。世尊未說是經。此塔先已成就。經云。應無所住而生其心。全是此塔註脚。鑒大師且從其註脚悟入。而今此塔。當機電掣。豈無毒眼漢。見鞭影而馳乎。螺燈父子刻施是經。余竊有囑累。昔有堅持此經者。江風敗舟。經遂漂墮。意其竟入龍宮矣。一日其妻浣於溪畔。見羣螺結聚。沉浮衍漾。如水上燈毬。怪而掇之。羣螺既盡。此經獨出。誠願刻者施者受持者。等彼羣螺。遂與此塔。共結一段不思議公案也。
此集或以文章奇之。無乃略神駿而取玄黃乎。殊不知作者。力在自性宗通。以不傳之妙。拋擲於語言三昧。尻脊無常。聖凡生殺。譬夫夜光在盤。宛轉流利。雖智如神禹。曷能測其向方哉。
聖人一言。天地卒難以覆載。蓋大道所在耳。身為大患。此男子能於千巖萬壑冰雪之閒。捐大患而貨半偈。非至明至勇者乎。
拜者不至。大士現身。豈因至者。我至身現。豈關菩薩。反復觀察。合現無地。於無地中。海山霞生。妙容慈肅。見者淚滴。海水可枯。此淚無竭。作是念人。普門頓入。耳擲波閒。眼聞鯨吼。水陸空行。圓通自在。樂既無根。苦非有蒂。
師子林記。紫柏道人得於吳門沈伯宏齋中。嗚呼。師子林榛莽久矣。狐兔成群。白日青天。作諸妖孽。師子貪睡不管。今此集一出。師子鼻孔。竟為之牽痛矣。痛則醒。醒則吼。請問見前大眾。且道師子正吼時。這一隊狐兔。向何處著落。能薦此。師子林一旦恢復。許渠來林中。蹴踏自在去。
此經以五法。三自性。八識。二無我為宗。為根熟菩薩。直明識體全真。頓成智用。故佛於棱伽山說經者。蓋山高峻。下臨大海。傍絕門戶。惟得神通者堪通之。乃表心地法門。非修證可能往耳。棱伽此言不可往。若然者。則一切眾生終不可往耶。雖然。境不自境。由心故境。心不自心。由境故心。境不自境。境不可得。心不自心。心亦不可得。心境既不可得。則智山無待。覺海無邊。不動脚跟。早登棱伽之頂。纔生心想。頓入如來之藏矣。僧問岩頭起滅不停時如何。岩頭問僧誰起滅。凡讀此經者。果於岩頭句下。別有轉身。始來與老漢商量此經未晚。
東坡老賊。以文字為綠林。出沒於峰前路口。荊棘叢中。窩弓藥箭。無處不藏。專候殺人不眨眼索性漢。一觸其機。刀箭齊發。尸橫血濺。碧流成赤。你且道他是賊不是賊。試辨驗看。若辨得。管取從來攔路石。沸湯潑雪。
霧勢昏曉。山形有無。且不可以心測。又豈可以筆墨盡哉。然墨光之初。心路之始。必有主人存焉。故達者知雲霧昏曉無常。即例山形等耳。然後筆筆墨墨。橫拖豎抹。意之所到。筆之所隨。主客升降。初無常位。意果意乎。筆果筆乎。吾於密郎扇頭。得趙生矣。
予客代之清涼山。一夕夢一僧蒙師子皮。自東而西。斜陽在天。光燭其面。忽然啟齒。口如血盆。牙似霜劒。夢切自計曰。如彼者我當為之。及讀端師子語錄。驚其脫略窠臼。大用縱橫。不從軌則。果若金毛師子。跳擲露地。百獸聞風。靡不腦裂者也。嗚呼。去古既遠。宗門爪牙希遘。率皆如妖狐怪狗。輭暖委靡。凡見可欲。搖尾乞憐。萬態迎合。一充其欲。閻羅老漢。叱咤其前。猶不暇顧。況顧我道哉。至於由機緣而頌古作。由頌古而評唱集。由評唱而所謂秘要者行。秘要行。則後之學者。評唱不知。安知頌古。頌古不知。安知機緣。機緣不知。安知自心。自心不知。安知祖意。夫機緣者。活句耳。生殺自在。抑揚莫測。凡聖路窮。是非藥病。苟非其人。道不虗行。唯了悟自心者。即病為藥。即藥為病。即生而殺。即縱而奪。正抑乃揚。正殺乃生。以棒喝為廣長舌。以鐵釘飯木札羮為供養。臨機哮吼。天龍欣悅。狐兔魂銷。若然者。今之以秘要自謂正傳。慢侮法道。寧不有愧於師乎。
昔人有將黃金鑄佛而供事之。一旦為大盜負而藏之重泉之下。世皆不知也。奄忽更代。初鑄佛者。子孫亦皆星散異鄉矣。爾時重泉。倐然光達丹霄。四方遠近。靡不覩之。且驚且駭。譁然相汲引。而尋光所自。以善水者。下重泉而獲金像。浮舉而供事之。巢陵唐邑內翰穆孔暉。號玄菴。其所著述。發揮儒釋精奧。書成若干部。先生即世五十餘年矣。茲由同郡傅侍御光宅。表而彰之。余故亦得鑽研玄菴秘典。大凡男子立志。不可淺近。圖一時衒耀於俗黨。但當務其深遠者。精克而成之。更百世之後。或有同志者出焉。其猶鑄佛以黃金。雖藏之於重泉之下。異日必光達丹霄也。即此言之。大盜藏像。盜唯一人。而俗黨蔽高。無世不廣。故莊周有曰。高言不止於眾心。妙樂不達於里耳。然精光所積。雖天地莫能蔽之。況人情私嫉乎哉。
夫見畫不見筆。見筆不見手。見手不見心。見心不見心之前者。謂之見見可乎。苟借畫見筆。借筆見手。借手見心。借心見心之前者。謂之不見見可乎。雖然。展卷則雲物縱橫。收卷則峰泉寥寂。且道展收把柄。畢竟落誰手裏。得恁麼自在。疑則輞川有摩詰可問。
吾聞華嚴大經。實根本法輪。佛與大菩薩之事。非小根可堪。故曰龍象蹴踏。非驢可堪。終始一念。今昔一時。因果一佛。凡聖一性。十方一剎。三界一體。正像末一法。初中後一際。當處現前。不涉情解。本自圓成。非脩所得。故曰智由三昧觀照方便。迷解顯得。不是修成。若夫悲願熏炙。稱性而周。事亦無盡。或曰。願終功廢。則過去諸佛。帶果行因。豈不多事。雖然。一乘無修。始終一念云云者。蓋指果體而言也。若在凡夫。必當先悟果體根本。然後法古佛之樣。規行矩步。始以信入。次則歷行住回向地等。圓治積生染習。習盡功圓。則毗盧能事畢矣。經中首以善財問法。徧參勝友五十三者。蓋聖人所慮。書不盡言。言不盡意。故設像寓意。使彼有志於一乘者。翫意得像。神而明之。肉身現證。無勞修得。如法華以龍女成佛之象。寓彼實相。以至三周九喻。重重旁敲。與華嚴何別。但下劣凡夫。不信自心。徒信佛語。被文字所轉。埋沒本光。不能直下受用。是非之僕。榮辱之奴。死生之仇。好惡之黨。顛之倒之。奴主反位。大用翻為迷事無明。大機總成迷理之障。理迷則觸事皆礙。事礙則於理終迷。故華嚴之法界。法華之實相。名存義昧。義昧則理無所會。理無所會。則道不終通。道既不通。到家何日。既不到家。安有所得。無得則見必不定。見不定則偏圓無辨。邪正不分。謂之知解之徒。渠尚無分。豈能現證而受用者哉。豫章潯陽之廬山。山有黃龍寺。寺額即今上所賜也。寺眾有麒禪人。有志於佛一乘。顧惟天機不深。受性魯鈍。於華嚴法界。率難通悟。於是發願書大經全部。意在青山白雲。朝暮書而讀。讀而禮稱。懺洗過現重輕罪垢。果其夙有微善。仗毗盧之寵靈。襍華之熏發。法界頓開。入佛種性。麒之告余也如此。余嘉其有志。綴華嚴大槩如此。余再謂麒曰。若知舉筆飲墨。向白紙上。橫畫豎直之者。念耶。時耶。佛耶。性耶。剎耶。乃至際耶。象耶。意耶。現前耶。不現前耶。嗚呼。若能領此。則須彌為筆。太虗為紙。大地為墨。書若經者。果有盡乎。果無盡乎。子若不會。雖剝皮為紙。析骨為筆刺血為汁。與善財童子相去尚遠在。況五十三勝友。若能親近乎。麒其勉之。麒其體之。
此集如水清珠。濁波萬頃。投之立澄。如摩尼寶。饑寒之世得之。主病即愈。蓋此老不特尊其所知。行其所知而已。且能掉臂格外作獅子吼者也。觀其於寵辱關頭。死生路上。跳躑自在。若夜光之珠。宛轉於金盤之中。影不可留。如水天蕩漾於太清之內。光無定在。有誣先生謂列子中亦有禪語。禪豈普通始來哉。此非先生語。不識好惡者所贅語耳。列子之言。雖精密至到者。亦可以義路通。禪則不唯義路不可通。縱無義路。亦非禪也。唯徹悟自心者。即閉門造車。出門合轍矣。而不識好惡者。欲以義理穿鑿。所謂撮摩虗空。祇益自勞耳。余知其家裡人。故䟦數語。
未刺指時。指塞虗空。纔刺指時。血流大地。指即金剛。血即般若。故罪無輕重。半字能消。福無淺深。援毫即滿。雖然澹菴居士。未即世時。不以此經為常課。則即世之後。子雖有曾參之孝。為書此經。終與金剛般若血脉。不能接續。若然者。居士即此經。此經即學仁父子血脉。豈以存沒斷續哉。我聞般若無古今。金剛無內外。有古今則有延促。有內外則有親疎。而未至蘊空者。則念念生滅。情塵膠執。即蚊虻唼膚。而舉身毛竪。稻芒在眼。而四方易位。況以熱指刺於冷針。鮮血迸流。能無痛乎。今學仁即流為墨。即墨成字。至於句偈。完茲一卷。究其情悃。與舍全身何異。達觀道人。見而哀之。且感學仁精誠。不媿紫岩。書此附之經尾。願見聞之者。皆發是心。
聖人有身而無累。有心而不勞。以其無累故。則一身可為千萬身。以其無勞故。則一心可以窮萬法。眾人則不然。有身則有累。有心則有勞。累之勞之。從無始以至今日。死死生生。榮榮辱辱。好惡萬端。改頭換面。羽毛鱗角。無所不經。得為人身。忝在最靈。極為希有。於希有之身。不能聞道。洗長劫之勞累。與馬牛何異哉。雖然勞之與累。亦不可易洗。若欲洗之。須以此頌為香水海。久滌自除。則眾人可至於聖人也。智者思之。
莊子曰。道惡乎在。道在稊稗。易則曰。形而上者謂之道。形而下者謂之器。有人問趙州如何是大道。州曰。大道透長安。今有人於此三者。併舉而問曰。牟子之言道。莊邪。易邪。余應之曰。莊易且置。敢問趙州大道透長安句。果言道耶。不言道耶。若謂言道。則其言不可以智識知。義路得。若謂不言道。問道答道。有何差別。有人於兩問中。知得好惡雌黃不謬。則莊易之道。譬如月在秋空。朗然廓澈。若檢點不出不但於趙州句中。無有出身之計。即莊莊易易。總向癡人說夢耳。雖然。由粗而得精。由精而遺聞。粗之與精。固亦遺聞之嚆矢哉。
漢留侯狀如美婦人。本朝劉誠意亦狀如婦人。然皆臨大事。決大幾。若鏡中見眉目然。當世無與等者。永嘉大師。雖雲外枯禪。貌亦柔秀。宋寂音尊者。初讀其證道歌。至大丈夫秉慧劒句。寂音以為此老。貌必傑特。威掩萬僧者。及禮其道影。始知體不勝衣。貌如少年宣律師。乃歎曰。斷不可以言貌觀人。蓋此老平生踐履明白。心智猛利。故吐辭等刀鋸耳。譬如香象。擺脫五欲繮鎖。超然而去。真大丈夫哉。邇來去聖轉遙。人根薄劣。凡所謂出家者。皆產於荒寒昧略之鄉。其父母不過為兒女負重。舍而出家。為其一身衣食之計。非為求出世而來。次則逋逃之徒。憲網張迫。以我緇林。為其淵藪。乃一時偷生之計。豈有成佛志乎。余浪迹江海。三十餘年。足跡徧天下。在在處處。所見緇流黃冠。率飽食橫眠。游談無根。靡醜不作。污佛污老退人信心。若使一宿老人。肉目睹此。安得不痛哭流涕哉。夫子房龍門。設不為經世用。出家求無上菩提。當不在永嘉下風。昔崔趙公問徑山國一欽禪師曰。弟子出得家不。欽曰。出家乃大丈夫事。豈將相之所能為。趙公心服之。故曰諦審先宗。是何標格。乃今狐兔成羣。龍象騰逝。則釋迦老子。正當為酒肉班頭。嗚呼痛哉。
余讀諸居士偈言䟦語。雖喜其有順水推船之心。痛其無逆風把柁之手。且道如何是逆風把柁。咄。直下死生嶮浪之中。當頭榮辱。顛風之際。赤心不昧。萬善常勤以舟為命。則并力支撑。以國為舟。則同心共濟。凡百情關。冰消瓦解一切人我。電掃雷轟。方許渠向沒巴鼻漢前。雌黃佛法去。雖然。出身一句。又作麼生。鐵索一條誰鎖放。嶺頭諸佛笑同牽。
金剛般若。兩者之堅利。世所共知。惟愚痴之堅利。或未察焉。夫愚癡不堅。我當先破。愚痴不利。我當先犯。今我頑於死生好惡之執。牢不可破。鋒不可犯。是以威音釋迦。先我得道也。雖然。愚痴不堅不利。則般若無本矣。故聖人以金剛喻般若。良以金剛能斷一切。一切不能斷金剛故也。如般若能斷一切愚痴。愚痴不能斷般若也。此就知有者言也。如未知有。則愚痴能斷般若。般若不能斷愚痴也。由是而觀。愚痴之與般若。金剛之與萬物。豈有常哉。顧其人用心如何耳。如先以知有為前茅。則般若如金剛。如未知有。強以事行破執。則愚痴如金剛。故金剛一物。不惟能喻般若。亦可以喻愚痴也。此經有五千餘言。疑二十有七。吾曹果能善用其心。則言言疑疑。皆觀照之媒妁也。反是則言言疑疑。亦愚痴之紹介也。如青蘿本元臣。榮國公本緇流。而所為如此。果以言言疑疑。為媒妁耶。為紹介耶。吾不得而知也。宋仲珩篆書。妙絕古今。精密圓活。神氣流注。如春著花。余雖至愚。貪玩不知目勞。況智者乎。羅司理心堯。初既得之於無心。豈終能以有心寶之哉。惟無心得之。亦無心寶之。則有未常有。而無未常無。所以得常無常有也。
有勝解無慚愧。謂之見魔。有慚愧無勝解。謂之悲鬼。見魔悲鬼。皆自心宛昧所成。苟能逆順關頭。掉臂徐疾過得。所謂見魔悲鬼。俱鑄為文殊普賢矣。嘻。知即易。行即難。萬仞崖端談笑躑。寒山拾得兩無功。
予聞入無生者。方知剎那。故五十計較經。有菩薩白佛曰。我罪滅。如何不見罪滅之相。佛曰。汝曹心能轉生否。對曰。我心若不轉生。則不能與如來共語。佛曰。汝曹心轉生時。見心初生之相否。對曰。不知。佛曰。汝曹既不知心生初相。豈罪滅相。汝曹獨知之乎。即此以觀心轉不轉。生相滅相。皆不越一剎那耳。而物非物。遷不遷。又豈能越之哉。予以是知駁不遷。辯不遷者。剎那未知。無生尚遙。而駁駁辯辯。得非掉棒打水月乎。則予亦不免多口之咎。
月在秋水。春在花枝。若待指點而得者。則非其天矣。吾讀半山老人擬寒山詩。恍若見秋水之月。花枝之春。無煩生心而悅。果天耶。非天耶。具眼者試為薦之。
夫貴賤殊業。物我同靈。恃力殘生。滋蔓惡習。暢一時之口味。結萬劫之身殃痛不免之酬償。截無始之苦本。莫若戒殺。殺若不戒。則我暢物結。物暢我結。結暢相乘。如汲井輪。循環不已。往復思之。甚可恐怖。恐怖既生。視物如人。視人如我。夫殺機一動。不惟殘賊同靈。寔則自斷命根。作如是想。何待佛出齒臼。然後戒殺哉。
物物有佛。物物不知。以不知故。遞相噉食。如汲井輪。長劫無已。佛憫物故。流慈齒臼。猪口出佛。梵相圓滿。狀若拇指。亦如秋月。光明顯露。若聞若見。生希奇想。俱大恐怖。自是戒殺。等不殺己。我發是願。佛即現前。非色非空。非凡非聖。凡聖中出。以是之故。物物是佛。云何業醉佛心。佛佛相食。願是慈波。注入眾齒。如一燈光。分百千燈。燈燈續分。光光無盡。物覩佛光。普照三世。於此實語。凡見聞者。號呼涕泣。如猪正殺。受痛即我。作如是觀。殺習頓止。
禪人林白。持宋繡觀音經一卷。予拜而讀之。至觀其音聲即得解脫。忽然疑生意會不快。及見無盡意菩薩。聞佛贊觀音功德之利。而無盡意即解頸眾珍寶瓔珞。持上觀世音菩薩。菩薩不肯受。因佛勸而受之。即將一分奉釋迦牟尼佛。一分奉多寶佛塔處。乃豁然疑消。夫多寶佛。過去佛也。釋迦佛。現在佛也。若無過去。則現在無待。若無現在。則過去成斷。若無過去。現在。則未來奚立。若廢三世。則昧剎那。若昧剎那。則一切聖凡之用。依正之基。將何藉焉。由是觀之。蓋聖人本欲直示其旨。顧眾生機鈍。不能神而明之。故設象以寓意。使翫而得之。則象忘而自契也。知此則現前讀經者。與觀讀經者。雖愚智弗倫。皆周旋於寂滅光中。初無閒隔。此經妙麗。神采具足。針針刺入圓通之境。字字貫攝至道之真。自宋迄明。六百載矣。而字畫鋒刃。鏗然若新。非瀝肝膽之誠。孰能至此。
石本無怪。怪自禹始。迄於東坡居士。豈惟不以石為怪。直以石為無上供養。眾人聞而怪之。以為天厨王饌。名花香果。及珍羞異寶。始足為至。公以齊安小兒浴時戲石。當禪師供。不以褻乎。然莊生有云。高言不止於眾心。余謂無上之供。自應駭俗。雖然。禹之所怪。坡之所愛。皆未有樹也。古德有言曰。若人識得心。大地無寸土。寸土既無。又安有石哉。則禹所怪。坡所愛。總夢中語耳。即達觀道人。亦不免開眼說夢在。或有傍不禁的。出來請問和尚。既無寸土。只今脚跟在恁麼處。老漢緩緩向他道。汝不聞金屑雖貴。落眼成塵耶。
未戰誰不勇。臨戰誰不恐。惟置死生於不可得之地者。如師子遊行。孤踪絕侶。然此不可得之地。非獨石門安樂場。寔一切聖凡所共。惟臨境不惑。得受用之。不然。縱見道精深。決非將種。若圓明老漢。居縲絏。濵九死。而飲食談笑如平時。死生不入其懷。真菩提場中梟騎耶。
又。
石門老人有言曰。成就世出世法者。特一切能舍耳。此言雖若不甚精深。細而味之。苟非置死生於度外者。孰能與此哉。今老人於桎梏之中。而榮辱不能入其懷。飲食談笑。不異平日。猶超然而自得也者。非洞徹自心。圓用自心者。雖見地高出佛祖。我知其觸境旗靡矣。
受持千百萬過。心地花開。香浮鼻孔。鼻孔生香。香不聞香。善知此者。則半山老人。舌根拖地。亦不分外也。
理水如海。吾心如魚。以海養魚。化龍奚難。更得觸不如意事撼之。即如天風激海。雲濤洶湧。潑日震空。空為之殞墮。則大用始得現前。子思所謂尊其所知。則高明矣。行其所知。則光大矣。
夫眾人知貴生。而不知所以養生之道。故為生之所累至人知養生之道。本於無生。故能視生無生。無生而生。生無物累也。嗟乎。今有人於此。目為色之所累。耳為聲之所累。至於心為七情五欲之所累。猶曰我平生快樂無累。殊不知無累者。累之久矣。蓋眾人欲重神昏。坐過而不知焉。辟如醉夫臥於泥淖之中。人曉之曰。泥淖非可臥之所。醉者。瞪目怒曰。我生平不解飲酒。汝奚誣我。今天下俱抱醉夫之疾。安得有不醉者而與之言哉。雖然。毗舍浮佛頌。即醉夫能讀而誦。誦而思。思而明。明而得。何患其終不醒耶。
夫至愚之人。使其蹈火則畏燒煑。雖驅之不入。五欲湯火。燒煑眾生法身慧命。非止一朝一夕。而人甘心蹈之弗畏者。豈其喪心病狂哉。蓋計臭皮囊為淨器。計無明心為命根。不能以四大觀身。四蘊觀心故也。今人於眠臥之際。枕子稍不安穩。則不能睡。必安之而後適。死生於人亦大矣。人皆公然自安。略不為之計。則負覺範老漢多矣。
清淨光中。無端強照。於無身心處計有身心。心為惡源。形為罪藪。源若不塞。惡豈有窮。藪若不空。罪必無盡。雖然心無善惡。形未吉凶。惡源未始不為慈悲之海。罪藪未始不為功德之山。顧其用心操行何如耳。嗚呼。介然有知。知而不返。惡流肆矣。塊然有執。執而不釋。罪山崇矣。唯有道者。了心非有。不待遺而愛憎自消。知身本無。不避患而榮辱自解。故曰。若人欲知佛境界。當淨其意如虗空。遠離妄想及諸取。令心所向皆無礙。我寂音尊者。方羈縻於縲絏之中。九死一生之地。而能超然自得。所謂生死憂患。莫能入其胸中。何術致此哉。大丈夫既無經世之志。則於出世宜盡心焉。故曰。盡心了知性。知性即能用。辟如龍能用水為雲。用雲為雨。故處水不溺。行雲不墜耳。予以是知有道者。脫處死生憂患之域。非惟覔憂患不可得。且能用憂患為廣長舌者也。今以此敘。作鐵釘飯。供養一源宗禪人。禪人知此。予何憾焉。
夫法本出情。以情求法。法不可得。知不可得而求之。其惑滋甚。如范滂孔北海之徒。其人品高。問學廣。亦奇男子也。至臨患難則疑悔橫生。賷悶而沒惜哉。此蓋打頭不遇作家。以情求道誤之耳。殊不知道若可以情求。則儀秦之流。皆可謂聞道矣。即寂音尊者。童丱剃除。聲已藉甚。所至講席。白眉大龍。靡不推服。然猶不謂之聞道。及見雲庵文叟。始了自心。宜其歷死生波險之地。辟若娑竭出海。慈雲法雨。遐被窮荒也。邇來去聖愈遠。吾曹軟暖。不勝觀矣。敢望其出情求法乎。嗟哉。上則托名宗教。次之奔走衣食而已。率以為教之典要。宗門活句。是古人茶飯。豈今人所能咬嚼。自是一犬吠聲。百犬狺之。遂乃成風。卒難移易。惟愚菴貴講主。情出流輩。深痛斯弊。亦恨挽之而未能焉。予故重之。贈以洪老送胡生敘。且䟦數語如此。
予讀法華普門品。至若有眾生多於淫欲。常念恭敬觀世音菩薩。便得離欲。不覺置卷嗟歎久之。眾生之大患。患莫過於淫欲。苟能常念恭敬觀世音菩薩。便得離欲。佛言不妄。今天下恭敬念觀世音菩薩者。在處有之。乃稱名而離欲者。何其寡哉。則佛言亦有妄乎。嗚呼。淫欲恭敬。初非兩物。果能至誠常念菩薩。即恭敬現而淫欲沒。稱名少懈。則淫欲現而恭敬沒。如此境界深淺。氣力生熟。予亦驗之屢矣。佛語不妄。人無恒志。自墮疑網耳。
夫法華七軸。六萬餘言。而其所詮者。雖三周九喻。直譚曲說。亦不過一實相耳。惟此實相。昭然不離日用之中。奈何樓子六十餘年。辛勤行脚。求之而不可得。長慶蒲團七破。求之而不得。由是觀之。行求亦不得。坐求亦不得。則此實相。又非四威儀中。可得而求矣。然則昭然本在日用之語。寧非夢言哉。乃永嘉覺老又曰。不離當處常湛然。覔即知君不可見。以永嘉之語。較彼二老所求之見。何天下老和尚。舌頭雌黃不定若是耶。及讀唐修雅法師法華經歌。則若庖丁解牛。公輸子之為匠。而縱橫逆順。精粗巨細。皆大白牛之全體也。是牛也。頭角崢嶸。出入於吾人六根門頭。咆哮蹴踏。喜怒無常。平田淺草。綠楊溪畔。黑白互奪。使吾即文字求之而不得。離文字求之而不得。離即離非。求之而不得。畢竟至於無可奈何此畜。曇生通禪人。每以奈何此畜不得為恨。一見此歌。便有跨牛之志。然不得能書者書而寶之。作一覔牛話頭。無擇山林城市。境緣逆順。持此參此。若不得牛。殫生弗已。紫栢道人。舍然大笑曰。汝非跳過魚盤。覔豆腐之瞎猫乎。當今能書者。舍吾叔宗而他求。豈不誤邪。雖然。若有人問大白牛兒。畢竟在甚麼處。張草米書揮筆處。細聽蹄響墨池邊。
鳥囚不忘飛。馬繫常念馳。靜中不自勝。莫若任所之。貧賤苦形勞。富貴嗟神疲。作堂名靜照。此語子謂誰。江湖隱淪士。豈無適時資。此東坡靜照堂詩也。嗚呼。心外無法。觸目其誰。動之與靜。富貴貧賤。但有名言。初非他物。眉山可謂了得便用。何異繩鋸木斷。水滴石穿。斷則根塵不到。主賓夢醒。穿則十虗通達。生殺機窮。謂物即心而心外無物。謂心即物而物外無心。解用則賓不抗主。自然接拍成令。不解用則主逐賓隊。觸處成乖。故曰。若能轉物。即同如來。且道轉物一句。孰能吐得。榮辱交加分主客。根塵暫喚作常光。
魚活而筌死。欲魚馴筌。苟無活者守之。魚豈終肯馴筌哉。如書不盡言。言不盡意。蓋意活而言死故也。故曰。承言者喪。滯句者迷。予讀東坡大悲閣記。乃知東坡得活而用死。則死者皆活矣。前大悲閣記。則公示手眼於文字之中。使人即文字而得照用也。後大悲閣記。則公示手眼於文字之外。使人忘文字而得照用也。若然則東坡之文字。非文字也。乃象也。如意得而象忘。則活者在我矣。如所謂大悲菩薩。具八萬四千清淨寶目。八萬四千母陀羅臂。豈菩薩獨有耶。實我未嘗不具也。但有照而無用。謂之似具。唯照用齊到者。謂之真具。故顏氏之子。有不善未嘗不知。此非照乎。知之而未嘗復行。此非用乎。然而必欲八萬四千寶目。八萬四千妙臂。以象照用。其故何哉。蓋眾生具八萬四千煩惱。堅等大地。非照何以破之。非用何以轉之。又曰。窮源達本謂之照。鑄染成淨謂之用。予聞東坡嘗稱文章之妙。宛曲精盡。勝妙獨出。無如棱嚴。茲以二記觀之。非但公得棱嚴死者之妙。苟不得棱嚴活者。烏能即文字而離文字。離文字而示手目者哉。
昔如來不舍穿針之福者。良以福非積善而不成。善成則性有繼矣。故曰。繼之者。善也。成之者。性也。即此而觀。善固緣生。能乘緣生。而入無生。何殊因花而得春哉。若然則穿針之福。獨非花乎。今陸大宗伯。養高綠野有日矣。年登九十。猶不以老却穿針之緣。為諸緣山主敷凍雲之花。香浮遐邇。可謂給孤後身也。嗚呼善哉。
夫一心不生。則聖凡無地。物我同光。是故聖人不同。而此心此道。未始不同也。唯執情忘本。乃見有不同耳。老子生於佛後。孔子生於老後。我讀道德。不見其有非佛之言。我讀春秋論語。亦不見有非佛之言。大都聖人應世。本無常心。但以百姓心為心。故凡可以引其為善者。靡所不至。譬如良醫。但欲愈病。參苓薑桂。隨宜用之。至於奇症怪疾。雖砒霜蛇蝎。亦所不忌。其去病一也。後世三家之徒。不達聖人本意。互相是非。攻擊排斥。血戰不已。是何異操戈而自刃也。我聞莊衢魏公。本朝盛德君子。妬曹谿一鉢而不能容。手碎之。何示人不廣若是。雖然。大鑒本以虗空為鉢。天地萬物為鉢中之食。能稻糧饑饉。藥草疾疫。公亦鉢中食耳。安有食食食哉。夫何故。無能所故。無能所則無待。無待則獨立。獨立則無生心措手之地。嗚呼。起公九原讀是䟦。寧不汗顏哉。雖然。且道如何是和事老人手段。逆順境緣風過樹。殘生不直半文錢。
婆伽老漢。直指眾生日用熱惱。為神通大光明藏。十二大士。曲說如來神通大光明藏為熱惱。自是父子情乖。聖凡路斷。康伯程氏。旁觀忍酸不禁。於是發心手書是經。積畫成字。積字成章。積章成帙。於一剎那中圓覺成就。違而復順。斷而復通。父子歡呼。接拍承令。聖凡雲集。水到渠成。紫栢道人適買舟於岷江之干。康伯氏於神通大光明藏中。拈出供養道人。是時不以面受。乃用背享。直得文殊杜口。普賢失跌。況其餘乎。雖然。蟣蝨以頭顱為崑崙。屈步以蹄涔為滄海。小大無常。孰得孰失。
禪家有離經一字。即是魔說。依經解義。三世佛冤。書家有學書而死於法者。謂之奴書。觀叔宗周氏。臨諸家帖。於縱橫變態之中。法時露焉。譬夫濃雲雷動之初。龍雖不見。頭角暫露。而天機深者。神而明之。則龍之頭角。不在叔宗筆陣。而在我欲得不得之閒耳。
詩曰。莫謂山居便自由。年來無日不懷憂。竹邊婆子常偷笋。麥裏兒童故放牛。栗蟥地蠶傷菜甲。野猪山鼠食禾頭。施為便有不如意。只得消歸自己休。
夫身心者。死生好惡之鵠也。鵠不忘。則矢不已。矢不已。則害我者寧有窮哉。然害我者。大抵不出有心無心之域。故至人去此不去彼。此去則彼無主矣。主無而敵恣。何殊矢射虗空耶。故此老以消歸自己為歸宿。旨哉言乎。
予讀東坡阿彌陀佛頌。異其頌旨曉然。如日出大地。光無不燭。奇哉長公。昔人謂五祖戒公之前身。不亦宜乎。夫圓覺倒想。初非有常。倒想在諸佛。即名圓覺。圓覺在眾生。即名倒想。如眾生能善用其心。孰非無量壽覺。娑婆孰非蓮花淨土。必曰外眾生而得佛。外娑婆而生淨土。此為鈍根聊設化城爾。今天下請其入化城。則欣然皆喜。延之寶所。莫不攢眉而去。何耶。
夫大藏佛語也。而大藏之所詮者。佛心也。佛語如薪。佛心如火。薪多則火熾。薪盡則火不可傳。火不可傳。則變生為熟。破暗張明之用。幾乎息矣。故傳火必待於薪。而火始有用。傳心必合於佛語。而心始無疑。我心既無疑。佛心我心也。佛心我心。則凡有知覺者。孰非佛耶。雖然。眾生本佛。奈何日用而不知。謂之根本無明。辟如生盲之人。出胎墮地。雖長百歲。終不知天地日月。是何物也。眾生本佛。日用不知謂之生盲。謂之無明。不亦可乎。夫生盲之人。一旦得良毉抉其障翳。則天地之大。日月之明。了然無惑矣。眾生之無明。若不得佛語。為之金錍。抉其無明障翳。雖佛性本有。惡能識哉。如火未始不在也。不得薪以傳之。則火不可得而用也。故曰地二生火。天三成之。三若不成。則火雖在。亦不可得而照物也。如眾生正因佛性雖在。不得緣因佛性熏之。則了因不開。了因不開。則正因終不得而復矣。由是而言。緣因。佛語也。了因。佛語之所詮者也。正因。則眾生本有之自心也。自心固有。不得佛語傳之。了因了之。自心雖固有。終不能用也。正如火在。而不得薪以傳之。火亦終不可得而用也。是故有志於用自心者。必先明佛語。夫自心明。則無往而非明矣。故曰不明自發。則諸暗相永不能昏。而永不能昏之人。始可以開物成務矣。予是知大藏一刻。豈惟凡夫可以登正覺。寔治道中。開物成務一大機也。刻大藏之緣始。今某將丐緣於四方。馮太史䟦其前。予繼太史而復䟦之者。蓋念聚薪不易。如薪聚而火不傳者。未之有也。佛語宏傳。而眾生不明自心者。亦未之有也。某行矣無滯。
余讀戒公法華抒海。至全人即法處。猛覺心廓目遺。妙不越粗誠非思量分別所能解也。夫蓮花象也。妙法意也。學人能玩象得意。象未始非意。粗未始非妙。且道全人即法時。阿誰玩象。咄。
歲在萬曆癸巳春。予客燕山碧雲寺。燈下讀佛祖通感。至此不覺掩卷而歎。且覆而思之。鶴勒往世為比丘。赴飯龍宮。徧觀五百眾中。無一人堪任妙供。故不欲諸子同赴。而諸子不解師意。妄生人我。師則勉強狥情携之赴會。既而五百弟子以福微德薄。生於羽族。仍感惠而從化。嗚呼。當為最靈之物。不以智照而以情。較乃為羽族而從化。蓋迷極而反覺也。雖然至此而覺。莫若先此而覺。豈不勝哉。時奇子問曰。鶴勒如何不知鶴眾夙因。二十二祖奚獨知之。曰。見道則無優劣。損習則有淺深。以深則洞照無涯。淺乃光燭有限之故。又問鶴勒說法。九易寒暑。鶴眾卒未解脫。摩拏說偈將畢。鶴眾即悟無生。飛鳴而去何哉。曰。起信論云。如來色心業勝。故聞法者易悟。由是而觀。則摩拏道力。過鶴勒多矣。辟如撞鐘。槌大則聲洪。槌細則響邇。奇子聞之。躍然合掌作禮。
大眉山。凡作文作贊作偈。發揮不傳之妙。縱橫誕幻。使入莫得窺其藩籬者。蓋其所得眾生語言陀羅尼三昧。於大雄氏未覩明星之前久矣。故能從是處說出非來。從非處說出是來。從是非處。說出不是不非來。從不是不非處。說出是是非非來。長亦可。短亦可。高亦可。下亦可。淺亦可。深亦可。近亦可。遠亦可。凡其可者。皆千古不拔之定見也。定見如盤。其語言如珠。珠走盤中。盤盛其珠。而橫斜曲直。衝突自在。竟不可方所測。如有生心測之者。辟如以網張風。以籃盛水也。知其難測。而甘心終不敢測者。益非矣。東坡氏。豈三頭六臂異乎人者耶。亦橫眉竪鼻。無所異乎人耶。但事理之障。障他不得。所以無不可耳。又事理之障。不能障他。妙在何處。妙在不傳也。只此不傳者。孔氏得之而為萬世師。老氏得之而為羣有師。釋氏得之而為無師之師。今有人於此。能知無師之師住處。則不可傳之妙。許渠獨得焉。
夫心法本妙。無閒聖凡。乃今在聖人。則能六根互用。凡夫則甘坐豐蔀之愚。以為眼惟能見。而不能聞。耳惟能聞。而不能見。殊不知凡夫以徧計不了。謂籐是蛇。故六根似不能互用耳。如徧計情消。則依他本妙。根塵無得。能所不斷。匪涉情解。日用現證。故曰佛法在日用處。所作所為。舉心動念。却又不是也。吾大雄氏。於法華會上三周九喻。橫說竪說。形容妙法。可謂曲盡慈膓矣。然終不若是歌。拈提本妙。使大心凡夫。一讀其歌。當處現前。而法華富有六萬餘言。演說妙法。不為不廣。然皆死句也。惟雅得活句之妙。能點死為活。譬如一切瓦鑠銅鐵。丹頭一點。皆成黃金白璧。又如月在秋水。春著花枝。其清明穠鮮。豈待指點然後知其妙哉。
佛頂即自心。自心即佛頂。心頂互奪。常光現前。此五乳峰下鼻祖截流之機。如講主以截流之筆。發揮棱嚴大意。開爽絕塵。一歷眼根。耳根洞徹。夫頂既不可以眼見。心又豈可以智識知哉。雖然。五陰十二入十八界皆頂也。特頂不見頂。現行忽起。用處生疑。逐日頂墮耳。
棗栢有言曰。十世古今。始終不離於當念。無邊剎海。自他不隔於毫端。由是觀之。則一念未生之時。謂之宗。一念既生之後。謂之用。故宗之與用。如一指之屈伸耳。指未屈伸時。指在而不可以見聞得。指正屈伸時。指隱而不可以動靜識。謂其動乎。屈不是伸。謂其靜乎。伸不是屈。屈之伸之。各各獨立。故正伸時。屈不可得。正屈時。伸亦不可得。正屈伸時。指體不可得。未屈伸時。屈伸亦不可得。惟知宗者。可以用用。宗辟指體。用辟屈伸。又知宗者。則情出古今。用用者。則自他不隔。然後將此愛人謂之仁。將此處事得宜謂之義。將此施之於上下。品節有條謂之禮。將此變通一切而不滯。謂之智。將此確然固守。臨死生交易之際。無毫髮苟且。謂之信。此五者。古人用不盡。今人故得用之。知此則五慈之旨。思過半矣。雖然愛見之慈。忍力之慈。與夫等慈大慈。皆可以義理得也。唯真慈一著子。苟非明悟自心。不纏知見。辟如葉公畫龍。真龍現前。未必不投筆怖走也。
夫心本無住。有著者情。情本無根。離心無地。故會心者情了。全性者心空。心空則大用自在。如春在萬物。風在千林。其吼喚鮮明變化之態。烏可以情智彷彿者哉。肇祖五論之製。宗本不遷等作。何異春生萬物。風嘯千林矣乎。既能生而能鼓之。則生鼓之前。必有春不可得而生。風不可得鼓者存焉。雖然。微宗本。則四論無心。微四論。則宗本無身。夫身也者。心之郛郭也。心也者。性之郛郭也。
此頌四句二十八字。包括大藏。透徹禪源。靡不罄矣。但眾生浮淺。憂慮弗深。立志苟且。見卵而求時夜。見苗而求腹果。是以讀者雖多。獲效則寡耳。予持此。凡十五易寒暑。而猶精持不休。每觸逆順憎愛交加之地。必以此頌為前茅。覆軍殺將。亦不知其幾。今人持未滿千萬過。遂尤其不效。復求效者持之。辟如掘井。去土三尺而無水。尋易地而掘之。復無水。復易之。水終不得。而精神竭。渴終不解。苟有志持此頌者。能知掘井之喻。而持之無懈。若無靈效。老僧舌根。定當腐壞。
八大人覺經。辭旨清遠。如月在秋水。雖至愚之人。無煩指點。皎然意了耳。然是經去古既遠。流行亦寡。初因明東禪人。手寫一軸。東雖即世。其上足世南持而示余。余疾讀之。不覺心開意朗。既而命諸黑白廣傳之。夫八覺之妙。豈外眾生日用不知之知。別有所覺耶。如來大人。憫諸不覺。即將眾生日用不知之知。開為八覺。有緣者。脫得一覺乃可以破長夜之昏矣。辟分一燈之燄。徧照世中。則其靈燄寧有窮哉。
又。
夫人之在心。猶魚之在水也。魚之在水。果知水乎。人之在心。果知心乎。魚能知水則龍已。人能知心則聖已。故曰。百姓日用而不知。嗚呼。人為萬物之靈。生既不知所以生。死豈能知所以死乎。一不知則永不知。永不知則無所知矣。人而無知。可不痛哉。於是大覺聖人見而悲之曰。奇哉眾生。俱有如來。吾已先覺。彼猶不覺。不覺則昏迷長夜。終古不思矣。是豈忍乎。遂將眾生日用不知之知。開為八覺。雖則淺深階次。所用弗同。要而言之。從凡入聖。自覺覺他。靡不滿也。此經總三百七十一字。言簡旨豐。遮照精深。有而能無。無而能有。能得一覺。則大夢頓醒。況得八覺者乎。嘻。覺則眾生可以作佛。凡魚可以為龍也。元至政閒。雪庵溥大師。號稱能書。書此經若干卷。流行海宇。自元迄今本朝。將三百年。於萬曆辛卯四月望日。鶴林蕖公。偶得一卷。於本寺明秀禪房。憲副包公乃鐫於石。以壽其傳云。
寶積經偈曰。四大假為女。其中無所有。凡夫迷惑心。執取以為實。女人如幻化。愚者不能了。妄見女相故。生於染著心。譬如幻化女。而實非女人。無智者迷惑。便生於欲想。如是了知已。一切女無相。此相皆寂然。是名女三昧。
此偈載寶積經。句十六。字八十。辭旨朗然。譬如月在天碧。清光照人。涼入心肺。積生熱惱。當處冰銷。此就天機深者。染目得益而言也。如根器稍鈍。能讀而誦。能誦而思。能思而用之。則毛嬙西施。抱身執手。唼舌吮唇。何殊木偶。雖然。女人之為害大矣。漢李陵與虜戰。陵曰。吾士氣少衰。而鼓不起者何也。軍中豈有女子乎。搜於匿車下皆劒斬焉。明日復戰。斬首三千餘級。彼但畜之。已毀王師必勝之氣。今吾曹壞服毀容。求無上道。於欲而不能斷。淫機綿然。一旦觸境。不幸與之從事。不唯出苦無期。如針鼻缺。如石折難合。靜而思之。首可碎也。肝可裂也。心可刳也。遇如斯人。此觀破壞。生不若死。死而不生則已。死而有生。生必入地獄矣。
予讀眉山蘇軾供十八大阿羅漢頌。愛其思致幽深。辭氣誕幻。發揮不傳之妙。如月在秋水。無煩指點。朗然現前。使人見之。不覺心游象先。遺物獨立也。若非得無所得心者。烏能致是哉。然以是知黃面老人。并諸尊者。離是無所得心。亦無別奇勝。或問曰。無所得心可得聞乎。對曰。若不可得聞。而問聞者。又誰耶。雖然。心不知心。眼不見眼。知此則得無所得。如啞人食蜜。甜與不甜。豈可以口舌窮之哉。
毗盧遮那。此言光明徧一切處。阿鼻。此言無閒地獄。謂諸苦具黑業徧一切處。此義黑白粲然。舉著便疑若謂光明果遍一切處。則黑業不可遍一切處。若謂黑業遍一切處則光明不可遍一切處。若謂兩種俱徧。不相妨礙者。此又不然。何以故。千年暗室。忽然一燈。暗即隨滅。光徧滿故。唯石頭老人謂光明中有黑業。不與黑業相對。黑業中有光明。不與光明相對。噫。宗風久衰。此意寂寞。往往舉似龐眉老衲。取胡盧而笑。況黃口禪雛。吾觀華嚴文殊師利。教善財童子一百一十城。參五十三知識。雖多境緣順逆。三昧無常。或以殺業。或以淫業。如是種種作諸佛事。要之皆助發毗盧光耳。故頓悟石頭參同之意。則阿鼻即入毗盧之門。不然毗盧即入阿鼻之牖。蓋一切眾生。無有定性。以無上知見之香熏之。則諸佛光生。以四弘六度之香熏之。則菩薩光生。以十二因緣還滅之香熏之。則緣覺光生。以四諦之香熏之。則聲聞光生。以增上十善之香熏之。則諸天光生。以猜忌徼福之香熏之。則修羅光生。以五戒之香熏之。則人光生。以愚癡之香熏之。則旁生光生。以慳吝之香熏之。則餓鬼光生。以十惡五逆之香熏之。則地獄光生。或謂六凡非光者。彼未了黑業無性故也。了此則飛潛橫走。孰非毗盧之光哉。今匡廬黃龍寺。有僧謂宰官菩薩。曾乾亨言曰。黃龍藏經閣成。未有司閣者。僕欲造毗盧佛一尊。以為匡廬風月主人。可乎。曾公曰。善哉希有。子既欲以毗盧圓滿之香。熏一切眾生。亨雖不敏。敢不以文字三昧助發此光。達觀道人偶讀斯文。亦橫口一上。見作隨喜云耳。
夫以藥治病。病得愈者。常醫也。常醫死。而抄其方者。偶中。病愈又醫之常之。常者也。惟良醫則不然。直以病治病。此下功也。如無擇病與不病。聞其風而喪我者。此上功也。嗟乎。眾生四百四病。皆客病也。非主病也。主病特飢渴兩者耳。然兩者。又本於有身。身本於有我。我故曰。聞其風而喪我者。上功也。若夫五伯之爭長。七雄之兢雄。使其果能我喪我。則雄雄長長。得非翦龜之毛哉。我如來大人。凡有所說。皆喪我之前茅也。若然者。垂裳而天下治。苟非我喪。我不能焉。或謂藥可以治病者。我知其非良醫也。
萬曆歲在癸巳春。余挂錫燕山碧雲柳樹菴。應華亭徐太僕琰之請也。燈下讀唐蘇州刺史白居易。重玄寺石壁經碑。逆思隋靜琬尊者。刊石為經。積盈大藏。竊校優劣。不勝悲惋。夫重玄經惟八種。而白公極廣長舌相讚之。猶恨不能盡。而我琬公刊大藏於石。設公一登白帶。則其讚歎。當復何如。適開侍者。賷大藏自三吳來。令其讀之。亦不勝悲惋。因囑其刊於涿鹿崖壁之上。使觀者知琬公之功。殆非清冕諸師可並萬一矣。䟦東坡油水頌薪多火多。境大智大。離薪離境。火智無地。是故達人就陰息影。日中逃影。離境覔智。從上以來。無有是處。油辟本性。水辟妄情。火辟境智。究此三者。初非有一。況有三乎。性變為情。情變為境。了境須智。即情逆用。以功較之。賞罰立焉。毫釐之閒。名實難負。智者思之。敢不力行。能力行者。千古旦暮。眉山長公。乃是其子。
此論文致婉密。理路冲遠。得之於心。可以達六經。徹大藏。旁通百氏。如登妙高。羣峰該覽。故用之出世。度越諸乘。穩證自心。用之經世。即事即理。橫拈竪弄。靡不合聖帝明王之轍。是真寔學。讀而成誦。誦而味之。味之精了。自疑永斷。取決自心。不由他印也。
明 憨山德清 閱
凡佛經首。有此 。然此字之義。一切人天魔外。皆不能知。唯洞悟自心。於一切佛經通達無礙者。乃知此義也。由此觀之。則此字是一切諸佛綱宗也。苟非佛之真子。決不識此字義。如汾陽黃犢偈。雲岩寶鏡三昧。臨濟三玄三要。與夫四賓主句。皆此字之訓詁也。邇來大人不出。典刑誰舉。此所以佛祖之綱宗。本具在而不知耳。其不知者。果不能知耶。特其不畏生死之苦耳。如其果知生死可畏。唯佛祖典刑是究。則知見漸開。信力漸充。疑情漸破。而佛祖之綱宗。舉著便知矣。既知之。則於一切古德防閑魔外之具。即能舉而行之矣。豈唯知之而已哉。
夫眾生所以不得道者。別無他障。不過未悟現前日用。能分別好惡之心。是前塵影子。認為本來人。此認一錯。則千錯萬錯。淪墜長劫。皆自此起也。故長沙岑曰。學道之人不識真。只為從前認識神。無量劫來生死本。癡人喚作本來人。如快性丈夫。窮此識神。為緣境而有耶。為不緣境而有耶。緣境而有。則此識神本自無體。不緣境而有。則此識神境未觸時。本無窠臼。而棱嚴會上佛曰。一切眾生。不知常住真心。性淨明體。用諸妄想。此想不真。故有輪轉。棱嚴常住真心。即此本無窠臼者是。棱嚴用字。即此認字。是然棱嚴即龍樹四性。開而為七處。徵窮阿難。而阿難雖經七處窮討其攀緣之心。必無所在。而阿難猶認能推窮者為心。故如來咄曰。此非汝心。前塵相想。佛可謂老婆心徹底矣。然阿難執恡相想。尚不肯舍。至於如來飛光左右。輪掌開合。種種方便。開曉阿難。以為手有開合。見無開合。頭有動靜。見無動靜。此非即客而辨主乎。客譬開合動靜。見譬亭主。燦如黑白。而阿難猶未敢認亭主為主人。確計過客是主翁。是以如來假匿王觀河之見。本無童髦。旁啟阿難。既而阿難至於認見為物。如來以為阿難見精既同於物。則如來見精亦物矣。如來見精既同於物。則阿難可見如來之見矣。故曰。若同見者。名為見吾。吾不見時。何不見吾不見之處。此如來以離物獨立之見。示阿難悟入。而阿難似未承當。故如來又曰。若見不見。自然非彼不見之相。蓋不見之相。無待而獨立者也。縱如來五眼。且不能窺覿。況阿難乎。故曰。吾見既非是物。汝見亦非是物。此離物之見。非汝而誰。又見若同物。汝既見物。物亦應見汝。果如是。則物我襍亂。并諸世閒不成安立。此如來宛轉。預塞阿難轉計之路。使其情枯智訖。攀緣心歇。則即物無累之見。逈然現前矣。豈阿難果有如許轉計者哉。偈曰。攀緣心歇。見精現前。一肩擔荷。豈有中邊。用處本空。何須離根。根雖不離。用合本源。寄根明發。如來自說。寄非常住。即根解脫。根脫塵離。圓明了知。舉心動念。照鏡頭迷。
娑婆。此言堪忍。蓋此界眾生。於八萬四千煩惱。一一堪忍於心。吝而不肯洗除故也。若大心凡夫。頓了八萬四千煩惱。皆無自性。則八萬四千煩惱。不名煩惱。而名八萬四千三昧矣。於諸三昧。亦能堪忍於心。則名菩薩。不名眾生。如但堪忍煩惱。不能堪忍三昧。則名眾生。不名菩薩也。即此觀之。菩薩眾生。初無常位。苟達煩惱無性。則眾生不異菩薩。於無性中橫起無明。則菩薩不異眾生。古德有言。菩薩眾生。本唯一心。心迷則法法皆迷。心了則法法皆了。了則物我無差。迷則是非橫起。且道如何是了的樣子。於逆境中能作歡喜想。於順境中能作煩惱想。此想成熟。則逆順死生之機。在我而不在造物矣。
夫瑜伽之秘密。與西天初祖教外別傳之秘密。大有不同。而瑜伽之秘密。惟佛與佛乃能知之。若教外別傳之秘密。無論凡小。或因拈花而領悟。或因棒喝而明心。而悟入境界。斷非未悟之人所能測知。故名秘密。予以是知瑜伽之秘密。在佛則顯。在凡則密。惟教外別傳之秘密。在凡則顯。在佛則密。何以故。蓋教外別傳之宗。不惟不拘凡小。即販夫竈婦。一悟其宗。便解橫拈竪弄。大震鼻祖之風。若江陵賣米餅漢。及凌行婆等。所謂教外別傳之秘密。在此等人分上。謂之直顯則可。謂之秘密。則不免惹他鼻笑有分在。故曰。如來禪許師兄會。祖師禪則恐未夢見在。予故曰。瑜伽秘密。在佛則顯。禪宗秘密。在佛則密。此兩種秘密。苟非宗教精深者。決不可鹵莽舉似。有招罪咎。
肇論總有四篇。本無則直示無生之體。不遷。即示物外無真。般若無知。則無所不知。無所不知。所以知無知也。不真空。則無物不真。無物不真。物果真有哉。涅槃無名。所以即名本無名也。然四論分門。交相發光。照我日用逆順之衝。愛憎之口。可意則心竅發悅。不可意則毛孔生烟。故曰。一念瞋心起。百萬障門開。然此障。謂從境生耶。謂從心生耶。若從境生。境本無知。安能生障。若從心生。境若不觸。心非有障。推之於境。境生無理。推之於心。心生無理。心境既皆無理。凡謂從境生障。從心生障。從非心非境生障。此皆情之橫計。非達理之見也。故讀此論者。由讀而誦。由誦而持。持則精。精則入神。入神。則根境若片雪之投紅爐。我欲不化。安可得哉。果能至此。方不負立言之心。授言之慈也。然後本無即不遷。不遷即般若無知。般若無知即不真空。不真空即涅般無名。涅槃無名。即不真空。不真空。即般若無知。般若無知。即物不遷。物不遷。即本無。頭而尾之。尾而頭之。縱亦可。橫亦可。交錯亦可。分條亦可。可不可。不可無不可。夜光在盤。宛轉橫斜。衝突之際。豈可以方隅測哉。但不出盤。我則不疑也。洞微如知此。則異日作吾道金湯。舍子而誰歟。洞微勉之。恰恰用心時。恰恰無心用。無心恰恰用。常用恰恰無。此四句。乃是大師悟心之後。消融習氣實效也。前兩句。謂調心之功。貴在血脉不斷。後兩句圓續本脉。有恰恰用心無。恰恰無心用。則不免粘帶故也。蓋妙性獨立。坐斷兩頭。血脉綿然。廓爾虗融。習氣任運而消。真體無心而契。任運而消。習忘而本無功。無心而契。體證而本無得。無功則無修。無得則無寄。無修無寄。口挂東壁。且道說甚麼法。細聽年年三月裏。鷓鴣啼處百花香。此皆大師親曾踐履過來的光景。故其吐辭渾璞。不辭圭角。模寫自受用境界。何其切哉。且道如何是血脉。瞥起。便是傷他。無念。佛即受殺。傷殺之際。血脉斷矣。此箇竅子。須是見地潔淨。保任不虗。觸著自知痛癢(讀永嘉集示眾)。
信心銘曰。境由能境。能由境能。欲知兩段。原是一空。此四句只是一句。一句了徹。大事了畢。若人果能了知。能外境而不有我。日月熾然分別之心。即大智也。果能了知。境外能而本無。則目前千差萬別之境。一真獨露也。夫兩段無常。雖真不有。一真隱顯。兩段舒卷。諦了無疑。何貴何賤。用處昭然。生殺萬變。殺則黃金失色。生則瓦礫生光。明暗相參。權屬主張。即言而了。假名曰教。即了通言。假名為宗。宗教如花。春在何處。待汝思量。殘紅滿地。
有人喪妻者。夢其妻求破地獄偈。覺而求之。無有也。問薦福古老云。若人欲了知。三世一切佛。應觀法界性。一切唯心造。此偈是也。遂舉家持誦。後見亡者。寶衣天冠。縹緲空中。稱謝而去。軾聞之佛印禪師。佛印聞之范堯夫。予讀東坡書破地獄偈語。恨其舌相不甚廣長。吐偈意未盡。嗚呼。此偈豈特破地獄哉。自地獄至餓鬼。餓鬼至畜生。畜生至人。人至修羅。修羅至天。天至聲聞。聲聞至緣覺。緣覺至菩薩。菩薩至佛。是凡是聖。一破無遺矣。或謂地獄餓鬼畜生。破則不疑。至破人天。及界外四聖。恐不當理。對曰。四聖六凡。雖染淨不同。然皆念後事耳。如曹溪問惠明不思善。不思惡。是阿那箇面目。明言下大悟。遂嗣曹溪。能於曹溪句中有箇入頭。方知破地獄偈是斬佛劒。且道劒柄。只今在誰手裏。一念不生沈死水。六根纔動犯波濤。聖凡路斷翻身處。生殺那知在斗稍。
大智發於心。於心何處尋。成就一切義。無古亦無今。此四句偈。事理不成就。即是文殊根本智。普賢差別智。一部華嚴經盡具其中。誦之者。多能生慧。何以故。大智。根本智也。大智發於心。理成就矣。然智既發於心。則心已化而為智。更從何處覓心。若心有可覓。則是心能見心。無有是理。故曰。於心何處尋也。無處尋。即所謂無依也。大智無依。則橫無外。橫無外。則橫無待矣。無待之智。非理不成就乎。理不成就。則不礙事。而事成就。故曰。成就一切義。雖能成就一切義。而無古無今。則事又不成就矣。無古今無所住也。無住故竪無外。竪無外。則竪無待矣。此偈是南安巖嚴尊者。為侍者而作。侍者前生為牛。以䭾磚造寺功德。獲報為僧。苦無聞性。誦此偈久。聞性豁然而開。一切經書遂能記憶。故名此偈為智慧偈。以誦之者。多能發慧故也。
魏府元禪師曰。佛法在日用處。行住坐臥處。吃茶吃飯處。言語相問處。所作所為處。舉心動念。又却不是也。芙蓉毓老行食。龐居士擬接。芙蓉却縮手曰。生心受施。淨名早訶。去此一機還甘否。老龐曰。當時善現豈不作家。芙蓉曰。非關他事。老龐曰。食到口邊。被他奪却。芙蓉乃下食。老龐曰。不消一句。達觀只今問諸善知識。且道芙蓉老龐。雙鏡交光之際。機鋒捷出。又如夜光之珠。橫斜衝突於金盤之中。卒難捉摸。謂其東突。忽復北突。謂其中轉。忽向西行。是舉心動念耶。不舉心動念耶。若謂舉心動念。魏老又道不是佛法。若謂不舉心動念。芙蓉老龐又非土木偶人。有人直下揀別得出。達觀當身為床座供養。伊若揀別不出。饒你芙蓉老龐復生雪屈。也須捺下雲頭。聽達觀處分始得。古人一機一境。有縱有奪。有生有殺。故曰。我與汝同條生。不與汝同條死。且道同死同生作麼生會。咄。雙鏡交光休擬議。法輪大轉食輪中。東坡贊法偈。以意為根。四句云。法塵是五塵落謝影子。意根所取。非有實境。何以故。蓋明了意識。有初中後三分。初分近前五識。猶屬現量。中分是六識正位。屬比量。後分近七識。屬非量。唯五識所取。為現量。為真境。若六識既非現量。不過五塵之影耳。故曰。法塵以佛為體。佛是覺義。現量所得。在境為真境。故曰法身。永明云。初居圓成現量之中。浮塵未起。此即法身也。後落明了意根之地。外狀潛形。外狀即浮塵。所謂法塵也。昔龐居士見馬祖。頓融前境。前境既融。非法身而何。故偈云風止浪靜也。然法身。離法塵無別有故。又曰。水無別水也。放為江河。用則兼善也。是大乘菩薩之作用。非止自利。兼亦利他。且流通不滯也。滙為沼沚。不用則獨善也。是聲聞小乘之法。止於自利而已。豈有及物之功用乎。風止浪靜。浪即前七箇識也。八識規矩云。淵深七浪境為風是也。
一喚回頭識我不。依稀蘿月又成鈎。千金之子纔流落。漠漠窮途有許愁。天童此頌。凡留心玄學者。或喜其明白現成。本無奇險。或鄙其粘皮帶骨。流墮識情。殊不知劒無利鈍。藥無貴賤聶政專諸用之。立斷君相之命。扁鵲華陀用之。談笑中可以起死回生。苟非其人。雖莫耶善劒。不若鋤钁之利。腐草之効也。於是感而重頌之。頌曰。牛頭南。馬頭北。覿面相逢還不識。鄰寺金剛哭甚哀。東村大姐呌冤屈。若道予此頌。與天童本無差別。然領會天童頌子。則不難領會予頌。吾知趙州復起。妙喜再生。恐亦摸不著在。況其下者乎。若道予之頌子。與天童大別。然天童亦頌此則因緣。予亦頌此則因緣。豈一則因緣。而有兩意耶。諸兄弟。這兩箇頌子。若揀點不知好惡。且謾道會禪也。
自佛教東來。方外高賓。方內勝士。簧鼓其道者。代不乏人。惟東晉潯陽廬山東林遠祖。憂深而慮遠。所見卓然。以為僧而不知其宗。俗而不知其化。則宗化混淆。俱無所主。乃撰在家出家。宗化之所以然。垂諸萬世。使奉法之徒。各知方向。若揭日月於中天。震雷霆於大夢。有目者孰不覩焉。有耳者孰不聞焉。然而近世在家出家者。有至死而不聞其篇目。況其義乎。嗚呼。去佛既久。魔強法弱。邪說橫行。正言蕪沒。予每思至此。不知淚之所從也。姑命奇郎。先錄在家出家論傳。示有志於吾道者究心焉。老氏曰。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聖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夫芻狗之為物也。其未陳也。錦繡以飾之。音樂以獻之。及其已陳也。或棄之道塗。或充之釜竈而已矣。金剛般若經曰。若有我相人相眾生相壽者相。則非菩薩。又曰。若見眾生有可度者即是我相人相眾生相壽者相。以此觀之。則天地以萬物為芻狗。聖人以百姓為芻狗。非不仁也。不仁也者。特無我之異稱耳。聖人豈不知芻狗。束薪為之哉。復以錦繡文之者。以騐其無用而用也。夫無用而用。物無而用不無。物無而用不無。雖天地之大。萬物之眾。未始有物也。知其未始有物。而天地之用不無。萬物之用競足。此非無我相無人相無眾生相無壽者相。而度生之用常然者。安知不仁之仁。仁大而無外者乎。
皖山。永嘉。並得教外別傳之妙。貴在坐斷語言文字。直悟自心。而信心銘。證道歌。則千紅萬紫。如方春之花。果語言文字耶。非語言文字耶。有旁不禁者試道看。雖然花果礙春乎。花如礙春。春則不花可也。知礙而春必花之。則春之癡矣。春而不癡。花果礙春哉。如此則語言文字。與教外別傳。相去幾許。
無從而來。蓬蓬如雷。藉虗能遊。觸物生號。鼓萬物而有聲無形。去來了無其踪。號之曰風。然不免生滅。故非真風也。夫真風者。不藉空而能遊。不觸物而能鳴。本無去來。豈有生滅。靈山拈之頭陀微笑。迦葉呼之阿難應諾。當面蹉過。剎竿倒却。以至鼻祖西來。神光立雪。少室風生。玉樓起粟。欲求安心。心不可得。斷臂胡為。鮮血狼籍。流入曹溪。曹溪為碧。天童頌而無聲。三祖言而無語。信心銘作。虗空蟲蛀。自是真風大扇。智火熾然。無論有心無心。是凡是聖。觸之則燒却面門。背之則凍殺法身。使能言者卷舌。有智者成愚。儒失所以為儒。老失所以為老。何其禍及自家。念一聲佛者。直須漱口三日。此皆真風鼓舞所致也。天童頌曰。一段真風見也麼。綿綿化母理機梭。織成古錦含春象。無奈東君漏泄何。此頌翻騰。家聲有損有益。有雌有雄。化真風而成古錦。騾糞拈來。換人眼珠。好心不得好報。雪裡送炭。反道增寒。達觀道人忍酸不禁。口占一偈。一段真風見也麼。綿綿化母理機梭。織成古錦含春象。無奈東君漏泄何。又有旁不禁者進曰。此是天童頌。老和尚何故白日青天之下。驅耕夫之牛。奪饑人之食。和尚曰。我也不管他天童不天童。且道老漢鼻孔在甚麼處。道不出。且禮拜吃茶去。再來真風中。雌黃別白未晚。
知三合而有鳴。五合而有聞。則根塵之搆。不待盪洗而後除也。故曰。知之一字。眾妙之門。古之至人。有以眼觀音聲。耳視色相。即遠示近。即塞示通。山壁可以直度。虗空可以遊行。無他道也。其始不過知有待。迷無待而成耳。有待即無待也。既知之矣。復能行之。故有待漸生。無待漸熟。熟則化。化則同。所以能於遠中示近。塞中示通也(拈東坡鐘銘)。
迷性而為情。則油水莫辨。即情而悟性。始知油水不可以同住。同住。水見火則起。油見火則湛然。湛然者。可與火一。一則無敵。所以油不知火。火不知油。油火不相知。而始能相為用。水則與火不一矣。所以見火則起耳。火喻誘情之境。水喻染境之情。油喻了境之智。然外境則情不生。外情則智無地。夫情與智初非兩物。以其被境所轉。名之為情。了境非有。名之為智。是以智情同住。如油共水。情觸境則奔流莫返。智了境則能所無生。故智恒與理一。情恒與理乖。如油恒與火一。水恒與火乖。乖則成敵。敵必有勝負。如水不勝火。則終必負敗而起矣。即此而觀。外境則無理。外情亦無智。學者知此。便會老龐日用事無別。頭頭自偶諧也。老龐初發身於火宅。沈家財於湘水。妻子團圞。共鍛無生。根塵蕭然。轉識成智。生死大事。一生了拔。推其所由。亦不過了達前境無性。根識蒂脫。乘理治情。逆順無閒。動止一如。知得徹。行得到。自然臨臘月三十日。一家大小並應念而化。宜其然矣。如東坡作油水偈。勝妙精絕。非聞道而勇於行者不能也。故有志於了辦生死者。長公之偈。不可不留意焉(拈東坡油水頌)。
洞山曰。貪瞋癡。太無知。果賴今朝捉得伊。行即打。空即槌。分付心王仔細推。無量劫來不解脫。問汝三人知不知。神鼎曰。貪瞋癡。實無知。十二時中任從伊。行即往。坐即隨。分付心王無可為。無量劫來元解脫。何須更問知不知。這兩頌。有人愛洞山日用之閒。境緣逆順。鍛鍊自心。鉗鎚猛密。有人愛神鼎真到大休歇處。咳唾掉臂。戲笑譏訶。無非解脫三昧。達觀老漢。現前問汝大眾。汝道洞山鼻孔。神鼎脚根。在甚麼處。汝敢胡亂揣摩。殊不知神鼎不打洞山爐鞴中陶鑄來。安得便恁麼自在。洞山不打神鼎見地上得箇消息。從汝朝即打。暮即槌。敢保貪瞋癡。直待驢年也未調伏在。汝等若揀別得出。許汝會如來禪。若祖師禪猶鄉關萬里。若要會祖師禪。須把洞山神鼎置向腦後。自家面前尋一條轉身路頭始得。故曰。只是舊時行履處。相逢舉著便淆訛。奇男子家。本來鼻孔撩天。脚跟點地。為甚麼如作賊人。常自心虗。偶被人按著。便愁贓物無地藏去。若是良人家男女。從他千搖萬撼。自然不生虗驚。心安如海。為甚麼得如此穩當。葢渠從來不竊他人物故。比來去古轉遠。大人不出。法道凌遲。大可怖畏。無論黑白。或於經論上覔得些知見。葛藤內惹得些臊氣。自謂我已見徹佛祖源底。便乃向無佛處稱尊。有一等瞎公鷄。隨聲晝夜。忽然撞箇本色人。輕輕一拶。便七荒八亂。理會不下。又不能直下生大慚愧。悲泣自訟。反於本色人分上。生大我慢。結死冤讐。只今之世。如此等流。十人之中。到有五雙。老漢所謂作賊人心虗。殊不知此等事。如來謂之一大事因緣。祖師謂之向上事。苟非夙具靈骨。有段英雄氣宇。豈易荷擔。近有一等杜撰禿奴。拍盲居士。以昭昭靈靈日用現成者。領會得。即謂之徹了。何不自家向冷靜處。細細檢點。一上我之貪瞋癡種子。果拔耶。未耶。果貪瞋癡即戒定慧耶。老漢雖不與他共住。然其果肯檢點。決知他心上亦有不安處在。只是被眼前虗名浮利籠罩了。故甘昧心。不肯向人露布醜處。我且問汝一千七百則葛藤。雖是古人殘羮餿飰。如果能則則無疑。還有則把未徹耶。若有則把未徹。且向洞山神鼎頌子裏。尋箇轉身去。為甚麼如此。只為自家面前不解得箇轉身路頭。少不得教汝依門傍戶去。雖然如是。殘羮餿飯。饑者亦可點心。大眾珍重。
華嚴經曰。如是自性。如幻如夢。如影如像。悉不成就。直言諸法如幻。學者皆知之。惟言自性如幻。雖久醉於義海者。未始弗疑也。又不知痛癢而不疑者。則疑之者。必非不疑者所能知焉。而洞了自性。已到不疑之地者。此真不疑者也。真不疑者。佛祖尚畏之。況其餘乎。
圓成匪幻。依他無地。依他匪幻。徧計無從。徧計匪幻。依他匪伏。依他匪幻。圓成曷契。余以是知理不成就。則隨緣之用不廢。事不成就。則眾生復性不難也。
予讀端師子。戒壇示沙彌偈。不覺長歎久之。大都土無肥瘦。水無清濁。農人勤勞。真實做去。瘦地亦自有收。漁人耐煩守去。清水亦自得魚。因想海東曉公。來中國求法。夜宿渴甚。顧傍有一泓。掬而飲之。甘涼異常。明日視之。乃髑髏坑也。正噦閒。忽自悟曰。一心不生。萬法無咎。遂還日本。疏華嚴圓覺等經。大行於世。又鳩摩羅什五六歲時。隨母舉佛鉢。竊念曰。我身甚小。佛鉢甚大。不覺失聲下鉢。母問其故。對曰。適我生心。鉢有輕重。一法既爾。萬法皆然。夫復何疑。今之學者。未見知識法師。先自疑曰。此善知識。果能開悟我否。此法師果能教我否。此戒師。果自己持戒清淨否。嗚呼。君子吹毛求善。小人吹毛求疵。而求善之心不若求疵之工。此等器量。做世閒好人尚做不得。況為如來子乎。端師子偈曰。登壇受具戒。第一莫疑師。摘取菓子喫。莫管樹橫枝(拈讀端師子偈)。
吾讀法華經。知得六根清淨者。則眼見三千大千之色。耳聞三千大千之聲。鼻嗅三千大千之香。舌嘗三千大千之味。身覺三千大千之觸。意洞三千大千之法。若掌中見果也。雖然。吾知而未得用者。六根未清淨耳。如一清淨。則現前矣。何疑哉。於戲。此用人誰不有。以見思覆之。塵沙蔽之。故不現前。如見思斷。而塵沙空。心如軒轅之鏡。十方通徹自證之矣。豈待人言之乎。東坡觀世音贊曰。眾生墮八難。身心俱喪失。惟有一念在。能呼觀世音。火坑與刀山。猛獸諸毒藥。眾苦萃於身。呼者常不痛。呼者若自痛。則必不能呼。若其了不痛。安用呼菩薩。眾生以二故。一身受眾苦。若能真不二。即是觀世音。八萬四千人。同時俱赴救。解曰。夫一身之微。八難頓集則難存。而身心俱喪可知矣。然身心俱喪。而能呼觀音者。身耶心耶。是身是心。則難存而身心已喪久矣。非身非心。則知痛而能呼觀世音者。果有痛乎。果無痛乎。有痛則身與心未嘗喪也。無痛則身與心未嘗不喪也。難者當即身心而推其痛。復離身心而推其痛。於即離離即之閒。往返觀察推究。一旦察著痛處。則果有痛果無痛自知。不煩求觀音覔痛所在耳。東坡此贊。妙密超詣。豈魯直少游輩。所能彷彿哉。予觀天童頌洞山病中機緣頌雖妙。然不若此贊。四稜蹋地也。頌曰。放下臭皮袋。拈轉赤肉團。當頭鼻孔正。直下髑髏乾。予曰。髑髏不乾。則鼻孔不正。鼻孔不正。則箭鋒相值之機。自然鈍置不少矣。又解云。自難字至種種觀察。皆比量也。東坡此贊。但於盎生註中。頭一難字。若不忽略。著力觀察。則東坡贊自然有入。直下髑髏乾。即智訖情枯之謂也。活人髑髏。與死人髑髏。初無有異。但活人髑髏。情識未枯。智趣未忘。謂之臭髑髏。死人髑髏。以其情智俱枯。古人謂之金剛髑髏。即法身之謂也。蓋情智既枯。則我忘。我忘則無物非道。故曰。道遠乎哉。觸事而真。聖遠乎哉。體之即神者。體字即比量也。神字即現量也。痛咀嚼之。
韓大伯點雪竇偈曰。一兔橫身當古路。蒼鷹纔見便生擒。後來獵犬無靈性。空向枯樁舊處尋。香巖曰。動容揚古路。不墮悄然機。今有人以一念不生為佛。喜怒未發為中。此所謂枯樁舊處尋者也。能舉一而反諸。則明暗動靜通塞恬變合離生滅。俱未形時。若不是佛是中。則一精明。分成六和合。翻成外說矣。故有隔壁聞釵釧聲者。曾亦得入。即此言之。則六塵皆韓大伯之古路也。即六塵而不粘六塵者。即韓大伯之兔也。臨濟用其機。而變其名。則曰。諸人赤肉團上。各各有一無位真人。於六根門頭。放大光明。照天照地。自汝諸人不能薦得。如上諸語。皆古德禪老。抖擻屎腸。為黃口禪雛。說老婆禪也。如其本分為人。露一些子不得。何以故。佛祖命根斷故。況熱腦眾生耶。故曰法堂前草深一丈。良不我欺(拈韓 大伯點雪竇公案)。永嘉證道歌有曰。但自懷中解垢衣。誰能向外誇精進。此兩句歌。賺殺天下人不少。非永嘉之咎也。人自咎耳。故看教與參禪。雖皆是勝事。脫打頭不逢作家。教眼却被義理塞殺。禪心即被野狐涎塗抹了。殊不知。凡尚義理。古人謂之所知愚。凡染野狐涎。古人謂之識解依通。葢尚義理。情終不枯。一不枯。一不涉文字義理問答處。便茫然不知雌黃。如陳摻問雲門曰。教意則不問。如何是教外別傳意。門曰。教外別傳則且置。如何是教意。摻曰。黃卷赤軸。門曰。此是能詮之文。如何是教意。摻曰。口欲談而辭喪。心將緣而慮忘。門曰。口欲談而辭喪。為對有言。心將緣而慮忘。為對妄想。如何是教意。摻茫然不知答。門曰。聞尚書善解法華經是否。摻曰不敢。門曰。經云治生產業。皆順正法。且道今非非想天。幾人退位。摻愈茫然。門訶斥而去。以是摻重發心參禪。請以雲門作用觀之。則永嘉但自懷中解垢衣。誰能向外誇精進。豈陳尚書獨不解此兩句耶。如果解了。如何見雲門如木偶人相似。葢此公義理窠臼不先踢翻。却被跛足阿師踢翻了。直得無坐地處。此所謂貪觀江上月。失却手中橈。即識解依通。雖稍活潑。初非義理窠臼。可以埋沒得渠。然謂之識解。此是依通之信。非道通之信也。依通之信。說時似悟。觸境必迷。譬如汞銀。觸火不得。一觸火便飛去矣。道通之信則不然。如迦那提婆。以舌辯困外道。外道弟子恨婆困其師。一日婆經行林閒。外弟子以利刃決提婆腹曰。汝以舌困吾師。我以刀困汝。汝復能神乎。提婆春然受之。而且種種安慰教誨之。提婆腸胃委地。弟子驚號而至。提婆誨曰。彼自壞善根耳。與我何預。但悲其忿毒所燒。終必墮苦。我心果不瞋其所害。則其墮苦之苦。終當代受之。更以甘露洗其腸胃。我心方安。噫。婆之照用。豈尚義理之講師。野狐涎之宗。所能較其雌雄者哉。又有所謂講道學者。更不若講師與野狐禪矣。故曰。一盲引眾盲。引得眾盲入火坑。予故曰。永嘉此兩句歌。賺殺天下人不少。雖然。若是作家。此兩句歌。亦是殺人劍。活人劍耳。
夫華嚴之小根。法華之退席。一者以為華嚴攝機未盡。則謂之未暢本懷。一者以為法華之退席。即華嚴之小根也。惡得獨以華嚴為不圓。而法華獨圓乎哉。於是兩家之徒。宗清涼者。遂以法華為未圓。宗天台者。又以華嚴為未圓。吾則紿之曰。果以華嚴為攝機未盡。爾時佛說大經。除諸大菩薩之外。猶有八部等眾。以宿世曾植圓因。故亦得聞毗盧之音。敢問復除異類聞經之外。更有餘眾生不聞華嚴乎。如有之。何獨小根不聞經。遂謂之攝機不盡耶。又以法華之退席為不圓者。敢問除退席之下。尚有餘眾生不聞法華耶。如有之。則華嚴之小根。未必非圓也。聞者無以應。吾復諭之曰。若知之乎。華嚴無小根。則圓能縛矣。法華無退席。則妙能滯矣。惟圓而帶小。妙而帶愚。始見華嚴之圓非圓也。法華之妙非妙也。故曰。證圓覺而住持圓覺者。凡夫也。欲證圓覺。而未及圓覺者。如來也。知此則知天台清涼矣。聞者罔措而退。
華嚴曰。如是自性。如幻如化。如影如像。悉不成就。真如之性本自圓成。不覺而動。隨緣流轉。故理不成就。依他徧計即無自性。故事不成就。事理俱不成就。所以理障事障。皆不煩化而並消。事理障消。聖凡莫測。故本色人拈頭作尾。以尾作頭。而頭尾端整。生殺自在也。
我讀法華經囑累品。不覺涕泗橫流也。何故。法華之妙至妙也。眾生之麤至麤也。以至妙之法。欲至麤之眾生。各各領解。在大菩薩猶難焉。故如來囑其弘法曰。累之者。誠然也。法華云。開佛知見。其旨本自明白。初無玄妙。若以玄妙求之。則佛知見便不明白了。蓋佛意即眾生日用不知之知。開佛知見。知見既開。則眼見色。耳聞聲。鼻嗅香。舌嘗味。身覺觸。意攀援。無往而非佛知見也。予以是知。眾生於佛知見中。開眾生知見。諸佛於眾生知見中。開佛知見耳。以此觀之。諸佛眾生。元無定體。顧其所開知見何如耳。
無盡意疑音聲可以耳聞。而此菩薩。於一切音聲。以何因緣獨用眼觀耶。佛答無盡意。但言一切眾生。受諸苦惱時。一心稱呼觀世音。觀世音即時觀一切稱呼之音聲。而眾生皆得解脫。無盡意即曉然領解不疑。眾生以耳聞音聲。則物我亢然。故八難交臨。眾苦齊劫。劫我者謂之能。我受其劫謂之所。所以根境搖蕩。業火焚燒。究其所自。以耳為聞聲之地。音聲為耳識之牽引。故曰。境有牽心之業用。苟能以眼觀聲。則根無所待。而境無能待。作是觀時。不惟眾生菩薩窩白盡翻。實乃凡聖路窮。苦樂根拔。然此等作用。非知解邊事。所以遇緣觸境。無分逆順。皆我入路之楷梯也。阿難以無著名心。有四重過。當因成假時。已說不得。無著。剎那而相續。剎那而相待。至於相待假時。已離不著三重矣。於熾然有待之后。而曰無著。豈非四重過乎。
夫待三合而執有鳴。五合而執有聞。此眾人也。廢三而執無鳴。廢五而執無聞。亦眾人也。惟三五合而不執有。三五廢而不執無者。此非眾人之所知也。予讀東坡法雲寺鐘銘。大悟語言三昧陀羅尼。蓋一切文字語言。皆自心之變也。知其自心之變。則合三而有鳴。合五而有聞。廢三而無鳴。廢五而無聞。譬如畫水成文。成文水也。不成文亦水也。合心也。廢亦心也。既皆是心。豈有心取心乎。心舍心乎。知其如此。可以為詩。可以為歌。可以為賦。可以悲鳴。可以歡呼。文字如花。自心如春。春若礙花。不名為春。花若礙春。不名為花。惟相資而無礙。故即花是春也。花可以即春。塵亦可以即根矣。豈根獨不可以即塵耶。根既可相即。又獨不可以互用之耶。銘曰。耳視目可聽。鳴寂寂時鳴。大圓空中師。獨處高廣座。臥士無所著。人引非引人。二俱無所說。而說無說法。法法雖無盡。問則應曰三。汝應如是聞。不應如是聽。又此數句。共六十字。字若譬花。句即春也。句若譬花。義即春也。義若譬花。理即春也。理若譬花。心即春也。然坡公此作。文嚴義精。苟非識妙者。直以為紙花耳。何春之有。蓋坡翁以為吾所以得悟六根互用之義。六塵皆道之妙。苟微三合之鳴。五合之聞。推至於三五合而無鳴無聞者。終不可得也。故鐘以師名。酬其德也。有師而無座。有座而不高廣何以大。稱大則無外。無外則臥士不可得矣。此舉鐘而略撞。非略之也。實攝之也。故撞有士之名。而無士之實也。如奪情不盡。則至理終不精徹。以人奪師士矣。師士奪而人不奪。猶未臻妙。又繼而奪其人矣。三者互奪。則用存而功忘矣。夫用存則情見自枯。功忘則義路自斷。義路斷而情見枯。得全我性命之微。豈昧三五。而執鳴執聞者之所能也。予初曰。讀東坡鐘銘。而大悟語言三昧陀羅尼者。非綺語也。非妄語也。有能讀予文。而知東坡作銘之意。則予又大圓師之仲弟也(拈東坡鐘銘)。
明 憨山德清 閱
稽首無等尊。本光何起滅。在乎用不用。凡聖始分轍。不用但熱惱。用之皆神力。妙容三十二。一一吉祥備。功成賢劫時。非三亦非五。累足青蓮花。慈風扇萬物。此花觸風欹。髻珠亦如墮。彷彿欹墮間。有意難為語。當處念不生。法身爆然露。若作如是觀。供者真佛子。
妙容處處皆充滿。譬若春光在萬物。眾生日用苦不知。忽知福慧本具足。佛身非身盈八極。吾人計身拘六尺。佛心無心通一切。吾人生心一切礙。了得身心等兔角。威光熾盛星中月。見者聞者皆清涼。況復聞見皆寂滅。稽首牟尼無上尊。惟願慈波恒澤物。
大道非一亦非二。佛國如何有多種。究竟願力初不同。所以感報乃如是。此去西方十萬億。化主號曰阿彌陀。往因發願四十八。是故殊勝超一切。生其國者皆不退。我若發願祖無量。我即彌陀真骨肉。彌陀之身壽無數。萬斛芥子不可喻。悲智不從心外生。自強勇猛亦心力。如是觀察了無疑。我即彌陀最初師。弟子既出苦海已。師長豈墮於生死。
南面之樂。視同敝屣。苟非至明。見彼知此。幽石白雲。瑤宮金几。誰雌誰雄。慈父蒿矢。
眼不見眼。心不明心。眼若見眼。眼非我眼。心若明心。心非我心。誰云六載。苦行殷勤。明星出時。一覩悟道。道若可悟。亦可修證。修證非道。三學六度。方便劬勞。熏炙隨順。轉識成智。智成識空。空即萬法。萬法即空。異相非礙。拈頭作尾。以脚為手。似乃顛倒。不壞本相。橫計不了。見手見脚。事事執著。如眼見眼。如心見心。如是見者。大海撈針。萬劫千生。勞筋苦骨。役心疲志。曾有何益。瞿曇方便。謂言成佛。佛若可成。斷非真佛。
有生最苦者。惟生死耳。生死本乎情愛。情愛不斷。萬劫千生。酬償業債。我不重汝苦行雪山。覩星悟道。但服汝一切情愛。一刀截斷。此非大英雄漢子。安能把手心頭便判。是故稽首贊之。本自尊貴。作下賤相。堆危岩畔。宛死模樣。人鳥絕踪。雪覆千嶂。寥兮寂兮。那來情想。為什麼。活馬將他死馬毉。咦。不是一番寒徹骨。怎得梅花撲鼻香。
袞衣何似鹿裘安。雪覆千峰獨耐看。不是明星驚夢眼。肯來苦海弄波瀾。
一覩明星眼便花。逢人到處撒泥沙。六年苦行成何事。惹得諸方口業加。
稽首無上毗盧佛。光明熾然徧一切。隨其分量各得之。聖凡受用皆圓滿。蟣蝨未始終於小。修羅亦非必於大。祇因瞥爾情生時。如行巨海限牛跡。是故世雄設方便。範銅示此希有身。譬如雲淨中秋月。眾星圍繞增殊勝。見者聞者益清涼。熱惱頓入不思議。
稽首無上真金色。相好圓滿非有無。江濤湖風廣長舌。一切見聞難思議。匡廬震旦勝道場。今復駐此光明尊。譬如寶盤得摩尼。宛轉橫斜恒不息。癡人若以方隅觀。何異層氷覓火燄。智者日用心湛然。是故白毫常普照。
有生必有滅。有壽必有數。佛以無量稱。必有其所以。此去極樂國。西方路甚遠。但念佛號者。必當生其土。釋尊金口宣。決定無虗謬。生從不生有。不生者非數。非數為數本。是為萬物祖。此祖人皆有。不悟乃不睹。如頓見自心。生滅不可得。依此發誓願。如阿彌陀佛。佛佛願相紹。光光照不絕。是佛現前時。狐疑湯潑雪。
夫像設之始。莫始於優填王金像。與旃檀像。像設之靈奇。則莫靈奇於阿育王銅像。與吳中石像。夫金佛不度罏。木佛不度火。則石佛不度水明矣。而吳中石佛。乃出沒大海。浮沈驚濤。螺髮繩衣。跏趺於碧琉璃上。現大希奇。魚龍悲仰。濟海入吳。而獨應朱氏父子之請。由是觀之。石佛既以度水。則金佛度罏。木佛亦度火矣。予是以知無物非心。無像非真。心能所卷舒。精粗莫測。惟照用俱全者。則黃土與松枝。皆隨感放光。況我維衛迦葉二如來。於無量劫。與吳人有大因緣。特此顯現。令無量眾生起靈應想。想則思。思則悟。悟則通。通則近取諸身。遠取諸物。皆自心也。然四方黑白。不道於吳者。無緣瞻仰。予甚慨之。乃屬丁南羽氏繪像以傳。秋空之月。無擇蹄涔。二如來自茲處處示現矣。贊曰。
金佛不度罏。木佛不度火。石佛能度水。多生願力故。普願見聞者。福慧如春花。不假安排力。花花妙自佳。因影得佛心。佛心無中外。應用雖不竭。迷之苦甚大。維衛迦葉佛。酬願顯靈奇。水陸作佛事。由之不許知。凡有供養者。地獄化佛會。佛會五陰空。罪福亦不昧。獄室名福堂。檢名寔自詳。因苦生覺照。覺則物我忘。堯春無中邊。舜德寧促延。朝暮禮二像。披雲覩青天。魚龍仰光彩。虎兕融瞋顛。吳水與燕山。十五月皆圓。
河目海口。心同太虗。長風遊之。其地有餘。我心如此。何物能轉。布袋之中。聖凡難辨。
世人多愁。尊者多笑。愁笑有常。用無麤妙。坦懷垂腹。布袋生殺。揑聚放開。聖凡失著。
天容道貌妙難思。待到龍華見已遲。逈脫根塵渾獨露。頓空人我便相知。面門生笑猶非妙。肩背流春始是奇。一禮一瞻增福慧。常親寧不獲菩提。
夫泥牛耕月。木馬嘶風。眾人聞而駭之。茲像非金非石。眾品合成。解附荊楚之舟。密換蠻夷之骨。達者知而易感。常徒昧而難懷。然其銷我爭於真慈。廓清涼於熱惱。雖不處王侯之位。而德貫象帝之先。梵名佛陀。此言覺者。覺則無物非心。不覺則何心非物。何物非心。一莖草可以為丈六金身。何心非物。丈六金身可以為一莖草。噫。苟非其人。道不虗行。贊曰。江清先得月。緣熟佛自來。我若心水淨。豁然佛眼開。自心垢未空。怒佛無靈通。病者飲蔗漿。橫疑黃連同。一朝疾病除。菜汁甜何如。禱佛佛不應。佛安有親疎。但將我心審。果乃誠未誠。若使心誠徹。無靈佛不情。
一切煩惱懽喜本。若無煩惱懽喜離。是知懽喜無煩惱。終必懽喜無所資。我今稽首彌勒尊。笑口常開等海門。見聞隨喜消人我。通身毛孔皆生春。此春不向無心生。智願成熟度有情。我若無情笑破口。敢問心生懽喜否。請觀木人鳥不怕。風吹手動渠不走。尊者懽笑誰不喜。喜者大都此喜此。若知此喜此外無。管教喜懼自然墮。布袋開來寶不多。相逢任取博凍餓。
生鐵鑄就。黃金打成。刻彫玉石。慈氏五形。何如枯木。不煩彫刻。德相圓滿。笑容可即。木不解笑。笑則非木。以木求笑。笑如龜毛。以笑求木。木如兔角。有名無實。無實無理。理路不通。千尋峭壁。苟能攀攬。莫是彌勒。
閉口舌頭隱。開口舌根露。不開不閉時。問在恁麼處。汝若知得了。布袋付與汝。汝若未知得。手揑終不與。
無際雲濤以為槎。並乘光照吳朱家。屢經兵火初無恙。見聞之者開心花。心花開處香十虗。光無中邊本來如。若人有緣一稽首。剎那三障頓消除。障銷石佛解說法。兩口一舌覆塵剎。眾生屙屎與放尿。舌上周旋誰覺著。誰覺著。誰覺著。眼不見眼見生殺。聖凡一例聽指揮。廣額屠兒真猛烈。無邊苦海成智海。一指屈伸情易決。深郎持此往峨嵋。魚龍處處生欣悅。狹路相逢劉薩訶。一切罪根方始拔。
胸中有些事。肚皮大而窄。此心等虗空。胸部窄而廣。往來牛馬羣。出入聖凡隊。何殊風度松。寧異月穿水。久行忽然坐。仰目視霄漢。既不慚高鳥。豈有遊魚羨。
眾生未達。觸處惟情。達則情枯。詎多愛憎。金毛獅子。跳躑靡停。以此為坐。不行而行。
萬別千差。行無正邪。入眾生見。敷大悲花。象占十虗。蹴蹂三車屠兒廣額。是子恩家。
左手虎口。銜藤一枝。藤疑屈伸。指若無知。稽首尊者。幽宵慧燈。親承佛記。照彼愛憎。
雙手奉杖。外心手無。屈伸手指。早是為渠。渠若不薦。我無奈何。且收一足。再放為他。
拂栽右手。左手空閒。閉兌通離。心無往還。以慈為人。人忽我真。當面蹉過。再來難親。
撫膝左手。有何所思。握拳右手。不見所持。撫握雖二。人無二知。口開非笑。眼豁眉垂。
我問耆年。癢何因緣。為生於中。為起於邊。邊則同外。癢非中先。諦觀審察。童子超然。
手雖掐珠。心不在茲。眼視他處。了然無疑。大顛舉似。韓愈罔知。首座叩齒。雷同逐之。
面圓眉長。神異難量。眉作願繩。繩牽法航。度諸有緣。出此鑊湯。月面日面。圓缺無常。
肩露臂交。袈裟擁腰。看經跣足。風致逍遙。眼目人天。人天皆疑。是何尊者。蹴踏威儀。
雲山蒼蒼。以石為床。趺坐右握。指何仰揚。林泉無暑。持扇思涼。疑獨眼龍。機鋒暗藏。
頂縮眼瞠。注心讀經。梵音嘹亮。不許耳聽。字布白氎。雁飛秋空。橫斜斷續。影亂慧風。
咬牙恨誰。恨世人癡。橫計身心。不知捨離。劍眉橫空。眼露殺機。以殺濟生。聖人深慈。
身棲雲外。目視人間。見彼好醜。冷笑銷閒。笑恐頷墮。擎拳撑持。小心太甚。至人之癡。
奉經遺杖。奉杖遺經。舍一取一。心終不停。兼珠與身。四者等一。一則無外。梵聲泠泠。
出入息空。山無異同。見山禮足。山多笑容。謂我在定。定無邊中。無邊中處。定慧雙融。
頭如擁腫。抱膝軒渠。鼻曲眼斜。眉垂心虗。心虗無我。豈有愛憎。凡百笑言。眾生慧燈。
樹老藤枯。心同太虗。我忘我所。樹即自余。左指伸屈。為誰說禪。廣長舌相。聲出右邊。
松雲是身。身是松雲。耳目雖存。本無見聞。交手奉杯。儼如忘懷。楊枝浸水。不洒同儕。
衣不覆肩。足慵約鞋。雙眸上視。日月光霾。杖在右手。功難左無。心非有二。用豈差殊。
佛身何在。在在而圓。日用不見。封埋塵緣。忽然垂手。欲接其誰。居士善雲。此心了知。生前有德。死後畫佛。筆筆蓮花。香風拂拂。娑婆極樂。染淨無常。循業發現。實難思量。彌陀之願。四十有八。願願逗機。當心一札。善雲善雲。豈闕見聞。好擲黃冠。頓超仙羣。歸無量壽。長揖死生。車大蓮花。何妨經行。生為死母。憎死愛生。不若無生。無生常生。觀音為友。勢至為朋。七趣周旋。應知重輕。於此模糊。辜負李生。
獅子一吼。百獸腦裂。此猛之至也。獅子一躍。百獸皆悅。此和之至也。惟猛不和。殺物無辜。至人知其如此。故調而和之。為百獸師。寬猛中節。威而能和。如冬之日。暖然而春。故易曰。無妄之藥。不可試也。法窟爪牙。晴空霹靂。一鳴一躑。若欣若戚。我本無心。天機淺深。同條生殺。明白浮沈。結角羅紋。交加難辨。銅睛鐵眼。蚤被眨轉。
夫根本差別。兩智一心。悟證淺深。致有先後。見性則莫大乎根本。治情則莫要乎差別。故古人有同條生。不同條死之典刑。明暗相參之權變。雖然聖人設象。要在盡意。得意忘象。則象為筌諦。得心忘情。則得無所得矣。十惡五逆。窮之有性。千魔萬恠。孰返其正。合下了知。崐崘非堅。色空無地。白象現前。習垢有餘。是須掃除。長松之下。盆水涵虗。主伴交映。聖凡參差。森羅海印。在我雄雌。
千岩萬壑皆層氷。一切眾生渾凍殺。昨夜梅花放嶺頭。紛紛蜂蝶承春色。巴蜀雪消流水急。無限魚龍生欣悅。大智現前春光回。觸著身心等氷釋。此光曾為七佛師。復為迦文之長子。無名可呼稱文殊。善財最初先見之。一見百城烟水邊。境界逆順不倒顛。歸來雙手一物無。清涼老漢重摩頂。
稽首徧吉大尊者。在在佛土為願王。普率羣生歸智海。波濤浩渺不可測。巍巍白象塞虗空。譬如鉢中盛滿飯。飯滿豈復容纖物。象塞虗空坐何處。菩薩到此不停思。如鐘受擊聲答我。萬行門中饒伎倆。願王不動恒自在。雪覆寒岩法界幽。瑯瑯貝葉彈舌轉。清音不許瞿曇聞。牛頭馬面偏知己。
稽首文殊智中尊。不離萬法得根本。譬如金師不廢器。廢器獨露金之體。善財一見難再逢。遙伸金臂摩其頂。此頂無分聖與凡。清淨顯露不可見。不可見處見妙相。亦如出水妙蓮華。妙容縹渺香雲中。一切見者皆懽喜。寶瓶藉此獸中王。欣然荷負恬於几。翻惜人為萬物靈。相參若個生悲戀。有心來此禮菩薩。解聞師吼輸英傑。積劫情根當下消。龍蛇混雜常自在。妙觀察智誰為母。烟水百城老人祖。率懷仰承菩薩力。吐此微詞贊功德。菩薩功德贊可盡。何異晴空轟霹靂。巍巍妙首妙吉祥。惟願智光常照我。浮雲飛盡空無際。叶斗峰頭月孤冷。盡在清光妙湛中。瞥爾生心隔千里。
珠雖成串。不撥不轉。得意毫微。璇璣電卷。春秋幾何。提示無多。耳處聞聲。退之淆訛。
螃蠏蜈蚣。足多眼少。橫行直走。心事豈了。眾人雙手。目亦惟兩。多藝多才。皆出妄想。物我雖殊。有待之用。同異未忘。共而弗共。我觀大悲。由聞而覺。聲無逆順。一聞脫殻。殻乃謂塵。塵銷根㧞。初非先後。寧有本末。任運而周。多臂多頭。頭臂具眼。如清在秋。無論智愚。聞見皆驚。封我常執。疑彼聖明。四十八臂。一十一首。臂有承捉。首無左右。承則象智。捉則象悲。悲智交運。照無所遺。無待之光。熱惱清涼。一指屈信。蜜無中旁。念彼眾生。即蛆螃蠏。一切有知。三毒難解。稱大悲名。見大悲相。罄咳之間。悟入無上。無量壽聖。大悲之君。君臣願力。共拯迷羣。如臂使指。了無彼此。正中無邪。妙物無累。無累之慈。惠物所思。若求男女。男女大師。因愛生信。因信心通。心通愛拔。菩薩神功。
稽首大悲觀世音。有大方便拔眾苦。若人多於淫欲心。常念恭敬便離欲。此言初聞不覺妙。久而味之妙無極。自是眾生心識粗。不知菩薩救苦益。淫業乃非一朝習。元從無始至今日。一稱名號欲頓離。眾生乍聞誰復信。不信以其根未熟。根熟自然疑不起。治淫觀門既如是。治瞋觀門亦復爾。若人多於瞋恚心。當究瞋心自何始。不知其始欲滅瞋。辟如斷流不塞源。源若不流塞豈止。未得其始瞋安息。我願普念觀音者。於凡逆順憎愛中。發憤自強挨拶去。一朝戰勝萬無異。若作是念名正念。不作是念邪念耳。豈有人為萬物靈。不行正念行邪念(讀普門品)。
毒藥不可食。惡人不可親。食毒命必夭。親惡善必損。是故佛菩薩。種種設方便。以毒攻其毒。毒亦不殺人。以惡攻其惡。惡亦不害物。若作如是用。善惡無常性。毒若非妙藥。聖人物有棄。是以知觀音。善解此三昧。能於普門道。救一切眾生。受惠必報德。眾生常情見。以情報菩薩。掉棒打空月。空月若知痛。菩薩乃受供(讀 本草)。
眾生無苦不呼名。菩薩不應誰復救。救苦慈威苦感生。苦是眾生大悲父。若謂菩薩願力深。一切世間苦皆度。作是觀者非善觀。善觀聖凡苦為本。若人頓了苦性空。菩薩爾時乃始現。現時電火喻莫齊。分別音聲皆可見。
初針至後針。線線曾不斷。由引乃成滿。滿豈有成耶。滿既非功立。引亦何初始。若能如是觀。繡者不可得。諸人善思念。菩薩即現前(綉像)。
寒谿古岸。細柳疎篁。裙帶微飄。岩花泛香。隻籃雙鯉人在舟藏。無擇知愚。一瞻容光。刀山火聚。毒藥沸湯。凡百諸苦。洒然都忘。眾生熱惱。本自清涼。即覺橫夢。認奴作郎。勞彼至人。大慈多方。以魚為鼓。聲震八荒。縱爾闡提。聞腥亦喪(魚籃)。
三災九橫。八難二求。罪福無常。圓通自在。罪若有主。福不可修。福若常恒。罪不可洗。兩俱無力。悲智圓成。如見一花。春非有際。雲巒海岸。朽宅青蓮。烟波渺瀰。菩薩欲語(海湖)。
春山方青。桃花正開。天男大士。掛坐岩臺。花枝鸚鵡。側窺童子。唱酬本調。誰領斯旨。脚底有耳。耳中有眼。觀一切音。理豐言簡(天男)。
無際海濤中。雲山忽簇簇。魚龍及蝦蟹。猿狖并麋鹿。朝暮聽潮音。共沾慈悲福。人為萬物靈。睹此應痛哭。異類尚歸依。汝曹徒碌碌。浮生若漚泡。交臂顏已禿。童子不畏險。衝波頻仰伏。剎那根塵空。妙相春可掬。著眼嵐霧合。陰森惟紫竹。吳郎寄逸想。大地梅花馥(梅花道人畫像)。
眾生有苦菩薩救。菩薩最初苦誰拔。若使更有所拔者。痛思拔拔何窮已。忽然智訖情枯時。海月雲山菩薩語。猛獸刀林及火坑。驚雷雹電慈悲鼓。此聲寧分聖與凡。一歷耳根無不死。是故觀音度眾生。空華落影春光始(海月)。
眼耳鼻舌身。此五本來妙。瞥爾明了起。五根如膠盆。一切好惡聲。觀音以目聽。有時則不然。耳聞不異眾。由聞達無聞。同入普門海。眼耳俱一境。惟根不相等。所證了無別。歸源浪分轍。有能則有所。所忘能亦滅。能既隨所盡。忘功不屬能。能盡所隨化。功亦不屬所。究竟兩無功。悲智妙莫測。二輪碾大夜。譬若杲日出。手尚多無數。慈威寧有常。眼不局面上。掌中亦放光。例以毛髮推。手眼復過是。世見大悲驚。驚則駭而惑。誰知即惑者。與菩薩無二(大悲)。
我聞菩薩心。即是眾生性。眾生與菩薩。兩杓同一柄。若說菩薩度眾生。總是當人顛倒病。若說眾生憶菩薩。亦如斬頭求活命。且道如何即得藥病俱除。血脉不斷。觀音應現比丘身。補怛岩前行正令(比丘)。
真觀聖凡情頓斷。大智現前菩薩露。悲觀慈觀利澤深。三草二木皆蒙潤。如是功德難思議。一切眾生願瞻仰。眾生眾苦本無盡。菩薩願力豈有窮。無窮願力度無盡。譬如環輪尋始終。眾生正當苦迫時。竭誠一念呼菩薩。菩薩聞呼以眼觀。呼者眾苦即時脫。若人知痛知不痛。不痛即是觀音力。一根入流諸塵消。八難滿證圓通覺(寶 輪)。
天風海濤。不與耳交。能用眼觀。眾苦氷消。三十二應。十四無畏。并二隨順。一心不生。無德不備。稍涉情塵。鏡上有痕。能所角立。橫見疎親。以心取心。陸地平沈。水豈溺人。人自溺津。自是是水。水不消瞋。八難之中。風火殆險。無形割物。假物逞威。苟外薪空。兩者勢窮。風火既爾。水力亦同。天機深者。知此萬了。未能神會。寧免顛倒。吾言甚平。奇討難曉。達本忘枝。合下自了。苦是導師。勿得憎之。離苦覓樂。有師無資。襲明功墜。並昧斯義。縞縞白衣。月豈在指(觀濤白衣以手指月)。
提籃示人。踏入風塵。此一尾魚。明暗交陳。馬郎瞥地。牙齒生津。鎻骨挑後。出水方新(魚籃)。
稽首大悲觀世音。所求云何而得道。惟願菩薩開示我。使我彈指獲圓通。圓通儻獲誓度眾。凡屬血氣有知者。一一領之入普門。菩薩以身為廣舌。開示現前所求者。汝若真欲得我心。我心只在汝日用。在眼數與色塵合。乃至在意與法和。汝能了色并餘塵。塵為復從何處生。若知塵塵所生處。六根自無樁立地。根塵廓落一精明。逈逈孤光埋不住。一切眾苦解脫師。以眼聞聲山說法。善財何處覓觀音。當問初求觀音人。是人身外尋菩薩。好堅一株成兩橛。曇郎化身端郎供。曇端俱從我口出。我若不得菩薩心。安能為渠通消息。菩薩若不得我教。淪墜愛河終不了。只今危坐石龕中。松韻泉聲粉枯寂。枯木花開香異常。鼻根難嗅耳根識(石龕)。
觀音菩薩能救苦。未成菩薩苦誰救。往反推之救苦功。始終不見有功者。若人欲識觀世音。能解此贊即菩薩。眾生自然不須救。管取即如湯潑雪。
不以耳當。而以眼當。一切音聲。若存若亡。六根秀茂。片石昂藏。是誰鼻孔。大士眼眶(六根清淨)。
稽首大悲觀世音。隱勝現此稚子相。周瞻七丈有餘許。狹習眾生猶生懼。所懼謂其身高大。不信世中有是人。吾因若輩說此偈。使其當處懼情消。頓了吾身大逾彼。請觀菩薩觀觀者。若有大小詎能觀。以能觀無大小故。是則能照大小境。即如觀空亦此觀。縱觀天地亦復然。至於以觀觀芥子。總是能觀之所了。能觀果小弗能大。安可復觀天與地。能觀果大不能小。亦復不能觀芥子。吾以妙觀察智尋。能觀畢竟非大小。能觀既其非大小。虗空天地莫可比。是三大者尚乃爾。何況七丈稚子相。哀哉癡兒不自觀。逐境分別生恐懼。若人於偈能返研。管取大笑諦信自(現七丈稚子相)。
眾生有苦觀音救。觀音救苦自無苦。若自有苦能救人。自古至今無此理。譬如薪火煎冷水。水熱火本不曾濕。眾生墮落險難中。恐怖悲號求出離。誰知自己悲號者。一切眾苦不能縛。眾苦能縛悲號者。水亦可熱火可濕。若人遇苦作此觀。鑊湯鑪炭常安樂(救苦)。
普門不遠。日用之中。好惡顏色。觀音之容。能專此觀。物我本同。火聚刀山。春波和融。纔關思惟。菩薩潛踪。仰冀捄苦。首西面東。善財不禁。直得隱空。
眾人聖人。初非兩心。以不善用。致有升沈。水若外月。清而匪徹。月若外水。澈而有闕。互弗相外。能光能潔。眾人昧之。萬苦萃身。達身無待。待者皆神。以目觀聲。拯諸迷淪(水月)。
奇峰翠竹。菩薩之眉。眉解說法。孰能聞之。直以眼觀。對境心安。刀山火聚。不異琅玕。外勁中虗。靈而我無。開彼七趣。悲拔三途。以智為日。霜雪消除。我覓罪相。女子之鬍。六根互用。何往不洞。洞在何處。在我毛孔。一孔一身。菩薩微塵。散滿十虗。月印萬津。善財欲捉。鸚鵡笑人。榮辱得喪。孰假孰真。蜜有中邊。背岩無春(竹林)。
水外無心。觀者何物。心物苟辨。水觀乃得。得此觀時。無擇色空。十方三世。汪洋冲融。凡聖垢除。始圓妙容。三塗八難。無量劇苦。恒作是觀。刀山樂土。若作他觀。樂土刀山。冲融性水。苦海波瀾。魚龍擾擾。五欲是躭。愛源冀枯。須待驢年。菩薩悲之。以身為船。往來欲海。結清淨緣。眼聞濤聲。主客同玄(水觀)。
雲濤無際中。片月何圓滿。菩薩月中坐。恐怖久已斷。魚龍仰眉宇。出沒無定時。常念觀世音。濤聲入路奇。隔壁墮釵釧。相逢誰解薦。薦得魚即龍。防渠作雷電。電比石火忙。生心早失光。楊枝插淨瓶。風蕩學低昂。團蒲吉祥草。坐到何年了。眾生界未空。我亦和泥倒。聲若用耳聞。眼根渾錯照(水月)。
稽首大悲觀世音。一切苦聲惟眼聞。刀山火聚成解脫。是時何處覓迷雲。長江浪高如雪山。我若無心水本閒。眾河流急喻閃電。就中有路透長安。長安風月雖然好。頭上燄光燒杏早。不藉三春出地雷。眾生蟄夢終不了。南無最勝觀自在。苦厄山中作良導。
我聞觀世音。初亦是眾生。因遇觀音佛。教眼觀聲音。菩薩領教已。音聲用眼觀。生心觀不就。幾回多愁顏。愁苦觀不徹。觀久心忽裂。心裂知自遺。知遺見亦脫。知見雙忘時。眼觀音聲決。向時無量苦。今成悲智路。路由普門入。回互不回互。隔壁墮釵響。入路知幾個。觀聲善根深。見渠悅我心。我見觀音聲。朝暮常照臨。因聲薦此意。便能投鉢針。
菩薩眾生。初無異同。其心善用。先得圓通。我用不疑。太虗長風。游行自在。何物成封。用稍不善。疑情橫現。死生榮辱。魔面佛面。菩薩哀之。抉我障翳。頓還本明。光洞三際。過現未來。氷河蓮開。臂交徐行。足不染埃。水變琉璃。魚龍皆驚。浮沈無所。有眼如盲。聲若眼觀。琉璃豈非。善財氣急。自恨鈍機。
春在桃花。紅如血染。春在菩薩。慈悲無倦。左肘倚石。右手屈指。伸者惟二。二三之中。屈伸無住。若以住求。是謂死句。活句在何。桃花婆娑。花解說法。法遍恒河。聞者以眼。頓出愛波。七稱觀音。三稱四弘。信手拈來。普字分明。指上有眼。眼界觀聲。自親而疏。眾苦消停。性能如是。緣生無生。刀山劒樹。苦痛難承。夜閒摸枕。大悲現形。交臂失之。跣足徒行。善財捕影。鸚鵡飛鳴。在而不見。楊枝礙睛。
謂此非實。普陀是真。隔垣釵墮。入借聲塵。聲可說法。色為大師。我無隱乎。爾欠諦思。三十二應。雌黃慈威。德山托鉢。杲日流輝。眼界聞鐘。眾苦息機。
雨餘芳草綠。編草成綠玉。趺坐玉溫潤。萬慮不煩濯。此心空潭清。垢淨忘邊幅。見者意自消。饒舌非我事。萬象解高論。聽者根豈具。惟不具根者。善聽萬象說。熾然常不停。眼根為媒妁。接引苦眾生。普門作安歇。淨瓶與楊枝。當面徒排設。
熱惱清涼。初無有常。用之何如。遂見短長。菩薩知此。所觀異人。聲聞於眼。人則耳塵。於眼聞音。法無淺深。情關坐斷。凡聖平沈。以此為門。門包虗空。有形無形。陶鑄此中。造化辭巧。陰陽難工。一毛多身。萬竅號風。聲作佛事。大悲之宗。智悲為航。願力無窮。樹葉為席。妙容盤膝。屈信在心。豈在形跡。碧草蒙茸。秋光何密。
眾生眼毒。菩薩眼慈。慈毒相反。難為相知。毒盈惡極。惡極罪深。萬苦交至。始呼觀音。觀音能捄。理折難通。眼界司聲。千災頓融。眾生知此。菩薩一同。
眾生無明。菩薩圓通。兩者諦觀。本非異同。三塗八難。眾苦靡窮。毒藥刀山。生心成封。拈來便用。用處渠逢。渠若是我。馬將喚龍。于茲薦取。悲智冲融。不涉安排。自然適中。重巖流水。舌相覆空。說法無盡。眼聞耳聾。萬般煩惱。六月松風。睡著善財。面西背東。
悲智之用。眾生本全。以我所故。圓而不圓。以苦為師。苦極深思。思之積久。心開神怡。寄根明發。用無順違。夜光在盤。自在而馳。生心卜度。火燒汝眉。菩薩哀之。方便備施。百千三昧。應身無疲。片月在空。萬影臨池。本無前後。豈有參差。刀山火聚。解脫之機。但覺畏怯。線刺牛皮。
輕風生微波。異草生巖阿。菩薩自在坐。心念眾生多。瘦竹五六根。瓶中楊柳疎。大地本清涼。將何熱惱除。天風生海角。翠篠摩空虗。楊枝亦解舞。瓶水知湛如。女人欲成男。先將婬機枯。婬枯心清淨。定作大丈夫。童真剖恩愛。盡形守戒珠。參禪與學道。魔外難擾渠。忽開佛知見。以眼聞笙竽。分付董道人。精進長髭鬚。何必待來生。然後出迷塗。
六根不圓通。情念不能空。情忘念滅時。六根元互用。一作多佛事。多是一根功。八萬四千毛。個個無優劣。誰謂耳聞聲。誰道眼見色。聖凡無寸地。何母子先後。一念不生時。本光常獨露。圓通在蝮蝎。普門屬蛇虎。大士無功德。何讚復何毀。以手為目。以珠為聲。虗空鯁骨。雜相無生。泉石清幽。寄此玉顏。半跏而坐。屈伸本閒。鸚鵡覔食。善財躲頑。呼之不來。不呼即還(持珠)。
以濤為槎。並泛海涯。有力爭請。唯然朱家。魚龍哀鳴。水族失爺。既為人有。吾曹咨嗟。人憐黿鼉。禱佛冥加。凡彼濕生。心開覺花。人心佛心。達本無差。魚龍知此。咨嗟徒譁。心佛眾生。玉本無瑕。吳門緣熟。通玄地嘉。兩鉢雖破。二尊靈遐。見聞之輩。數若河沙。若毀若譽。毒鼓誰撾。有心無心。鼓實爪牙。癡子不解。打草驚蛇。蛇忽換骨。風雨橫斜。閃電光中。雷師開遮。石像鼻孔。或隆或窐。雪浪山崩。楮上行艖。水陸無虞。聖凡一車。運重致遠。手抱琵琶。有聲無聲。趙州賜茶。纔涉唇吻。波浪如麻(吳 中二石佛)。
稽首大悲觀世音。於音聲中作佛事。一切眾生受難時。號呼痛切即赴救。譬如淨月在天際。凡有水處皆遍入。水即眾生痛切心。月即菩薩方便力。刀山劍樹與鑊湯。黑風鬼國漂墮處。眾生命根將欲斷。菩薩委曲為之續。或遭饑饉寒病疫。子母不顧皆離析。菩薩身化衣食藥。令人歡喜復完聚。眾生設受愚癡苦。文字語言覩不悟。菩薩冥以甘露水。蕩除昏翳忽通達。世出世法觀掌果。了了分明永不惑。菩薩威神感即應。究竟俱我自心力。我心痛切若不真。有苦菩薩救不得。十四無畏及二隨。三十二應眾功德。若離我之痛切心。向外馳求寧有濟。我又諦觀此痛切。極力推求不見有。求之於苦苦無從。苦若有所豈能滅。我今號呼菩薩時。一切苦處成懽悅。是知苦樂總無常。眾生不了生順逆。寵辱紛紛夢正濃。幾度號呼喚不醒。惟愿菩薩愍我愚。冥熏加被喚即悟。悟後身心空裡花。愛憎生死龜毛拂。如是了知圓通失。菩薩無地可站立。無奈去作馬郎婦。以欲鈎牽度眾苦。譬如以毒攻毒疾。疾除毒亦了無所。何妨鬼臉與神頭。順行逆行普利益。我因房山一斗泉。得覩菩薩相好身。又於慈壽石碑上。乞食曾禮菩薩相。菩薩手提新篾籃。籃裡魚兒若活狀。蓮華艶冶襯光儀。令人瞻之生佛想。旃檀龍腦朝暮燒。香烟靄靄籠樓臺。供養富貴最無比。善財龍女常懽喜。惟有鸚鵡心不足。猶道枯淡難棲泊。誰知上方兜率寺。岩龕亦有觀世音。烟霞香火甚蕭索。超然不厭於寂寞(魚籃觀音)。
菩薩未得道。涉世寧自在。一旦悟自心。解脫非障礙。非身無盡身。慈嚴相非一。無心周萬物。精照靡不徹。身心本三昧。眾生甘下劣。無苦中見苦。非樂中求樂。是謂顛倒想。難入圓通覺。驚濤撼岱嶽。巨舟不敢渡。菩薩何所能。蓮華瓣襯足。去來若鴻毛。飄然離恐怖。蛟龍與黿鼉。一切諸水族。覩影生慈心。劍輪忽停住。南無觀世音。智願廣無盡。我既歸命禮。願一切如我。本來一精明。迷成六和合。譬如水結氷。窒礙非通達。文殊選當機。菩薩聖中首。聞聲聲即心。心不見心故。心若能自見。眼亦可觀眼。如是頓了知。眾苦皆解脫。○開物成務。聖人之能。或經或權。緣生無生。威中有慈。不與威相遇。慈中有威。不與慈相值。如山出雲。如月臨水。如春著花。三者同現。不遇乃成。不值乃靈。惟成與靈。力在無功。大悲千手。手手有目。較此妙相。手眼何寡。寡為多母。多為寡子。多寡不到。智者自了。了則不疑。此相即我。我能疑我。入道之式。
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聾。竹石而閒棲。身世。有無中則色之與聲。皆可入圓通。究其所以然。眼觀音之功。是故三塗八難。眾苦雲從。凡逆之與順。如清風之度松。
智海欲海。初無有常。心兮善用。欲海發光。倘不善用。罏炭鑊湯。以蓮為舟。普門浮游。即呼而應。未分馬牛。馬窺鞭影。馳不待再。牛拽大車。所往自在。魚龍鳥獸。水陸之儔。海印三昧。靡影不収。手中楊枝。時蘸雲濤。熱惱沾者。百苦頓消。以海為盞。魚龍在掌。眼觀龍鳴。晴空雷響。
心火既熾。境風扇之。凋殘本妙。八難險奇。度一食頃。如千百劫。相驚寵辱。成熟黑業。勞彼慈母。奔波成勞。等觀大地。如一子驕。求不得苦。急於燒眉。人間乏嗣。天上共悲。救苦尋聲。了聲之前。普門月滿。我願亦圓。求女得女。求男得男。自心現量。菩薩之貪。若問幾許。手中數珠。童男童女。轉處自如。
吾嘗觸逆境。熱惱燒肝肺。吾嘗遇順境。喜悅發毛孔。本來一吾耳。苦樂何多種。世以苦為苦。不以樂為惡。誰知苦不了。皆因樂為妁。此妁弗能遣。苦根安可拔。縱使苦樂盡。平受亦是刺。是故觀世音。哀眾生三者。寔為諸惡源。眾苦之所集。於是設方便。教汝眼聞聲。入流成正覺。獲三十二應。得十四無畏。上下二隨順。廣菩薩悲智。且吾正苦時。猛獸與刀劍。一時俱歷受。楚痛莫能堪。號呼吾菩薩。忽想吾果痛。呼者復是誰。正痛又能呼。痛呼兩不涉。不涉而妄呼。何異夢蛇咬。方蛇夢咬時。怖畏不勝急。忽聞鼠翻盆。蛇我奚得失。
析旃檀則無片不香。分滄海則無滴不濕。旃檀滄海。以心為母。故得心者可以為諸聖祖。大地母。馮生既逝。以情觀之。似水競東而不能返矣。吾聞萬物一物。萬人一人。所以聖人知此而迭用之。若然者此像既生。馮生果真逝乎。贊曰。
馮生果死。此像不存。此像既存。馮生奚往。如眼觀聲。清機歷掌。馮生有靈。莫忽吾想。
凡畫之妙。不難於可見而妙。惟不可見。而妙著焉為難耳。故妙而可見者。易以平出。難以側形。唯遠視而彷彿側出。則非畫者逸想幻出。焉能不即而親。墨渝而神哉。故曰妙萬物而無累謂之神。神之所存。雖至朽之物。其生機觸心似不可掩。此不可掩者。寓萬物而靈。隨寓為君。君之所在。何物非臣。歲丁酉。余於董內翰家。瞻吳道子所畫觀音變相。三十二身。其精神態度。萬變錯出。譬如夜光之珠。在金盤之中。流轉自在。率不可以有思惟心。而計其所向也。或無心而非木偶。有思而非著想者。其可以知此哉。贊曰。
逸想所寄。非麤非精。觀音其師。寫我虗靈。筆筆畫著。緣生無生。一身眾妙。萬鏡一燈。可悅難即。欲離反冥。窮其所以。淵默雷霆。不貴耳聞。惟宜目聆。普門窈窕。意路難登。菩薩哀之。分光散形。為渠紹介。招手呼名。慈母聲咽。兒終不應。念茲心痛。徒自涕零。
觀音菩薩閒不徹。盡日觀身與夜接。觀去觀來見髑髏。枯然只在我眉睫。此時西施來作禮。菩薩淫心了不起。莫教出觀遭野狐。眼中見渠生懽喜。咄。是男是女皆如此。何必生心更愛憎。
一心不生。萬用皆備。手臂錯執。超然無累。眾生熱惱。用處弗齊。以呪鑄習。蓮敷欲泥。
第一
十方一珠。三世一線。尊者有心。撥之豈轉。大顛春秋。韓愈綢繆。咨問幾何。立僧代酬。
第二
背倚枯槎。安知歲華。半邊鼻孔。落在誰家。出賣日月。破除大夜。戀幽之鬼。紛然驚詫。
第三
師觀一切。如母視子。子感母恩。脫[革*(華-(十*〡*十)+(人*〡*人))]懷美。拳拳握策。兩指矗天。蝸牛生角。雙塔燈懸。
第四
握中何物。佛祖不識。左手倚膝。口開可測。默如雷轟。聲在未聲。若以耳聽。離婁失明。
第五
心外無法。雲山此心。是身果有。定則難尋。瞑目巖室。即身非身。有緣見者。其孰弗神。
第六
忽然想逢。誤獨眼龍。扇上青山。流泉何窮。屈伸五指。二三無定。恣口雌黃。千峰鐘磬。
第七
紺目澄碧。萬象莫逃。併握支頦。恐難堅牢。喉深如谷。開口便淺。不過三寸。閉藏孰辨。
第八
視身如雲。雲豈異身。鉢水楊枝。眾生之春。老松糾盤。風雨所在。無限龍蛇。恣其變態。
第九
飲啄之餘。消閒梵書。橫眸數墨。自卷自舒。白㲲鳥跡。鴻飛雪嶺。隨風斷續。野水留影。
第十
肘閣雲石。手還在空。袒肩持杖。眼視飛鴻。謂彼神用。其誰不備。有無非酒。飲者皆醉。
第十一
此木童子。有身無手。藉師成功。師手我有。用處隨宜。癢非在皮。待爬而除。問孰了知。
第十二
以眉說法。口吻俱閒。舒卷自在。長短之間。偶將為繩。束縛虗空。安置芥子。江山無窮。
第十三
口閉不開。誰知齒缺。舌根輕搖。一任賞罰。抱膝而坐。屹如枯株。欲昏未昏。以此自娛。
第十四
一掌五指。屈伸無常。如風玩柳。枝豈主張。謂屈謂伸。始終環輪。勞勤夢想。尊者爾瞋。
第十五
大悲菩薩。手眼百千。用既皆備。照何不圓。經珠與杖。并治妄想。念若未起。一虧喪兩。
第十六
指麾佛魔。把柄在我。雷厲風飛。縱操皆可。驢駝馬載。並足還錢。予奪生心。虗空有邊。
第十七
兩眉如風。兩目如海。經在面前。宛然有待。一毛山河。劫歷難窮。謂遠謂近。瓶之貯空。
第十八
微塵既剖。經始現前。文句無多。歷觀窮年。了知在我。不在于經。兩者有常。牛皮見星。
第一
枯槎生花。非耳不見。額鼻俱聳。春光何限。屈伸有常。機絕抑揚。三直兩曲。臂肱堂堂。
第二
頭疑恠石。髮如飄柳。一手持珠。以珠代口。莫驚濶頷。具體而閒。顛倒佛頭。依稀德山。
第三
衣卸肩出。碧眸注經。此經甚深。大夢雷霆。文字非實。實非文字。獨垂一足。兩手自恣。
第四
視經垂頭。肩背吞耳。泉出地中。湛然存紙。嶺南老盧。柴擔暫停。待查龍藏。無所住心。
第五
兩手支頷。恐其墮地。口開齒露。眼迸心睡。心睡身忘。石無施剛。石忘我足。沒入何妨。
第六
一心不生。我即龕巖。波浪衣紋。泉鳴翠巉。眼雖不開。光照六合。明暗兩忘。見精非雜。
第七
以杖倚額。額為杖架。一肩孤聳。並足酬價。杖額不同。主賓何功。唯肩與足。空磕虗空。
第八
琉璃與鉢。內外洞然。目注其中。五臺現前。白雲卷舒。百狀千態。故埋松根。逞其自在。
第九
斂肩抱膝。果何所思。我所思者。心精思遺。思遺而坐。寬窄皆可。石本無相。吹毛莫躲。
第十
腕為杖主。手復持珠。更恐心放。托經自娛。秋空雁鳴。梵字參差。以此贊佛。耆年了知。
第十一
怒髮衝冠。惟思不然。刈茅非钁。一怒盡蠲。三屈兩伸。卷舒一手。瞋為佛事誠不請友。
第十二
腦後無際。枕馮高岩。手中所握。扇塵同函。雲沸無心。偶遮半面。其誰作禮。直不我見。
第十三
面圓如楪。五官併宂。分彊割界。漂杵流血。眾部之君。眉應不羣。坐妨曲折。行則拖雲。
第十四
背若果有。痒爬難除。果然無背。爬痒非虗。往復觀察。情枯智訖。池成月來。眼底見佛。
第十五
眉揚目朗。彈指肅然。即此為舌。法沾人天。誰為虎子。牙爪鋒利。具而不張。野干爭避。
第十六
肩長無用。聊可倚杖。膝亦空閒。承經何恙。莫嫌眉長。飄拂岩龕。不碍眼光。湛如寒潭。
第十七
抱杖伸指。非三惟兩。以靴藏足。靴脫足爽。風致疎閒。巢由之閒。髮鬚若存。鼻孔蚤露。
第十八
衣不掩胸。心同虗空。握拳誰擊。開口漏風。謂手按膝。膝無我人。謂膝承手。手原屬身。
明 憨山德清 閱
第一賓度羅䟦囉墮闍尊者。一手持杖。而手屈二指。膝 上閣經而不觀杖穿虎口。餘指閒屈。以此為人。喚渠何物。頭顱異常。隆而復[穴/爪]。巖底雙眸。光芒難遮。
第二迦諾迦伐蹉尊者。雙手結印而杖倚肩形如枯木。忽開面門。須眉之閒。眼挂鼻掀。楖栗一條。拳拳握牢。有心無心。筆墨難描。
第三迦諾迦䟦黎墮闍尊者。骨瘦稜層。目瞠而眉橫如 劍。右手執拂。左手按膝骨齊枯柴。物我忘懷。眼露眉橫。見人活埋。右手握拂。抑揚雌雄。聳肩並足。龍象之宗。
第四蘇頻陁尊者。趺坐石上。右手握拳。左手按膝。眉 長覆面一手握拳。一手閣膝。累足而坐。萬古一日。面部少寬。頭多峰巒。若問法義。兩眉覆顴。
第五諾矩羅尊者。雙手執木童子爬癢俄覺背痒。手爬不能。用木童子。一爬痒停。未癢癢無。既癢爬除。敢問尊者。此癢何如。
第六䟦陀羅尊者。匾腦豐頥。瞠目上視。手掐數珠春秋幾何。晝夜百八。珠轉如輪。聖凡生殺。腦額欠肥。偏頗所希。眼光射空。鳥駭停飛。
第七迦理迦尊者。宴坐石上。眉長繞身面不盈楪。五官分職。聲色香味。各有法則。身無一尋。眉長丈餘。以此為舌。隨時卷舒。
第八伐闍羅弗多尊者。露肩交手。注目視經貝多展石。橫眸讀之。交臂露肩。心有所思。空山無人。老樹為伴。風弄新條。如柔如斷。
第九戒博迦尊者。側坐。正見半面。一手執扇拂。一手 屈三指在手握扇。右手握拳。眾人之見。我則不然。以扇握手。拳亦何有。作是觀者。雲山我肘。
第十半託迦尊者。雙手持經。縮頸聳肩。注目視之肩高枕骨。目迸天裂。經轉雙瞳。清機漏洩。風月無主。煩茲耆年。是龍是蛇。逐句試宣。
第十一羅怙羅尊者。撑眉怒目。手有所指怒則不喜。雙目如劍。眸子流火。晴空電閃。凡有邪思。指之即空。本光獨露。如日在中。
第十二那伽犀那尊者。擎拳拄頷。開口露舌。見喉而大 笑目動眉搖。開口見舌。以誠悟物。擎拳曲折。背後雲山。流泉潺潺。不以耳聞。我心始閒。
第十三因揭陀尊者。杖藜倚肩。左手托經。垂頭而注 視。右手掐珠降伏其心。使心不閒。珠輪指上。經置掌間。猶恐其放。杖倚腹肩。以經視眼。心遊象先。
第十四伐那婆斯尊者。六用不行。入定岩谷心如死灰。形如槁木。神妙萬物。蒼巖骨肉。鐵磬誰鳴。空谷傳聲。呼之不聞。不呼眼瞠。
第十五阿氏多尊者。雙手抱膝而開口仰視。齒牙畢露。 脫去數枚抱膝何勞。頭顱岧嶤。纔開口縫。舌相可描。以眼說法。開合無常。明暗代謝。奚累此光。
第十六注茶半託迦尊者。倚枯槎而書空。腰插椶扇一 握。上畫日月古樹苔垂。指頻屈伸。請問大士。為我為人。椶扇一柄。匪搖風生。無邊熱惱。披拂頓清。
航海東來。唱傳佛心。斷臂求之。了不可得。一場懡㦬。阿誰受屈。五乳峰前。太煞狼籍。皮肉骨髓。腥氛逆鼻。只今聞著。還云不識。
無生路絕。有生門開。聖人之權。變化莫猜。現容威猛。慈母之痛。凡有赤子。愛如麟鳳。
稽首龍樹尊。無端現月輪。若無那提婆。敗闕不堪聞。且道遮老漢。末後轉身一句子作麼生。咄。外道五千成佛去。自家端只陷泥犂。
嘗聞孫權初見會公。疑其形服。及求舍利有騐。遂建浮圖。嗚呼。人心多疑。皆生於有欲。有欲則計利害。利害未決。疑從是起。殊不知一心不生。凡聖平等。本光圓滿。利害奚從。眾生昧此。聖人悲之。不遠千萬里。抱夜光而投人。人猶按劍痛哉。身非我有。心亦無常。身心之外。更復何當。三稱如來。血淚沾裳。終古之痛。為誰著忙。知公者希。公德難量。舍利昭靈。示現無方。嗟予小子。濫墮僧行。中秋之夜。一接容光。慈嚴流注。沃我焦腸。此情此恩。芥劫難忘。
三國為英雄之聚。亦刀兵之聚。慈悲般若。無有入處。而康祖一錫浮江。三稱如來。兩目流血。舍利投瓶。光燦六合。澤綿千古。是時也。吳之君臣。莫不為之動心變色。即事徵理。知有佛而不疑。六度既譯。安般門開。無擇黑白。得法眼淨。與夫禪思入微者。不可計算。皆我祖為之嚆矢也。茲憨山清大師。因弘法戍瘴海。善以慈心三昧。普使朽骨生春。聖華居士。聞風感慕。特寫祖影。寄上曹溪。以為大師影響。嗚呼。曹溪肉佛所現。自唐及宋。飲曹溪而得道者。代不乏人。邇來曹溪涸矣。搖林蕭然。又藉憨師以謫戍為波瀾。而曹源復活。康祖分身。髑髏眼開。恒沙難喻。豈可以有思惟心。測其功德淺深者哉。達觀道人。不解逆風把柁。但解順水推船。為之贊曰。
康祖來吳。清公謫粵。髑髏大師。金剛眼突。瘴海之慘。骨刺魂驚。大師得戍。彌感聖明。曹谿蠱毒。飲者皆喪。大師飲之。銷盡諸障。指撮舍利。康祖之貪。貪不為我此心何慚。弘法得罪。命如單絲。千里瘴嶺。芒鞋踏遍雷道岧嶤颶風正高。鉢瓶孤逝。舌相昭昭。南粵魍魎白日鼓掌。我若無心。菩薩影響。有心應之。康祖愚癡。章甫之國。其誰不疑。石頭之別。肝膈氷冷。丁生吹火。寫康祖影。緣影得心。心忘性冥。大用無常。鐘以眼聽。根塵主客。収放夢醒。掌擎瑤塔。牢山之頂。
夫差雪恥而破越。勾踐嘗膽而亡吳。伍員覆楚。申包胥哭秦庭以復楚。皆苦心志。勞筋骨。積歲月。忘寒暑。而後其願始克。今此道人。以有情之踵。磨無情之[缶*專]。[缶*專]穿跡成。雙趺宛然。使後之見者。毛髮俱豎。涕淚交下。懈怠之習。精進之光。雲迸日露。以夫差等四子。心力所積。較此道人。足力淺深。其何如哉。余感而贊之。不惟見賢思齊。願人人因贊生奮。因奮生恒。因恒生克。贊曰。
頂禮道人雙足跡。身毛不覺忽俱豎。無始懈怠習頓除。覺天雲迸精進日。逆想斯人初未逝。朝暮殷勤禮大士。心注聖容口稱名。形骸屈伸安可計。積日成月月成時。積時成歲歲成劫。如是積漸難盡言。水滴石穿心力至。辟如千里始初步。又如合抱生毫末。以踵磨[缶*專][缶*專]漸易。[缶*專]易精進猶未已。[缶*專]穿大地承足底。地穿有時人不見。我獨了了無疑異。因之耿耿生悲泣。願我從今頂禮後。精進為足踐覺地。境緣逆順湯潑雪。又如利刀破新竹。迎刃而解觸熱消。在在處處常自在。又願見聞此跡者。剎那懈怠皆氷釋。
以石為屋。初無成敗。風塵負情。水月償債。寂寞心珠。虗空眼界。田衣拱默。累足揑恠。咦。是教是宗俱不會。象先富貴有誰爭。
或言汝廓落。吾笑汝褊窄。見善便懽喜。見惡即不樂。善惡未忘懷。安可入無著。又言汝了了。自了復度眾。信汝如活佛。朝夕生殷重。吾知汝見思尚在。法空未登。帶情說法。誑諸聾盲。吾聞知人者智。自知者明。汝於兩者。何者為衡。咦。帶情說法情何物。明暗相參作者知。
汝若是我。世出世閒種種好醜。一點也瞞你不得。我若是汝。一切逆順關頭。死生路口。如風過樹。如雲觸石。雖然如此。也未必是老漢本色事。若舉本色。管取凡聖魂消。毒鼓無聲在。有人不知汝脚根立處。橫搜豎覓。究竟汝生緣何處。但向伊道。自笑行蹤如野鶴。前岡飛倦有長松。
渠是我兮。我何所存。我是渠兮。渠何所留。生心揀別兮。血脉斷流。不揀別兮。儱侗宗猷。枯木開花兮。頑石點頭。當家種草兮。皮裏春秋。咦。相逢莫道無機智。多少魚龍銀海中。
汝這漢。閒多管。見人便勸學菩提。更解談長與說短。松江月。誰能識。今宵皎皎懸空碧。無限魚龍吸影忙。江濤滾滾渾泥出。阿庵努眼石灰湯。水晶庵內離婁窟。個中夢。春浪急。蠱毒之家水莫喫。知不知。命根斷。命根斷時何處立。翻得身來夢已醒。黃金總是虗空骨。
牛首峰頭。獻花岩畔。不憚烟霞訪老儂。因緣往日曾相結。浮玉雲。金鰲月。廣長舌相分明說。江北江南春本同。桃紅李白顏分別。且道分別個甚麼。誰家竈裡火無烟。一任旁吹閒不徹。
問渠何處人。南北恣超放。有時觀驚濤。或復嘯層嶂。山水癖最深。膏肓莫可況。天子不得臣。諸侯不得黨。死生視一條。榮辱豈二想。更有一般拙。輕重不自量。直饒佛與祖。也要稱斤兩。境風逆順時。行藏任跌宕。虗舟橫急湍。魚龍憑覆仰。虎兕固知暴。錫環振偏響。忌諱吉亦凶。憨癡衰亦旺。首尾俱坐斷。中心拄子喪。善善而惡惡。譽譽而謗謗。觸途皆有入。生心蚤成障。憶昔登葛洪。反䇿天水漲。河梁羅黑白。掉頭明月上。陳侯即普賢。清光本一樣。永寧暮鐘動。幾回思鐵杖。高踪不可追。令人殊悵怏。朗空不遠來。碧雲索爾像。信口敘疇昔。持歸常供養。
諸方禪和子。誰不有生緣。惟汝初不語。水中涵碧天。無風浪自寂。有影色本然。若謂是僧兮。依希具髭髯。若謂是俗兮。眼空鼻祖禪。若謂不可名。假號何駢駢。慣用明暗鎚。鎚破無底船。且道船底破時。向什麼處安身立命。落得智香薰法界。吳江烟水本依然。
陰陰紫柏覆枯禪。一道神光照大千。世上難逢開口笑。雲邊常得枕流眠。
汝即吾兮。片月在天。影臨千㵎。吾即汝兮。智訖情枯。泥牛作吼。且道誰家曲調。咄。海山雲盡花巖出。光德庵前春水深。汝即我兮全無覺知。我即汝兮妄想紛飛。合則非一。離則愈疑。縱有龍樹之明。鶖子之智。亦難辨伊。伊賦性豪縱。腸肚儱侗。繩墨不拘。利害如夢。頗具英雄之心。而無功名之志。所以難留於塵樊。只宜放浪於泉石。更有一種傲性。自謂佛祖是鈍根才料。黧奴白牯堪與交遊。有時引教證宗。引宗印教。有時荊棘瓦礫般般是寶。有時珊瑚瑪瑙不值糞草。一片舌頭褒貶無定。是非亂統。有恩處不異冤仇。無情處慣肯淹留。最是喜怒不常。如嬰兒模樣。我看你對人不設機關。觸著胡談漢談。惹得別人憎愛。自猶如癡如憨。紅禪衣一領披之喜懽。若被一箇青眼郎君覷破。我看你不值一錢。呵呵呵。誰薦此。權衡在手任抑揚。要人活兮死即死。朝供養。暮供養。喜怒無常情識浪。但能直下死偷心。此是老儂真妙相。紫羅袍。舊袈裟。兩種看來何者佳。旃檀狗糞分明在。凡聖關頭路不賒。如此會。無向背。流水青山渾不昧。只此不昧火中蓮。香光戒月無瑕纇。
稽首金剛經。般若最堅利。一切有為法。無能越此者。若人見一字。或復聞一句。乃至四句等。功德難思議。墨書不若銀。銀書不若金。金書不若血。娑婆震旦國。有大精進女。視身等漚泡。知心本幻化。一念堅固信。歷刺十指血。書此無上寶。願彼見聞者。頓空身心執。持此金剛劍。斷一切憎愛。如是妙利益。不求人之福。回向般若海。澡我五漏身。獲淨七寶體。童真割世染。早遇明眼師。悟心為佛子。弘彼妙法華。聲震微塵剎。無心及有心。非緣培聖種。況我血書經。果報寧虗誑。
瑤宮金闕。視等微塵。不以富貴。而勤此身。雲山蒼蒼。借石為床。心如虗空。僧中之王。田衣被物。鼻孔昂藏。荷擔大法。苦海津梁。頭顱圓滿。螺髮久除。欲覓一莖。雪觸紅爐。稽首陳如。比丘之祖。續佛心燈。光傳終古。此光非月。月有圓缺。不圓缺者。苾蒭當說。說而不聞。自沒迷雲。煩他木石。饒舌驚羣。驚而忽省。楊枝救病。瓶解參禪。奉如來命。泉響千峰。眼觀正令。
此君何來。愜我素懷。拄有撑無。峨眉五臺。手如持杖。杖不持手。直下便見。兩頭莫走。
兄持數珠。弟握掃帚。若問雌雄。泥牛哮吼。山林市城。共覓無生。取像會意。撥粗得精。
楞嚴經。佛告阿難。吾不見時。何不見吾不見之處。若見不見。自然非彼不見之相。若不見吾不見之地。自然非物。云何非汝。湛堂準禪師頌曰。老胡徹底老婆心。為阿難陀意轉深。韓幹馬嘶。芳草渡。戴嵩牛臥綠楊陰。頌曰:
蒼龍慣喜臥重泉。頷下驪珠愈燦然。借問有誰能抉得。化為日月照山川。
南泉因東西兩堂。各爭猫兒。師遇之。白眾曰。道得即救取猫兒。道不得即斬却也。眾無對。師便斬之。趙州自外歸。師舉前語示之。州乃脫草履安頭上而出。師曰。汝適來若在。即救得猫兒也。頌曰:
設使南泉不舉刀。草鞋何地賣風騷。相逢若問兩堂客。鼻直橫眉總姓猫。
猫兒未必直千金。惹得堂頭亦動心。信手一刀成兩段。草鞋帶去血淋淋。
黃蘗云。汝等盡是噇酒糟漢。還知大唐國內無禪師麼。時有僧問諸方聚眾。為什麼却道無禪師。師曰。不道無禪祇是無師。頌曰:
年去年來噇酒糟。迷花醉柳浪滔滔。雙眸驢糞換將去。含笑臨行奉一斝。
德山一日飯遲。托鉢下堂。時雪峰作飰頭。見便云。這老漢鐘未鳴。鼓未響。托鉢向什麼處去。師便歸方丈。峰舉似巖頭。頭曰。大小德山。未會末後句。師聞。令侍者喚來。問。汝不肯老僧那。頭密啟其意。師乃休去。至明日升堂。果與尋常不同。頭至僧堂前。撫掌大笑曰。且喜老漢會末後句。雖然如是。只得三年。師果三年而歿。頌曰:
瞽叟掘井迫舜入。象却忙忙填土石。悲哉舜兮何時出。度門未必是真賊。
又。
鐘鳴喫飰家常事。老漢偏渠托鉢先。不是雪峰親勘破。巖頭管取亦茫然。
又。
垂垂白髮出堂來。一鉢高擎果異哉。不是巖頭親點破。至今眼睡未曾開。
吉州禾山無殷禪師示眾曰。習學謂之聞。絕學謂之隣。過此二者謂之真過。有僧問如何是真過。師曰。禾山解打鼓。曰如何是真諦。曰禾山解打鼓。又問即心即佛。則不問如何是非心非佛。師曰。禾山解打鼓。曰如何是向上事。師曰。禾山解打鼓。頌曰:崑崙為竿兮長江絲。泰山為餌兮釣鯨鯢。咄。恠底桃花風雨急。魚龍總為浪頭迷。
白雲守端禪師往參楊岐。岐一日忽問受業師為誰。師曰:茶陵郁和尚。岐曰:吾聞伊過橋遭攧有省。作偈甚奇。能記否。師誦曰。我有明珠一顆。久被塵勞關鎻。今朝塵盡光生。照破山河萬朵。岐笑而趨起。師愕然。通夕不寐。黎明咨詢之。適歲暮。岐曰:汝見昨日打歐儺者麼。曰見。岐曰。汝一籌不及。渠師復駭曰:意旨如何。岐曰:渠愛人笑,汝怕人笑。師大悟。頌曰:
從來伯樂九方臯。帶顧駑駘價倍高。怕笑只因心有負。一籌不及野狐曹。
又。
江上貪觀浪勢高。被人奪却手中橈。孤舟風蕩渾無主。一笑分明殺活刀。
頌雪峰汝虎。
光還自照心無恐。汝虎誰知光正圓。最苦者僧成異類。人身一失幾時全。
頌隔壁聞釵釧聲。
耳外有聲無是事。除聲有耳事還無。燈前往復觀聲耳。五色糞中得一珠。頌五蘊山前一段空。
有我時時背主公。我無何處不相逢。刀山火聚閒遊戲。不負山前一段空。僧問趙州。萬法歸一。一歸何處。州云。我在青州。做領布衫重七斤。頌曰:
七斤衫子製青州。半月沉江魚憚鈎。恠底蒼龍終是別。一歸何處解遨遊。臨濟。尋常上堂曰。汝等諸人赤肉團上。有一無位真人。常在面門出入。照天照地。自汝諸人。未能薦得。頌曰:
無位真人乾屎橛。一名兩實使人猜。他家自有通人在。豈似韓盧逐塊來。
浮山法遠禪師。暮年休於會聖巖。敘佛祖奧義。作九帶曰。佛正法眼帶。佛法藏帶。理貫帶。事貫帶。理事縱橫帶。屈曲垂帶。妙叶兼帶。金針雙鎻帶。平懷常實帶。學者既已傳誦。師曰:若據圓極法門。本具十數。今此九帶。已為諸人說了。更有一帶。還見得麼。若也見得親切分明。却請出來對眾說看。說得分明。許汝通前九帶圓明道眼。若見不親切。說不相應。唯依吾語而為。己解則名謗法。諸人到此如何。眾無語。師叱之而去。頌曰:
沒坐地。沒坐地。五位九帶君須記。夜來風雨桃花落。處處相逢何處避。
長水問瑯琊云。清淨本然。云何忽生山河大地。瑯琊亦曰。清淨本然。云何忽生山河大地。頌曰。嬰兒失怙久飄零。驀路相逢喚一聲。知得阿娘腸斷處。從教鐵漢淚須傾。
陸亘大夫。舉肇論向南泉曰。肇公所謂萬物一體。天地同根。也甚奇特。泉指庭前牡丹曰。大夫時人。見此一枝花如夢相似。頌曰。
龍出援毫豈是真。行雲施雨更謾人。夢中說夢知音少。花落庭前已過春。圓覺經。居一切時不起妄念。於諸妄心亦不息滅。住妄想境。不加了知。於無了知不辨真寔。頌曰。自家痛癢自家爬。爬重傷他莫怨嗟。翠竹黃花隨處有。江南江北路非賖。
巖頭全奯禪師。值沙汰。於鄂渚湖邊。作渡子。兩岸各掛一板。有人過渡。打板一下。師曰。阿誰。或曰要過那邊去。師乃舞棹迎之。一日因一婆抱一孩兒來。乃曰。呈橈舞棹即不問。且道婆手中兒甚處得來。師便打婆曰。婆生七子。六箇不遇。知音。祇者一箇。也不消得。便拋向水中。頌曰。
臭口纔開驀一橈。老婆無計血腥臊。便將赤子拋寒浪。惹得魚龍四海囂。
世尊一日升座。大眾纔集定。文殊白槌云。諦觀法王法。法王法如是。世尊便下坐。頌曰。
瞿曇上座無奇特。下座須知便不同。就裏相逢能委悉。靈山誰是作家翁。
又。
聖凡雲集非無事。有事如何口不開。上座定知還下座。文殊椎破使人猜。
又。
虎踞深林不見蹤。爪牙纔露失威風。獵人弓矢尋常在。弦響須臾命已終。
又。
聖凡雲集事非常。據座緣何不舉揚。賴有文殊解收拾。上來下去兩頭光。
秀州華亭。船子德誠禪師。印心於藥山。與道。吾雲巖為交洎離。藥山謂同志曰。予率性疎野。惟好山水。他後知我所止。遇伶俐座主指一人來。遂分擕至華亭。泛一小舟。隨緣度日。吾後到京口。遇夾山上堂。僧問如何是法身。曰法身無相。曰如何是法眼。曰法眼無瑕。吾失笑。山下座請問。某甲抵對這僧話。必有不是。致令失笑。望不吝慈悲。吾曰。和尚一等是出世。未有師在。山曰。甚處不是。曰某甲終不說。請往華亭船子處去。山曰。此人如何。曰此人上無片瓦。下無卓錐。若去。須易服而往。山乃散眾直造華亭。船子纔見即問。大德住甚麼寺。山曰。寺即不住。住即不似。師曰。不似似箇甚麼。山曰。不是目前。法師曰。甚處學得來。山曰。非耳目之所到。師曰。一句合頭語。萬劫繫驢橛。師又問。垂絲千尺。意在深潭。離鈎三寸。子何不道。山擬開口。師便打山。豁然大悟。乃點頭三下。師曰。竿頭絲線從君弄。不犯清波意自殊。山遂問。拋綸擲釣。師意如何。師曰。絲懸淥水。浮定有無之意。山曰。語帶玄而無路。舌頭談而不談。師曰。釣盡江波。錦鱗始遇。山乃掩耳。師曰。如是如是。遂囑曰。汝向去。直須藏身處沒踪跡。沒蹤跡處莫藏身。吾三十年在藥山。祇明斯事。汝今已得。他後莫住城隍聚落。但向深山。裏钁頭邊覓取一箇半箇接續。無令斷絕。山乃辭行。頻頻回顧。師遂喚闍黎。山乃回首。師竪起橈子曰。汝將謂別有。乃覆船入水而逝。頌曰:
父子冤讐結最深。覆舟自盡孰知音。朱涇水月渾如舊。幾度空過未了心。
又。
一副肝腸剖不留。夾山猶自暗回頭。風恬浪靜船翻處。蘋蓼蕭蕭萬古愁。
又。
贈君十五棒。恨爾不知心。昨夜華亭月。朱涇何淺深。初祖菩提達磨大師。初過震旦。至金陵見梁武帝。帝問曰。如何是聖諦第一義。師曰廓然無聖。曰對朕者誰。師曰不識。帝不領悟。師遂折蘆渡江至魏。後武帝舉問誌公。公曰。陛下識此人否。曰不識誌曰。此是觀音大士傳佛心印。曰當遣使詔之。曰莫道陛下詔。盍國人去。他亦不回。頌曰:
蕭公豈是等閒人。一見當頭便撒塵。直得老胡無措手。折蘆火速渡江津。
文殊師利在靈山會上。諸佛集處。見一女子近佛坐。入於三昧。文殊白佛云。何此女得近佛坐。佛云。汝但覺此女令從三昧起。汝自問之。文殊繞女子三匝。鳴指一下。乃至托上梵天。盡其神力而不能出。佛云。假使百千文殊亦出此女定不得。下方過二十四恒沙國土。有罔明菩薩能出此女定。須臾罔明至佛所。佛敕出此女定。罔明即於女子前。鳴指一下。女子於是從定而出。頌曰:
入定從他近佛休。陸行車馬水操舟。罔明逞俊輕彈指。也是無愁惹得愁。雪峰因三聖問透網金鱗。以何為食。師曰。待汝出網來向汝道。聖曰:一千五百人善知識。話頭也不識。師曰:老僧住持事繁。頌曰:
一戰那分雌與雄。重新戈甲再交鋒。瞎驢鼈鼻相強弱。畢竟誰家落下風。德山因臨濟侍次。
師曰。今日困濟。曰這老賊寐語作甚麼。師擬拈棒。濟掀倒禪床。頌曰:
兵家勝負是尋常。未戰人人手脚忙。不識眼前誰可將。旌旗擬展早先降。
湖州吳山端禪師抵鄣南。見上方超和尚有一尼師來參。師云。待來日五更三點入來。師侵早紅粉搽面而坐。尼入見驚而遂悟。超和尚有頌曰。堪笑吳山老禿奴。巧粧紅粉接師姑。茫茫宇宙人無數。那箇男兒是丈夫。頌曰。
驀地牸牛見牯牛。牯牛產犢牸牛羞。從來蹄角分明在。今日溪山得自由。
又。
五更三點入房中。一見紅粧計已窮。蜂蝶紛紛過墻去。林花夜雨早先空。
又。
五更三點急忙來。驀面相逢伎倆灰。堂上師姑堂下漢。者塲屈事惹人猜。
又。
女人剃頭拜尼僧。尼僧笑汝不知汝。可憐特地作人情。到底臨時無用處。
又。
比丘尼接比丘尼。橐鼓春風不可思。甜有中邊寧是蜜。分明說破許誰知。
頌摩登伽女經。
恠底瞿曇老滑頭。臨機縱奪有誰儔。無端賺殺隣家女。嫁與祇園少比丘。
洪州百丈山。懷海大智禪師。每上堂有一老人。常隨眾聽法。眾退。唯老人不退。師問汝何人也。曰吾非人也。於過去迦葉佛時曾住此山。因學人問大修行人。還落因果也無。某甲對曰。不落因果。遂五百生墮野狐身。今請和尚代一轉語。貴脫野狐身。師曰汝問。乃問。大修行人還落因果也無。師曰。不昧因果。老於言下大悟。作禮曰某甲已脫野狐身。住在山後。敢乞依亡僧事例。師令維那白椎告眾。食後送亡僧。眾驚異。食後師領眾至山後巖下。以杖挑出一死野狐。乃依法火葬。師至晚上堂。舉前因緣。黃蘗便問。古人錯祗對一轉語。五百生墮野狐身。轉轉不錯。合作箇什麼。師曰。近前來與汝道。蘗近前與師一掌。師拍手笑曰。將謂鬍鬚赤。更有赤鬚鬍。頌曰。前百丈。後百丈。白雲青山無兩樣。夜行荒塚不生疑。野狐倒跨金毛上。
又。
不笑金毛笑野狐。野狐伎倆金毛無。鬼臉神頭翻大智。杖頭挑出看燒渠。
釋迦牟尼世尊初降生。一手指天。一手指地。周行七步。目顧四方云。天上天下。唯吾獨尊。後雲門云。我當時若見。一棒打殺與狗子喫。貴圖天下太平。瑯琊覺云。可謂將此深心奉塵剎。是則名為報佛恩。頌曰。纔出娘胎便惑人。指天指地眼中塵。相逢莫與雲門道。萬紫千紅別有春。
又。
未出胞胎事已多。那堪笑裏弄干戈。指天指地誇尊大。誰料雲門不放過。
又。
出得娘胎便不同。人閒天上獨稱雄。桃花若使隨流水。誤引漁郎到洞中。
又。
出得娘胎氣便高。指天指地駭兒曹。雲門以棒為滄海。惡水年年此日澆。
又。
韶陽度量不多寬。一見渠儂眼便酸。啞喫黃連心內苦。同行誰識舌中甜。
師讀楞嚴。至七處徵心。八還辨見處。置卷而歎曰。本是泥裏土塊。何乃眾生顛倒。支支離離。鼓粥飯氣。頌曰。
七處徵心心徵心。八還辨見見辨見。從教猛風蕩釣舟。一任吹去水清淺。
法華經。觀世音菩薩普門品。即時觀其音聲。皆得解脫。頌曰。率然之怒。㧞劍斬木。木斷頭落。山河匪隔。蔡母嚙指。順即心痛。往反不同。血脉非斷。眾生號呼。菩薩心戚。慈眼視之。眾生苦息。致知格物。誰知物格。格物情通。物格情塞。通有解路。臭肉蠅集。塞無滋味。咬嚼莫測。於莫測處。聚精并力。冷灰豆爆。靈機無極。觀彼音聲。彼即解脫。於未觀時。萬苦交迫。苦若有常。解脫何得。既得解脫。苦本無骨。解脫有筋。開物無門。水無筋骨。能勝大舟。水若無有。徐鉉愕然。張豐失色。不見龍潭。龍豈有值。於剎那頃。電光霹靂。如是號呼。眼根得入。普門廣大。凡無救者。入則安適。
棲賢舜禪師。初自洞山如武昌行乞。先至一居士家。居士高行。為郡所敬。意所與奪。莫不從之。故諸方乞士。至必首謁之。舜。老夫方年少。不知其飽參頗易之。居士曰。老漢有一問。上人語相契即開疏。如不契。即請却還。新豐問。古鏡已磨時如何。對曰。照天照地。未磨時如何。曰黑如漆。居士曰。却請還山。舜即馳歸。舉似聰禪師。聰為代語。舜即趨問曰。古鏡未磨時如何。聰曰。此去漢陽不遠。磨後如何。曰黃鶴樓前鸚鵡洲。舜於言下大悟。頌曰。
古鏡休將勘我曹。漢陽此去路非遙。叢林澹泊先開疏。箇箇兒孫出俊髦。
文殊問庵遮提女云。生以何為義。女云。生以不生生為生義。殊云。如何是生以不生生為生義。女云。若能明知地水火風四緣。未嘗自得有所和合。而能隨其所宜。是為生義。殊又問。死以何為義。女云。死以不死死為死義。殊云。如何是死以不死死為死義。女云。若能明知地水火風四緣。未嘗自得有所離散。而能隨其所宜。是為死義。頌曰。
了四初非有。非有恰隨宜。只此隨宜時。是名為生義。不了初非有。染應非隨宜。迷悟雖無常。盤珠毫弗昧。
迦葉因阿難問世尊。傳金襴外別傳何物。迦葉召阿難。難應諾。迦葉曰。倒却門前剎竿著。頌曰。
金襴之外有何傳。喚應教他倒剎竿。少寔多虗非得已。飲光猶欠自翻船。
世尊初於臘月八日。明星出時。忽云。奇哉一切眾生。具有如來智慧德相。但以妄想執著不能證得。頌曰。三七思惟著甚忙。癡兒火宅正相狂。況兼門狹難迴避。老漢多番欲斷腸。
頌童子聞韶而出。
高山流水少知音。犬吠雞鳴調更深。試向聲前聊聽取。恐將別有定盤針。
六祖壇經。有僧舉臥輪禪師偈曰。臥輪有伎倆。能斷百思想。對境心不起。菩提日日長。祖聞之曰。此偈未明心地。若依而行之。是加繫縛。因示一偈曰。慧能沒伎倆。不斷百思想。對境心數起。菩提作麼長。頌曰。
明鏡不照像。謂光日日長。此見問如何。捕風與捉響。明鏡照萬像。妍媸了不妄。此見問如何。鏡光可有長。
金剛般若經。何以故。若世界實有者。則是一合相。如來說非一合相。是名一合相。須菩提一合相者。則是不可說。但凡夫之人。貪著其事。頌曰。
微塵世界本無差。自是眾生眼見花。試聽江聲歸海上。就中何地著龍蛇。
溈山問香巖曰。我不問汝經論義理。種種知見。汝但向父母未生前。道取一句。香巖曰。和尚替我道。溈山曰。道得即是我三昧。於汝何益。於是香巖泣辭溈山曰。畫餅不可充饑。今生不復學識。且作箇長行粥飯僧。遂去。止南陽庵以休息焉。久之。一日糞除瓦礫擊竹。笑曰。溈山大慈。恩踰父母。當時若為我說却。何處有今日。頌曰。
父母未生頭角露。溈山今日禮香巖。莫嫌此語無分曉。萬里雲空月滿天。三祖信心銘云。境由能境。能由境能。欲知兩段。元是一空。頌曰。
若人忽睡。問床有無。床若不睡。是人即醒。床醒人覺。理致昭灼。本法如是。生心即錯。僧問首山念禪師。如何是佛。答曰。新婦騎驢阿家牽。僧曰。未審意旨如何。曰百歲翁翁失却父。僧曰。百歲翁翁豈有父耶。首山曰。汝會也。又曰。此是獨坐無尊卑。從上無一法與人。頌曰。
婢子奴兒久服勞。主人何事反相高。無端惹得隣家笑。失禮從來乃自招。趙州一日問投子。大死的人活後如何。子云。不許夜行。投明須到。頌曰。
年老成精久自誇。從來慣打不防家。誰知更有白拈賊。就裏何曾放過他。僧問趙州。玄之又玄如何。州云。汝玄來多少時耶。僧云。玄之久矣。州云若不遇老僧。幾乎玄殺。頌曰。
孟三娘子十分嬌。脚小纔行頭便搖。嫁與前村王大伯。不教刺繡著燒窑。丹霞從石頭歸。再往江西謁馬祖。未參禮便入僧堂內。騎聖僧頸而坐。時大眾驚愕。遽報馬祖。祖躬入堂視之曰。我子天然。師即下地禮拜曰謝師賜法號。因名天然。祖問從甚處來。師曰。石頭。祖曰。石頭路滑。還躂倒汝麼。師曰。若躂倒即不來也。頌曰。
撥草瞻風去復還。石頭豈是趙州關。無因開眼閒遭跌。話[撢-早+(革*月)]傳來笑不殘。杭州無著文喜禪師。因參仰山。頓了心契令充典座。文殊嘗現於粥鑊上。師以攪粥篦便打曰。文殊自文殊。文喜自文喜。文殊乃說偈曰。苦瓠連根苦。甜瓜徹蒂甜。修行三大劫。却被老僧嫌。頌曰。
喫茶說話意何親。誰道文殊是主人。別後幾回倍酬唱。再來翻作眼中塵。
城東有一老母。與佛同生。而不欲見佛。每見佛來。即便回避雖然如此。回顧東西總皆是佛。遂以手掩面。於十指掌中。亦總是佛。頌曰。
自家歡喜自家瞋。業火燒心莫恠人。若要瞿曇不相見。黃金鼻孔可藏身。
窮子得親頌。
戰皷聲中。父母失散。二十餘年。好惡無常。此情不昧。無故一朝。杏花樓上。淺斟低唱。異姓骨肉。歡呼縱樂。忽人報言。父母及門。初失散境。不思而現。凡我佛子。迷根本智。漂流識海。如失父母。竛竮孤露。剎那念之。智日頓朗。一切逆順。譬如一毛。投大火聚。擬欲拈出。喪身失命。把髻投衙。自起自倒。忽然酒醒。起倒非酒。
二鬼爭屍頌。
二鬼爭屍事不同。誰能繫取嶺頭風。夜來借宿寒山寺。醒後方知拔續空。
頌張天覺見雲庵。楊岐一笑。端公罔措。真淨一怒。無盡失利。法窟牙爪。喜怒無常。辟如神龍。忽舒忽縮。一切有心。於舒縮時。謂龍舒縮。如是見者。龍去久矣。頌三毒四倒亦皆清淨。漢家功業起淮陰。不有蕭何月下尋。未必此人終得用。相逢誰復是知音。法身頌。紫薇花醉罵荷花。輸却荷花不理他。惱殺紫薇誰抵命。風吹楊柳亂如麻。慧忠國師一日喚侍者。侍者應諾。如是三召。皆應諾。師曰。將謂吾辜負汝。却是汝辜負吾。後有僧問玄沙國師。喚侍者意作麼生。玄沙云。却是侍者會。雲居錫云。且道侍者會不會。若道會。國師又道汝辜負吾。若道不會。玄沙又道却是侍者會。且作麼生商量。玄覺徵問僧。什麼是侍者會處。僧云若不會爭。解恁麼應。玄覺云。汝少會在。又云。若於這裏商量得去。便見玄沙。僧問法眼國師。喚侍者意作麼生。法眼云。且去別時來。雲居錫云。法眼恁麼道。為復明國師意。不明國師意。僧問趙州。國師喚侍者意作麼生。趙州云。如人暗中書字。字雖不成。文彩已彰。頌曰。
侍者解應不解會。諸方解會不解應。夜光宛轉金盤中。當面阿誰拏得定。
趙州關頌。
蜀道雖難尚可行。趙州關險不堪登。分明舉目真如院。多少英靈度未能。
嵩岳破竈墮和尚。因嵩山塢有廟甚靈。殿中惟安一竈。遠近不輟。祭祀烹殺物命甚多。師以杖敲竈三下云。咄。此竈只是泥瓦合成。聖從何來。靈從何起。恁麼烹宰物命。又打三下。竈乃傾破墮落。須臾有青衣峩冠設拜曰。我本此廟竈神。久受業報。今蒙師說無生法。得脫此處生天。特來致謝。師曰。是汝本有此性。非吾強言。神再拜而沒。後僧問師。某甲久侍左右。未蒙方便。竈神得何宗旨。便乃生天。師曰。我只向伊道是泥瓦合成。別無有道理為伊。僧佇思。師曰。會麼。曰不會。師曰。本有之性。為什麼不會。僧作禮。師曰墮也墮也。破也破也。後有僧舉白安國師。國師嘆曰。此子會盡物我一如。頌曰。佛竈眾生竈。杖敲一時墮。寶几嚙狸奴。聖凡巢穴固。
又。
竈不附我。我自附竈。賴師敲醒。不復顛倒。竈雖已墮。天豈非竈。此墮彼成。一絲白皂。用處無疑。天竈神竈。我臂屈伸。臂竈墮了。禮佛不墮。誰起誰倒。起倒自在。自在萬妙。一竈所墮。嶽帝冷笑。
潮州靈山。大顛寶通禪師。韓文公一日相訪。問師春秋多少。師提起數珠曰。會麼。曰不會。師曰。晝夜一百八。公不曉遂回。次日再來。至門前。見首座舉前話。問意旨如何。座叩齒三下。及見師理前問。師亦叩齒三下。公曰。元來佛法無兩般。師曰。是何道理。曰適來問首座亦如是。師乃召首座。是汝如此對否。曰是。師便打趂出院。頌曰。
數珠百八記春秋。首座承風馬學牛。三十藤條驅出院。韓公有事掛心頭。
又。大顛伎倆苦無多。却被韓公活網羅。算計總來難擺脫。潮陽瞎棒肯遭何。
杭州龍興宗靖禪師。初參雪峰。密承宗印。嘗於眾堂中。袒一膊釘簾。雪峰覩而記曰。汝向後住持有千僧。其中無一人衲子也。師悔過辭歸故里。住六通院。錢王命居龍興寺。有眾千餘。唯三學講誦之徒。果如雪峰所讖。袒膊雖然是好心。未央宮裏斬淮陰。年年歲歲花開日。長使英雄淚滿襟。
頌輪王髻珠。夜明久向髻中藏。欲愛乾枯戰自強。報捷歸來親頂受。放光豈但照東方。頌百丈懷海禪師寧作心師不師於心。好惡關頭那管他。呼來喝去亂如麻。奴兒婢子家家有。用處無疑我是爺。雙峰古禪師。嘗受雙峰印記。後到石霜。霜欲詰其所悟。而未得其便。師因辭石霜。霜將拂子送出門首。召云。古侍者。師回首。霜云。擬著即差。是著即乖。不擬不是。亦莫作箇會。除非知有莫能知之。好去好去。師應諾即前邁。尋屬雙峰歸寂。師乃繼續住持。頌曰。
洛陽公子醉豪華。不看青山只看花。松寺若能留得住。老僧那肯惜杯茶。廬山歸宗智常禪師。一日剗草次。有講僧來參。忽見一蛇過。師以鋤斷之。僧曰。久向歸宗。元來是箇麤行沙門。師曰。你麤我麤。曰如何是麤。師豎起鋤頭。曰如何是細。師作斬蛇勢。曰與麼則依而行之。曰依而行之且置。甚處見我斬蛇。僧無對。頌曰。
驀路相逢便一刀。一條帶作兩三條。住山束肚無煩篾。毒氣從今當下消。
又。
斷處是性動處情。蛇兒擔荷大英靈。十方諸佛渠兒孫。說與傍人誰肯聽。袁州楊岐方會禪師。僧問如何是佛。師曰。三脚驢子弄蹄行。曰莫只這便是。師曰。湖南長老。頌曰。楊岐弄蹄驢弄蹄。石女生兒知不知。一日追風千萬里。歸來一日尚嫌遲。僧問興化獎曰。多子塔前共談何事。獎曰。一人傳虗。萬人傳實。頌曰。
塔前多子共談玄。側耳聽來眼得傳。萬實千真渠不薦。騎驢新婦阿家牽。
明 憨山德清 閱
燈初未有光。我點光始生。光若在燈者。無光燈不明。有人知此意。無火夜能行。弗信問觀音。觀音笑不停。生日偈
自知今日出娘胎。今日緣何娘不來。來去覔娘無所得。蓮花國裏一枝開。
欲曉未生時。先須忘已生。已生若不忘。未生終不知。示于中甫 千妖百怪總相知。心外何曾有一絲。達本忘情生滅事。他家種草認為癡。
星夜經行時。前後步互起。前步若至地。後步不能起。後步若至地。前步亦不起。前後不至地。乃能起不已。即此諦觀之。足何嘗至地。足既不至地。空水亦可履。空水既可履。神通孰不具。
法華經云。佛種從緣起是故說無生。夫無生即非墮常。無滅即非墮斷。斷常不墮。何事非真。故妙法者。即觸事之麤也。嗟乎。麤妙豈有常哉。顧其人所明如何耳。是知凡緣所起。因地不真。果終紆曲。比來去佛甚遠。龍象蕭條。黑白之徒。邪正不知。菽麥無辨。合掌禮佛。心在狐狸。剃頭為僧。志存俗諦。以至千態萬狀。不可名言。皆由最初剃染之時。因地不真耳。余每念此。雖浪跡江湖將四十年。初未嘗輕為人祝髮命名。非無慈心也。良恐以小慈傷大慈耳。某來吾語汝。汝痛體之。凡百脫白離俗者。最初當審其因地。發心真正。倘無委曲相。決當披剃。或吾遠近無定。音問不接。即懸老人禪影。剃染授名。亦不須執滯。直宜圓成其勝因。勝因。即佛種也。因不勝。即魔種也。魔佛難辨。某其慎之。偈曰。
好因緣是惡因緣。真實難瞞頭上天。分付春潮帶雨客。歸來快上渡頭船。
夢中知夢。將入覺中。覺中知夢。將證我空。我既空矣。孰為雌雄。
乙未三月。紫栢道人有曹溪之役。偕二三子信宿湖口石鐘寺。寺據山水之勝。纔一登之。萬有盡洗。夫浮生聚散。不殊漚花。惟達人真觀。視聚為散。視散為聚。怨歌不廢。而思本無邪。二三子因請留一偈。以作廣長舌相之前茅。偈曰。湖口山上石。豈惟千萬片。征航肯暫收。法句皆題徧。片石一伽陀。瞿曇開笑面。遊人聽好音。獨許眼根便。萬竅忽怒號。長波吼江甸。我將生心會。眉宇已閃電。夙慕石鐘寺。寺逢僧未見。轉經了不難。彈指知幾轉。千里步初始。行行敢辭倦。
獻者是香。香外無人。能所路斷。是香誰受。受者不可。何況獻者。如是觀香。香即導師。徵受香者。奚如枯木。以是之故。香總無邊。等十方空。
眼中有色識。死人應見物。識中有色眼。識去眼色隨。死人如見物。何名為死人。識去眼色隨。根境同時去。據事觀不然。能所反復推。生者不見色。何況乃死乎。理極情自忘。情忘識即智。以智觀根塵。譬如水洗水。
身見難消金石輕。何須更願學長生。試觀父母情非有。始見幽宵照世燈。
處處春風處處花。問君何地是根芽。簷前松曲數椽朽。脫却袈裟更起家。
老子曰。三十輻共一轂。當其無有車之用。又曰。有之以為利。無之以為用。予曰。非但埏埴戶牗。輻轂然也。即自身徐察之。耳有輪廓。而輪廓有竅虗通。耳始有用。乃至眼鼻口等。獨不然乎。雖至愚。舉一根以例之。則餘者自曉了矣。偈曰。觀轂知一身。觀身知天地。是觀善昭廓。至理靡弗了。至理本心有。日用欠深視。故用而不覺。是謂眾人耳。直下洞了此。孰非大覺尊。大覺吾尚得。何況世中貴。
譬如人醒時。倐爾昏住起。此昏從醒有。是則不名醒。離醒有此昏。一人寧有二。往返細研之。昏根植何地。於此忽然透。疑情直下釋。
去冬牢山主人謂余。真州吳生。出所供旃檀幢。竪不盈尺。割面為門。啟門而視。中等虗空。千佛忽現。主伴重重。如絫黍聚立。而眉繞須彌。目湛大海。無不畢著。巧奪鬼工。見者驚絕。殆不可以智識測。非目力能窮也。此夕吳生省余梵川。燈前復及是幢。且詫曰。安得天劃神鏤。而於不盈尺。具一世界耶。余喟然歎曰。吳生吳生。安知生不生。如知生不生。則芥子可藏虗空。牛毛可納滄海。而況是幢乎。且蟭螟以蚊睫為世界。蝸牛以濡沫為濤瀾。此皆以小為大也。大獨不可小哉。故曰。以小為大。小非大外。以大為小。大非小外。小非大外。則何小非大。大非小外。則何大非小。何大非小。則一豆之中閒關莫窮。何小非大。則八荒之表密邇非遠。良以大小生乎情見。情忘則何為而不可耶。文子薦此。則牢山之無風起波。若之承虗接響。將非螻蟻拳宮之夢哉。偈曰。
木不盈尺。所藏無量。凡聖雌雄。不可情想。如心未生。量包虗空。微塵剎土。像現鏡中。一念既起。即落邊際。知周五尺。棄海認滴。小大劍立。鋒芒難犯。苟非忘我。心碎形段。文子勗之。無往不吉。我語尋常。遵之獲益。刻畫之功。施之三寶。苟善用心。何技非寶。
此法極微妙。亦復極堅固。微妙者資父。堅固者資母。孝子未投毫。亡者生善處。況乃字積句。句續積成部。各各自心力。存亡皆獨露。日用而不知。摸鼻疑是鼓。
南泉庭前花。紫柏背上爬。兩者並舉似。雌雄看作家。
成堆蟣蝨有誰知。也解申頭與展眉。若把法身輕抖擻。總教枯殻逐風飛。
眾人昏昏。見影謂假。見形謂真。智人不然。知形生影。知影生心。心無生滅。安有古今。以無古今。生尚不有。況乎有滅。不生非常。不滅非斷。作如是說。能如是察。影影形形。智德無闕。
心外無香。香外無心。譬如身手。身外有手。決非己手。手外有身。決非己身。身手不疑。香心了然。以此供祖。祖必欣受。受非事理。成就孰住。惟其無住。施者之福。寧有邊際。以此薦親。親無不超。以此祝君。君無不福。眾人半目。睹香非心。聖人眼妙。見香非香。惟吾曹溪。香心無常。兩者不就。成就一切。用為毒鼓。聞者耳失。失耳用眼。墻壁觀樹。香之所作。無可不可。為人之師。為地獄主。香乎香乎。栴檀非名。孝心為指。並熱千古。端雍知此。不枉為子。熏續無窮。烟靄其後。
師本賣柴漢。天機何其深。一聞金剛句。直下悟自心。既悟自心已。胸中復何事。迢遙向黃梅。槽廠充賤役。用石墜腰閒。八月齊食頃。米熟機相投。夜半入祖室。密傳聲如雷。聖凡若鼎沸。師聽不以耳。直用眼觀取。眾人則不然。廢耳聲不領。是故應有住。能所角然立。惟應無所住。生心境無咎。無咎無不心。何物更為待。分別雖熾然。譬馬見自影。了知身出故。時見不驚異。若見餘物影。馬驚何足疑。惟不見餘物。驚疑從何起。自心取自心。佛亦不印可。離心求法者。曹溪水不濕。大哉至人慮。必以誠為本。誠則偷心死。心死性自靈。靈則無不照。理事皆不成。即此不成就。能成就一切。譬如隆冬時。萬木凍欲折。陽春一夕回。光輝無不露。是謂誠生明。非照光圓滿。吾師得祖心。祖心不欠少。師心不增多。得心本無得。無得而心傳。永作世閒眼。重昏須臾旦。吾曾讀壇經。得師心自知。亦無得而得。用處習為障。心明力不逮。於是恒痛泣。仰憑冥熏慈。既失復乃得。今獻法供偈。剖折微知見。於法苟不昧。乞垂慈印可。
吾禮曹溪至白茫。將買舟北還。沿岸登舟。見一虺毒焰熾然。怒目呥舌。不覺失嘆。嗚呼。云何忽生之前。本然無二。忽生之後。乃萬其趣。是誰負汝。汝恨不釋。積而成毒。形隨心變。受此毒狀。無擇智愚。見汝必殺。吾觀汝性。與佛無異。視汝如佛。偶因不覺。暫時迷墮。一朝知毒。毒本無根。根於無性。無性無我。無我無人。喚誰負汝。人既無負。汝恨何懷。雖然。一迷永迷。迷而求覺。苟不籍佛祖寵靈。慈悲熏炙。方便旁擊。則寐者終難寤矣。今有人於此。有少忤懷。遂抱恨不解。積而成怨。怨必終報。報則必復。如我輩人。見此雄虺。痛當自反。反而有終。必證圓通。大悲為侶。度諸愚蒙。反而中止。非虺不已。智者思之。寧不毛竪。偈曰。祖師之鄉。產此雄虺。見人不嚙。嚙則必死。慈悲薰蒸。翻為毒具。不善用心。乃至此耳。如善用之。一切毒具。博施之資。吾禮曹溪。行至白茫。見此毒物。內心自慌。我若懷毒。心毒形彰。自然之理。何必商量。籍祖慈力。小毒必損。大毒敢藏。言而不行。必受其殃。
目前一切境。皆自心建立。離心覔一毫。譬如兔有角。人不悟自心。見境乃分別。遂被好醜轉。長劫無時止。或報人天身。或受羽毛等。強弱互相噉。如己口嚙指。又如善畫者。畫出如花女。容顏世希有。忽然生癡心。乃謂是實女。相思病至死。不悟自心出。醫王何自來。咄哉呵病者。自畫自生著。何異口嚙口。病者聞斯語。知離心無法。非但此畫女。凡聖法皆爾。一旦癡計消。畫師本如故。
偈
搜剔春光不見根。雲來雲去石無痕。夢中行盡風波路。醒後漁舟泊故村。
又。
落花芳草恣尋幽。夜靜明籹獨倚樓。自是老婆心不死。男兒何處不風流。
又。
桃源仙子昔曾逢。別後重來訪舊蹤。滿院好花零落盡。却於樹底覔殘紅。
又。
觀橋即我橋誰坐。達境惟心境自空。片月在天光不斷。夜涼長嘯水聲中。
我無病時。初不檢情。一旦抱疾。宛延難屏。火燒我骨。冷刺我心。種種苦楚。日將漸深。非天地與。非鬼神使。皆我自作。作空病止。此真實語。諦聽逆思。忽得病本。了然何疑。
緣見因明。暗成無見。不明自發。則諸暗相永不能昏。此楞嚴會上如來之語也。此語自古及今。於中發明本光者豈少哉。然而有不發明者何故。病在能信佛語。而不能信自心故也。是以一切血氣之屬。若不緣明。橫謂不見。殊不知知不見者。果見耶。果不見耶。見則見本無欠。不見則誰知不見。由是而觀。則本具常光。包空裹有。未始欠缺。在眼名見。在耳名聞。在鼻名臭。在舌名嘗。在身名覺。在心名知。堯舜不能加。桀紂不能損。然非逈脫根塵者。亦未易薦取之。今有人於此憂。是光物物本有。柰何日用而不知。於是寄有象之明。階入無見之頂。吳江華嚴寺。有大浮圖空洞特立於江之上。凡邑之善信。有志於背暗投明者。皆割其所愛。易油然燈。使光徹上下。飛而宿者。潛而止者。同悟本光。紫柏道人聞而悅之。綴以偈曰。本光誰不具。具而不能知。以故名眾生。一朝知本具。眾生即如來。六尺勿謂短。有佛時時現。百尺勿謂長。燈滅光不見。法麟能知此。燈傳定無盡。
未打打已如有疼。兩頭無有中閒生。一切凡夫作此見。是故輪迴不暫停。若人靜心痛觀察。未打打已痛何在。兩頭不疼謂中疼。以理觀察難解釋。究竟此疼了不疑。正疼疼了果非有。
未聞耶舍塔。本無嶮不嶮。既聞耶舍塔。心中忽嶮生。已登耶舍塔。與初未聞冥。正登嶮太甚。自決不能登。是時究始末。果嶮果是平。
犀牛昨日與君看。頭角渾然不見還。本欲無言安可得。誰憐田地草蔓蔓。
人言此花假。我謂此花真。紅白香欲浮。作者之精神。於此觀天地。離心無纖塵。況居天地者。謾誇造物新。智者見之智。仁者見之仁。通塞本無竅。萬事存乎人。
念有一切有。念無一切無。有無惟一念。念沒有無無。
百千無量苦。苦本於三毒。三毒乃有名。名曰貪嗔癡我常受其賊。憤欲搜其窟。試覔於身初。身初不可得再覔於心始。心始不可得。次覔中與外。空洞無物我。及觸逆順時。現行關好惡。隱然若有物。藏於有無處。秉理痛折之。其勇不可敵。若不[拚-ㄙ+ㄊ]性命。與其死捱逼。有隙取敗績。無隙我即勝。勝時觀敗際。總是兩頭失。兩失求其中。龜毛縛西風。此觀頗有志。成熟猶未能。所以憎愛閒。違時常失候。我今吐實語。信我者取則。亦如我[拚-ㄙ+ㄊ]命。力敵終不負。
鬚枯神索。胸中不樂。此不樂者。本無依託。推之於境。境非能捉。境何所縛。推之於能。能非境牽。能何所著。於此兩者。究而得宗。事會於真。川歸於壑。事會於真。何事非能。能不害能。仔細斟酌。水歸於壑。何滴不諾。於此頓了。苦樂皆樂。深慈曉汝。丑午匪覺。
試問木童子。爬癢有心否。有心難隨師。安能與師遘。是時非有無。寧復墮來去。廣子無心來。吾適背困倦。借代木童子。信手搥不已。若說是有意。直下情不生。用處應不累。請問誰鼻孔。彌勒大頭垂。釋迦山根直。吾本人非人。渠亦子非子。拳拳不落空。倦處斬然暢。此暢曹山墮。凡聖絕心路。人子若有功。此墮皆可測。汝若不能薦。童子木笑汝。
形骸如皮斗。心識若巨燭。光焰本無際。皮斗罩不明。忽然揭皮斗。光即滿天地。此據橫計言。皮斗燭不同。了達橫計空。說甚皮斗異。
凝庵詣清涼參師。師問曰。曾看棱嚴否。曰看。師曰。棱嚴云。緣見因明。暗成無見。不明自發。則諸暗相永不能昏。如何理會。答曰。見暗之見。即是見明之見。師曰。明中則萬境昭然。暗中則一物不見。如何喚得見暗之見。即是見明之見。唐沈吟次。師命侍者滅燈。以掌張其面。唐不知。師震威一喝。因示以偈。
迴合羣峰裏。其誰踏入來。過橋雲不礙。尋我鹿猶猜。一喝鳴千古。多生住五臺。吹燈休按劍。直下夜光開。
有一物。甚奇特。可蛇可龍能風雨。有人拈起猶不識。能識之。則可得。處處常有鬼神護。不護佛語不真寔。又非銅。又非鐵。看來不如乾屎橛。雲門盡力道不全。瞿曇到此難饒舌。惟有得此如意者。任伊橫說與豎說。
拄杖飛來一陣風。燭光觸滅暗塵封。誰知別有通天路。一道神光照不窮。
一切世閒音。若以耳聞之。能所角然立。憎愛迭浮沈。自心永埋沒。如以眼觀之。寂滅頓現前。所謂能所者。譬如虗空骨。癡狗情瞥生。垂涎橫咀嚼。菩薩哀此流。分身三十二。凡有見聞者。隨類得悟入。
浮生閃電。聚首難逢。苟不究竟向上機緣。則結夏之所。何適而不可哉。奚必遠峰泉而傍城隍耶。故說偈見志。透則自應同結夏。若還不透夏難同。一枝藤杖橫肩上。又入千峰與萬峰。
聲聽是一。何異木石。聲聽非一。誰主誰客。主客不辨。情終不息。長淪聲波。復性何日。
富貴夢不破。貧賤根未斷。兩者念後事。念前仔細看。聖凡尚難留。生死何欣厭。憎愛交加時。是誰解敬慢。於此薦弗能。坐禪非善幹。縛脫分別起。嫫母賣笑面。
一片清天絕點雲。繁星不見見冰輪。郎君若問蟾宮信。報道寒香馬鼻聞。
其二
此身自笑是虗舟。好惡從他一任浮。縱使風高翻却了。主人嬴得浴清流。
其三
智光力大不思議。世界須臾散作泥。是事若還君未信。夢中榮辱醒中非。
業識茫茫不解休。愚癡為水夢為舟。無明風猛搖心海。浪大帆開未易收。
其二
收帆何必更商量。歇却狂心萬事康。自是眾生心不歇。歇心便是法中王。
觀宗父設齋。特地太多事。萬物有通情。恐將情折理。此情化未能。難入至人域。我若以情觀。空山富寂寞。白足肯輕移。深雲睡正著。略情平等觀。法身何彼此。委曲隨波浪。拔爾出生死。竟不以此察。盤桓損無益。
夢中地上走。忽然地成水。又謂水中遊。忽然水枯竭。謂我空中浮。忽然空消殞。謂我無承載。恐怖求處所。怖極忽然醒。醒後觀種種。不異兔之角。醒中觸憎愛。好惡迭相攻。攻戰情忽破。當處無我所。醒夢念後事。即念得無念。醒夢大導師。我故稽首敬。眾人不稽首。不知醒夢恩。夫醒夢者識。一識永不得。萬古處幽夕。覆盆非故鄉。迷暗豈眷屬。何為戀不舍。勞彼至人咄。
寺前寺後行一回。門外門內秋雲堆。馬面牛頭手握蛇。會當以眼聽春雷。
雲門老祖師。忽問搬柴人。畢竟柴搬汝。畢竟汝搬柴。吾今問其子。畢竟子走地。畢竟地走子。雲門鼻孔垂。紫栢鼻不反。古今同一條。莫謂有生死。地走痛究竟。心開情自釋。情釋地與子。離即用不虧。大千不為廣。芥子不為窄。虗空納一毛。一毛包大地。如是不思議。於子本來具。日用暫不知。知得笑不住。
初畫若有畫。次畫則不就。次畫若成就。初畫未嘗畫。初畫未嘗畫。縱使無量畫。畫果成畫不。若人知此意。是則庖犧氏。離此覔庖犧。何異我覔我。
見海不能渡。疑水惟信土。信水與土等。驚濤穩可步。吾語最真寔。元廣生恐怖。恐怖不生見。用處獨回護。此根從何來。以疑未斷故。
此經能背汝。非汝經不背。汝能背此經。無經將何背。經汝痛心究。畢竟誰能背。若謂汝是能。無經汝無對。經先汝在後。云何認汝能。若謂經是所。無汝經不立。由汝而立經。謂經所非理。兩者往復觀。根塵當處剖。
塵寰終日覺忙忙。那事原來總不妨。舉步倘能離背向。更無岐路泣亡羊。
因見一花故。乃入無邊空。一花既如是。好醜無不同。以此觀世界。雪點紅罏中。以此觀身心。兔角杖打風。能得此三昧。度世力豈窮。愚人反此故。頭頭行不通。誰悟不通者。當處元虗融。
稽首沐浴諸佛子。赤身入水見長短。溫然清泠宣妙觸。香水海中同受用。見有身相即鑊湯。不見身相亦燒煑。願諸佛子作是觀。沛然涓滴皆般若。施者受者功不虗。是名沐浴妙三昧。
吾當手捉白麈尾。日用用之不復思。一夕獨坐忽思之。麈尾是所手是能。所忘能亦不成捉。雖復手在無所用。既而再思使手者。手即是所使者能。手忘能使亦無用。若人常思無用者。思熟無用用無盡。果能妙達此境界。無煩悟道出生死。斷淫偈
佛無不喜。惟不喜淫。佛若喜淫。水中用塵。塵以水洗。塵從水生。水不洗水。塵豈能清。兩者匪惑。淫火自停。
等閒鼓此兩片皮。汝即以我為說法。北俱盧洲舌廣長。溪聲山色分明語。此即解聽彼不聽。棄彼取此乃心病。心病不空聽法難。北俱盧洲路不遙。如何有耳聽不入。徒自千難與萬艱。兩片之皮嘵嘵時。便謂聲聲我解知。離皮之外謂著耳。面面相窺總若癡。勸爾向後欲聽法。北俱盧洲領妙機。
吾讀信心銘。口倦默然坐。坐時聞簫鼓。音響直貫耳。復作如是思。耳若無虗空。此聲何自入。以耳例諸根。根根虗空等。根既等虗空。空非有邊際。以空等耳根。根根周法界。不壞亦不襍。見聞嗅嘗觸。及以意思想。六用皆不昧。不昧而等空。能所無分別。苟非大智人。照必勞心力。勞心失本明。佛眼光即失。分別墮能所。慧命早夭折。忽達兩無功。血脉斷而續。一佛續百佛。百佛續萬佛。萬佛續無盡。無盡皆骨肉。常作如是觀。弘願與慈悲。無煩外薰炙。神力不思議。
達觀道人窮伎倆。喜怒無常招譽謗。順則懽喜逆則惱。從來自狹而至廣。試將老漢為毒鼓。逆順聞聲命根喪。但恐譽謗不甚多。多多愈善度無量。無量眾生辟如粟。達觀老漢還同舫。以舫載粟無多寡。粒粒教他登彼岸。智人以此而觀之。譽謗真實大方便。毒鼓化作度人具。苦海灘頭濟眾難。濟難之人疎亦親。豈有智人惡親屬。惡親必定是愚夫。愚夫謗毀當哀憫。哀憫之心聞惡聲。即如赤子罵父母。父母聞之憐愈深。寧暇生心怒赤子。若人聞謗意不平。當學達觀作此觀。謗者聞之不生怒。譽者紛紛何足羨。喜怒須知不獨立。相待而起成憎愛。若虧其一兩亦空。廓達常光無內外。既無內外遠近遺。遠近既遺古今喪。古今既喪誰老少。無生無死真菩薩。吾勸世人誦我偈。勝閱大藏經千轉。豈惟功德不可思。凍膿直作金剛聚。金剛聚兮金剛聚。揑不成團打不碎。有緣得而善用之。子子孫孫常富貴。
夢中見海不能度。孤立海岸日將暮。退則還家路已遠。進之無地足難措。萬種徬徨進退難。正難之時誰打鼓。鼓聲未歇夢早醒。開眼何曾有惱苦。
又。
醒中見海不能度。回首西山紅日暮。進前驚濤怕殺人。退後已失還家路。千難萬難在此時。不知阿誰能救苦。能救苦。能救苦。諦觀身心誰福禍。禍福從來各有門。一心不生孰為主。憎愛場中辨偽真。死生路上分頭緒。以水洗水金博金。日用分明善回互。善回互。善回互。等閒不犯他苗稼。塞破虗空老水牯。
蘇偈曰。法師住焦山。而寔未嘗住。我來輒問法。法師了無語。法師非無語。不知所答故。君看頭與足。本自安冠屨。譬如長鬣人。不以長為苦。一旦或人問。每睡無所措。歸來視上下。一夜著無處。展轉遂達晨。意欲盡鑷去。此言雖鄙淺。亦固有深趣。持此問法師。法師一笑許。蘇子恁麼來。法師恁麼住。兩名白拈賊。無舌能解語。此意本平常。遊人自多故。譬如風狂子。顛倒冠與屨。既以苦為樂。亦將樂為苦。夢中苦樂事。試問誰安措。長鬣我自裁。我裁我解處。無端我疑我。石火電光去。我若不疑我。從他趣非趣。忽逢明眼人。未語心先許。
舊樹新花開共看。此花不異去年顏。誰知花笑人分別。榮落頻經樹本閒。
眾生三毒。習以成性。如油入麫。欲壓而出之。雖神禹莫能也。今此經云。若有眾生多於淫欲。常念恭敬觀世音菩薩。便得離欲等。既曰常念。又曰便離。則其辭勢義理。卒難消會。細而味之。常念則無閒斷。由無閒斷。始乃便得離欲。若然者。運東溟之水。救束薪之火。理必然也。雖然恭敬而常。苟非大明至勇者。其誰能之。且恭敬與懈慢。勢不兩立。苟見理未定。染習力猛。理不勝習。十戰九敗。如猩猩指酒而怒罵。於怒罵中。冥遭習轉。不覺不知。去而復返。酒香染神。神醉氣疲。罵力忽成軟暖。以口吸酒。是時也。不知有利。安知有害。不知有死。安知有身。余故曰。能常念恭敬觀世音菩薩者。復三毒而鑄三德。非大明至勇。孰能臻此。偈曰。
恭敬受持。此經現前。此經現前。觀音說法。眼聽始玄。不以眼聽。却將耳聞。玄妙之聲。成愚癡雲。雲埋慧日。長處覆盆。讀此經者。恭敬為本。無擇長幼。佛性爾審。作如是觀。韋天護念。若己頭目。愛惜無倦。
心不自心。因塵而心。塵不自塵。因心而塵。因塵而心。喚誰作心。因心而塵。指何是塵。兩者既悟。萬法通真。
此身敢問自何來。四大分明土一堆。就裡有恩忘不得。西風落木渡江淮。
流水松風總舌頭。真言萬古轉無休。若將兩耳終難聽。合調還須死髑髏。
夫雄心者。有不雄者為其母。今有人於此。不得其母。而欲強制其子。是謂子制子。子終不服。惟得母者。可以制子也。故曰銅山崩。雒鐘應。母囓指而子心痛。皆以母召子也。子孰不應。永嘉云。不離當處常湛然。子耶。母耶。知此者。是謂得母。雄心若可銷聲伎。片掌應須置岱嵩。欲海萬尋終莫測。愛源一滴竟何窮。
我父生時我逃逝。痛慚不得奉甘旨。我父死時我未歸。一抔之土孰揜骨。此慚此恨何時消。日增月累丘山積。丘山劫壞終有崩。劫壞山崩恨無盡。今仗佛光書此經。字字功德難思議。南無妙法蓮華經。經中之王我自性。以此功德報亡父。黑業頓謝生佛國。見佛聞法證實相。如戰有功得髻珠。願我亡父持此寶。徧照十方燄無際。我本母生不及養。寸心耿耿石難化。期酬至德無所從。慶我離塵為佛子。深思婦人婬業重。堅固難拔等須彌。須彌可傾婬難斷。津梁苦海須聖力。佛說諸經度眾生。皆先戒殺後婬欲。先婬後殺惟棱嚴。是故報母應仗此。南無無上棱嚴呪。消母婬業如天風。片晌之閒不可得。戒珠清淨光無缺。見佛聞法得自心。一切萬法悉堅固。我發此願等法性。見者聞者皆出苦。何況書經報父母。若無利益我不實。惟願二經入此塔。塔亦永永無圮壞。風鈴宣說諸呪心。有心無心俱悟入。又願因緣若至時。放大光明照法界。觸此光者生孝心。因此孝心得菩提。一燈傳至百千燈。百千燈傳永無盡。我願如是佛證知。法僧人天并八部。二經會上發心者。佛前立誓說諸呪。願護此經如護眼。在在處處恒不離。我今哀求說呪者。護我書經亦如是。我若成佛報汝恩。如我今日報父母。
天折地裂。物莫不驚。髮脫爪枯。而人不覺。設或覺之。則與天折地裂。驚無不同者。此義甚微。徐而思之。思而知之。知無不覺。覺無不驚。驚則不忽。不忽則復。復則天本不裂。地本不折。髮本不脫。爪本不枯。偈曰。
機無精麤。見者用之。纔欲生心。機則成疑。疑復不覺。天裂寧知。麤者如此。細者轉迷。根塵廓落。碎甲導師。
百戰爭山河。埋骨只數步。千斛豆念佛。佛夢今朝破。凡聖情枯時。根塵瞥然墮。起龕佛威神。虗空合掌賀。髑髏何處埋。法身忽猛露。豆佛若有靈。當面肯錯過。雖然如是。且道起龕佛事畢。還有出身路否。咦。從來心外無毫髮。掘土埋人心用心。
大地山河是阿誰。了無一法可思惟。登時豆佛全身顯。面面相看幾箇知。咦。雲山頭角露。流水解譚經。
安樂巖前路不差。紛紛黑白閙烟霞。須知今日停龕處。雨霽叢林報覺芽。
一把吉祥沙。安樂潭中撒。藏龕千萬年。兒孫常秀發。
入水出水。中邊何在。纔稍停思。滿身白癩。
安公患足疾。紫栢施爪甲。適然爬癢處。根塵頓廓落。是時問病足。利口請置閣。此意頗平常。智者摸不著。
清淨本然問本然。瑯琊長水舊機緣。五峰雙㵎亭中客。七塔一池為我嚴。
萬人呼空谷。空谷一齊應。人谷若知萬。兩者皆有病。病在心生時。早出人谷境。寵辱若萬人。驚若空有應。瞥爾生欣戚。驚亦早越境。我以比量智。人谷理自定。寵辱不重辨。驚理人谷境。
一碗道心粥。勝飲人參湯。米豈有兩般。須知在心腸。細人不惜福。徒自日損傷。智者慚愧重。心田種日香。
分明大地本無塵。水火何曾有異真。燈下研窮悵然去。朝中還是夜來人。
地水火風處處有。遇緣假合成身首。達人了此遺生死。是名真得無量壽。尊堂報盡還其本。地水火風不可混。以情觀之有死生。以理推之無加損。山高水深不改常。桃紅梅白皆配色。一度花開一度春。年年昆季增悲泣。
此邸喻三界。嘉賓若驟雨。忽散而忽聚。得示無生旨。其奈翳眼人。當面不遑視。有問臺山路。出門驀直去。
古今不可得。孰覔前後際。生佛不可得。孰立真俗諦。為有下劣故。寶几與珍御。為有驚異故。黧奴與白牯。皆隨眾顛倒。曰此緇此素。素因緇得名。緇非素無謂。究竟緇素閒。了無真實義。前後並真俗。言際亦如是。窮際際不有。斷將安所寄。直下心言絕。眨眼涉思慮。木人拍手萬峰頭。石女崖前笑相覷。
祖宗一片閒田地。無奈兒孫懶不耕。日久歲深荒沒盡。苟非的骨謾翻騰。
人生誰百年。轉眼即來世。浮榮鏡中花。苦海無邊際。楚漢競雌雄。只今成何事。奚若守心城。護此光明地。劫燒渠不然。煩濁渠不穢。靈機統六門。出入洩真意。勸君觀岩石。龕內佛是你。苟非大丈夫。未易承當去。
直下寸絲渾不挂。熱屎潑人誰不怕。披毛戴角解翻身。跛跛[跳-兆+挈][跳-兆+挈]活卓卓。
空含箭跡箭穿空。空箭難分體異同。若謂空中無箭道。分明箭過於空中。空玄含箭難觀跡。箭妙穿空不見踪。假使箭空微有礙。如何彼此得圓融。
一光東照。法被支那。雖義有淺深。乘分大小。皆金口所宣也。至於譯經者流。無慮百餘家。若夫文質精到。逗機不爽。無越什師。予素欽渴慈雨。竊恨不得並世而生。一奉瓶錫。萬曆歲在癸巳春。信宿碧雲寺。辱雲莊禪丈。為予設浴。既而慶覩什師道影。於其禪室。再拜稽首。而說偈言。
稽首羅什師。文字般若海。澡沐如來言。鮮潔流法界。愧我生末世。不遑奉瓶錫。徒瞻尊者影。痛生殷重想。冥藉慈悲力。拔我出愚垢。澡沐知見水。潤此實相印。不待鑿乾土。坐飽般若漿。無擇聲與色。及以牛馬音。戲笑與唾罵。土石諸荊棘。皆語言三昧。雲莊聚寶山。松下迸玉髓。汲引繞階砌。流入香積厨。轉冷為溫泉。襍以諸藥草。乘熱貯木盆。直作香水壑。愍我行脚倦。衣弊風塵集。拋擲清泠中。沒頭兼浸足。辟如春波裏。殘冰蕩能幾。妙觸宣明時。根塵不可得。伸手摸虗空。虗空寧有骨。却被什師見。吟吟笑不止。咄哉呼稚子。莫以眼觀眼。眼若能自觀。終非是己眼。眼雖不自觀。己眼非不有。子能如是解。盆即廣長舌。出沒舌相端。不被舌相礙。是謂如來使。亦名觀自在。若人擬澡沐。先當知此偈。不知而費水。功罪誰復據。
明 憨山得清 閱
南無仁慈佛。愛人如愛己。此心常不昧。如來即出世。南無義氣佛。愛人必得所。臨事不苟且。立地成正覺。南無禮節佛。事事要明白。長幼序不亂。世尊即是你。南無智慧佛。變通無滯礙。扶正不扶邪。化苦而為福。南無信心佛。真實無所改。一念與萬年。始終常若一。如是五如來。人人本自有。善用佛放光。不善佛滅度。我願一切眾。死生與好惡。務須善用心。莫被情欲轉。生時佛不死。死時佛豈滅。不滅不生處。此是吉祥地。
伍員包胥。初為莫逆。一曰亡楚。一曰存楚。員若忌胥。豈能亡楚。胥若忌員。亦難存楚。兩人如鏡。遞互相照。本光不昧。大用現前。擔荷不下。擬心進退。是曰野狐。非師子種。
始從一塊金。造出諸鳥獸。鳥獸亡其本。鬬爭分彼此。智者見之笑。愚者見之怒。笑則鄙其癡。怒則助其鬬。我觀天下人。助鬬何其眾。笑者萬無一。惟願乘佛光。怒笑俱照破。逆順恒自在。
我觀石子不思議。神力大於維摩詰。能將過去毗耶室。普令觀者如見掌。三十二士不二談。口門滾滾川江注。病夫無語答文殊。耳熱面黃口寂默。聖凡乘隙亂雌黃。到頭誰解知明暗。現成香飯圖一飽。飽觀妙喜延復捉。師子座高二萬餘。菩薩更多容不隘。方丈無增眾不減。如燈互照無相礙。我觀蘇公更巧奪。劫掠夢中石處士。復將維摩置腦後。逞己自在神通句。卷舒語默臂屈伸。壯士寧費纖毫力。善使觀者駭且驚。豈殊胡蝶遭風雨。紛紛紙上尋入路。競覓高堂避漂溺。自笑老漢旁弗禁。一拳打倒眉山子。奪得驪珠光更奇。覆盆頓教成曉國。胡蝶夢回春初霽。毗耶城裡人方語。
夫禍福莫烈於死生。而死生之前茅。必發端於老病。老病疑危之際。雖有孟賁之勇。神禹之智。莫能施也。今太宰臨老病疑危之頃。而神不撓。手印堅持。老病不能累。望其眉宇。而氣色澄明。豈非一生心力精堅之明騐乎。達觀道人。因問疾目覩其事。贊嘆說偈曰。
手印堅持。眾所見者。手印之初。不可心測。豈能目覩。是不能覩。即壞不壞。智者了然。眾人驚恠。
一身千閒屋。猶嫌住處窄。四佛共一臺。欣然各相得。凡聖本來同。迷悟乃成隔。呵呵呵。會也麼。桃紅李白春將半。明月清風調不同。
五十八歲前。汝果年多少。於此痛觀之。多少年便了。了得好念佛。未了念佛早。生死從身有。離身何處討。兩人未見我。燈光如天曉。還家仔細參。邪路爾勿造。
慈音今日生。慈母得身輕。般若煩誰轉。金輪說法聲。能將毛孔聽。日用顯威靈。誰料慈音舌。金剛千尺丁。
來時無物去還同。來去分明鼓橐風。若使亡靈知此意。眼開眼合有何蹤。
現前分別心。畢竟生何處。若使生自心。境無孰為地。境能生分別。境豈分別境。設謂相因生。兩無難成合。合無不應理。終入自然計。智者痛觀察。癡人輕放過。於此寬不究。生死心難破。
紫栢先生往讀東坡觀音贊。最愛其呼者若自痛。則必不能呼。今聞紀禪人渡江之險。於險中排遣。初雖自覺有力。至浪愈大。風愈高。則終不免被風浪轉却。此禪人不欺之言也。雖然。從此不欺。於逆順境緣。風波險處。勉強排遣。日久則信位可入也。因而說偈遺禪人。稍為精進之助云。千波萬浪一舟危。勉強支吾能幾時。試問命根將斷處。就中誰是大悲師。
我娘生我我無生。久負我娘一片情。今日尹山炷香者。為娘請得走方僧。
住山無甚巧。一味朴頭來。雨後開新地。燈昏剪舊煤。照心翻貝葉。襯足護蒼苔。久斷風塵路。何人問大梅。
江上芙蓉開。花含秋波奇。風搖疑顧盻。遊子心魂癡。花豈有子心。子心何不思。以思思心前。自悟花汝師。此意頗不淺。心開輸天機。
設不點燈。暗則滿前。忽點燈時。明無缺圓。暗實有暗。明何從生。明若有明。暗何從形。每作此觀。根境蕭然。蕭然之時。濕無中邊。水當寒沍。堅相難除。氷當和暖。融相本如。明暗氷水。以類萬物。一物得入。物物皆蜜。蜜有邊中。佛難分析。分析不能。攀緣自寂。見徹觀熟。死生逆順。宰割虗空。千古一瞬。孰為滅度。孰為出世。乘智願輪。而權而實。權止兒啼。實則自畢。明暗吾師。曷忘其德。氷水吾友。敢別好醜。舟泊南徐。楊枝吾肘。無隱齋頭。鎮江閘口。奇郎代筆。知郎點首。同行皆睡。夢翻筋斗。
夫火不自傳。必假於薪。薪亦不自燒。必假於火。然謂薪盡而火滅。則非達人之見也。何者。蓋薪有盡。而火無盡故也。若火有盡。凡有薪處則有火。凡無薪處則無火矣。今則不然。以方諸向月。以盤承之。即少頃而水盈盤矣。謂此水果從月來。若微方諸。則獨月不能流水。謂從珠來。珠不待月。珠何不水出。謂珠月合而有水。此又不然。初月與珠。各求其水。水皆無自。寧有兩無合。而有水乎。世之君子。果以格物致知之學。不為分外。當徐而察之。薪盡而火果盡乎。方諸與月。果合而流水乎。如察而久之。誠積將明。一旦悟通。然後知形而上者。未嘗非器也。形而下者。未嘗非道也。若然者。則我日用之閒。迎賓待客。折旋俯仰。是非榮辱。境緣逆順。身心勞逸。穿衣喫飯。屙屎放尿。寒則索衣。饑則索食。順我則喜。逆我則瞋者。亦當徐而察之。器耶道耶。道耶器耶。必自了然矣。廬山黃龍潭。有金像毗盧遮那佛。毗盧遮那者。此言光明遍一切處。既光明遍一切處矣。何假於燈。蓋日以照晝。月以燭夜。繼日月之明。明於無盡者。惟燈為然。聖人欲人即象得意。意得象忘。此又大覺末後句也。奇男子。何必登黃龍覩佛像。然後開悟。即共兒女團圞於燈燭光中。夜飲懽歌。酣睡之後。睡熟酒解。微開醉眼。徐察此燈之光。從油生耶。從燈薪生耶。火自明耶。倘於此際。一旦悟光生處。管取者醉漢。不須三大劫修行。立地成佛在。襄陽君子。不以達觀之言為狂。能采聽之。則黃龍化主。檀越如麻矣。偈曰。廬嶽黃龍潭。乞油供如來。不知誰有緣。懽喜捨淨財。用買香潔油。然燈照佛臺。光明永無盡。聞見心花開。油亦從水出。水偏與火乖。戰爭兩不已。水去油火偕。此理甚微妙。知行世莫猜。緣生即無生。道器本同胎。胎產無量佛。皆從光明來。願諸施油者。皆契毗盧懷。
尾拂青天首撼空。等閒一吼怖毛蟲。文殊老漢騎將去。遊遍十方塵剎中。
不臥蒼龍臥白牛。大千世界角尖收。尋常懶犯人苗稼。雲影天光水草優。
路在虗空不在塵。白雲堆處臥禪人。春來一雨千峰淨。樹杪泉飛五朵新。
鳳舞龍飛恐不歸。石樑為鎻永覉遲。相逢若問僧多少。萬指森森繞硯池。
旛動鈴鳴調豈同。曹溪謾道不因風。魚蝦若許平田摝。今日桃花舊日紅。
五眼人人本自周。無明地迸豁清眸。若將橫目分凡聖。兔角挑雲過別丘。
除却身心問吉凶。分明宰割太虗空。涅槃臺上清秋夜。萬里無雲月正中。成公塔院寶地空林落葉多。先師靈骨在洪波。荷鋤擬斸水中月。輸我拋香禮上坡。
覓心無得洗心方。熱惱都教當處涼。若使遊人知此意。松風水月舌根長。
萬峰深處普門開。道骨寧甘火宅霾。大士果然煬帝子。麒麟何事產牛胎。
身若即心誰是身。心若即身誰是心。身若即心。則生死何來。心若即身。則煩惱何在。身心了徹疑不生。即此身心真般若。般若現前身心空。身心雖空身心在。此身即是真法身。此心即是真妙心。法身本來無生死。眾生迷之生死起。妙心本來無煩惱。眾生迷之煩惱擾。自達身心水即波。尋常日用頭頭偕。相逢不是兒女戲。身心不悟真狗彘。況乃人為萬物靈。大事不明須怖驚。怖驚日久諸佛憐。變身為我說無生。眼前早晚相見者。誰不胸堂點佛燈。佛燈雖點不照己。開眼如同夜裏行。
百戰將軍未肯降。太虗空裏割疆場。凍雷出地醒殘夢。別有梅花一段香。
養豬充口腹。因愛結成讐。豬若知此意。終朝不食愁。愁兼與不食。豬死肉有不。頗賴豬未知。肥肉過汝喉。終來汝作豬。還須償豬油。此理果弗謬。勸汝養豬休。
若微文字薪。觀照火無附。若微觀照火。身心薪不然。薪然俄成灰。灰飛身心盡。湛然實相燈。光明無內外。自燒復燒人。一燈傳百千。百千傳無窮。終古常若旦。十方無夜時。文字薪功德。是故有智者。即文字得心。心外了無法。文字心之光。以光照眼根。無色能待眼。以光為雷音。耳聞耳識空。以雷為妙香。鼻齅鼻無得。以香為上味。舌嘗嘗即智。以味為觸塵。覺觸身根遺。生死在何處。龜毛縛兔角。以觸為法則。五塵落謝影。緣非因緣變。分別變所緣。影影各具三。種子習氣現。雖經千萬劫。六根更無量。四生七趣中。浮沈難可數。種子習現等。熏種影不亂。不亂各有則。故以法則名。我作文薪偈。名緣因佛性。熏汝了與正。實相燈傳永。無論冤與親。皆入光明海。
已去無有去。未去亦無去。離已去未去。去時亦無去。此偈明何義。良以未去為正去之因。正去為未去之果。正去復為已去之因。已去為正去之果。用是觀之。正去不能自去。必假未去而有去。既必假未去而有去。去本無自性。既了去無性。未去已去皆然。譬如有中閒。則有兩頭。智者了達此三時無去來。去來亦不昧。未去不名去。已去不名去。離已去未去。去去誰去去。又離正去去。已未去不得。離兩有中間。斷無有是處。離中有兩頭。亦無有是處。我以差別智。往返推去來。龜毛與兔角。有名而無實。於一法見徹。於諸法不疑。於諸法有疑。於一法未了。若人有善根。頓達是偈已。一切修多羅。洞明如指掌。拳手與屈伸。卷舒得自在。
無量光明藏。隨緣用不同。始終若有性。事事豈圓通。
子房椎秦氣。豈止萬丈虹。一旦能自下。進履圯橋翁。吾聞老屠叟。與客宴笑閒。呼客客疾跪。客面無怒顏。跪久竟無語。仍呼客共餐。客疑敢問叟。此跪何所以。老屠舒徐言。少年登高科。未經貧賤抑。此跪若不忘。平生用不盡。子房進履後。圯翁骨已朽。至今聞其風。使人毛骨竦。跪者埋黃土。相國付流水。此跪無今古。聞者無不勇。此勇遇聲色。聲色不能惑。此勇治夷虜。夷虜不敢忒。我願以此勇。日用持不忘。在在極樂國。
予有泉石之疾。久患未瘳。偶午齋未訖。山水忽臨。不覺眼根食色。舌不廢味。自笑自癡。說此偈耳。舌以飯為食。眼以色為食。舌眼一時食。次第非次第。山水富煙雲。菜飯醎酸具。是同是異耶。本是一人事。此中覔能所。如人手揩鼻。鼻外若有手。是他非是我。此義初明白。豈煩求索得。
人人無病時。自謂生鐵鑄。及至有病日。何止軟如絮。四大互增損。眾苦靡不至。所習佛知見。試之了無濟。病中難作主。臨死豈不錯。一錯千萬劫。稱錘沈海底。若欲出頭來。須待馬生角。安得奇男子。病時如不病。寒熱交攻時。寸心安若海。驚濤恣潑天。濕性初弗改。即此不改者。了達譬指掌。開握與舒卷。壯士屈伸臂。病猶嬴劣夫。病者如壯士。相角勝與負。愚者亦可決。況復有智人。於此何疑惑。知病虗不有。般若頓現前。纔覺有微苦。般若即隱沒。病苦與般若。何曾是兩物。清涼及熱惱。剎那順忽倒。病根在何處。病者自尋討。一旦得其根。病愈呵呵笑。
根中若有塵。塵中若有根。根塵既交參。能所互不斷。根中若無塵。塵中若無根。根塵不交參。誰先復誰後。真妄各有路。同行不同入。入則頓了知。未入徒支離。是事大不小。大雄始能了。
南無四祖信大師。童真便知求解脫。苟非夙具靈骨來。憂深慮遠何至此。一朝狹路逢璨老。當頭一椎迸臭汗。了知縛脫兩頭語。黎奴白牯常為隊。臨行接得無姓兒。窮家破具從他紹。多情突地出黃梅。賺殺牛頭貧徹骨。人天自是失依怙。抱贓呌屈誰相悉。銜花百鳥覓踪由。何異層氷求烈燄。我懸狗馬心已久。帶疾慈光一稽首。惟願我祖憐弱喪。死生夢中頻拔濟。
稽首五祖忍大師。片時不計計長時。山前山後種松子。松高引得鶴來棲。鶴來弗解騎鶴去。有去有來非所慮。長生固勝短生多。莫若無生死亦住。一朝釋鋤拜牀下。法道可得相分付。堂頭嫌老許再來。只顧問娘匪問父。賺得阿娘肚忽大。舉族紛紛爭痛惡。一身孑然無所依。敗堂冷廟延朝暮。生兒便會道無姓。觸著堂頭心上病。西來衣鉢總交渠。赤卵咆哮行祖令。十方諸佛縮却項。嶺南獦獠神通廣。獵人隊裏覓生涯。七百高流空腹脹。蜀道難行世所知。誰云傳命法懸絲。我常深夜念及此。世閒想淚沾緇衣。今日濁港灘頭過。離娘墩前草如故。西風落木行路難。子母恩情從此破。
兔子懷胎產六龍。不惟為雨更為風。臨機縱奪能翻弄。一片春光萬卉融。
稽首十方三寶尊。未來過去現在者。我今哀求請證明。惟願冥顯有加被。三際不離一念有。豈離三際有一念。譬如一指有屈伸。廢屈立伸血脉斷。染淨亦隨緣所熏。隨緣善惡二相顯。顯者可見謂之修。不可見者謂之性。性惟非性自不覺。不覺不離染與淨。了知染淨既如是。一指屈伸奚足病。屈伸離指不可得。染淨離心亦何有。心即本體染淨源。源亦非性寧染淨。惟有悟心方決了。決了始知台宗妙。台宗之妙在性惡。性惡三昧三昧王。一切染淨橫自在。皆藉性惡功德力。盲師不見性惡玄。廢染立淨壞佛體。弟子仰仗三寶力。述偈微顯台宗旨。更願見者及聞者。同悟性惡利含識。
如來成道是今日。成道畢竟何所得。我等今日未成道。未成畢竟何所失。現前大眾當痛參。參透乳麋用鼻喫。莫憎此是孟浪言。言言字字塗毒汁。
縱使千飛與萬飛。心因境有豈真知。但將能所俱拋却。不假鑽研透不疑。
來時初不有遮攔。纔欲投明透便難。若肯反觀來甚處。去來何路不天寬。
掉轉頭來一拍時。就中無地著思惟。徐郎覿面知歸處。始信春來花滿枝。
若謂念未動是聖智。則了得念未動是聖智之知。此了涉念耶。不涉念耶。涉念則有念。定不能測無念。不涉念則念既不涉。知亦本無。謂了念未動是聖智。此了何異虗空揣骨。思之。聖智昭然休更覓。山河之外別無靈。但能當處尋生滅。方信紅爐有剩氷。
念未生時誰吃茶。寧知茶不自噇他。就中別有通喉路。滴滴須教成露花。
直謂重泉樹杪來。[谷*宏][谷*宏]巖壑起輕雷。何須方外尋幽僻。城市雲林趣不乖。雨打芭蕉一樣聲。聽來迷悟太分明。桃花只許靈雲見。敢保盤山夢未醒。
行盡千峰與萬峰。飛泉響自半天中。背巖有路通幽處。流水桃花問皖公。
春來誰不愛花紅。驀地東風起太空。艶冶凋零一條看。此心無處不虗融。
婬怒無常總是渠。逢緣逆順遞乘除。從教伎倆翻天地。幾度推尋失舊居。
天上人閒勢利同。但將罪福判雌雄。達觀老漢偏奇猾。慣解藏身兔角中。
宗門武庫。溫州牛氏子。世業打銀。因磨洗銀瓶次。有省出家。號宣州興教坦禪師。
恠底牛郎業打銀。銀瓶磨次現全身。廣長舌相無多子。獨許渠儂見得親。
賊後張弓悔已遲。更教賊後笑愚癡。何當明鏡無留礙。妍醜難瞞不屬知。
法身有口能噇飯。大地無塵翳眼睛。此事遙知已相委。願垂一語印愚情。
未生曾道是華嚴。習氣臨終果現前。釋尾儒頭難辨別。還同竹篦勘癡禪。
丈六金身賣酒標。一朝爛醉睡如猫。牡丹花下春風裏。多少馨香帶露飄。
狂心未歇似猿猴。日夜翻騰者髑髏。一把無明火燒却。紫烟堆裏好回頭。
莫待焚燒始轉頭。正當強健好調牛。皮膚脫落全身白。水遠山長任自由。
水國微茫坐入禪。六銖縹緲散花天。只今靈骨無尋處。風雨蕭蕭送客船。
踏來空翠幾千重。曲折曹溪鎻梵宮。欲問嶺南傳底事。青山白鳥水聲中。
百尺危梁架碧溪。行人到此莫思惟。浪花風捲晴飛雨。掉得頭來已濕衣。
縣空架地力難移。恠石為腔蘚作皮。無孔鐵椎敲便響。禪流直下不須疑。
道人無往不悲秋。何事扁舟帶月浮。白雪陽春誰接拍。石門流水暗相投。
君家幾箇長松樹。引得天風作海濤。熱惱任教千萬斛。此中一坐自全消。
浮雲初不染虗空。起滅從交淡復濃。若使身心成兔角。應酬萬有自春風。
白鳥銜魚上釣磯。漁翁初不涉思惟。水天空濶相忘處。坐者坐兮飛者飛。
萬別千差總此心。誰融大地作黃金。愛憎交錯難銷處。多少男兒被陸沈。
春來花草興綢繆。丹室珠林挾妓遊。盧舍那身隨處現。醉中幾箇解回頭。
空林何處夜鳴鐘。踏遍蒼苔叩梵宮。此會不須言底事。相看箕踞明月中。
萬別千差總不妨。無心觸處可相忘。雖然六入如空聚。見豕何曾喚作羊。
春來樹杪百重泉。飽飯眠雲聽不厭。若使陶潛知此意。何須弦斷始無弦。
阿娘奶頭大如斗。不食小兒見之走。飲乳輸他親所生。一口未了復一口。
廣長舌相覆虗空。大地山河舒卷中。若問人天何處著。歸宗口裏有拳容。
凡當我處皆非我。我若無時我始全。縱使虗空為辟喻。虗空我後我曾先。
流水青山笑我癡。涉川絕嶺慣忘疲。南來北往緣何事。一線真機世不知。
皮毬子曰。一心不生。為善無地。況為惡乎。故無論逆順境風扇中。則念之生雖有心擬禁而不起。無是理也。但起善念。當勉力而充擴之。若起惡念。當究此念是貪耶。是瞋耶。貪近淫。瞋近殺。淫之為過。過莫大焉。殺之為禍。禍莫甚焉。我清淨廓然之中。而忽生此不祥之念。幸而有始無終。則過禍似可逃也。不幸念起而始終之。小則殺身喪名敗德。大則一墮阿鼻。魂靈受罸。一日一夜。萬死萬生。卒難出離。且我此身。究其所自。初本於父精母血雜而有之。現前能分別之心。初本於父母交遘之時。不達前境惟心。乃受境惑。故男子投胎時。於母作可意想。女子投胎時。於父亦作可意想。既而此想身成之後。不名想而名心矣。此精血雜成之穢。心主之後不名穢。而名身矣。故有智男女。解作此觀。觀久得力。則於飲食男女之閒。雖境風扇鼓。自然念不生也。噫。念果不生。則向之清淨廓然。還復入我手矣。故曰。雖然舊閣閒田地。一度耘來方始休。至此然後說栽田博飯喫。無愧於心焉。若未詣此。祖翁田地尚屬別人管業。我安敢妄想偈曰。
腥臊交媾始成身。中有貪淫即識神。兩者若能看得破。何妨寒凍作陽春。
祖翁田地賣年深。執券風塵何處尋。見說豺狼與狐兔。荒寒荊棘久成林。
行昌刺六祖。却被六祖刺。世人誰得知。豈非冤枉事。
五識攬性境。是名因緣變。行解猶未起。名言豈能及。同時意忽生。五為退殘客。五退六既進。六攬獨影耳。由塵發知故。此知非本有。由知塵現容。此容異晴空。了知不了知。識智競分路。識則假名賊。智則克家子。熾然善分別。我法執漸釋。入流而亡所。所亡能亦失。能所無地時。[車*度]轢搖不息。
國賊患在智。心賊患在玄。三叉乃見刺。諸塵解脫源。龍潭虎豹窟。驚悸雪松邊。
六祖本樵夫。悟心乃成祖。此心是何物。證之邁今古。非獨釋迦然。仲尼亦復爾。如若道未聞。雖生不殊死。且道道奚聞。最初從信入。堅持久不惰。自然人指路。遵之直截行。寸心勿回互。世有毀譽風。此是諸魔使。遇之力愈堅。始信真寔做。一點疑惑生。無媒自招禍。苟非英靈漢。逆風難把柁。
心淨佛土淨。心穢此土穢。淨穢既在心。如何別尋理。但觀心未生。淨穢在何處。此觀若透徹。眾罪自消滅。不待蓮花開。香光從口發。南無阿彌陀。佛即自心覺。覺即情不生。情生成殺佛。殺佛墮地獄。難生蓮花國。能使情不生。彌陀自來迎。蓮花為胞胎。永不作眾生。念佛雖不難。難破逆順關。逆順關若破。始面彌陀顏。
眾人關意處。飲食男女耳。我輩所急者。治心藥貴止。止時不由觀。茲止非盡美。止觀相為師。循環妙無已。現前赤肉團。善用初非累。誰謂臭髑髏。金剛堅莫比。色生空匪殊。波水謾彼此。古德曾有言。亡僧痛為子。當陽既不薦。白骨為汝死。回首石樓癡。覆舟華亭耻。死生等戲具。心了何足齒。
我昔吃水齋。幾月分別輕。身心有若無。六根瀉皷聲。仔細推所以。擊皷道士耳。此觀尚隔河。聲乃發於邇。始悟念不生。古今無異路。遠近分別起。法身豈有阻。六尺空中雲。雲起有無際。聚散初無常。何苦徒橫計。橫計若不消。驢年出生死。
有身有女執。無身執自消。眾生久顛倒。橫執身堅牢。堅濕暖動觀。女身等龜毛。此觀若成熟。蓮花為胎胞。更將憎愛空。心空境寂寥。能所情塵蕩。童真著方袍。參禪與學道。永無魔外撓。真祥痛持偈。女身當處超。
逆順本無性。似有惟橫計。若知喜即瞋。步步安樂地。
鬼怕捺硬人。識怕捺硬智。強久自成熟。忽契無分別。
有我眾生我。無我諸佛我。真妄我明白。頓超生死路。
生滅不生滅。譬喻明與暗。一存一不存。未合波羅蜜。生滅不生滅。譬喻明與暗。兩存不兩遇。乃合波羅蜜。
夫言清行濁。開眼說律。合眼行婬。醒夢雖殊。婬根無二。故此根未拔。生死難逃。今世後世。眼合眼開。根塵主客。授受無窮。苟能一念不起。婬機自枯。於眾生分中。念起是常。不起是變。於菩薩日用。不起是常。念起是變。常變無根。隨習所熏。熟則名常。生則名變。名雖有換。初無異同。故能以戒定慧之香。熏而不斷。則淨用現前。以貪瞋癡之水潤之。則染用力猛。故寂音尊者。觀音贊有曰。憫我心明力不逮。時時種子發現行。此我尊者。踢翻好醜窠臼。而能吐言真實。如雲盡長空。明月顯露。清淨光潔如此也。偈曰。
十方三世中。惟我一人婬。婬機斷不難。婬人處處滿。婬機卒難斷。時時互相熏。增長無有已。我斷人不斷。斷斷熏復深。染淨各有源。源窮染淨洗。戒根盤虗空。空外無有物。有婬無地藏。
以心觀天地。天地伯仲同。以天地觀心。物方分雌雄。雌雄生強弱。強弱生戰攻。勝負不相下。互吞豈有窮。未窮能知變。口腹戒肥膿。
睡者不忘石。焉能臥石上。石非忘睡者。石則有我相。誰謂雙忘中。鼻風吹樹嚮。陰陽既不到。出入息難狀。惟有本色人。聞斯稱絕唱。
將雨雷先鳴。轟然聲達耳。遂即究聞者。猶未決能所。所聞既無知。能聞寧獨起。若復合而聞。細推無此理。能所既不有。合者是何物。合乃且共生。龍樹曾不許。無因如可聞。山河皆吾耳。往返研其因。畢竟窮無始。無始不昧聞。聞時遺彼此。玄沙老古錐。昔日曾有偈。皷中無鐘響。鐘中無皷意。鐘皷不交參。句句無終始。
第六分別觀生法。功成本位粗相滅。細相乃通七識分。生法以無分別觀。觀之不已無功成。乘此無功鑄異熟。異熟既融任運入。五八剎那同時轉。聖人能事自此畢。駕此無事自在船。逆順風波渡羣有。究竟如上種種德。皆是六識作觀力。餘識但坐不能行。惟六能行未始坐。張翁吃酒李翁醉。說與傍人誰肯信。三量三境攝心所。以此之故功在六。聖凡迷悟六不行。總是天晴地下濕。
紫栢老人妄想多。夜來合眼夢不少。夢中好惡幾千般。開眼何曾有莖草。腦髓心肝命所係。夢中有人平白取。解空未熟取時慳。成就慳貪多巧計。直得計窮瞋發盡。腦髓心肝宛然具。將觀具者等夢中。死生榮辱恣遊戲。
大方廣佛華嚴經。如來初轉根本輪。此輪轉不離四門。理轉事轉事理轉。事事無礙最幽玄。拈來便用無廉纖。離理無事波水同。事理互轉亦流類。若微第四事事幽。前三終未離窠臼。窠臼不離情不枯。情不枯兮智不訖。智不訖兮覺為礙。境風逆順難自在。理障事障誰為魔。覺不為礙事事快。若能受持此經卷。洞達吾偈根本在。且道根本畢竟在何處所。熱惱燒心。誰著火。清涼徹骨豈天來。
明月在天雲障之。障雲疎漏露明月。幻作梨花與柳絮。鋪遍江山無空缺。白象兒。休裂蹶。境緣逆順蹴踏時。金毛聞之亦腦裂。三月桃花笑路人。主人於此心能歇。
百年三萬六千日。憂勤功利何其急。若將長劫較百年。百年不殊出入息。出入息中營勝事。苟非明勇誰能得。功利不過周微生。勝事資我脫苦趣。勝事之中最勝者。續佛慧命第一義。慧命得續欲命枯。娑婆鑄為極樂土。此意智者獨了然。愚者狐疑難信入。吾偈不實是綺語。舌根生生常破碎。
世人盡愛西施美。范蠡不愛却載去。此意若使吳王知。伍員頭始留得住。我聞西施美亦愛。愛情如火燒心裏。無限精神為此枯。千排萬遣無用處。偶讀圓覺普眼章。西施之醜難掩藏。三十六物仔細觀。但覺其臭不覺香。香臭互奪本無地。范蠡滿載明月光。此光要使照千古。伍員頭斷日中霜。萬花叢裏去復來。西施翻作說法王。試觀捧心顰眉時。芙蓉兩岸秋波長。得漁欵乃聲何奇。耳根一染平空亡。
青山無古今。白雲有去來。法運之通塞。人情之愛憎。道場之興廢。俱循業發現。不可以有心期。亦不可以無心待者也。予別雲居二十餘年。近憩歸宗金輪峰之陽。一日雲居紹住山過予問訊。且曰。雲居近有諸緣山主肝腦塗地。鼎建古剎。予曰。此亦循業發現耳。問何謂業。予曰業。命也。又問何謂命。曰。命。用也。又問何謂用。予震聲一喝曰。在眼能見。在耳能聞。此是恁麼。紹不薦。予說偈曰。見聞歷歷自何來。纔復生心光早霾。此去歐峰三尺半。杖頭日月照塵埃。
有身之身。眾苦所聚。有心之心。萬慮所縈。惟無身之身。形充八極而無患。無心之心。智周萬物而不勞。眾生日用不知。病在外封六尺。內迷方寸。苟有智男子。達封非封。了迷非迷。然後以一身為無量身。神頭鬼臉。輔弼法門。以一心為無窮心。奇媒異智。通達佛法。寄廣長舌於諸子百氏之岐。使歸大道。是為真報佛恩。
十卷楞嚴一柄刀。全牛不見眼中毛。試將智刃游心馬。積劫無明當下消。
當年客少室。飯訖乃經行。栢根見短碑。刻畫觀音形。上有東坡讚。讀之蚊上鐵。徐而久味之。一日頓了徹。自是恣口門。到處為人說。眉山蘇長公。覓佛心已歇。心歇光自圓。事理皆活潑。戲謔與譏呵。譬如青天裂。天裂眼界高。天外風景別。如若自不見。反笑人見拙。
眾生無明熾。執身招死生。聖人憫其愚。教以一觀四。見四了不昧。一身不可得。此滌凡夫垢。非是二乘執。又以一遣四。四亦不可得。一四俱不有。直下無生智。不可以數求。不可以情會。情數兩坐斷。肉塊金剛體。譬如手作拳。或者作拳想。或以拳作手。或者作手想。拳若有拳性。作手不可得。手若有手性。作拳亦不得。拳手兩無性。執者寧非惑。雖無拳手性。拳手宛然爾。我以拳手偈。相逢誰薦取。自信合佛心。龍神謹護持。願凡見聞者。俱悟無生理。
若使分別因境有。境有於我何交涉。一切凡小未了知。根塵擾擾無由歇。了知兩者但名言。能所何曾是兩橛。環輪之上覓始終。笑殺東村王大姐。了知成修佛真子。煩惱未除超十地。此知止觀大導師。愚者棄師尋覺路。無能所中怖根境。誰知根境覺路資。氷多水多何須疑。眾生若使無我所。聖凡血脉皆枯斷。撥無因果成魔種。却疑了知非親兒。誰知生滅不生滅。智識一條有同別。我今說此妙伽陀。何異幽宵懸日月。大家苦樂光明中。日用不知盲者咎。醫王一朝抉障翳。光明初不離眼有。此光若謂醫王與。尋常見暗是何物。
祁寒溽暑。覉旅不歸。啖熱吞冷。惟自知之。境緣錯迕。飲氣支持。苟弗以理。消釋甚難。逆順榮辱。理遇本閒。若以情遣。紛擾無端。喜則屬陽。怒則屬陰。陽易舒暢。陰易結沈。舒暢融通。面目光澤。結沈凝滯。毒乘為賊。賊據肯䏿。痛不可勝。究其所以。惟業是生。業生無地。造者惟心。心外有法。聖人沈吟。南嶽大師。身忽腫脹。求生不得。求死無恙。轉側靡停。苦極覺朗。知病惟業。知業惟能。推能之初。無我而靈。腫脹頓消。獲宿命智。過去善惡。雲度沼沚。纖毫不昧。如見十指。貴郎貴郎。病臥一床。正當病痛。情識張皇。智不可治。力不可降。痛痛痛覺。能所兩角。我代渠觀。根塵廓落。病乃知識。誘我得入。奇哉奇哉。我入賊出。一塵正受。塵塵歷歷。自他無閒。維摩神力。八萬師座。總納丈室。大小相容。位分不失。問何宗旨。端郎把筆。筆如寶劍。聖凡失色。且道末後一句。又作麼生。燈燭光中相問疾。淨明茶飯自然香。
夫心無真妄。而真妄名生。良以迷無真妄之心。而真妄之名。不得不立焉。又有迷真妄之名。而不求其實。役役然。巔毛白而執名不返。可不痛哉。夫物必有名。名必有物。名物不相負。而天機深者。即名為梯。緣而上之。終得其實。實得心明。則真妄可辨矣。何謂真。無我而靈。熾然而分別。與性不違。此真之始也。何謂妄。流逸前境。迷而不返。妄之謂也。又妄身假四大而有。妄心亦假四蘊而有。故妄身盈不五尺。妄心周不逾身。今天下競以五尺者為真身。不逾身者為真心。不知果真乎。果妄乎。吾聞空無邊際。乃法身中影子。故曰。空生大覺中。如海一漚發。吾聞聖凡依正。亦無有窮盡。依真心而建立。故曰。心外無法。又凡夫迷真既久。故真生妄熟。而於妄熟之中。籍佛祖聖賢師友眷屬。緣因熏發。了因初啟。培而養之。境風順逆。死生好惡交加之閒。以勇濟明。以明扶勇。銳然而進。精然而深。是謂以生滅心。開生滅解。和泥帶水。究竟十信。皆圓解生滅之力也。入住則力非生滅矣。吾悲憫汝兄弟。身處塵勞腥膻之穽。而能長齋不茹一切血肉。真火宅蓮華也。乃說此偈曰。因境而生。因境而滅。生滅無常。憑境貿易。從無始來。至於今日。執此為心。認賊為子。自劫家寶。無時不爾。失功德財。一貧如洗。背無生滅。隨順生滅。十二緣生。以為窟宅。忻忻戀著。莫思舍離。不舍離中。眾苦積集。如影隨形。怒逐不去。從劫至劫。等汲井輪。下上無歇。如上眾苦。初本無地。一迷本智。幻出諸有。無能所處。建立人我。戈劍勝負。血流漂杵。皆自心作。離心無有。即心觀察。本智何物。有何因緣。變出根境。一旦精明。如子得母。彼十二支。皆功德使。自利利他。無有窮極。
水外有波。波必不濕。波若果濕。何波非水。愚人不了。見彼波相。千變萬化。洶湧無常。生滅多狀。逐彼名言。為境所轉。熾然分別。從無始來。了無休息。改頭換面。鱗甲羽毛。人間天上。升沈隨業。此皆波也。迷水疑波。謂波非水。故名愚人。智者不然。了波即水。達境唯心。本無凡聖。豈有古今。靈然無我。為羣有祖。故知祖者。必能孝順。悟自心者。必能奉重。如不奉重。說食不飽。乾慧無用。觸事臨機。情見妄覓。法珠在掌。勿誤墮失。年光難把。老病莫期。小子痛慚。日用勿昧。
世有塗毒鼓。有擊則有聲。毋論心有無。聞者靡不喪。若使無人擊。聲亦無所有。無聲而有聞。聞者聞何物。是故塗毒鼓。有毒等無毒。雖復鼓上臥。毒不能毒人。所以無緣者。佛亦不能化。吾鼓則不然。以名而為之。塗毒於名上。以傳而為枹。一人傳百人。百人傳無盡。如是無盡枹。援之擊茲鼓。無論見不見。聞者無不死。有人未見我。但聞我名號。誰知塗毒名。聞聲毒入耳。毒入而不發。決無有是處。公曾聞我名。豈得不受毒。以此因緣故。公終偷心死。心死性則活。性活孰非佛。吾是以知公。已墮諸佛數。
夫割股救人。不若割股救親。割股救親。莫若割俗亡身弘法。何以故。資我身者。不能使我無生。生我身者。不能使我無患。老氏曰。我有大患。為我有身。我若無身。何患之有。惟亡身弘法之德。近則使我即大患而為藥草。遠則使我鑄緣生而終契無生。以患為藥。智者所甘。從緣悟入。眾入所昧。智甘眾昧。水中擇乳。苟非明而勇者。孰能鑑此。爾少業瑜珈。既而遇大善知識。割瑜珈而從禪。禪雖未悟。而操介卓倫。教雖未了。而弘法無懈。惜其志有餘而氣不能持。於萬曆某月日大命將終。猶謂法侶曰。我今生乏財。凡作佛事。則多難少易。此去再出頭來。倘得作宰官身。則刻藏不難也嗚呼。為僧知僧貧。而不知官貧。為官知官貧而不知僧貧。僧貧於財。官貧於閒。兩者所貧。皆非識心達本者也。故為官多受勞辱。則曰莫若為僧清閑。為僧多受貧困。則曰莫若宰官如意。殊不知勞勤莫先於有心。大患莫若於有身。惟了心非心。達身非身者。照窮萬有而不勞。形充十虗而無患。然後發同體之悲。接無量之眾。運智於無何有之鄉。究竟無上。燈傳不絕。乃吾曹能事。故曰。厭生死苦。失佛法道。今爾發願雖與眾殊。然以吾曹本色斷之。步驟失矣。夫形有聚散。心無古今。有聚散者既化。則無古今者寧不存耶。汝生以慈父事我。且為法而死。若不以率性之痛誨。超情之椎輪。提撕本色。恐成埋沒。聽吾偈曰。
四十九年前。四十九年後。反復覓生死。日中見北斗。厭僧欲為官。官貧汝知不。俸薄不能給。合家餓如狗。為官得有財。必從貪中來。以貪作佛事。培福反培災。賴有弘法願。終與眾人殊。舍身復受身。慎勿失戒珠。戒珠如不失。生處自光潔。所願終當克。九原休泣血。我若老未死。遲汝疾出頭。果不昧初心。來充法海牛。耕徧大藏田。福慧始無邊。假使熱鐵輪。在汝頂上旋。[拚-ㄙ+ㄊ]教燒箇死。亦是好因緣。
若人靜坐時。妄想來打攪。種種力排遣。此妄終不了。不了妄是賊。賊必劫我寶。我寶既劫去。主人等枯槁。人為萬物靈。枯槁豈相較。若欲得真靜。必先求動自。此動為我生。此動為物起。此動果我生。物未感不有。此動為物起。物感木人無。往復究竟動。物我求無得。物我求既無。橫謂合而有。兩無合若可。水可洗其水。水既可相洗。己眼見己眼。己眼能見眼。諦觀君自省。
夢裏冤親。相逢喜瞋。醒中無異。奔逸前塵。鼠餓翻盆。醒知非真。幻兼泡影。喻此夢身。露電倐忽。臂交故新。仲尼哀之。菩薩沾巾。顏子未薦。坐忘彌勤。肢墮聰黜。離雲月輪。清光充滿。照絕邊中。以眼觀聲。普門圓通。百川一月。觸處相逢。念彼善財。參尋未回。難光覓月。月被雲霾。身等夢幻。泡影露電。殻雖假合。恒作是觀。一觀若成。餘五自現。見思消融。是身舒卷。譬如白雲。豈涉牽絆。跣足經行。脚跟具眼。
萬物本虗。惟人自擾。一心本真。逐物顛倒。惟物惟心。悟之皆妙。以未悟故。成敵狂鬧。惟大覺人。日用了了。見物即心。見心匪槁。智周萬有。茲靈常皎。即色入空。廢器小道。即空接粗。眾無不曉。以覿墨畫。賦此寄奧。
非縱非橫。凡聖莫測。瞥爾生心。雷轟耳側。
五戒名根本戒。盖人天聖凡之根本也。廓而大之。則名沙彌十戒。再廓而大之。則名比丘二百五十戒。然皆以初五戒為根本。故名根本五戒。凡具諸覺而有生者。如於初根本五戒中。不持一戒兩戒。決不能生人中。故曰。戒勝則生勝。戒劣則生劣。大塊閒所以富貴與貧賤。斷非造物使然。皆自心所造爾。古人有曰。五戒不持。人天路絕。咦。人天路絕且問汝舉足向甚麼處去。偈曰。
五戒不持。人天路窮。舉足何往。牛馬胎中。持戒不難。難在重道。苟能重道。何戒不皎。戒皎根香。香遍十方。是凡是聖。出沒香光。如戒有破。頭頭死路。我不敢言。爾痛自悟。
明 憨山德清 閱
世有年志俱盛而求菩提。一旦志不遂而暴亡。或者便生誹謗。驅烏子應之曰。此亡者。乃廣長舌相也。善聽法者。即於此悟國土危脆。而況微軀乎。如雪峰指亡僧髑髏示眾曰。此僧為汝等却真實。大眾如何薦取。玄沙有頌曰。萬里神光腦後相。若然者。則匡石先生之暴亡。豈有亡不亡之窠臼。為褦襶子作口實翻騰去耶。
精氣為物。游魂為變。是故知鬼神之情狀。此孔子之言也。而解者互有不同。或謂精氣無知。游魂有知。或謂精氣與游魂。皆無知也。或謂精氣與游魂。皆有知也。是故學者所宗。亦各不同焉。然孔子之言。若日月之在天。而盲者不見。豈日月之咎哉。蓋孔子立言之意。有順。有逆。有逆而復順。三說焉而伊川。晦菴。謂魄與魂皆無知。東坡與沈內翰。謂魄與魂皆有知。獨新建則謂魄無知。而魂有知。此皆能會通孔子之意者。但解愈易。而孔子之意愈晦耳。何謂順。自性而之情也。何謂逆。自情而之性也。何謂逆而順。聖人以為我復性。而人不復則情不消。情不消則我見熾然。我見熾然。則貪暴無厭。爭鬬靡已。故以復性之教教之。使夫順者知逆。逆者知順。則原始反終。死生之說可明也。夫迷順而不知逆者。恣情而昧性。其生也為魄。死也為鬼。順而知逆者。悟性而治情。其生也為魂。其死也為神。魄之為言泊也。夫泊者。以眾人未聞道。則無往而非情也。而情無自體。必假於根塵。故眾人。其資厚則氣強。其資薄則氣弱。所以其生也。寄泊於物。而強弱隨焉。則其死也。亦必泊於物。而強弱隨焉。若伯有為厲是也。君子則不然。既聞道矣。知道外無物。無物非道也。所以貴為天子不以為榮。賤為匹夫不以為辱。若舜與禹是也。即此觀之。伊川之說非矣。新建之論。得失半焉。唯蘇長公與沈內翰近是。然蘇沈猶未能精辨。順。逆。逆順。三者之始終。所以理全而事略。事略則波虧。波虧則水缺。波譬事也。水譬理也。故事不融而理終不徹耳。予故曰。眾人恣情而昧性。則魄盛而魂衰。君子則魂多而魄少。以其聞道。而能以理折情故也。故魄為鬼之因。鬼為魄之果。魂為神之因。神為魂之果。因果精。而魂魄鬼神之說明。若鏡中見眉目耳。夫何疑哉。至於三魂七魄之說。此眾人也。魂多而魄少。此君子也。唯聖人無魄而惟神。故其生也。生不能累。而其死也。豈獨有累耶。故曰。妙萬物而無心。謂之神。又曰。聖人無復。夫無復者。謂性外更無情可治也。如有微情不盡。終非無復。故曰。微塵尚諸學。明極即如來。又曰。一切浮塵諸幻化相。應念化成無上知覺。即此言之。則易之為書也。深矣。妙矣楞嚴之為經也。妙矣深矣。昔張無盡。謂我讀佛經。然後知儒。是以非窮理盡性。至於命者。則魂魄鬼神之說。始終逆順之淺深。精而粗之。粗而精之。因之果之。千曲萬折。解情釋縛。異其名言。同其義理。是而非之。非而是之。無疑處使之生疑。有疑處使之無疑。此聖人之深慈。君子之苦心也。學者不可不知焉。
天下疑信之生。不生於事。則生於理。故生於事者。惑乎理矣。生於理者。疑於事矣。以此觀之。信理而不信事。信事而不信理。所謂信非真信。疑非真疑也。惟即理而信事。即事而信理者。予又何言哉。若夫孔陵之蓍草。奘老之摩松。事以理推。理以事究。情與無情之異。皎如日星。此石六稜而鋒銳。體質光潔。映日流輝。產於峨嵋。而他山無之。說者。以為六稜以表六度。鋒銳以表精進。充三學而統萬行。體萬行而治眾習。習治。則即事成理。即理成事。而徧吉之德備矣。夫峨嵋盤礡千里。空翠接天。絕巘奇峰。倚伏萬狀。豈星星之石。而備眾德耶。曰。一花可識無邊之春。勺水可分圓滿之月。彼既如是。此獨不然與。
聖人不以長蛇封豕為患。而以一身為患。其憂亦深矣。如章臺帶水。阿房連雲。極游觀之樂。至死而不能返者。可不哀哉。松陵密郎。知身是患。不重厚生。唯不重厚生。凡百所治。特似完而已。故堂不圖高。內不圖實。茆茨可以蔽形。饘粥可以糊吻。以古硯古書。素心貧骨。薄金張之榮。淡然自富。紫栢道人。適避風雨於斯。喜其朴實。所緝有野人之風。題曰似完齋。書此遺之。
夫畫本未畫。未畫本於自心。故自心欲一畫。欲兩畫。以至於千萬畫。畫畫皆活。未嘗死也。何謂死活。曰。若見一畫。即謂一畫。見千萬畫。即謂千萬畫。是謂知死而不知活。惟知活者。畫雖無盡。曉然了知。機在我而不在畫也。即如六十四卦。三百八十四爻。如一卦有常。一爻落死。則變化亦有窮矣。唯其卦卦無常。爻爻本活。所以周流六虗。上下無常。情之性之。鬼之神之。往復莫測。隱顯若惑。先天而天不違。後天而奉天時。設不知活。烏能臻此哉。故蒼頡覩鳥跡而悟字母。梵佉婁。不煩感而悟字生於心。雖文成橫豎。而詮義未始不同焉。如鳥跡而變大篆。大篆變小篆。小篆變隷。隷變楷。楷變草。草則復幾乎鳥跡矣。何異中竺而變四竺。四竺而變胡。胡變夷乎。故曰。通其變者。始制者也。因其變者。乃眾人耳。雖然。始制幾聖。眾人幾愚。有能因畫而悟未畫。因心而得悟心。噫。未畫畫母。無心天地萬物之祖。既知其母。復得其祖。則愚可以為聖。聖可以同愚。故曰大智若愚。予覩交蘆生手書千字文。其字畫起伏縱橫。變化有條。而又不死於法。果書者之能品耶。
晉周孝侯。逢大敵。欲[拚-ㄙ+ㄊ]命一戰。同僚勸曰。將軍母老矣。戰而不捷。太夫人將安托乎。孝侯曰。我為大臣。必盡臣節。今日之事。既為人臣。安知有母哉。遂戰歿。朝廷嘉其忠。諡曰孝侯。由是觀之。忠孝本一條。學者以為孝是孝。忠是忠。作兩條解之。非也。大抵以我見前之心。盡力事親謂之孝。盡力事君謂之忠。心無異心。忠孝者。名焉而已。故達心者。洞了忠孝為一。狥名者橫執為二。剛說
夫子不剛不能孝。臣不剛不能忠。至於榮辱死生之際。不以剛為地。即為其眩惑。不遑自持矣。然剛亦未易言也。必先於聞道。聞道則識見高明。即能了知天地萬物古先今後。皆我自心影響。影響由心而有。心由影響而彰。而影響現時。眾人見之。計天地萬物為大小。計形器虗空為有無。計一器所聚之塊為我身。計前境所生之影為我心。自此則靡所不至矣。豈可以言說窮乎。故曰。剛也者。五常性命之本也。動靜說
皮毬老人問黃龍孫曰。昔人即動而靜。其義安在。孫曰。靜在動上。老人指座前牡丹徵之。若此花芳穠時。零落時。豈非動乎。謂芳穠。自住芳穠。零落自住零落。以兩者各住。謂之靜乎。兩則非一。一則非兩。兩兩一一。一一兩兩。譬如夢中見花開謝。見花謝開。開先謝後。謝先開後。謂皆各性住於一世。即謂之動上即靜。此愚者之談也。智則決其不然。何以故。開謝先後。離夢不可得故。夢非自有。必因想生。想非自有。必因未想有。未想不自有。必因想顯。所以未想為想父。想為夢父。夢為花父。花為開謝父。開謝為動靜父。言靜在動上者。復為動靜子。子之言棄本太遠。烏足徵之。觀戲
處處相逢是戲塲。何須傀儡夜登堂。繁華過眼三更促。名利牽人一線長。稚子自應爭詫說。矮人亦復浪悲傷。本來面目何曾識。且向尊前學楚狂。此陽明傀儡詩也。紫栢先生曰。陽明之看戲。戲亦道師。眾人之歡樂。何異傀儡。故周穆王之怒偃師。偃師析其傀儡。穆王始悟非真人也。今天下無論古今。或衣冠相揖。男女雜坐。談笑超然。若以頃刻散心。迴觀我此身。果籍何物而成耶。設必由五行而有。五行生克無常。能有我者尚無常。況所有者乎。如是觀身。身不異戲。則偃師所作。寧非廣長舌相哉。卓吾天臺
聞卓吾有年數矣。未遑一見。適讀耿子庸傳。始心見卓吾也。卓吾謂天臺子以人倫為至。卓吾以未發之中。為人倫之至。以故互執而不相化。殆十年所。乃今始化。其自敘如此。夫人倫。猶波也。未發。猶水也。執波為至固非矣。執水為波之至。寧不非乎。良以已發外未發。則已發無源矣。必謂未發至於已發。則未發似可取。殊不知已發未發。皆不可取。皆不可舍者也。如已發可取。何異離水求波也。未發可取。何異離波求水也。已發未發。既皆不可取。又皆可舍乎。故曰。取不得。舍不得。不可得中只麼得。若然者。卓吾天臺。始相執而不化。洎相化而不執。何異太末蟲。自取自舍於火聚之上耶。古德有言曰。死水固不可藏龍活水亦豈藏龍之所。蓋就假龍言耳。如真龍則死死活活。在龍而不在水矣。夫龍之為物也。處空若水。觸石則石化為水。觸林木。觸火。皆不旋尾而化。即此觀之。謂空可取。則太虗有剩矣。謂空可舍。則太虗有外矣。空為色影。尚不可以取舍彷彿之。況有大於此者乎。卓吾卓吾。果真龍也耶。果葉公之所畫者耶。問本亭
本不可問。可問則非本矣。何以故。本不問本故。如本可問。何異水洗水。金博金哉。雖然善問者。以未嘗問而問之。答者。亦以未嘗答而答之。昔有僧問馬祖曰。離四句。絕百非。請和尚直指西來意。祖曰。我今日勞倦。不能為汝說。問智藏去。藏曰。我亦頭痛不能說。問海兄去。海曰。我却不會。僧乃見祖。舉藏海語。祖曰。藏頭黑。海頭白。僧亦懡羅而退。天童頌此機緣。堂堂坐斷舌頭路。應笑毗耶老古錐。吾味天童此頌。乃知文殊問維摩不二意。摩以默答之。此則有問有答者也。天台崑巖鄭居士。萬歷壬寅冬。曾問清淨本然之旨於紫栢道人。道人曰。居士機緣未熟。熟後再問不遲。噫。夜光投人。鮮不按劍。翻思藏海。不覺扼腕癸卯春。冲禪人還國清寺。紫柏道人。先有問本亭偈寄居士。且囑冲曰。為居士搆一亭。於國清泉石幽爽處。榜曰問本。以見道人不忘居士問本之意也。落日懸鼓
眾生根鈍執重。耳目似具聰明。心實聾瞽。聖人知其如此。開之以名言不可。即名言寓其方所。示其象物。此所謂以情博情。以境奪境。始則鑄我成物。終則會物成己。然苦相多端。若不親嘗。知苦不易。既知苦已。即苦推樂。樂雖不見。理考不虗。由是信力堅固。作之不休。終必克願。懸鼓大義。不過如此。餘觀雖多方委曲調攝。修習淺深次序。歷然難混。惟有志於出苦者。用力不苟。終必精深。方知真慈初心也。三界說
夫一天地之閒。有四大洲。東曰神州。西曰賀州。南曰部州。北曰盧州。而其疆土。不知幾千萬里。按七政分野推之。亦自有里數。然南州。人壽唯百歲。富貴亦不大崇高。東州。則人壽二百五十歲。富貴崇高。固勝南州多矣。以東州較西牛賀州。則西州人壽。五百歲。崇高富貴。復勝東州。即西州較諸北俱盧州。又天淵之不同也。蓋北州人壽千歲。中無夭折。而富貴崇高。可謂至矣。若較諸四天王。又不啻醯雞之匹大鵬耳。乃至他化自在天之富貴。匹諸初禪喜樂。猶野人以曝背之暖。獻萬乘之君。由初禪天。而至非非想。層級轉勝。下不如上。大相懸絕也。若以聲聞天眼。視非非想。壽命之與富貴崇高。辟如朝生暮死之蟲。沾滯涕唾焉。今南州之人。率以富貴自恃。年華不惜從生至死。昏擾欲夢。曾不暫覺。苟能以三州匹己。以四王匹三州。以非非想天。匹夜摩忉利。則南州所謂富貴崇高自恃。視百年為長劫者。可不悲夫。故曰。以法眼觀三界依正之報。不啻獄囚。豈欺我哉。
吾聞得。般若菩薩。能於一切法中。得大自在。由是觀之。在儒而為明王聖師。在老而為真人神人。在佛而為大覺世雄。在百家遞為其長。各建旗皷。而鳴於世者。皆菩薩之示現也。予讀黃帝素問。至其略曰。粗守關。上守機。機之動。不離其空。空中之機。清淨而微其來不可逢。其往不可追。知機知道者。不可掛以絲髮不覺置卷長嘆。是書也。非聖人莫能作焉。予以是知得其空者。可以治其風。得其風者。可以治其火。得其火者。可以治其水。得其水者。可以治其地。故地浮於水。水資於火。火憑乎風。風載於空。故得其空者。造其微矣。微則不可以朕兆求。不可以將迎會。若然者。湛神於空。徹視其形。部分經絡。腑臘淺深。猶處堂奧而照萬有。奚惑哉。故良醫知守其機而會其微。神游無滯。靡細不察。地惟四塵。水則減一。火又減一。風則一而已矣。一則累輕。故力用超乎三者。地之堅。水之濕火之燥。風之動。凡有所偏。而不均調者病矣。空則非四者之所囿。故得空者。始可以主乎四也。四者有主。猶民之得君。民得君而世弗治者。未之有焉。雖然得空之微。能治有形。不能治無形。能治無形。非得心者莫能也。故曰。空生大覺中。如海一漚發。所謂得般若菩薩者是也。
夫自心靈通。而循緣成相。故金舌和尚。截舌以進唐文宗。舌猶哦經如故。帝異之。遂諡金舌和尚焉。蓋以火鍛之。而成金色故也。三目高僧。左臂一目。視物遠徹。世多異之。殊不知人心本靈。以五欲封蔀。故靈用弗顯。夫大悲菩薩。有千手千眼。鬼車之鳥。九頭異情。由是觀之。聖凡猶一指之屈伸耳。指喻自心。屈伸喻用。故觀音善用自心。而千手之執。千目之照。亦大海之一滴。太倉之一粟也。鬼車以不善用自心。受斯醜報。悲夫。雖然蚯蚓截而兩頭動。蚊虫唼而一心驚。知此者。可與言金舌三目之異矣。
自古及今。凡作史官者。身及子孫。不罹人禍。必犯天刑。蓋人為萬物靈。雖賢愚不同轍。不過大槩耳。其心曲隱微之際。賢者未必無一失。愚者亦未必無一得。大都世教檢人賢否。斷然弗能徹照。既弗徹照。則落筆註人。豈能無誤。每見宋儒多犯此病。惟出世大雄。始能無蔽。所以然者。蓋此老三惑圓斷。六通滿證。眼徹無量世界。耳聞無量世界。鼻舌身心。一一虗靈徹照無遺。譬如軒轅懸於太空。六合四維。十方三世。一塵一芥。靡弗洞然。自此老而降。凡天下賢愚。交遊淺深人情反復。傷心動念。皆不可私定臧否。蓋大家處在無明窟中。豈無差謬。歲丁亥。予與蘆芽妙師。燈下偶及世故。不覺談一二交遊短處。既而思我非如來。安知無誤。書此以記吾過。
如風在帆。風不可見。而帆飽舟行。此可見者也。如地中有泉。所以能產百穀。泉不可見。而百穀秀實。可見者也。如春在花。春不可見。而花可見者也。如水中鹽味。水可見而味不可見。惟飲水者乃知之耳。如色裏膠青。色可見而青不可見。如日出㘅山。月圓當戶。一半可見。那一半雖不可見。決知非無也。如空生處。即是色生。此真實語。然眾人但見空而不見色。情封故也。八者悟其一。則餘皆等矣。如汝等作時文。既謂之時文。此須我就人者也。若待人就我。便非時文矣。然我就人。須就而不就。則無所不就矣。惟無所不就。所以人雖不欲我就。不可得也。然人不得不就之者。蓋有不可見者存焉。今人作文。可見者有餘。而不可見者索然。苟能於不可見者。以可見者為之紹介。如雲中龍。頭角雖不露。而中自有神。此皆偽不掩真。真亦不掩偽故也。故文如雲。我意之所寄如龍。倘懷抱不虗靈。而欲我意如龍之神。未之有也。夫養懷抱。端在以理治情。情消則寸虗。若青天之廓布。文章自秀朗矣。此之謂以我就人。人雖欲不我就。不可得者也。
古以為官為家。為公器。故曰。五帝官天下。三王家天下。今之人。上焉者。以為官為家為恥辱。下焉者。以為官為豪客。爵位為綠林。公然建旗鼓。操長蛇封豕之矛而吞劫百姓。習以成風。天下無恠。以此觀之。則以為官為家為恥辱者。乃救時之良劑也。盜賊以綠林為藪。兵刃為權。則易捕。設以衣冠為藪。爵位為權。則難擒。故莊周云。聖人不死。大盜不止。良有以夫。雖然恃柄而劫生靈。飽賂而藏軒冕。上則聾瞽君之耳目。中則同袍相為扶護。下則百姓敢怒而不敢言。殊不知生靈為國根本。劫生靈。乃所以滅君也。君滅則爵位誰與。衣冠誰主。若然者。則盜賊自窮其藪。自削其權矣。嗚呼。人為萬物之靈。不為聖賢。而甘為盜賊。必至藪窮權削。而終不悟。可不謂之大癡極愚乎。
夫大道夢而天地分。天地分而萬物生。萬物生而受氣強弱之不同。苟無王以主之。則強凌弱。弱受凌。而弱者。不能並生於天地之閒矣。昔堯讓天下於許由。許由惡聞而洗耳。說者。以為為巢許易。為堯舜難。堯舜當兼善之任。圓通萬物之情。設有一物不得其所。雖南面樂。不能解其憂。此何心哉。若巢許持獨善之見。享獨善之福。視天下若敝屣。以形骸為大患。薄外而厚內。此又何心哉。梅西子持兩說。折衷於紫柏先生曰。堯舜與巢許。孰得孰喪。先生春然應之曰。皆得皆喪。梅西子曰。先生言。實未解。乞先生揭示。曰。子知有世出世法乎。易形而上者謂之道。形而下者謂之器。故主其道者為法王。主其器者為人王。堯舜人王也。其所設教惟尊天。故每臨事。必稱上帝。即巢許亦皆尊天。惟佛氏以法性無邊際。設教以所性為封疆。以九有為臣民。九有者。地獄。餓鬼。畜生。人。修羅。天。聲聞緣覺。菩薩。是也。而匹以堯舜巢許之所教。猶蹄涔之匹滄海也。然人王惟一。而法王則四。有藏教法王。有通教法王。有別教法王。有圓教法王。藏教法王。修空觀而斷見思。通教法王。修假觀而分斷塵沙。別教法王。則空假中三觀。次第而修。能斷十二品無明。證分真三德。至圓教法王。則究竟三德。三觀齊修。三惑圓斷。所謂皮煩惱。肉煩惱。骨煩惱。圓斷無遺。直登妙覺。而歸於無得。嗚呼。此大道夢而天地分。所謂由清淨本然。而忽生山河大地者也。蓋根器有小大。迷悟有淺深。於是藏通別圓。不得不設而為四。究之四即一也。故聖人有冥權。有顯權。以冥權準之。堯舜巢許。皆不可思議者也。若以顯權準之。則堯舜巢許。皆六凡之數也。楞嚴有七趣。雖神仙之徒。亦六凡所攝。寧堯舜巢許乎。夫凡之與聖。染之與淨。非無生也。皆緣生也。而緣生之中。趣萬不同。皆夢也。非覺也。苟能從緣生而入無生。則覺與夢皆覺矣。莊周曰。有大覺而後知大夢。大覺者。無醒無夢。皆龜之毛。而兔之角也。今人每將方內之義。以責方外之賓。由未明乎人王法王之道故也。使責者。果知世出世道。則亦各率其教而已。又何責之有哉。
有土為之長。謂之人王。有道為之長。謂之法王。土有形埒。則尊有所不尊。道無邊際。則無所不尊者也。是故鐵輪。不若銅輪之尊。銅輪不若銀輪。銀輪不若金輪。金輪雖尊。又不若帝釋與梵王之尊。此皆就土形埒廣狹而尊者也。惟法王之尊。自凡及聖。包無并有。統十虗而無遺。御萬有而無敝。以道無邊際。故無所不尊也。無所不尊。則不可以人主之法。繩之矣。故不土而君不爵而貴者。謂之方外之賓。今人必欲以世主之禮法。覊紲方外之人。至於覊紲之不能。則便欲毀廢其教。是以晉桓玄摛辭欲折遠公。遠因其折。徐申其理。而玄怒為之頓銷。豈假口舌以諍之哉。理不可屈故也。故人王以仁義為理。法王以性為理。仁義乃情之善者也。易曰。繼之者。善也。成之者。性也。即此觀之。謂善繼性可也。謂善即性不可也。辟如謂子繼父可也。謂子即父不可也。蓋情有待。而性無待也。苟能緣情而復性。聖人謂之逆。性復而開物。聖人謂之順。故知順逆之理者。則人王法王有所不尊。無所不尊。皎若日星。又何待辯。
客有號皮孟者。謂鹿門子曰。朱新安不識佛心。兼不識孔子心。孟擬作一書以駁之。子以為何如。鹿門子曰。建安沈內翰。著書十四篇。雖論解辨之不同。然駁世儒不識佛心者。罄矣。不獨駁新安也。子又何駁哉。雖然內翰之駁新安。豈內翰能駁之。乃新安自駁耳。孟聞鹿門子語。愕然曰。凡所謂駁者。必有一人駁。一人方始成駁。譬如兩掌。拍則有聲。孤掌則不能鳴也。子謂新安自駁。僕實不解。願先生諭之。鹿門子曰。大槩立言者。根於理。不根於情。雖聖人復出。惡能駁我。若根於情。不根於理。此所謂自駁。寧煩人駁歟。夫何故。理無我。而情有我故也。無我則自心寂然。有我則自心汩然。寂然則感而遂通。天下之故。汩然則自心先渾。亦如水渾。不見天影也。況能通天下之故哉。聖人知理之與情如此。故不以情通天下。而以理通之也。凡彼此勝負。皆情有而理無者也。朱新安不識佛心與孔子心。乃以眾人之心。推好佛之心。何啻天淵相隔哉。蓋眾人不善用其心。日用何往而非情。聖人了知心外無法。則心無所待。所以我隨理化。而物亦無待。故物物皆我。我我皆物。以物通物。以我通我。理徹而情空。則何情不可通哉。譬之水無自相。所以隨器而方圓矣。新安以情立言。建安以理立言。以無我而攻有我。則攻無不破。苟以有我攻無我。我尚不有。誰當我攻。予故曰。新安自駁。非建安駁之也。皮孟子聞鹿門子之教。再拜而稽首曰。理之攻情。何情不破。情之攻理。誰當其攻。雖聖人復生。不能易子之言也。
夫天地之始。若使有名。則名名者。其誰哉。又謂天地之始本無名。殊不知無名。待名而有也。故天地之始。不可以無名名。不可以有名名。有無之名既窮。則有無之實。不待召而至矣。實至則名不能惑。名不能惑。凡天之高。地之厚。萬物之多寡。欲名其無名。則無名。欲名其有名。則有名。以至亦有亦無名。非有非無名。皆我名之也。孰得而使之哉。噫。有使使者。我嘗疑積不散。不散則聚。聚則一。一則精。精則通。通則無疑矣。乃知名也。實也。形也。聲也。心也。皆蘧廬也。非主人也。或曰。敢問主。先生應之曰。汝即主。汝不知所以為客。汝一日知之。客未嘗非主也。問者不解。且跪而請曰。解此有方便乎。先生曰。舉扇類月。搖樹訓風。以龍譬乾。以馬譬坤。而扇之與樹。龍之與馬。豈果風月乾坤哉。但取其能譬四者耳。子知此方便。在子而不在我。如子饑即索食。渴即索飲。饑之與渴。是子之饑渴耶。非子之饑渴耶。是子之饑渴。子當求。子饑渴之前者。是子乎非子乎。若饑渴非子。則索食索飲之情。從何而來哉。子能痛察於饑渴是非之閒。一旦心開。主人覿面。此即子之師也。即子之方便也。雖然。先生有一方便。又方便外之方便耳。子能深思而得之。則天地萬物。皆我四肢毛孔矣。故曰。悟心之人。無壅不進。如若未悟。無通不壅。物無壅通。壅通在我。我能悟心。大地非塵。我未悟心。虗空棘林。子果有志於道。當精熟此篇。
萬歷壬辰。春王正月。甲子日。自清涼山。擕諸法侶。謁晉陽方山李長者遺像。還道青石村。休於寬師禪房。其法孫通香者。字蘊空。余謂二三子曰。夫蘊者。積聚義也。四大積聚名身。四蘊積聚名心。有身則大患至矣。有心則眾擾至矣。惟有道者。視有若無。視色即空。當積聚處。洞見積聚非有也。譬如氷水焉。方水之為氷也。則謂之積聚。能視氷即水。氷豈有哉。知此。乃可以寂寥於萬化之餘。動用於一虗之中矣。若然者。蘊不能自空。必覺後始空也。然覺支有七焉。所謂擇法覺支。精進覺支。念覺支。喜覺支。猗覺支。定覺支。捨覺支。簡邪正。別真偽。謂之擇。聞道而力行。謂之進。進而不雜。專注不移謂之念。念熟有得。心廣體胖。謂之喜。喜而不狂謂之猗。猗者安也。安而神凝乎象帝之先。謂之定。定而不戀。泛應曲當。開物成務。謂之捨。是以凡夫葑蔀於積聚。不遑縣解。榮之辱之。名之利之。死之生之。憎之愛之。如醉夢不醒也。二乘廢積聚而縛於枯槁。沉空滯寂以為至樂。笑傲松泉。目視雲漢。聞苦而不哀。見難而不救。蕭然獨善其身。不念同體也。兩者固聖凡不相若也。然究其病源。奚啻避溺而投火哉。故大覺聖人。以焦芽敗種。火宅癡子呵之。不亦宜乎。通香來前。吾語汝。凡夫固可厭。二乘亦勿取。宜以大菩薩為心。始不墮斷常坑耳。茲以覺林字汝。蓋取諸李長者華嚴決疑論。萬行以七覺為體。七覺支以根本智為身之義。香其勉之。
一微涉動境。成此頺山勢。一微塵裏。轉大法輪。靈山會上。世尊拈花。飲光微笑。初微之與二微。二微之與三微。名雖同而實不同焉。初則三假之始終。次則依正無礙。唯末後微笑。此笑中有刀也。故因成不覺。至於相續。相續不覺至於相待。嗚乎。心本無生。因境而有者。此非因成乎。由此觀之。因成即覺。無生不遠。因成不覺。勢必流於相續相待也。故曰。初居圓成現量之中。浮塵未起。後落明了意根之地。外狀潛形。所謂圓成也者。即因成之初。有覺存焉。謂之圓成者。圓則極。成則住。極則變。住則壞。亦自然之勢也。所以達者知此。能不遠復。若流入相續相待。則遠之甚矣。可不慨哉。思微來前。思一微涉動境耶。思一微塵中轉大法輪耶。思飲光破顏微笑耶。此三思微。隨根悟入。所以果熟香殊也。如能悟一微而得三微。此上根也。如三微次第悟入。而得自受用三昧者。此中根也。如一微難入。非下根而何。又有沒量漢。用三微而三微不能自用。故能遇緣即宗。生殺自在。如此流類。則非宗教所能管轄。又非天魔外道可能親近。唯有緣者。觸著磕著。無不瞥地。思微來前。吾問汝。微之始有微乎。微之終有微乎。微之始有微。則微不生微。微之終有微。則微不終微。始終推微。既皆無地。豈有兩頭無微。而中閒獨有哉。思微能薦此。則一微涉動境時。境既無待。微自何涉。作此觀察。是名正觀。不作此觀。邪觀無算。
夫空藏一粟。芥塞大千。眾人之所疑也。兔角施名。龜毛立號。至人之權也。疑則悶。悶則死。死則無我。無我孰為緣主。緣主不有。即物而虗。虗能靈。靈而通。通則變。由是而觀。眾人不疑。緣心不死。緣心不死。前境有敵。敵則不虗。能所抗立。於太虗空中。蠻觸恣肆。一怒萬尸。靡所不至。於是虗者弗靈。靈而通者。權變乖真。故曰。微塵不剖。大經終隱。微塵一剖。經褁虗空。謂之有耶。虗空名負。謂之無耶。經稱寔虗。所以淨名口杜。如來喪言。雖然。一真失覺。萬惑雲興。苟非明而勇者。以恒繼之。則一塵之固。崑崙莫喻其堅。長夜莫喻其黑。剖塵當念。人為萬物靈。茫茫業海。榮辱交爭。年光易邁。流芳難捉。不幸失手。既沉弗浮。剖塵勉之。
夫曇則不生。生則不曇。而曇而生。墮字義成。所謂懸河墻壁。枯木花榮。鳥但聞聲。人惟聆響。是以隔江搖手。頑石點頭。宗教濤驚。聖凡交濕。有分者悟在迷先。白拈者覺非過後。曇生禪人頗知忌諱。入鱉腹而再出。犯龍鱗而得生。有佛處無故成仇。無佛處有心作惡。黃河雖險。親曾洗耳。少室未登。亦解安心。達觀道人愛其風致殊常。行藏峭拔。復以鱉餘警之。曇生當痛勉焉。
心若不生。何物為待。凡有所待。必因念萌。譬如影必從形。離形覓影。紅罏片雪。徒實虗名。故曰。一生二成。此由性而情也。又曰。若虧其一。必喪其二。此即情而復性也。雖然由性而情。誰知所始。即情復性。誰知所終。若曰。知忘則始終匪得。則二乘不必回心向大矣。若曰。既有所始。必有所終。始則名生。終則名滅。生滅未滅。自心非圓。惟圓乃如。如則照生。猶若止水生澄。天光雲影。無不洞然。此乃果上之德用也。豈初心者能之哉。今以照如字若。若當照果修因。因非生滅。因圓克果。果非自然。嗟乎。因果之妙。世所罕知。直以報復言之。殊不知黃面老人。設此圈匱。本破斷常迷執。初不為報復設也。報復乃旁義耳。或曰。宗門以戒定慧閒家具。老漢大沒巴鼻。喃喃以因果為繩索。束縛後學。豈古德標格耶。余曰。來前為汝注破。其人亦知手脚惡。匍匐而遁去。
高山出雲無盡。以其本虗故也。遠水同天無辨。以其本清故也。夫人之生也直。直生虗。虗生清。清而虗者謂之本不傷。濁而礙者謂之傷本矣。是以了緣生即無生者。始覺之功也。昧無生而奔緣生者。不覺之咎也。嗚呼。始覺與不覺。果嘗有性哉。不覺有性。則始覺奚生。始覺有性。則本覺奚冥。紫柏老人。放浪江湖有年數矣。閱人固不少。然而能達無生者。亦不多見。有新安金氏樂生者。與老人遊從最久。故其於緣生無性之旨。閒嘗有所悟入也。惜乎。不幸短命而死。行其所知。不克其功。所以光大者。不遑現乎世。今其侄字了生者。老人蓋望其了亡叔所未了之公案也。了生當痛勉之。始不負老人之望焉。且功名之與富貴。貧賤之與吉凶。譬如太虗塗彩。浮雲過眼。能幾何哉。夫緣生擾擾。從生至老。百年旦暮。一息不來。復何醜好。故曰。境緣無好醜。好醜起於心。心若不分別。好醜從何起。以此而觀。則一心不生。萬緣頓泯。離心之外。覓絲毫許緣生了不可得。喚何物作好醜耶。了生果能了此。始堪駕無生之舟。泛緣生之海。無擇朝夕。來者恣其先登。豈可以有心。勘其有緣無緣者哉。如高山出雲。遠水混天。果有心乎。果無心乎。清乎虗乎。一乎二乎。有知乎。無知乎。有知則分別未亡。惡能契同。無知即同木石。復何貴之。昔人有言曰。萬物皆賤。唯道至貴。所以王公大人遇之。則失其富貴。輿臺皂隷遇之。則忘其貧賤。雖然外水無天。離山無雲。又離水無波。離波無水。貧賤富貴。果一物乎。果兩物乎。紫栢老人唯解穿衣喫飰。橫眠倒臥。寧暇分別同異。而同異之辨。付之了生。為我了之。
自摩竺入震旦。為義學蒿矢。達磨來。文物為玄學前茅。義則可以名言求。玄則不可以知。識得既不可以知識得。則諸方衲子。號稱玄學者。終無所得耶。昔有僧。問尊宿曰。寒暑到來。向甚麼處迴避。宿曰。向無寒暑處迴避。僧曰。如何是無寒暑處。宿曰。寒時寒殺闍黎。熱時熱殺闍黎。則曰。垂手還同萬仞崖。正偏何必在安排。琉璃寶殿藏明月。忍俊韓盧空上堦。津禪人派通名津。字玄藏。或以問紫栢先生。先生曰。獅子蹴人。韓盧逐塊。子若薦此。喚玄名藏亦可。指藏名玄。亦可。如不薦此義。乃玄則不藏。藏則不玄。又曹洞家。以黑象正位。以白象偏位。正位。即知識不可得者。偏位即臨濟家人境俱不奪者。故曰。善財參徧處。黑豆未生芽。由是而觀。謂玄名黑。謂黑名玄。謂玄名遠。謂遠名藏。無不可也。法華曰。法花經藏。深固幽遠。無人能到。又曰。是法非思量分別之所能解。先生故曰。謂玄即黑。謂黑即玄。謂玄即遠。謂遠即藏。謂藏即非思量。者以此。雖然道不虗行。存乎其人。義學玄學。初非兩藏。由智識而入。乃名義學。離情識而悟。乃名玄學。如亮座主見馬祖。而乎大事。此非由義而玄乎。如晦堂心玄學透徹。復從泐潭精楞嚴大意。此非由玄而義乎。津禪人苟薦寒暑之機。玄亦可。義亦可。如未悟。此生齋戒持律。講誦經書。崇飾塔寺。真積力久。一旦觸事而真。道豈遠乎。玄藏勉之。
夫天不常高。地不常厚。人不常靈。如是則天不如天矣。地不如地矣。人不如人矣。三才為萬物之統。而皆不如。獨萬物如乎哉。然而如者。何為也。良以吉凶悔吝。紛然而至。本自如也。此如在天。可以為高。在地可以為厚。在人可以為靈。在萬物可以各遂其所生。今有人於此。如不如。則常不常。不如則乖真。不常則累物。真乖而物累。謂之顛倒。故二乘顛倒。醉於空寂。凡夫顛倒。醉於愛慾。皆非如也。茲以常如字某人。當於吉凶悔吝之中。死生得失之際。心光弗昧。終始常如。則此說。名當其實矣。常如勉之。
夫正金。精而最堅者。莫堅乎黃金。故金堅也。性以不改為義。不改亦堅也。茲金生姓金。名性。字仲堅。予徐而觀之。則知金生。志在堅之又堅。猶恐未堅。復字仲堅以堅之。堅則堅固矣。如以易道觀之。則艮之又艮。艮之又艮者也。艮之又艮。則身不獲。而庭無人矣。況又艮之艮哉。夫身不獲則我忘。庭無人則物忘。我與物兼忘。則身雖有。物雖在。未嘗有身與物也。身與物既未嘗有。則我之姓。名與字獨有耶。且心外無法。何法非心。心本妙物而無累者也。妙則泛應曲當。無累則超然而無待也。此艮之止也。昔人有言曰。死水不藏龍。此病艮之又艮者也。蓋艮止也。止則足矣。而止之上又止之。此何異死水乎。即此觀之。艮之又艮。不但死水而已。死水而臭者也。予故易金生之名。名耀。易其字。字仲如。耀則照與寂會。如則寂與物通。照與寂會。則智周萬物而不勞。寂與物通。則形充八極而無患也。雖然知之易而行之難。行之易而證之難。證之易而忘之難。忘之易而用之難。凡求無上菩提者。苟不知五難之精粗。橫謂一念不生。全體自現。何煩瑣瑣而廣求哉。殊不知博則能約。不博而約者。非約也。橫莽也。故宗門大老悟心之後。必皆遍遊諸方。參求知識。淘汰見地。以圓差別。豈無見而然耶。蓋根本智固已發明。而差別智未圓。則根本智之用。終是不全。差別智圓。則本智之用始全也。故曰。全機大用。又禪門自曹溪之後。馬祖與石頭諸老。以謂自拈花微笑以至曹溪。而拈花之機。變而為義理窠臼。使神而明者。死矣。於是翻然。復義理而為禪機也。使狂慧與夫世智辯聰揣摩之徒。苟未到智訖情枯之地。終不能會神而明之者也。嗚呼。江西石頭。此心何心哉。是不可思議之深心也。而或者。反謂禪家。慣設隱語以欺人。何失言至此耶。良以己眼生盲。遂謂舉世不覩日月也。豈日月之咎乎。盲者自咎耳。仲如倘知此。則生盲障翳。豈不可抉之哉。仲如勉之。無所字說
震旦鼻祖。少林壁觀。九易寒暑。有號神光者。斷臂求祖安心。祖索光心。光諦思少頃。索而無物。對曰。覓心了不可得。祖曰。與汝安心竟。於是光斷臂謝祖。昔人為法忘身。今汝之求。不下昔人。夫覓心可得。則有所。覓心不可得。則無所明矣。大槩所之所生。必由乎能。能之所起。必由乎所。心苟不安。能未忘故。能未忘者。以有所故。所之為咎。能為媒故。覓心無得。則所無媒。所既無媒。能豈有妁。往返推究。能所都遺。知都遺者。復為都遺之能。都遺成所。亦勢然也。莫若一心不生。根境陸沈。有所無所。不生之影。影不自生。則生乎形。未生為形。已生為影。影可見而不可捉。謂有可乎。形則可捉矣。嘻。無可捉。則兔之有角。龜之有毛。截角為弓。以毛為弦。以無我為箭。張而射之。有無之鳥喪。是時也。有所耶。無所耶。無所來前。吾語若。若身假四大而成。若心託前境而有。四大是身。何物非身哉。前境是心。心豈有無。無所若能。痛而思之。思極情忘。情忘則智枯。智枯情忘。則所者在無所。不在紫栢先生矣。無所勉之。
明 憨山德清 閱
一日于比部。言一屠牛者。牛將屠。忽跪而求生。淚墮不止。屠不勝怒。遂刺其兩目。牛死未移時。屠剔牛肯綮。刀忽躍刺其目。斃焉。嗚呼。萬物一物也。萬神一神也。故以大道觀之。天地我伯仲也。以天地觀之。萬物我伯仲也。我戕伯仲。則伯仲戕我。何尤哉。
蘇長公䟦張無盡清淨經曰。作止任滅。佛言四病。無盡言。作止任滅。是四法門。長公則曰。無盡若見法門。應無是語。紫栢老人試拈問麟郎。麟曰。兩頭不著。老人曰。尚未信。汝再道看。麟則崖柴笑而已。老人謂麟。汝見車輪否。能引重致遠。千里往復。輪若掩地。則一轉不能也。汝知此。謂四病四法門。果是兩頭語。然汝還欠一籌者。殊不知即兩頭耳。
夫龍之為物也。隱顯莫測。變化無常。以故世多奇之。殊不知有豢龍氏者。駕之若牛馬。驅之若犬羊。夫復何奇。豈非有欲則易制。無欲卒難馴耶豎而趍者。靈出萬物謂之人。設有欲亦弗靈矣。昔有鸜鵒效僧念佛。久之。一旦無疾而化。既檢其餘燼。得舍利若干粒。燦然奪目。聞而未知奇者。將非黑業酒醉。父母撼而未醒乎。當湖有僧誦法華經。有年數矣。一蝦蟇聞經聲。忽作拳跽狀者移時。眾見恠而厭之。少頃。若禪坐。撼之已息斷矣。達觀道人聞而奇之。以為法華會上。八歲龍女。能。獻珠得佛。獨擅其美。而斯蟲復能數千載之下。追其芳躅。是不奇。又孰為奇。夫茫茫宇宙人豈少哉。人弗能而蟲能之。則有愧於牛馬多矣。雖然。誦經不誠。音難悟物。覩蝦蟇。而後信誦者之誠也。我聞唐修雅法師曰。佛之意兮祖之髓。吾之心兮經之旨。合目冥心仔細聽。醍醐滴入焦腸裡。若然者。則是蟲豈非醉醍醐。而熟睡者耶。
達觀道人。乙酉歲之伏牛山。道出滁陽。遘丁太僕。時方炎暑。與二三法侶。納涼於滁之龍泉寺。一時田侍御。并鄒鍾二司馬。俱問法於道人。道人應機率性。適忤鍾司馬。司馬大怒。威作百態。道人未能以慈心三昧攝伏之。終有愧焉。使鍾君邂逅於今日。必以道人為春風主人矣。惜其即世早。無及此緣也。龍泉元封。相去八十餘里。故結夏焉。寺主東州。與杜生善。道人於是始識杜生。將七易寒暑矣。田侍御。兩司馬。較諸二善友。雖顯晦未始同條。然皆識道人於乞食之初。可無念哉。乃今惟杜生不遠千里。謁道人於曲阿于生之別墅余甚感之。乃囑杜生曰。汝識吾面。莫若識吾心。汝識吾心。莫若識吾無心之心。識吾無心之心。又莫若識汝之本有心。識得本有心。雖復輿臺走卒。軒冕莫若也。如未識之。急須識取。
予登峨嵋。往返幾三年。以貪觀山水。鬚髮不暇剃除。遂成頭陀焉。既至曲阿于觀察北園。時比部為地主。常熟繆生。吳江周生並在。予以暑熱。乃剃髮而留鬚。髮幾四寸許。以一囊紅花裹而藏之。擕至清涼。授開侍者。寓清涼半載。除夕鬚亦剃除。亦授開侍者。惟左右鬂。命眾鬮之。時一蘆運禪人得其右。一微淵禪人得其左。葉航江禪人鬮畢。特請於余曰。願得分少鬚髮供養。予覩其眉宇。真色藹然。乃分向授開侍者所藏髮一束與之。雖然。老漢以十方世界為一縷髮。且道全身向什麼處安著。以十方世界為全身。且道一縷髮向什麼處掛著。道得亦三十棒。道不得亦三十棒。如何即得不受棒去。咄。雲山萬疊水潺湲。窣堵稜層頂如削。
嘉靖初。蒲之萬固寺。背七里許。峰巒攢秀處。有古剎曰讚嘆。其中老納義秀者。溫里人。精進敦實。日課阿彌佛十萬餘聲。朝夕無閒。五十餘年矣。至於經行之所。磚砌成漕。或穿及底。人試補之。久復成漕。今猶在也。初有貧寒子。不能自活。來依秀。秀納之。久之見其動靜弗佳。因呵曰。汝真賊也。無何果約其黨。乘夜擊秀。初擊秀稱佛聲猶洪。再擊稱佛聲弗斷。然亦微矣。因死。亦當垂絕之際。佛聲不斷。至於股折。能跏趺而逝。非五十年志氣堅強勁正。烏能至此。又有白居士者。亦往來蒲城。傭役得值。不擇僧俗。悉施與之。一日灌園汲水。忽遺身心。鼻息乎絕。有老嫗不知其定。多方強救之醒。七日。旋定如初。後遊陝。定於盩厔冷廟中。將九十日。村人謂其死也而埋之。嗚呼。秀老精進而取殺。居士禪定而活埋。皆多生夙殃也。
五祖演和尚。一日云。我這裡禪似個什麼。如人會作賊。止一子。其子一日忽問云。我爺死後。我却如何養家。須學個事業始得。其爺一夜引至巨室穿窬。入宅開櫃。教兒子入其中取衣帛。兒纔入櫃即鎻却。父乃尋先竇而去。其兒子在櫃中。計無所出。故作鼠嚙聲。其家點燈開視。櫃纔開。賊兒聳身跳出。人不及措手。得脫。隨趕至中路。賊兒忽見一井。乃推巨石投井中。追人却於井中覓賊。兒直走歸家問爺。爺云。你且道怎生得出。兒具說所以。爺云恁麼。却儘做得。萬曆丁亥冬。余結制蘆芽。禪餘無事。偶與主人妙師。閱及此篇。妙師捧腹笑而淚下。余問何故若是。妙師曰。我笑中有痛。余又問。痛甚事。妙師曰。痛他父子情忘。始做得賊。余感妙師知言。故錄之。
迦旃延有慧辯。善說法要。於大眾中。以解行稱第一。常宴坐樹下。有外道來問曰。以我觀世人。但有此世。更無他世。可得然乎。迦旃延曰。今此日月。為天為人。為此世。為他世耶。若無他世。則無日月矣。外道俛首。如是轉折幾十。而外道情枯智訖。遂歸依之。或者問佛。迦旃延。富樓那皆有慧辯何故。佛曰。渠二人多生修無我觀。故曰。修無我觀。何以得慧辯。佛曰。汝不見鐘皷乎。本無心念。而隨叩隨應。以其內本空故也。問者始解。嘉靖閒。夔州萬縣象鼻岩下。有一庵禪師。書華嚴經。一日日暮。殘陽已沒。尚徐徐。書之不已。侍者報曰。日光久沒。何書經不止。禪師聞。則伸手不見指矣。嗚呼。本有常光。無擇凡聖。瞥爾情生。暗相現前。余追思一庵之精誠。於書經之際。此光忽露。因綴之以偈曰。筆頭無火夜生光。了了徐書經幾行。幽鳥一聲啼綠樹。東風吹散百花香。此偈余忘之矣。適萬縣福城庵。行行上人。詣吳請華嚴經。聞余書法華於金壇。於見素之墨光亭。特過信宿。燈下偶及此。予憬然。因再綴之以偈曰。萬縣吳門共一天。書經誰後復誰先。夜深偶舉陳公案。這段常光又現前。
松陵丁慈音。言及金剛經。應無所住而生其心句。師拶之曰。如何是應無所住而生其心。丁生惘然。師曰。汝問我。我為汝說。丁生唯然。師忽擊几一下。問丁生聞否。答曰聞。師曰。此非而生其心。又問丁生。汝聞時是有心聞。無心聞。答曰。無心聞。師曰。此非應無所住。既而師復說一偈曰。木魚打得頻。怕痛忽生瞋。汝若知痛處。禹門度金鱗(丁生名法鱗)。 解易先天有常。則後天何始。後天有常。則先天何復。唯先天無常。而後天始開。唯後天無常。而先天可復也。如伏羲未畫之先。豈無易哉。然非伏羲畫之。則天下不知也。予讀蘇長公易解。乃知六十四卦。三百八十四爻。雖性情有殊。而無常則一也。何者。乾若有常。則終為乾矣。離自何始。坤若有常。則終為坤矣。坎自何生。故乾坤皆無常。而離坎生焉。至於一卦生八卦。一爻生六十四爻。不本於無常。則其生也窮矣。此就遠取諸物而言也。如近取諸身。則一身有四體。手與足也。總手與足而數之。不過二十指。就一指觀之。可屈可伸。若指有常。則屈伸之路塞矣。若屈伸有常。則指終不得復為指矣。吾以是知先天之易。初無有常。則後天之路不窮也。後天之易無常。而先天之途。本自通也。苟性若有常。情何從生。情若有常。性何從明。唯性無常。則道可為器也。唯情無常。則器可復為道也。聖人知其然。所以即情而復性。而不廢耳目之用。即性而攝情。而本無物我之累也。所以開物成務。多方變化。使天下沾其化。而情消性復者。如春陽之在萬物。物無不化也。如嚴冬之藏萬物。物無不復也。然易有理事焉。性情焉。卦爻焉。三者體同而名異。何哉。所在因時之稱謂異也。苟神而明之。理可以為事。事可以為理。則性與情。卦與爻。獨不可以相易乎哉。如易之數。爻情是也。如易之理。卦性是也。數明。則吉凶消長之機。在我而不在造物也。理通。則卷萬而藏一。雖鬼神之靈。陰陽之妙。亦莫吾陶鑄也。
卦名大有。蓋一陰而居尊位。備有信順尚賢之三德。而羣陽心服。自歸之。故名大有也。唯初九。處遠而不能通五。故若有害也九二。位與五應。陽以柔通。三以陽居陽位。勢可以通天子。復有上九冥而援之。則其通上。豈不易哉。四則近五。而三又非強梁者。則專而附五矣。而五自知。柔不能獨立。得上九而附之。五既附上。又能容四與三二。乃本配專輔五。而不憚勞。可信也。以此觀之。初九雖則處遠。其陰被五之德厚矣。未有被其厚德。而不懷報者也。予以是知。一陰五陽。而陽服其信順尚賢之德。併甘心為其用也。不亦宜乎。
我觀易之噬嗑。乃知人之情。若水火也。蓋水不至下。則不止也。火不至空。亦不止也。以下與空。水火之極也。如噬嗑之初九。惡六二之乘已也。怒而噬之。由膚而至鼻。而六二以至柔之德自持。以中正之道自安。恬不為介意。然終非初九之福也。故天道。損有餘而矜不足也。又六三之惡九四乘已也。亦怒而噬之。是不知九四六五。皆至堅而難噬者也。六三由是而力窮矣。然九四六五。不推六三之力窮。亦併力噬之。則六三也。欲敵之則力不勝。欲安之則心不甘。唯懷毒而已。然則六三之力窮。乃九四六五之福也。九四六五皆堅而難噬。則又六三之福也。而六三得福不知。唯懷毒焉。可謂愚而陋矣。若九四六五。果知六三之有毒。噬而能止。則九四六五。得福亦多矣。唯上九也。處噬之終。不知戒。而以噬為事。則處終者。凡噬之禍。並歸之矣。其荷校滅耳。不亦宜乎。嗚呼。唯君子玩象而得意。得意而知戒。持理而折情。情折而理充。理充而日造乎無我之域。故有犯而能容。容則大。大則無外。無外。則天地萬物皆可以範圍之。豈可當噬嗑時。我無術以禦之哉。
夫井不自井。由人而井。故井雖不可改。而可夷也。然井不自夷。亦由人而夷。即此觀之。井夷不夷。井潔不潔。皆由人而已。井何預哉。故井無得喪。而人有往來。汔至則瓶入井而未得水。未繘則瓶得水而未出井。如繘而出井。則有功而無凶。未出井而羸其瓶。則有凶而無吉也。然皆存乎人。不由乎井。井唯應之而已。又卦不自卦。合六爻而後有卦。爻亦不自爻。分一卦而後有爻。然合六爻而為卦。則心在而情不存矣。分一卦而為六爻。則情在而心不存矣。夫情果有情哉。心果有心哉。但應物而有累。則謂之情。應物而無累。則謂之心。故情與心。名焉而已。若其實也。亦存乎其人耳。故曰。周流六虗。上下無常。無常者情也。六虗者爻也。爻乃虗位。忽吉忽凶。皆情之所致。故曰。吉凶以情遷。設一心不生。六虗不遊。則應物而累。與無累者全矣。全則謂之卦。卦則無我而靈者寓焉。爻則有我而昧者寓焉。心則又寓乎卦爻之閒。故可以統情性。統。通也。蓋善用其心。則情通而非有。性通而非無。故老龐曰。但願空諸所有。甚勿實諸所無。良有以也。
艮其背不獲其身。行其庭不見其人。此十四字。本一義耳。蓋人之有我。以有身也。身之有人。以相待也。身既不獲。誰復我名。我既無我。人又誰見。吾故曰。此十四字是一義也。
咸之四爻。吾知之矣。如有心而應之。終不甚光大也。無心而聽天。則未光者。亦光大也。噫。吾纔生心。則性變而為情矣。性無我而靈。故能通天下之情。情通則無事不吉。不通則有我而滯。故以之圖事。吉亦變凶也。
一日文待者。問余咸艮之旨。余將拄杖擉其足。失聲呌疼。余徵之曰。汝知咸艮之旨乎對曰弗知。余復示之曰。汝知之乎。汝若不虗。擉即不應。汝若不止。擉亦不知。唯止資虗。所以應之不窮。唯虗資止。所以智之不倦。所謂咸艮者。在於日用。非在語言文字也。
智鑑曰。一心不生。萬法無咎。廬山曰。一微涉動境。成此頺山勢。予聞二老之言久矣。然終不大明了。及讀易至漸卦。始於二老之言。了無所疑。蓋卦寓性。爻寓情。如一心不生。萬法無咎者。即卦之意也。如一微涉動靜。成此頺山勢者。即爻之意也。大都一心不生。則吉凶無地。一微涉動。則吉凶生矣。故漸之六爻。一微未涉之初。有其位而無其人。一微涉動之後。則有是位而有是人矣。唐李長者以漸卦六爻。寓十信升進之意。蓋十信自初至十。皆以生滅心。聞法悟解。以解始染。尚屬生滅。未入無生滅位。至入初住。則分得無生滅矣。
予讀易繫辭。至在天成象。在地成形。變化現矣。處覺象與形。皆在在之籧廬。而非在在象象形形者也。如得在在象象形形者。則象象形形一指之屈伸耳。噫。金之未銷也。塊然而已。及其既銷也。則融然而已。然外塊然而求融然。外融然而求塊然。吾知神聖。亦無如之何也。
予觀易至泰卦。不覺掩卷長歎久之。夫大壯之與夬卦。當是時也。小人愈衰。而君子愈盛矣。然而聖人獨安夫泰者。以為世之小人。不可勝盡。必欲迫而逐之。使其窮而無歸。其勢必至於爭。爭則勝負之勢。未有決焉。不若獨安乎泰。使君子常居中而制其命。而小人在外不為無措。然後君子之患。無由而起。噫。聖人之見遠矣。後世君子。不體聖人之意。一得其位。必欲盡逐小人。飽快所懷。殊不知君子小人邪正不同。固雖天淵。然而共以天地為父母。天地之於子也。賢不肖豈不自知哉。知而容之。以為既生之矣。以其不肖而逐之。則父母之心。亦有所不忍也。但當使賢者制其命。不肖者聽其令。則君子不失包荒之度。而小人亦得以遂其所生。若必欲盡逐小人。而都用君子。雖聖人復生。不能行也。知不能行而強行之。謂之悖天之民。苟使其人。得其位。行其志。而國家元氣。不至大壞。蒼生不受其荼毒。未之有也。
蓋聞西方般若。一名而含多義。中國無一名多義之名。以翻譯之故。存梵而略華也。般若。有文字。有觀照。有實相。三者同名實異。苟得其實。名豈能淆。又般若有八部。惟仁王般若。乃波斯匿王。首問釋迦如來。護國祐民之法。波斯匿。又名月光。月光所問之經。總八千餘言。言言本於五忍。而五忍之立。蓋凡有國有家者。不以為前茅。則七大不祥。相繼而起。不祥起。復不以五忍禦之。則社稷亡矣。又梵云般若。此翻智慧。良以一切不祥。皆生於愚癡。故君愚癡則失臣。臣愚癡則不忠。父愚癡則不慈。子愚癡則不孝。桀紂幽厲。愚癡之尤也。堯舜夷惠。智慧之首也。襄陽府樊城。仁王寺。建自宋景定閒。迄國朝中廢。而楚唐襄三王。僉謂寺以仁王名必有謂。既而訪之高人勝士。乃知名本於經。於是併力重建。適逢世廟龍飛漢水。易名仁皇焉。萬曆辛卯。屬有不淨。火龍怒而浴之。殿廡灰燼。而楚唐襄三府主。以為茲寺也。我先王所建。於是復并建之。嗚呼。波斯匿王為五天之長。不以出世法為問。而問世法護國祐民之具。苟非夙植善本。有大智慧。豈能即世閒法。而明出世法哉。經以仁王名。蓋旌其德也。而楚唐襄三王。亦並夙植善本。繼月光之業。而世為金湯。豈偶然乎。殿成。禪客乾公從余問訊曰。寺不幸而火浴之。又幸楚唐襄三令主。不忽祖宗之志。復同鼎建。敢乞先生一言。光三主之德。予曰。某人微言輕。曷敢當此。且楚才地。顧擕布鼓於雷門。公愀然久之。復率住持等眾。再問訊曰。敘事記土木。不無其人。若夫考名審實。暢般若之玄旨。非師筆恐不大快。余曰諾。夫心外無法。文字性離。文字性離。則觀照微密。觀照微密。則所謂無思而契同者。得非實相而何。大哉般若。一名多義。孔得之而治六經。述春秋。老得之而二篇作。子得之而立論。王通得之而作經。李翱得之著復性之書。新建得之揭良知之訓。雖然。有真般若。有似般若。真般若者。了色即空。了空即色。故不死於枯稿。不蕩於情波。了知而修。故修無所修。以修無所修。所以當境緣順逆之衝。習染消。而我無所修也。似般若。則解而不精。忽修以逞見。一旦危疑交至。解失而氣喪。境奪識情。事敗醜布。遺笑千古。此逞相似般若之咎也。凡一切黑白。倘有志於般若者。苟不能精義入神以致用。不惟負我迦文聖人。實負波斯匿王。與夫楚唐。襄三王。世世金湯建寺之德。銘曰。寺名仁王。緣起月光。五忍之立。立銷不祥。自西而東。法傳華中。襄陽樊城。是有禪宮。宋景定閒。實始創焉。綿歷既久。三王扶顛。子孫繼護。金湯彌堅。龍飛漢水。仁皇易題。堯天佛日。萬古光輝。般若一名。多義所存。檢名審實。妙不可言。密在汝邊。在我即粗。離我我所。翠竹真如。火龍浴之。殿堂灰飛。三王併建。波斯之遺。予願吾曹。顧披方袍。戒根清淨。地產靈苗。鬼神呵護。梵剎堅牢。晨昏祝聖。地久天長。舜田秀實。覺樹花香。世出世法。光洞八荒。凡有心者。根塵頓忘。靈燄熾然。共徹真常。
夫大道。不癡無夢。夢非獨有。以癡為媒。遡流窮源。本末洞悉。順而不返。狼頓有無。是以善觀者。富有天下而無受。貧等餓夫而有餘。故小人絕窺上之心。君子無多求之玷。置三才於末世。發大曉於重昏。出者若魚投春海。處者如獸老雲山。禮樂用而不知。日用運而忘照。公忘私。私忘公。公私相忘。如心忘身。不見有餘。不足誰待。不足生足。足忘不足。始能惟足。惟軒足。乃充十虗而常愜。軒乃示萬有而常無。地待空浮。水隨天到。四時予奪。一念雌雄。花茂園林。草芳崗阜。進退魚鳥。坐臥得之者。則頭頭自在。失之者。則處處乖張。玄黃勞其目力。好惡搖其心光。當足而不能足。足為欲師。當軒而不能軒。軒為我主。名實難欺。根塵易昧。故去來無常。賓主互用。粗妙在人。軒惟嚆矢。銘曰:
一念不生。諸塵無待。光景無邊。豈須錢買。七情熾然。蔽虧本天。烟雲起滅。以馬作船。載諸顛倒。狂醉寧了。聲塵萬端。枕上失曉。聲色無櫃。櫃惟耳目。耳目無主。主者不足。惟無我者。眾妙簇簇。兼善一切。獨立無欲。
愚讀過秦論。知賈生進退英雄。雌黃強弱。意獨在秦。餘者不過倚數而已。由是而觀。秦已過矣。然不知足。至於鞭山填海。希冀長年。社稷且不為子孫有。況他哉。博浪離椎。毫不醒悟。既而陳勝吳廣之徒。掉挺崛起。秦為之板蕩。今麟郎於此土堦茅茨。粗衣糲食。出不為喜。處不為憂。借風月以陶情。假詩書而理性。於四部洲中。六天之下。較秦所逞。乃太倉稊米耳。於六天中。有天曰兜率。此言知足。嗟乎。知足則茅茨土堦。雖瑤宮金屋。不能過之。不知足。雖處九天之上。若在溝壑。雖然。有身而無心。榮辱誰知。有心而無身。苦樂誰受。身兮心兮。一報之蘧廬。橫謂我有。自是靡患不至矣。若然者。身心猶非我有。始為知足。況身心之外者乎。古顏氏之子。墮體黜聰。合於大同。大同則天地非大。塵毛非小。即此而言。知足待不知足而名。如無不知足。則知足亦毛焉而已。雲門大師。有函蓋乾坤句。截斷眾流句。隨波逐浪句。三句一句。得失在人。此又足軒之證據也。銘曰。
三句一句。達人自知。足軒之舌。風行水瀰。
龍為鱗蟲之長。虎覇千峰之中。獅子為百獸王。哮吼震眾。至於腦裂。鳳凰飛鳴。羽蟲雲從。麒麟之性。不受覉繫。仁而無欲。東西自如。無欲近剛。仁則近慈。惟剛唯慈。乾坤乃備。用九用六。出入自在。故麒麟出聖人生焉。麒麟死聖人悲焉。嗚呼。剛以慈濟。威而不猛。慈以剛克。寬而不濫。兩者不虧。聖德乃全。聖人初人。明勇自強。千屈不折。終至邁常。在鱗為龍在羽為凰。在毛錯變。異其行藏。今以麟名子室。子念人初。碌碌童稚。屯蒙未詳。一旦啟正。靈竅發光。以明明德。即心作佛。言有異同。義無中邊。善思則無書不經。不思則無經不書。書記姓名。經常無變。變者受滅。不變不生。不生之心。斷常莫侵。百工技藝。觸處行深。老龐有言。日用無別。惟我偶諧。諧則佛魔受役。況其餘乎。銘曰。
龍之與虎。水陸疆土。獅子麒麟。各遵其路。鳳凰飛鳴。羽蟲生光。麒麟產野。瑞符聖王。在物既然。人當自強。君子小人。初無常種。情理相攻。勝敗漆桶。楞伽之洲。梵川之島。鷗閣凌虗。窗吞月曉。此室麟名。小子無驚。佛魔在握。以理治情。
佛智深渺。能消熱惱。飲從眼入。動念枯稿。蒼石之下。雲林之杪。湛然本狀。神會可了。覩影知渠。我惟顛倒兩存無功。靡往非道。
鵬子少為書生。含毫弄舉子業。及學為古文詩賦精陰陽讖緯之術。皆臻其奧。又以宿習現行。復知歸敬大法。既而游學燕京。觸事感懷。遂決薙染。瘦骨稜層。抱喘疾。破積雪。不怯嚴寒深雲。而登清涼。於萬曆辛卯。十一月望日。訪道人於妙德庵中。遂克初志。明年四月十日奄然而逝。嗟哉。俗壽三十二歲。僧臘一百四十五日。道人哀鵬。志有餘而壽不永。特銘之。銘曰。抱志未克。死生變更。耿然一念。有願必成。古之今之。何殊晝夜。晝夜之辟。一指高下。尻之與脊。本無中邊。求其兩端。以黃為玄。鵬子了此。匪滯假真。以誓為轂。轉大法輪。骨埋嘉福。雞園爭秀。舊佛新祖。誰左誰右。鵬其有靈。當處速鑑。三際同時。普振清梵。
師名鎮端。字守心。族姓陳。世本山西潞安府。長治縣。師生多禎祥。鄰里驚異。弱不好弄。風骨卓羣。年十二。依黎城縣。洪福庵。瑞禪師之高足。惠忍為受業師。居無何棄去。登伏牛。禮補陀。既而入代之五臺山。謁二虎禪師。一見器焉。為嗣法弟子。及還故山。瀋王聞而敬之。延住資福禪院。給供甚勤。師一日曰。大丈夫。不出家。即當以仁義輔弼明主。澤流遐邇。出家則當精深宗教。徹法底源。闡揚佛祖之道。俾博地凡夫。彈指登聖。以報佛恩。始不慚為男子。顧吾於二者之閒。一無所有。瀋王雖勤厚。濡滯一方。莫能廣飯方來。終非鄙志。於是復棄去。來燕山宛平縣。盧溝橋東。茆茨採椽。聊為諸方息肩之地。亦額資福者。示不忘瀋王也。資福西南隙。師穿大井一口。置石漕六方。發願曰。無論黑白愚智人畜。凡有知者。沾我滴水。食我粒米。同生阿彌陀佛國中。無量壽覺。親為授記。登不退轉。雖然。以師受性嚴冷。不喜阿世。即豪貴臨門不少屈。故自某年至某年。施者簡寂。常住荒寒。師力抱枯淡。歡接方來。了無倦色。或不堪其憂。師曰。自要弄這迦陀。勤苦澹泊。不為世采。我分耳。復何尤。王恭妃。亦聞其風而敬之。遣中貴易茅茨採椽為金碧。師方暢志樹功德幢。為聖天子祝延聖壽。徼福蒼生。迨於萬曆二十年。冬十二月。預謂門弟子曰。我明日行矣。積年勞勤。施主使我成就行門。我去後。若輩當併心常住。無乏方來粥飯。我死猶生也。至期果端坐而逝。諸檀信。僉謂師預知時至。倍加歸向焉。師生於嘉靖二年某月日。卒於萬曆二十年十二月日。僧臘五十七。世壽七十三。門弟子依天竺法。闍毗其願身。歸骨於南岡之塔。達觀道人。諡師號曰普慈。塔曰願光。嗚呼。禍福莫烈於死生。而端師不為之撓。超然脫去。大患不能留難。雖古之所謂豪傑之士。挾仁義。佐人主。建大勳名。垂芳百世。至於臨死生之際。軟㬉不堪。貽天下笑。由是而觀。則端師豈不為大道人者哉。銘曰。
凡有知者。皆為欲馭。生因欲乘。死因欲去。唯師異此。去來乘願。勞勤死生。不為欲販。自生至老。老而愈壯。周濟一切。始終匪兩。樹塔南岡。普為諸方。生資以食。死以骨藏。燕山可磨。願力靡竟。無斷僧飰。臨死之命。兒孫念之。勉強力支。如盧溝水。長流無贏。吾君長胤。母曰恭妃。聞師德風。篤信歸依。師其有靈。保此英檀。福壽無疆。萬世奠安。為佛金湯。廣建道場。龍象蹴踏。日月彌光。野人之心。淺而弗深。赤抱盡剖。鬼神鑑臨。銘刻貞石。天地同脉。形有代謝。心無今昔。
世疑大悲菩薩。臂目廣多。互相驚恠。蓋不以理察。橫以情觀。苟以理察之。則人人自信不暇。豈獨疑於大悲乎。如我一身之眇。毛孔八萬四千。布植森如。六尺匪狹。正當毛孔森顯。則一身弗留。一身現前。則毛孔皆隱。隱顯互換。而一多歷然。適此之時。豈不有。非一多之數。所能牢籠繫綴者存乎。若環輪之無竟。應萬物而無窮。大悲獨有。而我獨無。此情也。非理也。故以理應目。則象帝之先。我得而徹視也。以理應耳。則八荒之外。蚊蚋之音。我得而徹聽也。我常靜坐。忽然身心都遺。耳目無邊。遠近情化。古今夢破。始恠大悲臂目甚寡。而世猶疑為多。不亦癡乎。雖然。南人不信有千人之帳。北人不信有萬斛之舟。蓋其信情。而不信理故也。殊不知禍福死生。物我廣狹。古今代謝。清濁浮沉。皆情有而理無者也。倘能以理折情。則近取諸身。遠取諸物。皆我臂與目也。若然者。提挈四生。智周萬有。初非勇與明所能預者也。銘曰。
本一精明。暫應六根。應而不返。望流迷源。大悲菩薩。教我觀音。不以耳聽。目視禪深。禪深莫測。一六陳跡。錦繡芻狗。既陳勿惜。一為無量。無量為一。事理無成。慈及萬物。循業發現。我本平常。三十二應。塵剎放光。若出有心。菩薩病狂。鼻祖東來。眉山奇才。大悲閣記。揑聚放開。卷舒自在。理徹無礙。桄榔林中。長公放賴。熊羆虎豹。視以儕輩。出怒入娛。了不驚恠。吾生公後。知公三昧。得自禪老。語言黼黻。曄若春花。春容衒態。不善觀者。離花覓春。春不可得。泣岐沾巾。文字語言。道之光華。何必排擯。始謂不差。
視端神凝。牧豎在郊。尼父見之。悟其聞韶。愀然鞭後。至則樂凋。不以耳聞。音鳴寂寥。初無古今。寧有近遙。是石舜心。連雲岧嶤。
混沌之精。昌谿之骨。南羽得之。象罔不識。玄池天啟。彩筆龍遊。彈指之閒。諸佛雲湧。莊嚴淨土。熏炙羣生。若見若聞。當處解脫。誰促大地。成此片瓊。囊括十虗。現諸希有。須彌為舌。難盡贊揚。口即大虗。渾吞不出。丁氏諸子。互相寶之。譬若眼珠。明不可失。
由天而人。由人而天。太古之色。中有玄泉。雲出無盡。魚龍可眠。若人得之。造化同堅。
溪山無盡。春草有餘。饑渴弗擾。憨臥超如。毛頴為鞭。一聲觫然。頸尾屈伸。蹄角柔堅。噫。鶴背輕危龍背滑。歸來牛背穩如船。
辭修誠立。信貫金石。卓錫泉飛。臥氷鯉出。用無聖凡。名有黑白。甘冽異常。孚翁血脉。瓢銘
納十方之虗不為大。勺四溟之水不能溢。實濟渴之勝具。乃補饑之妙器。其餘滴餘粒。可以飽龍蛇足虎豹。是為鉢之良輔。
爽塏之陽。卜居斯祥。風度疎林。香濤琅琅。飯訖無事。讀天竺之章。閒或得意。身世都忘。本真揭露。雲淨月光。散步庭除。薜衣清涼。城市焦煩。一刻十霜。王侯兮若夢。爭如落魄而徜徉。
若之為物兮。堅而有節。虗而能容。雅分溪邊之月。閒挂石上之松。偕而老兮。萬壑千峰。
頭上笠。人不識。譬如片雲覆松梢。夜鶴歸來巢莫覓。
無巴生自言。生於青草灘。灘即姑蘇之松陵。今之吳江也。予從無巴生遊甚久。每於無巴。行藏所忽之閒。音聲笑貌之際。與夫習氣動靜。徐而察之。似非青草灘人。蓋無巴受性超放。不耐世故。於習俗繩墨。了不相拘。予嘗規之。無巴笑曰。子奚不檢名而審實耶。名檢則實審。實審則名不虗。名不虗。賓即主也。主即賓也。物與我。皆不得已。而受形於天地之閒。倘不達此。則何往而非有待乎。夫有待則有累。有累則孔隙不待鑿。而不可勝數矣。吾嘗歷觀有待之大槩。不出乎地水火風空見識七大而已。如以自心觀七大。則七大有名而無實矣。方此之時且問子。大火聚中。為吾拈得一莖眉毛出乎。予曰不能。無巴舍然大笑曰。子雖從吾遊甚久。然不我知。若是謂之相知可乎。子不聞龍樹有頌乎。諸法不自生。亦不從他生。不共不無因。是故說無生。即此觀之。有生則有我。有我始有物。脫求以名實之相。外名則無實。外實則無名。吾故曰。賓即主也。主即賓也。賓即主。則主未嘗主。主即賓。則賓未嘗賓。主未嘗主。賓未嘗賓。則我與物。物與我。不待觀空而始蕩然也。故曰。會萬物歸於己者。其惟聖人乎。如我有己。則物豈可會乎。如物有物。則物亦不受會也。所以有待顯。而無待隱矣。無待既隱。則地以堅為孔隙。水以濕為孔隙。火以暖為孔隙。風以動為孔隙。空以無形為孔隙。見以照為孔隙。識以分別為孔隙。皆不得無巴鼻者也。如以自心觀此七者。則地未嘗堅。水未嘗濕。火未嘗暖。風未嘗動。空未嘗無形。見未嘗照。識未嘗分別。若然者。謂七為一。可也。謂一為七。可也。七若可一。則七未嘗七。有待隱。而無待顯矣。一若可七。則一未嘗一。無待隱。而有待顯矣。吾以是知。有待與無待。初皆無性也。如曹溪佛性無常。諸法有常之說。亦此謂乎。故吾以自心。觀九竅與六根。我實未嘗有也。然九竅六根。不妨用而不廢。我實未嘗無也。有無路窮。凡聖情斷。子謂我有巴鼻可乎。如木生也直。人生也靜。直則無私。無私則無我。靜則無擾。無擾則本虗。虗則靈。靈則妙。既妙矣。有巴鼻可也。無巴鼻可也。雖然。莊周謂七竅鑿而混沌死。吾則曰。孔隙鑿而巴鼻形。所以鈎索得而秘之矣。今吾一受形之後。六根九竅。巴鼻太多。於是乎聲色鈎索於外。好惡鈎索於內。吾本無巴鼻者。始不得自由矣。故以無巴字我者。陰借其名。而鞭我後也。子亦何疑。而私察我耶。予聞無巴之義。乃稽首謝不知之罪。無巴曰。罪本無性。何謝之有哉。予不知答而退。
明 憨山德清 閱
書經之事。本老漢私恩。豈可累弟子。古有僧或荷母而行。旁人憐其勞頓。欲代荷之。其僧拜而辭曰。吾母寧敢勞君。由是言之。弟子圖治經壇。設遲速亦奚罪。且接歲薦饑。人力疲極。雖素稱阿堵翁者。為之艱難。而況王生家向清寒。首出延陵者哉。日附件淳此簡。情真而言朴。亦老漢見汝叔姪。於北園。請書經之心。情真色悚。誠可裂石。所以久淹留都。未他游者。恐負叔姪初心也。或者解傳溢言聽復不察。比來此流觸處。洋洋汩人耳目。使聞見倒置。爭鬪橫起。情少弗合。視如胡越。情少苟合。胡越同心。是皆我刺堅固。佛手難拔矣。可笑。老漢不識時務。將一片熱心。出乎委曲。強欲拔之。刺不能拔。反受刺刺。此非人過。過在老漢修行無力。天猶不佑也。自今而後。惟圖自治。弗敢照人。若起照人之念。即我失照。失照不照。謂之即昧。昧而不反。更復尤人。罪莫大焉。賢叔姪并痛感吾言。日用之中。精進學喫欺。覺得喫欺有歡喜處。便是學佛靈効。若書經日期。俟晤再定。
所受三戒。命根金湯。凡百行止。切切護念。如或放逸。其畏非言可喻。想此箇光景日用。宇泰不忘也。且凡夫情習濃厚。卒難即除。當如螻蟻過須彌。力雖微弱。必期逾頂而後已。須彌之高。螻蟻之微。以常情觀之。過也必難矣。據其初志。則螻蟻與我何別。惟吾宇泰。常以螻蟻為師。志必須逾頂可也。然眾生情習。積刼熏久。高厚煩惱之山。又過於須彌遠矣。
驀地相逢。雅同舊識。非頂門具眼。病犯烟霞者。寧有此哉。顯親別後。抱寂芙蓉。高誼如雲。攸攸在望。不遑過我。豈暑妬青山耶。聞上人來金壇。一詢起居。知令孫女已遊九原矣。云先生追傷成疾。世外野人亦覺愴如。雖然。死生者。造物之蘧廬也。死者既歸嬉笑家山。先生皇皇未已。何啻求馬於唐肆哉。且有先生而有令郎。有令郎。而有令孫女。先生能善返之。則令孫女猶在。在而求之。所謂頭上尋頭也。聞上人風便。謹奉解憂散一劑。敢乞服之。
睡眼乍開。日高三丈。餘睡未盡。拭眼讀手偈。旨趣清遠。滌除睡魔。何啻天外長風。杯中春茗也。但一微涉動。起滅萬端。喜怒戰酣。苟不以一微之前者督之。則血流漂杵。長刼無已耳。故所諭誠盡善矣。然道待器言。靜待動言。是皆一微待中境界。苟不以一微之前者吸之。不過能觀者一微。萬起萬滅者。特一微待也。故曰。達本忘情。知心體合。此古人萬古不欺之言也。本即一微之前者。此尚不可以有無求。況可以起滅觀之哉。又心不知心。如己眼不見己眼。作麼生知。既不可知。則古人又道知心體始合。貧道辱方老過㢡。屢矣。無以報德。敢以諭次直心請。餘則披晤。再請教不盡。
夫有身必有心。有心必有知。故掐胸則胸知。掐背則背知。掐首則首知。掐足則足知。如離身一紙。掐則不知矣。今此身從頂至足。特不過五尺耳。此知即五尺則有知。離五尺則無知。又爪髮鬚眉。皆五尺之分。皆掐而不知。由是而觀。則此知但能周五尺。此知果是我心。我心何小哉。此知非我心。則離此知。別無有心。且自古及今。建大勳勞。慮周萬物。果周五尺之知之能耶。或離此知。別有所能者耶。嗚呼。此知甚微。孰肯審而究之。如究之得其所以然。則中庸之未發。大學之在明明德。一以心言。一以性言。此聖賢之深慈也。若未發可以五尺拘。已發亦可以五尺拘。未發非已發可知。何以故。已發之知。但周五尺。豈周五尺者。能知未發哉。貧道與方老。或披晤。或促膝。談笑之閒。若皆處乎無我人之鄉。苟非兩下超情。安有此等光景。今方老年高。貧道鬢毛亦頒白矣。恐此一別。不知再晤何期。所以深坐而不忍即去。茲以周五尺之知。請教方老。願方老不負貧道狗馬之心。儻一檢之。或有小補。未可知焉。
昨日見門下。頺然抱疾而臥。及客至。復能強起支應。噫。門下今日之事。可謂急矣。安有閒精神。周給人情哉。直當痛念無常。視自身為罪藪。知自心為惡源。苟罪藪未空。惡源未竭。外則形骸為桎梏。內則識火焦靈根。一刻萬刼。且念佛持呪。并參機緣。既言皆不得力。則臨行一著。有何憑據。貧道雖不敏。實為門下大痛。豈門下思此寧弗自痛。如果不痛。或再來菩薩。則非鄙人可思議矣。若非菩薩。安得不謂之癡憨乎。昔龐蘊初見石頭。便能頓融前境。前境既融。則何物為吾敵。敵既不立。則能有之根。曷可獨存。根既不存。則身尚不有。誰為桎梏。蘊次見馬祖。則命根俱斷。聖情氷釋。況凡情耶。凡情既洗。識火潛消。則靈根密固。誰為焦爍。若然者。則罪藪未始非功德之林。惡源未始非菩提之路。惟善用其心者。逆順皆為解脫之門。貧道誠不作諂語。願門下照其迫切之心。深自痛焉。
夫樹高必招風。名高必招忌。非但人閒世如此。即出世法中。亦所不免者。故明教嵩。大慧杲。皆見道明白。問學淵博。行不負解。出言成章。心光耿潔。近則可以照一時。遠則可以光萬古。然明教大慧。俱不免貶辱。況其他乎。本朝隆慶閒。如徧融法界二師。操履光耿。亦不下古人。而皆遭細人之讒。至於抵獄。既而讒口卷舌。心事頓明。初雖受誣於一時。終大取信於天下。無擇智愚。聞二師之風者。莫不引領願見。如肉佛然。比勞盛亦遭誣陷。吾曹有不知大體者。亦隨脚跟乘風鼓謗。流言充斥。扇惑清聽。殊不知松栢不歷風霜。黃金不經罏冶。道人不涉逆境。孰辨真偽。嗟哉髠奴。徒捐髮鬚。不諳大體。滅華倡胡。浮雲散盡。明月還孤。光徹寰宇。汝面泥塗。辱書答此。可諦躊蹰。情申理白。邪正皎如。古人有語。誣人自誣。事未定而先見。情難辨而理區。千載晨昏。何疑之有。
結夏曲阿。影棲於圃。食殘蕭散。稍復經行。匪涉神奇。咸投妙會。清池白月。洞剖禪心。沃野嘉禾。滋培佛種。卷風塵於觀力。廓泉石於情根。魚躍波鳴。蟬啼樹響。即喧領寂。冥妙關麤。併有無而通幽。齊遐邇以開務。辰丁賤誕。天賜清凉。法侶雲臻。時逢雨足。既除煩暑。坐榻生寒。主人儼臨。高賓翔集。惠我麈尾。舉揚真風。豈惟動識雷驚。應使無情夢破。顧慚薄劣。敢弗銘懷。
石頭一別。南北殊踪。心境依然。初非損昔。想吉人多福。動履勝常。胸中之天。身外之累。信莫能翳。問音久寂。積抱常懸。
滁陽一別。嗣後絕音。時復逆思。宛然一夢。黑頭俄白。悲境奪歡。日勝日輸。苟不以自重為主。則眩我者多矣。奇男子家。如知名重。而不知身重。知身重而不知心重。知心重而不知性重。是不知類也。貧道雖不敏。每愛足下倜儻殊眾。骨氣清深。動止嚴謹。惜乎於此道不甚留意。比因來慈道者過江西。勒此聊敘疏濶。來慈於此道。操詣清深。行履光耿。極可與語者。南臯近有書見招。但貧道病瘧未愈。不遑赴耳。湯若士尊公。近清勝否。聞佳郎秀爽特羣。圓通大士一幅附贈。倘令郎夙昔。曾親承大士。未可知也。春深時序清和。教子著書。是天下極樂事。且得重而遺輕。蒼蒼或厚待足下。足下當歡喜承接不宣。外附法華合論一部。此書能啟迪本光。譬如長風驅雲。天月自顯塵心濃者。亦不易讀。
比遣果清問訊足下。而足下所答書。意況不甚清朗。想二郎之母。病重擾之耶。大都死生榮辱。皆命所定。夫命業也。業不離心。故外心與業。而論病本者非也。古人有言曰。三界塵勞如海濶。無古無今閙聒聒。都向自己心念生。一念不生即解脫。此語極真。但眾生不知自心是何物。在何處。所以治心無效耳。治心既無效。即古人言上生疑。疑生則不信。於古人分上。且疑而不信。況今人哉。又百千中。誰有治心之志。男子尚甘昏昏而待盡。況女人輩乎。承大令郎見招。為母作佛事。佛事作而無效。奚若不作。雖然。效不效。誠不在佛。顧其作者發心淺深如何耳。如病苦有十分。非二十分深心作此。斷無有效。果以深心作之。病苦不消。無有是處。若令郎發心果如道人意。敢弗赴之。道人如孤雲野鶴。去來凡百現成。但慮作之無效。反退病者。與賢子心耳。
得書。讀之亦甚憮然。言實出於赤懷。而鬱憤之氣。卒不能自勝。此所謂志。雖有。而理不察故也。如能察理。則得喪榮辱。皆我自致。雖天地之大。造物之神。亦不能陶鑄我自致之情。此情必須自鑄。且道自鑄之方。從何鑄起。凡向日所不能克者。痛當克去。所不能全者。痛當全去。然不耐心而究理。則心昏而神濁。情豈易鑄。哉思之。
十二月初四。興勤持手書至資福。購燈讀之。凄然痛人。都下風習險詖。誠如所言。於世閒法。則公道誰亮。於出世閒法。則得少為足。且頭緒不甚清楚。道人見此光景。亦不喜淹留。第以既為佛子。當報佛恩。如報佛之志。方自見定。而於禍福死生。又生心計較。則定志何在。所以風波迭經。總視覺後之夢。行住任緣。初不預料也。但念汝連年境風浩然。於不堪忍處。強力支持。一切拂逆讒謗。翻成受益之地。餘喘幸存。此又令道人凄然中。生歡喜耳。法朗尊公臨逝光景。斷非此生習氣。乃前生夙習也。果如是。則道人與汝等。亦有助不淺。卓頭陀胸次灑然。本必無根。根在見地不虗。不審法朗。見卓受益何如。渠舍宅為寺。言不可輕發。葢風不可輕起。以風無形。而能鼓物故也。言如風。可聽而不可見。所以與風同勢。聞之心遠。遠則難挽。如不言而事成。活機在我。言則死已。
二。
天厚其人。眾患煅之。天薄其人。眾幸誘之。汝連年親涉眾患。天實厚汝而煅之。儻不能歡喜領受。便是薄福種子也。直以忍辱為海。割舍為刀。斬我相根株。汪洋包納。則將來受用未易量矣。
三。
德卿不意至此。殊令人哽噎。幸汝周旋其兒子輩。此又老人合爪痛感麟郎者也。骨藏何所。知忍能念之否。幸致老人意。光公急究相宗。勿癡度時陰。比見學佛緇白。骨節不甚硬。稍觸逆境。即如野狐變人作怪。一聞犬聲。故體頓復。犬始知其是狐。敢恣口咬之。儻人形尚存。犬決不咬。惟卓吾非狐變之人也。故不煩犬咬。遂爾自刎。然卓吾非不知道。但不能用道耳。知即照。用即行。老朽更不如卓吾在。
四。
凡讀汝來書。則句意自然可悲可喜。以下字不癡。故能令人遙中。若汝觸不可意事。如裁書下字法。則不可意事之機。即天機之資也。儻知而未能却順逆之境風。得無增吾憂乎。奇男子。須割愛。愛不割。則墮軟暖魔網矣。
世閒人自有法度。出世人亦自有法度。世閒人禮義不可苟。出世人照用。不可昧禮義。但人界照用。統九道。如忽九道。而從人界。不免觸不可意。自然以平時所見治之。終不得力。葢平時所見者。不是自家固有。但從本子上拾來。耳孔聽來。非是寒泉湧地。明珠萬斛。倒噴潑日之勢。安能却迷事無明乎。故曰。境大般若大。如般若威神頓損。殊為笑具。
少年為客。以技博供。供養父母。是須筆筆寫著古人真處。自然即技入道。儻謂技道有別。此所謂把髻投衙者也。思之。
數千里外。忽辱手書。展讀再四。如面玉容。何樂如之。且云般若緣深。天去其疾。豈胸中無秋江者。而能道哉。咄。青山白雲。一切不放過時光。此又貧道萬萬所延頸也。
邇來祖風凋弊。法道荒凉。無分黑白。凡在此門。孰不以為生死為言。及問死生所以。十箇到有五雙罔措。此皆最初發心不真實。見地不透徹。所以一逢逼拶。自然手脚忙亂。且道真實心如何發。善財初見文殊即獲根本智。然後徧參知識。雖則門頭次第不同。要且換他鼻孔不得。何以故。有本者。如是耳。今時人雖說發心學佛。大都如瞎公鷄相似。他也不知天明不明。但聽得他鷄鳴。亦隨胡呌。一上撞著個孟嘗門下會假鷄鳴的賊。冷地呌一聲。亦即隨他鳴去。學佛的人見地不透徹。見人嘴皮動。他心上理知閒解。即搬出許多來。殊不知總是意根上的影子。此點影子。熟睡的人熟睡去了。或被跌的人跌悶去了。或臨卒然利害關頭。意識照管不到處。都總用不著。這三箇境界。較之臨命終時。孰險孰夷。想其輕重好惡。幼輿必定辨得出。既辨得出。必知活時。此點影子尚支吾不來。臨命終時。豈有交涉。又有一等人。以反聞聞自性做工夫。是必不聞聲塵。將聞聲塵的機。來反照自性。積習日久。或見個空清境界。便謂真得。我且問他。聲塵畢竟是性內的。性外的。若在性內。則聲塵亦性。何必去聲塵而反聞。則謂之聞自性。若在性外。性非有外。謂性外有聲塵。決無是處。又有一等。於耳根門頭。靈靈應物的。謂之真性。殊不知。此是由塵發知。應境影子。前境遷謝。此亦隨沒。以此當本來面目。此所謂喚奴作郎。皆非佛旨。若要真實會得耳根圓通的消息。我拈個榜樣你看。古德問僧。隔壁聞釵釧聲即為破戒。且道作麼生持。其僧云。好個入路。幼輿會得這僧入路處麼。若會得。方見善財見文殊的境界。方可參天下善知識。若會不得。也須猛著精彩。向這僧入路處討個分曉。無常迅速。時不待人。珍重。
我今止有報佛恩一事。[拚-ㄙ+ㄊ]却身命。一切利害毀譽。非我所知。我逆逆順順。淺淺深深。非汝輩所知。
二。
俗諦中人。入吾法中。如人溺大海。露髮髻子。善知識提擕如援髮髻子相似。須是自家盡命掙著。不然。是自要沉沒。千佛出世。也難捄取。
達觀自匡廬下江南。二三年往來吳越閒。初心竊謂宗門寥落。法道陵遲。假我門庭。熾然以魔習為傳。以訛繼訛。真偽不辨。天下遂謂宗門光景。不過如此。而不求真悟。至於少林奉朝廷欽依。以傳宗為名。而崇尚曹洞。臨濟。溈仰。法眼。雲門。五家綱宗。亦不辨端倪。不知設此胡為。則宗風掃地可知矣。巖頭奯云。但識取綱宗。本無實法。若然者。則綱宗乃宗門之命脉。而有志於斯道者。豈可忽諸。達觀以此。未嘗不痛心疾首。撫膺流涕。然知我此懷者。幾人哉。所以下匡廬。持僧寶傳。林閒錄。智證傳。三書雖亡者糟粕。而五家典刑綱宗係焉。以故急為梓行。意在廣傳。今天下豈無豪傑挺生。遇此書頓斷命根。洞豁綱宗。荷擔法道。不顧危亡。必有以宗風中興為志者出焉。則我寂音尊者。千古之下。若旦暮遇之也。達觀於居士中。時時舉揚。而薦此者希。惟汝雖不能始終徹然。然亦知好惡承順觸犯。奈汝勝習微弱。善根雖有。實不能如好堅木。出地頃刻千尺。垂陰如葢。作眾生疲熱避凉處。此皆是往因願力輕鮮。感報不宏故也。自今切不可埋沒此生。直於逆順關頭。利害之際。如風過樹。如雲行空。即常光時時現前。如投夜明珠於金盤之中。宛轉橫斜。莫測方向。特不出盤耳。從上祖師以綱宗為盤。以見地受用為珠。有珠無盤。則非人天眼目。有盤無珠。則自沉情海。虗張綱宗。擬欲度人。則龍天不祐。佛祖所厭。福日消而罪日長。慧雲散而情風熾。一旦業報盡來。請隨無常殺鬼受指揮去。那時始悔心地未徹。妄拈綱宗之所致也。悔之何及。此等忌諱。諒汝必知。今書此遺汝。雖達觀隔遠展之。示有志於宗乘者。則達觀未嘗不在也。比日舟過吳江。汝曾索開示。當謹受持。不可錯舉。若要相應我語。不許夜行。投明須到。於此不能透徹。吾此葛籐。何異說夢。
莊周有言。魚相忘於江湖。人相忘於道術。夫人不以此而稱相知者妄也。不侫與座下周旋甚久。受座下益甚深。今座下行。思無以報。敢割肝膽吐一言。願座下采聽。座下素研精教乘。而宗乘亦未始不留心。不無領會處。然命根情窟。未能翻空截斷者。其過安在。古人云。一則不透。則千則不透。千則不透。則一則不透。座下得無坐此乎哉。惟座下於五燈中留神一上。或有一機半緣。與座下相仇讐。卒不能消釋者。決不可放過。挨排久之。而一朝爆然拶破。則向所謂仇讐者。翻為骨肉矣。
辱惠書。讀至比來業重災生處。達觀亦不覺為仲淹愴然久之。遂亦為仲淹喜。大抵人苦不能自反。既不能自反。不但達觀救不得。直教諸佛亦無下手處。仲淹獨能自反。則苦根將㧞矣。惟仲淹一反永覺。於愛憎關頭。死生境上。挺然獨立。[拚-ㄙ+ㄊ]命捱將去。了不失脚。正當苦時。即推苦根。為自心生耶。為從業生耶。為心業共生耶。為離心業生耶。若從心生。非業則心本無病。若從業生。非心則業本無主。若心業共生。初於自他兩者推之。既無生處。又將何物而共生耶。若離心業而無端生。更無謂矣。仲淹果能觸境諦察。深推於四生中。何生中生。是苦根。一旦推功極處。苦根披露。到此地位。仲淹方體得古人道。老僧自有安閒法。八苦熬煎也不妨。仲淹若不能擔當做得去。則所問若宗若教。何日暮途遠。尚有閒工夫及此耶。雖然達觀一則古人葛籐。聊為仲淹病苦中。作個消閒的方子。一日洞山不安。僧問和尚病。還有不病者麼。山云有。僧云。不病者還看和尚否。山云。老僧看他有分。僧云。和尚看他如何。山云。則不見有病。達觀將此問仲淹。病時亦有人看仲淹否。仲淹亦能看渠否。於此句中。若仲淹罔措不薦。則病熟命光遷謝之時。敢保至愛的代你不得在。江山脩阻。雲月長新。南羽康虞信來。復此以為山中音耗耳。
大法丁艱。殘燈幾滅。僅憑墻塹。保障緇林。是以安禪無狼虎之驚。集講有龍象之慶。然則百尺竿頭非進步之階。千峯頂上豈窮年之地。檀越位高爵厚。任重心勞。雖則帝渥靡涯。懸恐精神有限。事繁食簡。德茂年尊。莫教眼下蹉跎。直向胸前便判。鳥未倦而知返。雲將歸而始閒。不失早見之明。全收自知之譽。功留三寶。蔭庇諸方。此世外野人。延頸檀越者也。
讀手疏。服筆力雄徤。辭旨精朗。但神迹之論。尚墮於常習。世謂迹粗神密。殊不知迹是何物。神又何物。苟神迹果殊。聖人曷能會萬物歸於己哉。是以移舊染。擴本光。必理行事行。如車並輪。如鳥雙翅。始能運遠騰空。今公獨抱理行。弗重事行。何異鳥之折翅。車之廢輪。又執事習氣。偏用事行則有益。偏用理行則無益。大都事行難逃於實迹。理行則易資乎空譚。貧道探討此道。頗有年矣。少見不真。決不敢橫斷。惟高明思之。
人有小技。謗階自設。況吾爾抱出世之道。而陵厲塵奴。則其不悅自引也。又何介哉。
二。
人若不生病。則空談可當修行。人若不有好惡境界。則真心學好無可辨驗。汝生得這點病。便覺受他不得。根在何處。只為生病日子少。無病日子多故耳。勿厭此語。當味之。
燕山無量寺。風月不減西江。仲淳近當行蹤飄泊之際。足下能不忘燕山之舊。一旦為渠東道。則西江風月。乃無量之故物也。牢山亦自燕山來。縲絏隆冬。將有萬里之行。究其所自。因弘法被譴。亦可哀已。然觀其眉宇。自有一段不可言處。使人意消心化。今渠道吉水。足下當一晤之。鐵佛菴有佛名而無佛實。如南臯即佛。不必別鑄。雖然。也須大經罏䍋。一上始不負名此貧道犬馬心也。聞仲淳堪輿役忙。峰頭㵎畔。葛籐無量。倘失脚絆倒。足下不垂手扶持之。更待阿誰。昔溈山勘仰山曰。當此境界。鐵佛也須汗出。夫此汗出境界。從上聖賢。苟不以了知為前茅。隨順心體為急務。此汗亦未易出。
易傳。有宋刻。無一字訛者。惜未得也。聞屠田叔有之。田叔亦曾親老漢瓶錫。今在福建。如得渠的本。證抄本之訛。剔蕪沒之垢。俾列聖不傳之妙。即文字而傳。傳之者。始知無所得也。知無所得。則一切眾生。可以交神之道見之。見之者。乃痛民饑即我饑。民寒即我寒。如未見之。不過率情之痛。非率性之痛。情屬生滅。性無生滅。故以有生滅者痛民。終有倦時。惟無倦者。□□見之不見之。在李郎而不在老人也。
浮生幾何。而新故代謝。年齒兼往。那堪躊躇。靜觀前念後念。一起一滅。如環無端。善用其心。則麤者漸妙。不善用其心。則妙者漸麤。妙者漸麤。麤將不妙。於不妙處。了不覺知。是身存而心死矣。所以古德云。乍時不到。便同死人。夫身在而心死。則不當存者。我反存之。不當死者。我反死之。老氏曰。我有大患。為我有身。又曰。介然有知。惟施是畏。即此觀之。大患當除。而我不能除。真心本妙。情生即癡。癡則近死。近死而不覺。心幾頑矣。況復昭廓其癡。馳而不返。則種種不妙。不召而至焉。至人知其如此。惟施是畏。顏子隳肢體。得非除大患乎。黜聰明。得非空癡心乎。大患除而癡心空。則我固有法身。本妙真心。亦不待召而至矣。曹溪聞應無所住而生其心。則根塵逈脫。妙心昭然。故溈山曰。靈光獨露。逈脫根塵。體露真常。不拘文字。至此則麤者復妙矣。遠者習近矣。人為萬物之靈。於此不急而他急。此所謂不知類者也。寸虗受性高明。嗜欲淺而天機深。真求道利器。第向來於此路頭。生疎不熟。或言及此。未見渴仰。此點消息。乃羽毛鱗甲之媒。三塗四生之引。故曰。一微涉動。境成此頹山勢。此半偈三假全備。三假者。因成假。相續假。相待假是也。如上根利器。纔入因成。覺不隨流。謂之不遠復。如天機稍淺。流入相續。慚媿知返。謂之流復。於相續中。尚不驚覺。勢必流入於相待矣。既流入於相待。則以習遠為重。反以習近為輕。夫近者性也。遠者情也。昧性而恣情。謂之輕道。如唐德宗不能自反。迷而不悟。終致大盜以亂天下。此遠公所謂成此頹山勢者也。又因成是何義。葢妄心不能獨立。必因附前境而生。故智鑑曰。能由境能。此能乃妄心之始。我相之根。我相乃不善之前茅。仲尼曰。顏氏之子。有不善未嘗不知。知之未嘗復行。果如此謂之不遠復。無祗悔。不亦宜乎。毗舍浮佛。此言自在覺。其傳法偈曰。假借四大以為身。心本無生因境有。前境若無心亦無。罪福如幻起亦滅。昔有貴人。以上妙素帛。求黃魯直書平時得意之詩。魯直曰。庭堅亦凡夫耳。詩縱得意亦不妙。遂書此偈遺之。且屬之曰。七佛偈乃禪宗之源。今天下黑白。譁然望流迷源。庭堅旁觀不禁。書之贈公。願公由讀而誦。由誦而持。由持而入。由入而化。則自在覺。在公日用。而不在此偈也。山谷楚人。寸虗亦楚人。茲以楚人引楚人則似易。倘吳人引楚人。則楚人以謂吳人似不知楚人也。若相續假以因成。錯過本來面目。便將錯就錯。不惟不知因成之前。心本獨立。初非附麗。即其照無中邊之光。初不夢見彼照。而應物偶然忘照。流入因成。以不知是因成。復流入相續。相續流入相待。相待是何義。謂物我對待。亢然角立也。嗚呼。相待不覺。則三毒五陰。亦不明而迷矣。故知能由境能。則能非我有。能非我有。豈境我得有哉。此理皎如日星。理明則情消。情消則性復。性復則奇男子能事畢矣。雖死何憾焉。仲尼曰。朝聞道。夕死可矣。為是故也。如生死代謝。寒暑迭遷。有物流動。人之常情。眾人迷常而不知返。道終不聞矣。故曰反常合道。夫道乃聖人之常。情乃眾人之常。聖人就眾人而言。故曰反常合道耳。據實言之。眾人之常。豈果真常耶。野人追維往遊西山雲峰寺。得寸虗於璧上。此初遇也。至石頭晤於南臯齋中。此二遇也。辱寸虗冒風雨而枉顧棲霞。此三遇也。及寸虗上疏後。客瘴海。野人每有徐聞(時寸虛方謫徐聞尉)之心。然有心而未遂。至買舟絕錢塘。道龍游。訪寸虗於遂昌。遂昌唐山寺。冠世絕境。泉潔峰頭。月印波心。紅魚誤認為餌。虗白吐吞。吐吞既久。化而為丹。眾魚得以龍焉。故曰龍乃魚中之仙。唐山禪月舊宅。微寸虗方便接引。則達道人此生幾不知有唐山矣。然此遇。四遇也。今臨川之遇。大出意外。何殊雲水相逢。兩皆無心。清曠自足。此五遇也。野人久慕疎山石門。並龍象禪窟。冒雨犯風。直抵石門。黎明入寺。然寺有名無實。故址雖存。草萊荊棘。狐蛇淵藪。四顧不堪。故不遑拋瓣香熏圓明而行。圓明。山谷最敬之。每歎東坡不遑一面。然圓明敬東坡。不在山谷之下。今石門狼狽至於此。使東坡山谷有靈。亦其所不堪者也。大都真人大士之遺跡。乃眾生開佛知見之旗鼓也。葢旗能一目。鼓能一耳。耳目既一。目即耳可也。耳即目可也。目可以為耳。則旗非目境。耳可以為目。則鼓非耳境。旗鼓固非耳目之境。而耳目之用不廢。此謂六根互用也。然以一精明為君。六和合為臣。臣奉君命。無往不一。無往不一。謂之獨往獨來。獨往獨來。此即妙萬物而無累者也。此意悼西兒名序中。亦稍泄之。嗚呼。野人與寸虗必大有宿因。故野人不能以最上等人。望寸虗。謂之瞞心。溈山曰。但不瞞心。心自靈聖。且寸虗賦性精奇。必自宿植。若非宿植。則世緣必濃。世緣一濃。靈根必昧。年來世緣。逆多順少。此造物不忍精奇之物。沉霾欲海。暗相接引。必欲接引寸虗了此大事。野人二遇於石頭時。曾與寸虗約曰。十年後。定當打破寸虗舘也。楞嚴曰。空生大覺中。如海一漚發。即此觀之。有形最大者天地。無形最大者虗空。天地生於空中。如片雲點太清。虗空生於大覺中。如一漚生大海。往以寸虗號足下者。葢眾人以六尺為身。方寸為心。方寸為心。則心之狹小可知矣。然眾人不能虗。重以日夜而實之為貴。寸虗稍能虗之。且畏實而常不自安。近野人望寸虗以四大觀身。則六尺可遺。以前塵緣影觀心。則寸虗可遺。六尺。與寸虗。既皆遺之。則太虗。即寸虗之身與心也。至此以明為相。以勇為將。破其釜而焚其舟。示將相於必死。[拚-ㄙ+ㄊ]命與五陰魔血戰一塲。忽然報捷。此野人深有望於寸虗者也。願寸虗不以野人道淺學少。略其玄黃。而取其神駿。神駿者。即野人望寸虗之癡心也。又野人今將升寸虗為廣虗。升廣虗為覺虗。願廣虗不當自降。吳臨川。野人往字以始光。葢取佛放眉閒白毫相光。照東方萬八千土。東為動方。能以眉光照之。則不必釋動以求靜。動本靜耳。葢方有十。舉東一方。則餘九方。不待舉而可知矣。方有十而知則一。知即能由境能之能。方即境也。境有動靜。能無動靜。能若是動。則不知動。能若是靜。則不知靜。惟能非動非靜。所以能知動靜耳。肇公曰。知有有壞。知無無敗。野人則曰。知動動壞。知靜靜敗。動靜壞敗。有無都遣。則始光大而為圓光矣。此圓光在堯不加多。在紂不加少。然光有邪正。善用則謂之妙光。不善用則謂之黏安發光。如吳臨川已知野人動靜。廣虗當以此書附達之。如是則不惟野人不負五遇之緣。亦廣虗不負五遇之緣也。
二。
屢承公不見則已。見則必勸僕。須披髮入山始妙。僕雖感公教愛。然謂公知僕。則似未盡也。大抵僕輩。披髮入山易。與世浮沉難。公以易者愛僕。不以難者愛僕。此公以姑息愛我。不以大德愛我。昔二祖與世浮沉。或有嘲之者。祖曰。我自調心。非關汝事。此等境界。卒難與世法中人道者。惟公體之。幸甚。又年來有等闡提。忌僕眼明多知。凡所作為。彼謂終瞞僕不得。殊不知。僕眼亦不甚明。智亦不甚深。此輩窺僕不破。徒橫生疑忌耳。如其一窺破之。縱使有人教其疑忌僕。彼亦自然不生疑忌矣。但破以未窺破。浪作此伎倆也。且僕一祝髮後。斷髮如斷頭。豈有斷頭之人。怕人疑忌耶。
五金八石。世以為寶。始光獨不寶之。不以剩語為笑具。而復珍之。且願淘其粗。存其精。此心何心哉。然不知粗者既去。果復有精者存乎。呵呵。
二。
喜哥受性靈奇。終非火宅種草。緣盡長逝。當觀往因。永嘉曰。大千沙界海中漚。一切聖賢如電拂。況凡夫與喜哥乎。此理也。非情也。道人願始光。力以理折情。毋以情昧理。且喜哥形有聚散。有死生不可拘束。而去來自由。隨業咸報者。安知今日去速之機。非異日來速之機乎。但再願始光於世緣牽絆交加處。踢倒情樁。究徹理海。而於理海智願感格佛天。於佛天慈嚴光裏。流出一兩個有福慧兒子。慰汝喜哥之痛。亦補喜哥金湯之職。又即喜哥復來。未可知也。思之。道人於此月十九。始聞喜哥長往之音。亦不覺悲楚難禁。時臺泉。卓塵。與二三法侶。亦嗚咽不勝。然喜哥以死說法。維摩以病說法。雖古今老少不同。以理推之。了無二也。不知喜哥老子。聞喜哥說法否。若聞則悲。鳴不廢。而情弗傷理。當前死生順逆。皆吾導師耳。道人恐始光父子情重。緩以理照。或以情延。怨天尤人。所以先附手字。於沸湯釜底急為抽薪也。
三。
匡山大佛。初生汝心。今幸成之。當正信堅固。勿流異趣。且白面郎君。驀地為民父母。日用之知。人畜所係。率性則仁明勇。觸處現成。率情則牛頭馬面。百千畜習。亦觸事現成。噫。清淨光中。無故起念。危乎岌哉。果非虗語。吳郎。吳郎。咄。
達道人自楞嚴東靜室。始識賢父子。信知賢父子。與道人有菩提緣者。於是即囑君實譔護法疏。焚於韋䭾之前。而君實直下無疑。又承賢父子追道人於王江涇。值驟雨淋漓。而賢父子曾無懈心。此非有卓倫之見者。斷不能也。茲幸奉命出典潯陽。潯陽乃古禪窟。比來緇曹。無論主者。客者。多飽食橫眠。遊談無根之徒。似不少也。嗟乎。因時布政之弊生。則仁信之治救焉。仁信之治弊生。則智勇之治救焉。智勇之治弊生。則莫得而救者。若干年矣。至漢明兆夢。摩竺西來。則以一出世之法。救莫救之弊。此理勢然也。葢世法變極。不以出世法救之。則變終莫止。出世法變極。脫不以世法救之。則其變亦終不止。故迦文老子將涅槃時。付囑國王大臣。金湯正法。即此意也。然孔釋之徒。世不多憂深慮遠之人。所以二氏不得相資而救弊。則必相毀而弊愈生焉。道人初自吳門來南康。止開先。而未入潯陽者。此意非淺淺。以為君實素頗卓倫。焚疏之舉。斷非常人所能為。竊謂臺老之後。有趙公定宇。繼二公者。必君實矣。君實自今而後。於相傳溢言之際。或於書柬之閒。大須要審察諦觀。此書柬言雖粗率。然察其心。為我真而無他腸者。此書柬言雖甘。然察其心。未必真為我而口為者。於此兩者。若瞞不過。此便是佛心也。又人情雖變態百出。能以理折情。精而衡之。則真偽似不可逃焉。又真心為人。必先以德業。偽心為人。必先以姑息。德業順性。姑息順情。順性則照用齊到。所以染習消而不自知。順情則照用俱昧。所以染習不培而日深矣。噫嘻。三界之內。非情重眾生。决不生之。故色界。無色界。雖勝於鬼獄。四空。四禪。雖勝於無色。四王。忉利。雖勝於四禪。據實觀之。而勝者必情重於劣者。以勝者恒處順境。故劣者恒處逆境。故逆境則苦極。苦極則思本。思本則近覺。近覺則苦樂之根。了而不昧。於了而不昧之時。忽推苦樂之前。苦樂之根。畢竟根於何處。推久誠積。誠積心開。則知向來極苦極樂。斷非此外有耳。自是便解將苦樂之前者。於境緣逆順之衝。橫拈竪弄。弄得熟了。則入地獄。也是好事。生天堂。亦不作希奇想也。然後痛念我同體之流。苦海日深。火宅烟濃。燒然三界。流蕩七趣。強發四弘誓願。願克方休。四弘誓願不難發。惟強之一字。最難荷擔耳。若能直下荷擔得這箇強字牢靠。則世出世閒法。縱不憂深遠慮。亦無往而不克矣。道人於這強字。著實勉力荷擔。每滑肩不少矣。此葢眾生習熟。佛祖習生。眾生習熟。則我根難㧞。我根難拔。則此肩便不是金剛肩矣。所以被利害得失轉却了。苟能眾生習生。佛祖習熟。不但肩是金剛肩。即戲罵譏訶。皆金剛雷也。此雷出地。何蟄夢之不破。何擔之不可肩耶。此等言句。說易行難。故溈山訶仰山曰。寂子。汝莫口解脫。又佛法不以禪定為要。惟以智進為本。故曰。智進全名。餘度皆字。見徹不疑。是智用不疑者。而能治惡習是進。又近日世態。於至親骨肉中。倘觸了他毫不顧惜。直欲陷死我便快。此言不信佛法者。即信佛法人。偶有無心之失。觸了他情所護處。他且把佛法拋在一邊。百種生計害人。我有日在。我佛所謂末法鬬爭堅固。是也。夫鬬爭已是不好了。更加堅固之力。持鬬爭之心。則此鬬爭不入阿鼻不已。此亦理勢然也。道人願君實將智進兩者。強於此等境界。大昭廓王江涇遭雨時心。韋䭾前焚疏時心。更以護法為己任。則報君報親。靡不盡矣。君實勉之。餘不盡。
紫栢老人集卷之二十三
明 憨山德清 閱
近得王宇泰書。知慎軒已出長安。想還家有日。茲有臺泉上人。保持華梵諸祖道影。安置峨眉普賢光中。永遠供養。道影乃新安丁南羽雲鵬手寫。而精神慈注。風致靜深。實希有勝事也。欲作一記。此必出公手。方愜道人意。徐彥文遂作九原之客。令人心痛。碧雲無恙。燕山如昔。死者不知何往。生者不知何事。每念至此。悲喜交集。不知慎軒會道人意否。中甫尊公。忠厚邁俗。斷息時。初無昏亂。其平生雖不能作清淨行。想得忠厚之力。有此效驗。夫忠厚則不欺。不欺則自無偷心。偷心少。則日用瞞心處。不必提撕自少矣。故曰。但不瞞心心自靈聖。忠厚之力尚如此。況開佛知見。以知見治習者乎。慎軒前書來。以為佛知解作障。於日用中不得力。果如此。則臨濟曰。但得知見正當。便可橫行天下。若臨濟是。則慎軒非矣。若慎軒是。則臨濟却成不是。又有一喻。慎軒當熟思之。有一武人。與賊戰不勝。退而私忿曰。我武藝太多。所以不能勝賊。如我無武藝。則不受武藝障礙。可勝賊矣。道人知公讀至此。必捧腹絕倒也。宋大慧禪師。每謂士大夫曰。聰明固是好事。亦是不好事。聰明非佛知見。則八難中一大難也。良以聰明屬非量。非量者。於理不相應之謂也。佛知見。上則屬現量。次則屬比量。現量者。不思而得。不勉而中之謂也。比量者。雖出思惟比度。而知於佛祖聖斷量中。相契不妄。以之治習。終入現量。古人謂之流注真如。此非宗教精深者。不能辨之。道人往往見士大夫。語及流注真如。便掉頭不顧。殊不知流注真如。即臨濟洞山俱不敢忽。故曰。以有言露箇無言的。又曰。動容揚古路。不墮悄然機。又曰。但了綱宗。本無實法。近見董思白拶及此事。渠於不知不覺中。佛法習氣漸覺生疎。橫口褒貶古德機緣。判寂音決非悟道之僧。道人從容謂渠曰。汝信大慧杲禪師悟道否。渠曰。是一定大悟徹的。又問曰。寂音乃大慧平生所最仰者。脫寂音果見地不真。大慧難道作人情。仰畏他耶。思白俛首無語。又有一種人。見地萬不如蘇長公。握一根毛錐子。東刺西擉。謂東坡這裏又說道理。便擉一擉。這裡却不涉理路。便圈幾圈。殊不知東坡於普賢毛孔中。鼻笑如雷曰。我不恁麼。汝却恁麼。我恁麼。汝却不恁麼。長公是慎軒鄉老。慎軒肯為此老一雪否。即流注真如。也不甚惡。所刻大智度論。必大放般若光在。道人念公忠厚。無大偷心。所以因囑護持諸祖道影。忉怛至此。倘公不以道人癡野見笑。為法自重。幸甚。
謝孝還家。當發心作喫臭醋郎。游方僧習。痛須漸消去。老漢教汝兩者。汝若不能勉強力行。汝便當除却于字。始憑汝可也。汝頂著于字。又不能喫臭醋。不能消游方僧習。支持得于家門裡事。要家門妥帖。無有是處。且古人處順境時長。便謂佛菩薩。不來護念我矣。即此觀之。良以不可意事重疊加來。使當事者。苦楚之極。不得不憂深慮遠耳。憂深慮遠。所應之事必有義者多。恣情忽略。感激中出來。所應之事。必無義者多。凡有義事。自然不覺不知。屬醒悟門收。凡無義事。則屬散亂門收。南嶽思大師。於一佛性中。開違順二門。順門即醒悟門也。違門即散亂門也。又違順二門。非南嶽新設。實本馬鳴起信論中。真如生滅二門來。今天下學禪習講。求生淨土。兼所謂講道學者此四種人。難道無有一人真心學好者。但俱不肯憂深慮遠。所以禪非達磨之禪。講非如來之義。求生淨土。以為愛根不拔。泛然亦可生者。講道學。初不究仲尼之本懷。蹈襲程朱爛餿氣話。以為旗鼓。欲一天下人之耳目。見學老學佛者。如仇讐相似。殊不知孔老與佛。果三人耶。果一人耶。此等斷案。孔老俱通。而未精深佛典者。且謾度量。於三家頭腦。俱不曾一摸。便談儒。談老。談佛。逞一隊瞎驢。隨處鼓揚醋臭。倘然狹路相逢。若生不耐煩心應酬他。便是不能喫酸臭醋樣子。即游方僧習氣終不會消。老漢受性。纔聞酸臭之名。魂驚萬里。即游方僧習氣。老漢初出家時。較汝更甚。年來痛念佛恩難報。痛恨自己受性剛烈。徐以佛祖知見治之。不免酸臭醋。也緩緩喫將去。剛烈習。也痛克將去。汝若如此兩者。不能痛行。則汝結果可知也。老漢吐此語時。方口痛。又在行促之中。而忍痛不得不喋喋者。不知汝讀老漢此語時。動甚念頭。這裡倘忽略了。則狗馬不若矣。麟郎麟郎。痛念吾囑。
所天皆在高年。而令兄與令弟。並受性疎曠。不能奉湯藥。光公苟不任此。孰能任之。此事理然也。老漢但念光公。晚得一子。則事有繼。倘事親而無繼。不惟家門之光。無有傳者。即心燈之光。後燄難續矣。此苦不獨人閒有之。天上亦有之。故曰。人閒有絕嗣之痛。天上有無子之悲。或光公若能準之因果。直下不疑。反以無累。為作觀之資。則無子之苦。乃光公大師也。苦何有哉。但恐識得破。忍不過。終被習繩所牽。觸世態炎凉處。又不知不覺。忽生無量感慨矣。正當感慨時。拭回鼻孔。向父母未生前尋些水草喫。則感慨之情。又光公無生之紹介也。此五轉。汝能次第置於日用中。橫來竪去。恒作是念曰。此我本師。不遠數千里之外。重疊風波。遣人持來者。於我求名耶。求利耶。要我好耶。不要我好耶。真心為我耶。假心為我耶。此六耶字。汝能不忽。仔細咀嚼之。或於汝憎愛關頭。作個道塲。亦是本色。不為分外。光公勉之。
十林詣燕。得手書。徐讀次。掩卷思之。乃覺渡江五易寒暑矣。汝自覺悠悠送日。於正法中。不殊聾盲人。無可舉似。此果出誠痛。惕然不歇。憤然勇進。則惡無大小。罪無重輕。皆導師與不請友也。若志稍懈。力稍緩。則暫時洗然有清涼處。未必非三障嚆矢耳。三炬真能頓豁情塵。心味老朽剩語。將往日無可舉似者。審誰使之。於無可舉似中。一旦無明障心。於不知不覺時。恬然造惡。惡既造成。終難省報。無明障心即煩惱障。恬然造惡即業障。終難省報即報障。此三障造就。如源與流。流與波名雖有三。而濕則一矣。老人問三炬。一是恁麼。若識得渠。即徐察渠之前所造三障。是苦耶。樂耶。於苦樂根源。果徹底不疑。則三障便是三炬本來面目。老朽不惜忉怛。追究汝一之前者。倘不知重輕。直下翻身不得。怎生是好。要於三寶中。拚身捨命護法。如過楞嚴頂禮聖像。見朽草破席覆之。不覺徧體芒刺。汗發淫顙者。此片念力。能消十惡五逆之罪。雖千萬金之施。不若此念力功德。不可情智測度也。但此念力。能始而終之。則本郎與開郎。雖死生有先後。而其心事亦了矣。刻藏事體。終有荷之者。勿慮。即康直指疏。乃三伏天松風潭月。能不清涼老朽肝肺乎。為仲淳致聲。無縈懷。老朽年在耳順。未能聲入心通。愈自扼腕。奚煩遠念。惟念汝兄弟中。我相勝負。如攫金人。只見其金。不見其主。大須恕之。寫至此。老朽固乃解空之凍膿。亦於不知不覺中。思汝等父母在時光景。淚欲迸流。強止不能。葢父母汝等之本也。俱肯念本。則分別之情忘。情忘則無我之天。不煩舉目。而昭然在上也。即汝三兄。雖向稱于氏之賢者。渠失照較汝更多。老朽既為汝提明白。此後牢持恕字。若逆境順境。憤力挨熟得。則向後受用不淺。炬郎炬郎。毋以老朽之言為迂濶。痛力勗之。
二。
大丈夫處於大塊閒。本分事元無多端。不過經世出世而已。若於經世無心。縱得富貴。亦何用之。若用之於飲食男女。乃造罪也。非用之也。若於出世留心。苟不能檢攝身心。究竟性命之學。則大道終不聞矣。噫人為萬物靈。果於經世出世。兩無所就。又甘與愚痴人。競無明。更錯矣。思之思之。有省則宜收拾世故。自別有受用地。幸莫忽。
去歲聞門下。一切屏置。唯勤念佛。此暮年本色。然得勝淨之緣資之。則念頭易得綿密。而勝淨之緣。莫過乎佛緣法緣僧緣也。佛像在前。經卷列之。更得僧徒一二人。朝夕親炙。自然勝淨之緣殊勝矣。但僧徒之中。求人卒未易得。即貧道亦東西南北之人。曷能恒為淨助。故請丹青丁生。寫此䟦陀羅尊者道影。意在代貧道助門下念佛也。願門下以眼根聽其說法。當下萬緣坐斷。念頭現前。此貧道所深望門下者也。年光飄忽。剎那不住。況頭白老翁乎。永嘉曰。日夜精勤。恐緣差故。況不精勤乎。噫。緣之差別。惑亂正念。雖有見透者。每遭其埋沒。況見未透者乎。願門下莫為鄙人語不近情而忽之。幸甚。
緣起無生之旨。祖佛骨髓。而像季黑白。千萬人中。求一二信者不可得。今足下於此獨能信入。非夙具靈種。緣因熏發。那來現行暫露。何快如之。來書謂初頗暢快。茲又不活潑。若將失去。病在何處。此既現行暫露。熏力稍微。自然隱沒。不必生疑。惟宗門語句。不可草草。若以足下信入者。擬通其關棙。所謂魯君以己養。養鳥也。昔兜率悅問張無盡。宗門葛藤有少疑否。無盡曰。惟德山托鉢因緣未了。兜率厲聲曰。此既有疑。其餘安得無疑。逕入方丈不顧。無盡由是發憤參究。然後大徹。今足下十有二三不透。則去無盡尚遠。極當發憤。此生決了。不得自留疑情。遺悞來世。來示又謂。念念起處。索頭在手。敢問足下。為念起處本即無生。為了念本空乃契無生。若念起本即無生。則知無生者。念耶。非念耶。若了念乃契無生。則了者。謂有念了耶。謂無念了耶。有念則早乖無生。無念則無生誰契。於此透脫無疑。席幾草菴借宿。猶非寶所。第來示所謂如何踐履。如何保持。待力之充。及涉境試驗云云。自知時節矣。豈待貧道饒舌。貧道不惜口業如此。總是鉢盂添柄。惟足下或宗乘中。或教乘中。大著精神。作個仇讐。務必摟破其窠窟。擣其棲泊。再共商量未晚。
凡榮辱得喪。皆念後事也。向煩潯陽邢來慈。持八行詣足下。良欲足下緣得喪而求念。緣念而求念之未始。念之未始既得。然後可以駕未始之航。來往於榮辱得喪死生之津。博運羣有。安置彼岸。不意足下報章未久。則聖天子之椎輪又至矣。此實天以厚足下。非薄足下也。惟足下力承之。且雲外散人。於世實泊然一無所求。而拳拳為足下如此者。寧無微意。願足下以瘴鄉為苑囿。刁斗為遊觀。加攝自重。散人脫有曹溪之遊。再詢起止。不悉。
辱問無垢之義。鄙人魯鈍。寧足以酬。然無垢之說多矣。不審居士所問者。何種也。夫夷齊以不食周粟為無垢。魯仲連以解人危。周人急。而不愛爵祿為無垢。顏氏子以簞瓢陋巷。超然自樂為無垢。此皆世中之無垢也。至於聲聞以有身為患。觀空為無垢。緣覺則以達患初無為無垢。菩薩則見患即心。萬境皆真為無垢。一切如來。則以不可得為無垢。惟我初祖達磨而下。諸禪老以乾屎橛為無垢。此又世外之無垢也。如以世中無垢為得意。則足下自能發揮。無煩貧道。若以出世無垢為悅心。則是菴以聲聞居之。菴即乖空。以緣覺居之。菴初非有。以菩薩居之。菴即自心。以如來居之。菴不可得。或曰如來之不可得。得非與聲聞緣覺之空同乎。對曰。如來之不可得。雖一切大菩薩莫能窺其涯際。即如來自亦不可知。豈聲聞緣覺所能測哉。以如來所到境界。一切聖凡。莫有容心之地。故以不可得名之耳。乃遂以小乘之空濫茲。雖三尺驅烏。聞之莫不捧腹者也。此無垢大意。敢麤陳之。至菴之巔末。在高明自定。倘披晤有期。再容請教。
病體稍愈。即當默誦八識頌。此頌乃相宗綱骨。相宗乃性宗五藏。如五藏相克不明。則一身便調養不來。至轉識成智之旨。若相宗恍惚。斷不能精了。此既不精了。即高論元微。刳真剔秘。若觸境鬬機。照用便提不出來矣。且吾此到巢陵。非是小緣。但眾生泛常之見觀之。竟不生大奇特想。世故非堅。人情翻覆。橫計無常。染習難滌。宜須痛迸心魂。志凌金石。少有出頭分。瞥爾因循。知苦未有盡日時在。
大都學道人。能未窮知變。則變不能驚。窮不能困。噫。此三昧。非見幾而作者。孰能用之。
禍福莫烈乎死生。故至貧賤之人。聞得生則喜若登天。聞得死則悲若入淵。然皆情也。如能率性觀死生榮辱之境。不惟死生榮辱之境。不得奪我之志。且彼境。密為我不請友也。故大丈夫。平居無大苦迫楚之時。理不可不窮。性不可不盡耳。如此一著子。忽略放過。於平居時。猛涉不可意事。交錯在前。則我之志。管取全被境奪矣。即李卓吾雖不能從容脫去。而以速死為快。竟舉刀自刎。權應怒者之忿。亦奇矣。今直心之事。終不至喪身失命。極處不過放歸田里而已。又造物以逆境成就我。未可知也。由是而觀。則竭計酷謀。排陷我之輩。恐造物使之然。此等意思。若以眾人之心領會。便錯過矣。直以佛祖聖賢之心。虗懷平氣。勉強領會。一有肯首處。則無我而靈者。頭面露焉。如此際不信聖賢。而信眾人。則我終莫聞道也。人忝物靈。道不聞可乎。願熟思之。適得手示。讀之亦不覺傷心。然立意擺布人者。第恐氣力不猛。計謀不深。一味欲直心。生無隙地。死有餘波。此自古至今。眾人之常態如是。故君子涉此境界。倘感激心生。弗堪受之。痛當自訟者。以君子見過之生於自心。故訟極得力時。方見過不生於人心。再乞痛思之。
二。
古今禍福。皆初無常。直以天理與人情。折斷臧否。無不驗者。若以天理折斷人情。則公道明。設以人情折斷天理。則私忿重。方私忿重時。則中外防閑布置。彼之用心未必不周密。於私忿周密之中。而忿者且眾。決死生之機何如。此非人力可以陰挽也。然直心必無傷命之理。自然老蒼亦不忍。事後或徵耳。
三。
凡禍福人我之根。根於已發。若以未發照察之。則禍福人我之根。本無有地也。已發情也。未發性也。故以情觀禍福人我之事。則有我而昧者。愈重矣。重則厚。厚則深。深則畜。畜則決難輕泄。故報復人我。百千萬劫卒不能了。此必然之事。而愚人不曉此理。於人我禍福之根。不但不能拔。反著力栽種之。恨未能深。殊可痛也。故佛祖聖賢。要人聞道見性。別無他意。不過要拔斷眾人之情根而已。情根一拔。則向之禍福人我之事。皆漸漸化為妙用矣。以妙用慧眼。觀眾人禍福人我爭競。殊不足怪也。直心於今日人我場中。若不能開心洞肺。受野朽之教。則汝墜墮。但可流涕也。思之思之。又功名富貴根於身。此身極壽。長不過百年。而百年中。享富貴快樂。又被愁多喜少。占大半去了。故百年中享富貴快樂。亦不多時。何苦為不多時。禍福人我之情。便甘把本性昧却。至人以本性觀是非榮辱。不異太虗中微雲散聚耳。奚暇介懷哉。汝於今日多故之際。野朽不惜口業。種種開解。直心情抱。如於野朽口業中。錯過這些慈悲熱腸。則直心受苦時劫。正方長在。咄。大丈夫情性關頭。若認得真了。則今日與直心爭競。害直心者。皆我善知識也。苟有此見。何妨惡衣惡食。了我生死大事去。豈弗樂乎。汝名法復。正為今日耳。
四。
天力。地力。佛力。法力。僧力。皆外力也。惟自心之力。乃內力。外力是助。內力是正。如正力不猛。助力雖多。終不能化凶為吉。故曰。先天而天不違。又曰。自心之力。可以顛倒天地。設信此不過。別尋外助。斷無是處。野朽凡遇禍害。更無他術。但直信自心之外。安有禍害。一涉禍害。皆自心所造。還須自心受毒。此理甚平。法復思之思之。
五。
別來甚久。思念甚深。不知近來一切境界。或有意。或無心。種種交衝。能以觀音大士。大悲大智。鑄逆順為自受用三昧否。此三昧。初貴知得透。次貴行得堅。再次必期證而後已。又再次證而能忘。忘而用始全矣。大丈夫何暇論儒論釋論老。是皆古人已用過了。不殊已陳蒭狗耳。豈有閑精神理會他。雖然。若自家本有無生之心。倘未知得透。則儒釋老白文。要緊經書。又不可不痛留神會之。貧道每於好山水行坐時。未始不觸勝。思廣虗也。又思初與南臯。勺原。寸虗。聚首石頭光景。邈不可得。比趙乾所亦嘗披晤。但渠氣勝於理。則不免逆順境風搖蕩。亦可憫然。忠直不減古人也。
六。
持忠而遭黜。命也。惟知命故恬黜而無悶。如黜而懷悶。則向之所謂忠者。果忠乎。若人之不忠。我必知之。此智也。非明也。惟我之不忠。於自心了了不昧。此明也。非智也。今直心之忠與不忠。惟天知之。亦惟直心自知之耳。且人將欲置直心於死地。幸得為白衣郎。此莫大之福也。又何悶之有。大丈夫屢遭黜辱。不必為介。願直心以大丈夫自任。終必相見有期。去年有書寄海若。書中已言直心終必遭黜。倘晤海若。取書徵之。由是而觀。為白衣郎。不在今日也。直心直心。休再沉吟。萬緣歇却。樂最甚深。以此送行。大地黃金。
七。
自正月二十日。得手書。搖心頓歇。未得手書前。以傳溢紛然。雖有定見。亦不覺稍受搖眩。此人情之常也。但直心向後於筆札。不必與人極力辯清濁是非。辯則失其大。大失。則局量便小了。且清濁是非。自直心離長安後。未嘗不漸皎然明白也。比來亦有人為直心扼腕者。惟直心直置身心於無何有之鄉。饑來喫飯困來眠便了。倘豪逸習病發作。一味看得自大了。則我相不異乎無何有鄉矣。且道這個時節。豪逸習病。置之何地。幸無忽此。此是奇男子家常茶飯。外此別求。皆即外道。直心果能見此透徹。觸境用得。則向之與直心為怨府者。皆直心入道之資也。何怨府之有哉。湯若士近有音耗否。渠比來亦有思之者。老子曰。寵辱若驚。以老子之意觀寵辱。驚則等也。然此等字。非隳體黜聰者。斷未易知也。直心如知之。再出頭來。於世出世法中。方許橫衝竪撞做得去也。西風正高。空林落葉。更深夜靜。故人之思何如哉。莫憎人海風波惡。心外何曾有浪頭。豪習登時消不去。禪書飯飽細鑽求。
八。
大都人情時事。於可意不可意之閒。必有業使之然。業即命也。倘信情而不信命。則感激百出矣。故至人知人情時事變幻。奪人之志。所以必先於窮理。理窮則見定。見定則人情時事之變幻。不能奪其志矣。志既有定。所謂生死榮辱交錯於前。雖未能無心應之。而持吾志。順理制情。力用不怯。則情自消而理日開。理日開。性必徹。徹盡也。故曰。窮理盡性。此一路話頭。向曾數提直心。直心以為別有口訣不傳。將此澹話塞人。公置之而弗究。及觸不可意事。即不堪人作賤。便欲[拚-ㄙ+ㄊ]命。與人決個雌雄。豈大君子之所為哉。故曰。有我我在天地中。無我天地在我中。直心若不能諦信無我而靈之理。力制有我而昧者。則昧終不旦矣。思之至此際。野朽猶提此澹話。恐澹中有不澹者存焉。
居士三請謁矣。可謂勤至。然覿吾相。不若得吾心。且道如何是吾心。馬嘶楊柳春風暖。人對曇花慧月凉。能薦此。再晤不暮。
男子出世一番。畢竟何事要緊。即拜懺一節。若任情識支吾。不若不拜。既拜[拚-ㄙ+ㄊ]窮性命。剜心剖膽。哀號像前。惡習偏處。直下挽回。既回。片刻不可閒斷。纔閒斷。即如水銀詐死復活。要在順逆火中。橫煆竪煆。死到真處方可。
佛祖有言。一切眾生因想念而度生死。亦因想念而受生死。今人未登極果。即謂想念當屏絕。是乃不明想念。即賊即子之故。譬利劒。握之劫人即賊用。握之救人即道用。即此想念。用之籌算佛法。想來想去。念去念來。莫知其然。眾生想念。化成佛知見矣。到此地位。方可說自在現成話。或未到此。當堅固想念。不可少懈殺法。
辱手示。知愛女新亡。榮遷多擾。適當炎暑。情緒難堪。雲外鄙人。無能一代勞痛。徒為長歎而已。雖然貧道又竊為門下賀。夫萬苦所集。皆從愛生。愛者既亡。則苦本已拔。且死者不愛生者。而長逝矣。而生者猶愛而哭之。哭之能使其復生。則宜哭。哭之未必能復生者。哭之奚益。昔有士人子死。痛傷不止。因自疑傷痛妨道。乃問妙喜曰。子死而痛傷太過。不妨道乎。妙喜曰。子死不痛。豺狼也。以妙喜言。較貧道今日之語。吾語似近不情。若實究竟。或有理焉。惟門下體之。北轉行止。想自有定衡。然貧道又有說焉。官當司寇者。握死生之柄。能忍哀一行。[拚-ㄙ+ㄊ]一條老性命。救得幾人不當死者。亦不可思議功德也。且能治獄以情。則神人悅服。神人悅服。則陰陽和順。陰陽和順。則年穀豐。年穀豐。則民樂生之心重。民樂生之心重。則刑教易施。苟刑教可行。則於治道有補大矣。奚必濡滯哉。某久託道中。敢以此奉勸。或當與不當。亦其曝背心也。
得手書。讀之兩過。而居士所疑所見。無不了了。所謂我若無心。餘者俱了。嘻。此心豈易無哉。縱能當下即無。亦非此中正事。又云。了得煩惱即菩提。決乃疑。此復為居士生大恐怖。昔法眼益公。事長慶久甚。次見地藏老深。始徹頭耳。長慶高弟。昭公。昉公。皆不平。法眼率眾。徵之曰。公燒誰家香。益公曰。地藏。汝何辜負先師。眼曰。吾不會長慶。萬象之中獨露身句。昭曰。汝問我。我為汝決破。眼問曰。獨露身。是撥萬象。不撥萬象。昉曰不撥。益公申兩指曰。兩個。我問居士。既是不撥。恁麼却成兩個。若曰生心於不撥上墮情了。故成兩個。如此見識。要摸法眼鼻孔。所謂冠章甫而化越矣。安得恰好。昉公不撥。一場懡㦬。則居士煩惱即菩提。與不撥便拚矣。不知居士。又作何出身之計。跳過懡㦬場去。若人果真知生死極大。此事必須了當。且把尋常大家到得的解會。一坐坐斷。吞一個無味丸子。不管味不味。悟不悟。日嚼不破。加之月嚼。月嚼不破。加之年嚼。年嚼不破。便[拚-ㄙ+ㄊ]此生不了。他生難道不破則此中可來入得保社。若無個等志氣。個等耐煩。切不要提起。雖然是裏既不能措脚。亦當於精要內典中。著精神搜索。一上則解路自精。粗浮習氣自然蕩也。粗習既蕩。則靈根藉般若津之澆溉。自然茂秀。始可於作家手裡。討個實果子。終須不難。筆舌卒難盡意。倘披晤有期。重新拈起。亦不為纏擾。葢做了此等蟲豸。我也須耐煩也。若不耐煩。不惟堂前草深一丈。管取達觀窮性命。了在汝等業鬼手中。與馮開之
云何忽生之前。初無生佛。寧有人我。柰何忽生之後。凡夫根識庸常。纔染人天小樂。便移多生本願。本願既移。豈惟小樂難長享用。只恐牛頭阿旁。操鑊湯爐炭之具。俟渠久矣。夫本願者。既稱佛子。苟不以開佛知見為己任。則莫若深雲重壑。悠悠自得也。何煩投足風塵。惹黃頭蠻子恣白眼也耶。此言吾曹出處之分。葢如此。若在家菩薩則不然。有親則以親為事。有君則以君為重。倘其本願不忘。即假君親為金湯蒿矢。委曲多方。護持真乘。置得失於情波之外。化利害於願海之中。心如虗空。骨等金剛。千磨萬折。堅強不摧。如是則增一倍護法之心。消無量罪。長無量福。何以故。本願不傾。善根冥長故也。故以六凡較之。惡多善少。於善少之世。不幸不逢正像。又值末法。稍有靈根者。徐而察之。管取身毛皆竪在。降是更有何言。客歲初晤先生於吉祥。再晤靜海。別後道人抱病潯陽百餘日。再閱歲。之曹溪禮六祖。復買舟東還。忽勞盛事生。義當北上為白其冤。上諸公書已。仍復南返。適又值先生至此。似乎彼此本願因緣力故。於無期會中。宛如期會。道人不以開佛知見為家務。便是忘本願。自斷善根榜樣。先生不以金湯大法為椎輪。便是牛頭阿旁作戲具的樣子。吾言不妄。先生當痛念本願。毋忽。
二。
前狀因文字冗鄙。敘事揚塵。不惟不能發先德之幽光。反足掩亂本色。如得其菩薩心者。於冗處清之。鄙處文之。敘事揚塵處。直吹之以天風。洒之以靈雨。發幽光於掩亂之中。全本色於散漫之後。使我龍首尊者。重現色身三昧於千古。再覆廣長舌相於十虗。則大明無乏高僧之燄。而覺苑有傳心燈之光矣。貧道往復思惟。雖能言者。代不缺人。至於剔冗化鄙。善鼓天風海濤。清洒朽骨。全本色。剖幽光。非先生之筆。將文則失實。實則無文。而理事軌逸矣。惟先生念我戒壇。佛祖慧命所係。即為我抖擻根塵。堅智願力。大舞筆頭三昧。成就孚翁。普現色身。利罩無方。幸甚。與阮三城
老漢向來不解生病。忽爾病生。遇一切熱時。若火輪洞劫。寒時無異寒氷地獄。寒熱交作時。其苦復烈於單寒單熱時。使老漢一片情識。卒支持不下。始返病不無端而生。生必有自。大都推病由業。推業由心。推心由不心者。既推至於斯。則能推之者。觸不心而歇。所寒寒熱熱者。隨歇而歇。惟初不寒熱者。固自若也。此等言句。向不曾受病者漏之。何異木札鐵丁。辱汝遠訊。從實復此。與王宇泰
中甫人來。得手書甚慰懸想。但書中云。參禪不易。若只將心等悟。縱任貪嗔。廢漸修之功。豈不兩成躭悞。只得隨緣制伏。葢言前薦得。屈我宗風。是教將心等悟。縱任習氣。貧道曩與宇泰舉揚時。未始有此。不知宇泰何處得此知見。若真心要出生死。與人商量不得。須要自家討個分曉。貧道雖宗門種草。若論見地。未始不以教乘為據證。釋迦因中。未值然燈。苦修多劫。終非佛因。值然燈後。一稱南無佛。皆已成佛道。此理顯白易了。見地一端。諸佛稱之為大事因緣。今人隨情起見。或專求生淨土。或持呪課經。謂之借緣熏煉。消融習氣。殊不知見地不透徹。淨土豈能親切。持呪課經。何異澆水增氷。總皆結業。毫無所益。古德云。悟明後。方修行。然悟明之說。種種不同。有解悟。有修悟。有證悟。解悟者。從經教熏聞力久。心漸開通。又謂之依通識解。修悟者。宿有聞熏。曾少開解。但未得實受用。今生出頭來。或假修習。忽然疑情頓斷。受用現前。證悟者。根器猛利。不移剎那。習隨悟消。立地成佛。今宇泰即未能修悟證悟。亦當閱熟一部教乘。以求解悟。其閒習氣。以熏力故。不求損減而自損減。然此亦必以證悟為心。柰功不勇猛。流至於此。取法乎上。僅得乎中可也。使但只隨緣制伏。而絕無求悟之心。則習氣終不可除。而佛道終不可成矣。何以故。種麻端的不生禾。故取法乎下。非其因故。
辱手書。讀之何志大而憂深哉。使吾神愴不已。法道凋衰。吾曹妄庸。誠如所言。顧惟魯鈍。道不勝習。才識亦復不甚遠。濫混緇林。無補其教。人患不自知。能自知。則餘想自歇矣。魯鈍雖不敏。年來亦頗自知。短有餘而長不足。世好諛而我好直。誰能容我。人不容我而我不自知。持方投圓。寧不倒置哉。且粗豪如舊。憨放不移。知我者。以為渠胸中無他。不足較。不知我者。以為狂傲無稽。恨不即阽之死亡為快。以故魯鈍只宜佯狂詐風。不拘山林城市。飽食橫眠。苟延此生耳。但有負高誼。慚愧何如。尊慈齒長。而子晉為客有年。甘旨不能遂。而相知中。亦不能及時周旋。多口抱餓於故山之墟。而一身覊紲數千里之外。凡相知者。豈有聞之而不急。見之而不痛哉。由是觀之。則向所稱相知於子晉者。果相知乎。故曰。相知不易。易不相知耳。雖然。有深知子晉者。而力又不給。而力給者。未必相知。信乎子晉命之窮也。密藏閒於禪誦之隙。為老漢舉似之。青山白雲亦為之變色。況有情者乎。又子晉慨世法出世法交喪不堪。憤欲剃染。然剃染一事。如見不徹。持不固。亦非易者。痛思之。孫武有言曰。少算不如多算。況無算乎。想子晉言必不苟發。預非多算。安能便爾耶。昔崔趙公問徑山欽禪師。弟子出得家否。欽正色曰。出家乃大丈夫事。非將相所能為。予初讀此。以為老欽恃高尚而忽榮名。及親驗之。乃知此老以真實心。吐真實語。果不我欺。夫情根積固。豈崑崙須彌之可並。識浪奔騰。豈滄海岷江之可齊。將相雖非人傑不可為。然夾情做事。而少有才識者。人可為之。惟出家一路。乘短生而欲拔長劫之情根。倚螳螂之臂。而欲戽竭滄岷之水。靜而思之。始知可否矣。顧子晉直以我言為贅疣。大笑而割之。我亦無憾。清凉大雅。非他名山可並。倘能稍撥塵事一登。何快如之。且有法門一兩事。急欲面商之。潭柘機緣。具堅默書中不備。
性宗不精。則不免墮事障裷䙡。相宗不精。則不免墮理障裷䙡。禪宗不了。則不免墮葉公畫龍裷䙡。近世黑白。並乏憂深慮遠之心。所以性不性。相不相。禪不禪。且性相禪三宗。各有綱宗。如天台八教。賢首五教。皆毫不可紊者也。豈禪宗獨無綱宗乎。禪宗若無綱宗。則岩頭奯但了綱宗。本無實法之語。得非孟浪耶。奯公宗門龍象。寧肯草草。特後人心識粗浮。根器薄劣。了不知古德之典刑。作家之大全耳。如知之。脫不面熱。余知其心死。而不復活者也。
二。
到家果能打屏人事。專力淨業。乃第一義。第恐淨業理未徹。必受多生染種。現行困折。行終難副言也。大抵有志淨業。切勿厭煩。厭煩則性相見地。終不高明。率此不高明見地。專力淨業。而能困折染種現行。資發淨種功能。無有是處。往蘇秦欲恃口辯得官。及裘敝金盡。抱餓還家。方悟始以厭煩出。終以厭煩歸。葢厭煩。則不能憂深慮遠。不能憂深慮遠。則讀書必不能得立言人之意。立言人之意。既不得。雖詩書滿腹。口若懸河。終糟粕耳。糟粕可以得官。官果能治世哉。不過循時具位而已。故秦憤餓。復還探家所藏之書。至於懸梁刺股。輟睡忘食。稍得書意再出。方遂其欲。彼功名尚如此。況求出世法乎。以此言之。則見地不高明。淨業亦未易修也。思之。又淨業一途。近時僧俗逋逃藪也。三猊當大痛省。老朽忉怛如此。非無見耳。
三。
臨汝別來。奄忽近歲。舟中光景。獨影昭然。信乎一微。包裹十世。若必然者。達與臨川。未始暌違也。雖然兩順一逆之關。未能掉臂。則性變為情。情復成性。所以然之說。斷不可不痛究之。且黑白親近知識。賴有此段瓜葛耳。否則方外之賓。絕物則高。染物乃卑。此亦自然之勢也。
四。
此方真教體。清淨在音聞。音聞即文字三昧也。此三昧。又名文字般若。又名緣因佛性。如刻藏之舉。正所謂緣因佛性耳。葢眾生所習無常。以緣因眾生性熏之。則眾生知見發現。以緣因佛性熏之。則佛知見發現。能熏如風。所熏如谷。此娑婆世界。非以文字三昧鼓舞佛法。法安可行。
五。
臨行匆遽中。而事無不周。用情可知。此非夙植靈根。兼有深心視名聞為唾涕者。不能也。第勞累始光於小善細緣。亦心所不忍耳。意在小善不忽。為大於其細也。法華云。以眾生有種種欲。佛以種種因緣。譬喻利導之。亦此意耳。由是言之。但患眾生無種種欲心。如有欲心。則氷外無水之義立矣。此義一立。又患氷少水不多也。幸深思之。近來黑白。或有不知此義者。善雖不擇。勤而行之。乃人天果報。及魔外因緣耳。小乘則視眾善為勞累。棄之若火灰。恐其燒子故也。是以善無大小。直以唯心觀之。則德行未嘗不神矣。果如此。則勞累亦何獨不神哉。
林下野人。受性狷介。嗇於希世。行止疎慵。徒益英俊之笑談。蔑補聖流之玄化。雖托於孤清之舘。寧忘乎寂寞之濵。暫謝白雲。終慚丹嶂。將回瓶錫。敢報軒車。乞惟遂其猿猱之情。亮其犬馬之暗。得還初地。永祝遐齡。
別後寒暑屢遷。去者不可追矣。每一念此。則婁生未始不在眼中。婁生婁生。娑婆缺陷世界耳。缺則終難如意。陷則終難出離。難得如意。何往而非苦。難得出離。何往而非牽墜哉。故眾人於缺陷之坑。作得意想。作得離觀。譬如執捉虗空。祇益自勞也。惟達者知身非我有。心逐境生。於是死生不排而空。好惡不遣而化。所謂缺陷之坑。頓成極樂之邦。然明而不能勇。則身心二執。亦不易排遣者。古人於氷崚上走。劒刃上行。亦為死生之關。未易打破。愛憎之坑。未易出離。故有此喻也。於此兩者。未能解脫。則談玄說妙。溈山謂之口解脫。苟非入水。長人難見。婁生能痛不負道人慈念。管取缺陷坑中。如意珠放光有日在。道人乞食江陵。邂逅貴縣某上人。空谷足音也。上人東歸。附此鞭後。
大凡百工技藝。有志成其術。苟自心不死。而能詣其精處。無有是理。何以故。葢心死。則一切舊染失其檮杌。而本心自全。精神不勝用矣。然可死之心。必因前塵而有。既因前塵而有。如能達塵無地。則心不死。未之有也。又達塵無地者關子。有似達塵。有真遠塵。凡似達塵之知見。謂之藥汞。銀見火即飛去矣。曷能終吾事。汝自今去。必要到真達塵境界。則功名性命。當必克願。汝痛無負達道人慈念。
夫雨有天雨。人雨。不禱而雨者。天雨也。禱而雨者。人雨也。此古人成訓。而人之禱天在德不在爵。又非奇術可能也。誠而已矣。大藏之中。有請雨經三帙。乃大覺聖人。慈悲真誠。濟旱之良方也。明公既以蒼生為念。誠發於中。則精徹天地。雨可必致。然須擇請戒行高僧。設壇淨地。依科奉行。請雨之法。必得雨以為期。隆興寺僧能課。頗亦真誠。行著鄉黨。當敦請主壇。加以僧官能錫。輔弼奔走。建壇之後。再得一禪僧。夜夜放焰口斛食一筵。亦得雨為限。良以亢旱所自。必由乎所屈。屈而不伸。則抱鬱而怨生。怨生則悖戾之氣作。下有所感。上必應之。若不仰仗大覺慈光。實力神呪。并守土諸侯。卑躬䖍禱。則屈不可伸。怨不可解。雨烏可得哉。怨有多種。難卒備言。即人情而推之。可以意悉。惟明公大虗己靈臺。照野人之衷曲。凡壇中一切費用。資具項件。但憑主壇者所須。在處公所。當供養大悲雲生如來聖位。至於命各州縣禁屠。又皆明公指揮之下也。且禁屠大都有名無實。童蒙孺子。尚不可欺以不實。況上天之高明哉。此又當榜以哀慘告示。徧曉州邑。至緊至緊。
明 憨山德清 閱
浮生若電露。豈有山河壽。磨笄高入雲。還同天地久。其誰張麗筵。夜半操銅斗。逐鹿不畏險。攫金寧顧醜。滹沱鎮長流。覆宿千峰首。骨肉靡暇念。侈心若淵藪。覇功高幾許。直道難箝口。野寺秋風清。塔鈴解獅吼。燈前聞草蟲。更復悲蒲柳。
鳥道曲復直。迢遞通幽寂。枯松學龍舞。怪石疑僧立。香雲襯足柔。清磬聲歷歷。老衲笑相迎。有意非言說。
野人無心來。寧復有心去。來去總無心。白雲知所趣。幽篁一徑通。落葉四簷聚。念此夜露寒。草蟲鳴不住。
無風水自定。水定涵太虗。四岸交清陰。竹槐何翳如。游鱗戲樹杪。天影看却倒。去者亦幽人。有情難盡道。夕陽澄紺圃。淺港動蘭棹。
卜居在野曠。寂無塵俗想。疎鍾深夜聞。六根瀉清響。晝讀天竺書。幽窻思恍[怡-台+莽]。犬吠桃花陰。麥浪人來往。最愛晚雨晴。空林反照爽。
白雲不知畆。折竹為輕帚。幾度掃復合。流泉觸石吼。望中峰巒奇。欲往未敢走。老衲駕津梁。去來恐怖否。患媒以有身。墮體無堅朽。達者既知此。死生何好醜。經殘磬亦歇。豈更聞鷄狗。
睡起帶微昏。拭眼出禪戶。碧天紅日高。雲山光可睹。倚欄聽流泉。橋上孰為伍。岩側立奇石。向我石欲舞。衲僧傍弗禁。於石生忌妬。汝本無心物。如何解玄路。生公昔教汝。吾今擬椎破。一憎一愛之。且道誰福禍。了此得佛心。未會大莽魯。
子房椎秦氣。豈止萬丈虹。一旦能自下。進履圯橋翁。翁怒竟弗納。復進心如初。苟非天地量。報韓計即疎。佐漢功已成。超然掉臂行。青山去不返。為答赤松盟。月夜泊下邳。忽聞流水聲。尚疑先生在。感激無盡情。
潭柘溪山深。那聞空谷音。凍雲雷忽鳴。日月其誰心。塔前解放光。此照無古今。老人不負渠。影響渠有餘。渠能不負老。在處皆迢如。
誰云山路險。我覺山路幽。空林鳴落木。斷壁瀉寒流。徑曲難可記。雲閒時復留。樓臺斜礙石。松柏老成虬。拭蘚讀殘碣。遠公豈凡儔。五篇悟今古。六事羞王侯。危峯代主人。玉雪泛磁甌。蓮漏滴弗涸。棋枰局未収。悲歌曳杖去。日暮不勝秋。
頭戴古人笠。夜禪松露泣。怡然醉遐曠。想是多生習。雲鎻兜率門。人來撥雲入。瑤梯知幾層。攀援鐵繩急。舉眸見樓臺。重疊峰巒岌。磬韻瀉空翠。清泉道者汲。水窮路亦盡。相見惟合十。茶罷揮麈尾。雄談匪暇給。中岩月未沈。謝法且長揖。貪睡但畏曉。那復顧衣濕。
世路多崎嶇。悠悠寄巖谷。去來惟白雲。天地亦茆屋。渴有泉可飲。慰饑松充祿。明月上東峰。貝葉聊披讀。會旨忽喪我。虗心而實腹。愛生死媒進。忘所能豈獨。譬若古寶鏡。無塵光自復。松邊坐良久。介爾一成六。天水本不遠。亦寧非五竺。行蹤顧難留。薦茗誰擊筑。邂逅雖可期。江山阻人目。搖搖莫盡思。卷來托茲幅。
煩暑不可滌。扶笻傍溪光。偶然值幽陰。輕風發林芳。新荷浮湛露。閒雲停蕭岡。遠山既以淨。遠水亦以長。眠鷗驚復定。吾與我亦忘。寂寂花暫落。浪浪溜鳴廊。雖有合塵心。其如法中王。為問西來意。倒影泛虗堂。
利名非烟霞。牽人不辭遠。泉石非美酒。醉我不知返。狂笑出重幽。殘陽沒松坂。
禪庭就樹縛。草徑遠塵寰。有時鳥相語。無人來叩關。江聲襍松響。飯訖聽潺湲。染習漸將洗。靈臺似近閒。許詢解設難。支遁答非慳。莫問城樓月。潯陽照碧灣。
峰泉本嚴好。何必修飾之。蔬食飲水外。白雲可悅怡。放言慙末德。危行竊與期。麋鹿散還聚。詩書忘復思。相知嫌地遠。誰共嚼紫芝。
閒將飯袋子。共爾納涼此。雲鶴棲高松。池魚玩清水。有心豈得妙。無念墮寂止。前識古不貴。朴哉智之始。歸鴉點暮烟。杖屨懷故里。
明珠藏老蚌。蕩漾吳門港。一旦誰剖之。圓光照佛項。談經不須舌。直示但用棒。高枕臥頹巖。松濤代晝講。
松窻匪貴絳。常以雲為巷。雨歇千山寒。流泉隨勢降。林鴉噪夕陽。碧漢浮彩虹。村落牛羊歸。晚鐘何處撞。人生特寄耳。埋骨無賢戇。
萬木凍欲死。枯槎衒春色。禪房午夜寒。明月挂枝側。彷彿暗香浮。鼻根不可識。支郎定初回。瘦影橫癱肋。此意向誰言。氷魂自相得。鹽梅非所望。投老終佛國。
是身如邱井。聊以命為綆。汲久終必斷。世中有誰省。輸他達道人。念起恒自儆。生滅本一條。見形即知影。去來有異同。諠寂靡炎冷。刁斗聲弗停。沙門觀力猛。未死恣昏動。含識豈超頴。遠公之清塵。師歿孰為整。
往曾見吾影。實未得吾心。見影雖植因。得心道可尋。死生非細事。神寂昏不侵。苟非得道骨。安能無浮沈。難消是五障。易失惟一音。新塚遍芳草。松風多悲吟。誰有堅固經。鳴此無生琴。
棲霞久岑寂。泉石漸光霽。願力洒心血。禪宮始壯麗。青山色不老。碧水流無滯。舌相與德容。見聞安可契。師來春著物。師去猿亦涕。愧我徒識師。弗堪支傾替。東南法梁折。苦海浩難濟。小子瞻白雲。幾回淚沾毳。
朝來坐庭除。木葉墮不歇。未是西風高。千林如脫髮。林林成比邱。遠近坐兀兀。無口舌豈勞。妙音從手發。門人聚白雲。聽法誰敢忽。以眼為耳根。聲塵逈超越。長松強出頭。夜靜挂明月。萬籟寂不喧。月明滿禪窟。閒中度朝暮。所見何賞罰。
青山不易老。白日何其短。葉落黃金臺。誰人行急緩。四泉清且深。五乳秋雲滿。取汲豈有心。為霖濟枯旱。苟非善用之。雖正亦復反。鉢樹既成抱。帝座香未散。椎輪久失主。賞罰貴明斷。祖令試全提。波旬應左袒。焦螟泊火聚。燕雀秋鵠卵。直下不生心。聖凡俱納欵。
誰謂城市諠。我居若空谷。晨昏雞犬聲。誤聽作岩瀑。庭際羅雲石。微風撼疎竹。故人家務忙。誰共法海沐。
我愛石門寺。臨川清曠處。業當水月深。道益魚龍助。帆影亂幽窻。櫓聲搖靜慮。南山及峨嵋。併換終不與。
一室住峰深。樵夫猶莫尋。日永閒不徹。獨轉蓮花經。自誦還自聽。問渠誰賞音。反復細推究。本來非二心。如何根塵識。三者各有因。使我疑難解。取決白雲岑。白雲亦弗答。隨時變晴陰。
水曲午風清。輕舟浪花淺。主人遊未歸。碧草坐來軟。有茗向誰啜。有心向誰展。青春感逝波。白日應共勉。何必觀滄溟。乃稱雲濤緬。崑崙與培塿。會理非隱顯。島嶼壘塊成。池塘貴折轉。水澄見樹影。隔岸雲舒卷。中流搆精藍。荊棘試初剪。魚鳥識香燈。兒童慣習善。輞川王右丞。泉石寄軒冕。今有曲阿生。梵川託幽選。道人偶飯茲。細雨濕蒼蘚。理棹向何處。北園少鷄犬。
長江水不淺。湖口山不深。雲石多奇巧。疑生丹青心。予偕二三子。取次望春林。何異畫圖上。歡笑發空音。假山與真山。象始可相尋。
我昔遊峨嵋。峨嵋青雲閒。巴江瀉天上。千里一日還。今來匡廬陽。峰巒潛復翔。玉淵溢必泛。三峽何鏗鏘。行倦坐橋側。鳴珮聲琅琅。聞遺心獨清。觀音舌相長。幾人度流水。即影見慈光。
風塵齊水月。染淨但唯心。試看匣中鏡。澹然光靜深。一朝縣高臺。萬像等照臨。好醜纖不昧。未嘗煩沈吟。予心得如此。寧畏風塵侵。
楖栗何所生。托根峨嵋石。偶然棄此山。尊者何得失。且以四塵觀。推之本無質。寧惟此杖哉。萬物同一職。
堤上垂埀柳。堤下青青草。等閒清遊時。文章皆極妙。不假彫琢工。天然而自巧。借問此何來。胸中無煩惱。贈明月寺皎如
古寺負靈岩。湖山最深處。微塵固難近。心遠本非預。流水解清談。白雲好來去。經殘坐松下。調息澄俗慮。明月懸高天。空床任箕踞。莫憎青白眼。身世等飛絮。山中即事
粥殘無所事。䇿杖尋幽去。岩下聽流水。泠然為誰語。天寒茗弗熱。霧重晝匪曙。此本龍蛇鄉。廓然忘怖慮。談笑殊未休。日暮難久據。月上還再來。何必生猶豫。
余讀唐李長者決疑論。是知無為而成者。天也。應物而不亂者。寧也。故古人有以攖寧自號者。亦此。早春擕二三法侶。謁李長者於方山。既而還清涼。以滹沱冰將泮。徘徊未渡。少憩天寧遠公禪房賦此。
年華不可留。齒髮豈堪倚。既少終必老。逝波力難止。無生則無死。有末必窮始。岸柳夢欲醒。桃花尚含恥。同誰遊寶地。歠茗談莊子。一嘯出門去。千峰興方起。
丈夫患軟暖。任事不耐長。一歃金剛泉。形骸頓堅強。視生與死等。視苦為樂場。此觀久成熟。身心俱清涼。送得心開士遊五臺
牢山去五臺。相近亦相遠。近則在剎那。遠則靡涯岸。生心禮文殊。何啻太虗電。轉眼光已沈。掌紋不可見。秋高風色寒。落葉情無限。望望孤雲遙。令人增眷戀。讀經曾敷蓮。陸地清馨遍。今昔俛仰中。千里寧隔線。大士笑相迎。茗貯玻璃碗。鼻風生浪華。香光搖臺殿。無錯箭鋒機。掉頭空絕巘。
天高秋露寒。元侶皆寢歇。油濁燈頗昏。讀書借明月。得朋古始初。會理心自愜。釋卷夜已深。清光滿岩穴。
羊腸路高低。深林秘禪宮。既到坐門次。重叠皆雲峰。刳木三百尺。閣石架虗空。寒泉委曲瀉。點滴落厨中。昨見僧頭上。水聲來匆匆。相看拍手笑。王維難形容。惟有無心者。會旨超塵封。
昨來進幽谷。草木時雨足。欣欣向人笑。紅黃閒紫綠。揮戈日難返。流泉去甚速。正思東家邱。川上嗟不復。
高人李長者。風致久欽尚。問法蒲衣子。從茲乃西往。青山不改色。白足遞酬唱。人代付流水。雲巖獻奇狀。芙蓉繞禪室。貝葉生佛想。春雪被四野。玄津滌五障。華嚴佛始談。大論誠快暢。恨我生何晚。不遑奉巾杖。猶欣侍尊者。龍象共趨蹡。夜寒山路幽。再宿解悽愴。
予非太古人。君是太古石。今昔甚懸遠。一朝此相識。因悲世道衰。尚友千古客。柰有峨嵋遊。匪遑久侍側。雲邊言別離。杯茗瀉慘惻。敢企明月心。常相照行識。
昔人依寒巖。虎豹常為伍。片心委寂寥。頹然混沌父。古木不知春。鳥不驚樵斧。一旦陽光回。白雲化丹圃。我老欲投杖。已生峨嵋羽。
莫嫌菜味淡。淡中趣甚長。長者可以久。久則耐歲霜。人謂梁肉美。我愛菜根香。東坡曾有言。大丈夫須嘗。淡泊滋高明。奢侈汩心光。節儉可成家。費則近淫荒。聽我冷舌言。天下亦可康。
空堂澄佛火。寒月照僧笠。俯仰天地閒。氷壺喻不及。微雲淡欲斷。野鳥雪枝集。迴嶺互明滅。流泉凍弗泣。相將坐達旦。行者頻乞入。所樂既難齊。滄浪豈牛習。秋夜宿積善菴洪上人禪房(號大宗)微雲散空碧。片月當天縞。獨聽草蛩鳴。遺塵契深奧。緣粗而得精。精化合常道。目擊猶千峰。語言豈可到。虗窻涼初高。擁毳坐來好。黃葉飄秋風。夜中誰復掃。
三界如旅泊。比邱寧敢著。去來類孤雲。足跡難可摸。樹下只一宿。遲回恐生縛。雕梁與畫栱。眷顧詎非錯。末世風俗澆。鬚毛徒剃削。酣然醉大欲。男女飲食樂。雖復著袈裟。諸方亦行脚。研窮本色事癡默熱惱灼。一旦死魔至。惶惶何所托。
吾愛吳江山。浮杯恣幽尋。又愛吳江水。臨流閒照心。城中有古寺。銘碣何埋沈。偶讀高僧傳。赤烏到於今。佛燈斷復續。棒喝振雷音。禪虎瞎堂老。昔曾踞此林。殘碑陷新壁。每動騷人吟。近世微某公。幾遭荊棘侵。何其棄而去。令我彌愴襟。山豈貴必高。水安貴在深。寸虗苟無欲。朝市即雲岑。曠然離苦地。誰解投簪纓。
余遊廣慧寺。見一泉湛然明瑩。歡喜心生。熱惱自消。因名之曰歡喜泉。復見一泉。淙淙然瀉諸龍吻。若枯禪大龍。神遊覺海。慧濤洶湧之中。而不撓乎澄潔之性。有即動而靜。彷彿乎禪定之象。名之曰禪悅泉。後之高人勝士。過廣慧者。皆生歡喜。入禪悅。庶無負名二泉之心乎。
千峰有流水。一見何皎皎。歡喜油然生。相將山月曉。掬之開妙觸。直下無不了。夜靜鍾磬歇。清音瀉叢篠。更聞洗鉢殘。惹得游鱗遶。
商者見利喜。農人得雨悅。空山萬籟寂。老衲默無說。所樂雖不同。適懷寧優劣。寒飈吹微雲。凡聖情波徹。
鑿破千尺氷。雲邊結方丈。漁樵絕往來。天地同俯仰。不見喧笑聲。但聞流水響。山深遊子稀。夜靜明月上。把袂論素心。忘機冥大象。為烹虎邱茗。已接鶴膝杖。何處動疎鍾。此時誰撫掌。人生若漚泡。莫使煩惱長。高竪精進幢。共超無明網。
嘉靖閒。有禪者不知何許人。雲行鳥飛。足跡滿天下。而愛杭之徑山。山有凌霄峰。高出羣巘。石少土多。可以樹藝。然以乏水。棲者不能久。此禪禱於龍神。一旦泉湧成掬。更三日。泓然厭沃龍象矣。萬歷壬辰仲春。自杭來五臺。言其始末如此。遂賦之。寒流迸絕頂。清冷遠泥濘。午夜微雲空。氷輪印滄洄。誰披破納頭。分玉注爐鼎。熾炭三沸初。浪花明珠並。試傾磁甌中。一啜禪夢醒。
千峰有流水。碧沼有明月。承坐香雲柔。此心何所闕。美人秋思深。肯向岩隈歇。麋鹿去復返。孤鴻天際沒。滿城夜露寒。燈火照佛國。鏡裡浮幢新。山河壯禪窟。
至人將欲誕。寶地湧靈脉。飲者無賢愚。俱然消諸厄。一朝產金芝。佛日生大夕。千古鳴法雷。舌根等堅石。樓煩師之里。爾我悲陳迹。廬嶽秋風高。東林正蕭索。聰明泉未枯。勝井塵土積。搔首共躊蹰。哀鴻催白髮。敢承聖者光。分燄照蠻貊。況復中華生。自來霑法澤。慚余道力衰。匪及為輝赫。
偶然飯山店。法侶勤正念。反視身與心。豈殊速閃電。百年喻朝露。日出花即斂。寵辱鏡上塵。本光謾相染。秋風催馬蹄。去去情無厭。
艶姬遊花林。過者誰不讚。白骨亂荒草。見之誰不嘆。從來百年中。好醜隨時判。嘆者未死時。容儀何粲粲。讚者埋黃土。白骨同一貫。佛說女三昧。即身成境觀。比邱住尸林。攝念厭分段。如觀一枝花。洞悉春無畔。
流水青山曲。誅茅拭心鏡。法界雖四重。了之凡可聖。風高鐵磬寒。月上松窻淨。莫謂故紙厚。鑽研力須勁。一塵忽剖破。大藏頓究竟。且說春光深。杏花正當令。浮生能幾何。誰悟身為病。
予道興善寺。覩麥苗枯槁。知魃鬼為祟。遂賦詩驅之。期雨足為驗。苗麥仰甘泉。赤子饑念乳。我自清涼來。久離熱惱伍。行中覩枯槁。魃鬼握炭斧。喜旱暢淫習。羣生失所父。民以食為天。麥枯將誰怙。聖哉大悲覺。雲澍滋朽腐。遐邇聞雷音。妖嫚墜幽苦。
長年只蕭洒。靡事可牽掛。山河喻蒼狗。生死齊野馬。曹劉無幾豪。榮枯轉頭罷。輸與世外人。金剛虗空畫。
建勝自隋唐。燈傳不計霜。幢高文字古。碑臥蘚苔蒼。雨過金容泣。花開鐵釜香。登臨曾感慨。槐冷鎻斜陽。
散髮長林下。清歌傍碧渠。水流天影在。風靜竹聲虗。路出雲松杪。心遊象帝初。上方誰送供。香飯及池魚。
寡欲地終偏。忘機趣自元。帆檣爭碧浪。日月走青天。耳寄江聲外。心遊象帝先。人閒通覺路。登眺石門邊。
風落春時葉。堦生雨後苔。門前雙樹老。竹外片帆開。高塔㗸沈日。祇林隱鏡臺。遙看情不盡。宿鳥促歸來。
日莫泊灘頭。隣船燈火浮。地高疑傍斗。天暗自停舟。春煖衣初減。江清興更投。殊方皆逆旅。鄉語信蘇州。
寂寞空山裡。連陰雨雪重。鶴愁巢樹折。猿慮洞門封。草木應難辨。山川彷彿同。誰能明此意。夕霽上方鐘。
一年今日始。寒谷煖初生。松下浮天色。雲邊領磬聲。翻然辭絕壑。此去向滄溟。吾道秋風冷。波光浴日明。
住在萬峰深。遊人何處尋。斷崖能障路。流水自成吟。白髮生空想。青山冷世心。那知城市裡。正晝攫黃金。
一棹到禪居。溪山春雨初。宿雲橫古砌。遺像臥荒墟。斷碣迷唐額。空梁得宋書。同遊皆法侶。誰可振門閭。
老衲閒消遣。雲邊斫此泉。淺深不可測。今古但澄然。照影渠看我。涵虗地壓天。夜寒羣籟寂。明月幾虧圓。
儂家所住處。長日少人踪。水月四時有。雲山幾萬重。黃猴偷紫芋。白鶴立青松。夜靜成孤坐。燈前孰所從。
暮春與二三子遊張公洞。玉女潭。舟中披閱支公小品序。倦而舒目。忽見舟前碧翠浮空。波光映几。時高論者。清難雲搆。虗懷者。瓶瀉而酬。次復舍舟䇿杖。尋樵徑而入。既至。蒼松夾道。修篁點黛。怪石亂出。清泉滴響。仙源幽勝。應接不暇。時有小作襍記其事。雖無雞園鹿苑。法咏之倡和。亦一時之良遇也。微波搖樹影。風好片帆輕。望裏千峰秀。行邊一水清。高言消永日。搜閟托幽情。相去桃源近。時因法伴登。
閒來無所事。觀花適幽情。鳥路生明月。魚程混太清。蒼山常問寺。濁世不留名。雲外存知己。前峰鐘磬聲。
日暮停舟處。蒼茫古渡西。雲霾江上月。雨濕客中衣。行侶鄉音異。隣船燈火微。故山千里隔。迢遞不勝悲。
潛壑堆雲處。寒泉不斷流。千峰長鎻翠。六月只如秋。蟻鬬驚天地。人空恣馬牛。山林與城市。心歇便相投。
大道久荒涼。離歌東海旁。行踪將萬里。津濟正微茫。白日肝腸苦。青山骨肉香。相逢即相別。揮淚欲沾裳。
寂寞英雄地。浮華計不深。好花開萬品。古木獨千尋。路盡生奇智。言窮得自心。封侯西海上。白骨博黃金。
朝來居士家。一路踏烟霞。會理花非待。開池水有涯。石橋當戶險。山郭帶江斜。飯罷無餘事。空窻轉法華。
昔思大禪師。登南嶽。恍若舊遊。因掘地。得髑髏。及瓦鉢道具。遂創招提。以三生名之。貧衲與二三子。過洪福寺。四顧躊蹰。亦若舊遊。第不知前生髑髏何在。雖然即非髏髑瓦鉢。思大前身。為南嶽風月主人猶信也。洪福由唐迄我明。廢興不知凡幾。其寺僧慈峰朝公。今復力舉廢墜。而貧衲與二三子。阻雨得假信宿。朝公索詩題石。遂賦此以結三生之緣。時萬歷丙戌夏六月十有一日也。信宿中流寺。行藏支許從。禪居開水月。佛火照魚龍。石弔英雄跡。雲埋今古踪。廢興無限意。問取舊栽松。
珠林完舊物。天子錫靈文。鳥道懸丹嶂。僧堂起白雲。魚龍階下宿。塵世海邊分。佛火誰相續。心香朝暮熏。
情縱頭頭礙。心空事事如。死生雖復大。來去總由吾。貯水煩滄海。關風役太虗。諸般皆便用。何物可能愚。
石門前代寺。澤國隔塵氛。四面皆流水。孤峰獨出雲。寂音陳世界。長者列經文。舟到黃昏裡。鐘聲皷後聞。
折葦來初地。漁人枕浪眠。塔鈴閒自語。僧夢醒忘緣。井竈魚龍窟。風塵水月天。雖非親眼見。澄照尚依然。
住山無甚巧。一味朴頭來。雨後開新地。燈昏剪舊煤。照心翻貝葉。襯足護蒼苔。久斷風塵路。何人問大梅。
草坐白雲寺。閒中自較量。利名非我事。歲月讓人忙。飯飽松花粉。烟浮栢子香。流芳如可待。公道屬侯王。
我自別人閒。空山擬投老。松風六月涼。潭月千古皎。黃獨雨後肥。白雲不煩掃。來時路正忘。欲出問誰好。
一別幾經霜。相逢鬢共蒼。行蹤雲聚散。此道路低昂。多病知禪觀。無才損世忙。少林今夜月。應復照東廊。
秋日來金鼠。西風落葉聲。堤楊猶帶綠。池草尚含青。斷碣迷前代。空山慨世情。同行皆法侶。誰解說無生。
乾坤全賴爾。萬物恣翻騰。撼樹惟聞響。排雲不見形。吐吞真有力。來去本無情。一種呈奇處。空山送磬聲。
寺藏青樹密。路轉白雲深。山帶前朝色。人多上古心。浮塵不可見。流水自知音。滿目東西意。題詩期再尋。
黃昏泊釣臺。坐聽草蟲哀。水濶天無辨。堂成月自來。已醒蕉鹿夢。肯使海鷗猜。對岸人如粟。登臨念自灰。
菩薩僧常住。皈依上翠微。山高疑日近。海濶覺天低。島嶼屏中國。波濤限外夷。重來防失路。拂石一留題。
縛屋依金剎。時聞鐘磬聲。種苗非博飯。鋤草代經行。春水涵天碧。雲山當戶青。斬蛇誰取性。拭眼證無生。
客裡逢秋早。林閒宿雨涼。小鮮猶聚樂。侍者却甘忘。莫謂千山隔。須知一脉長。狂心終自歇。含淚禮香床。
清曉探靈蹟。行歌入翠微。山光開眼界。泉響淡塵機。去路非難進。浮生不可期。洞門雲不鑽。出處未成迷。
長松夾道陰。幽勝許吾尋。樹老寧知歲。潭清喻此心。同遊俱法侶。消歇聽鳴禽。杳藹天將酉。時聞簫管聲。
閒中無箇事。鐵鉢貯清泉。鏡面浮天色。禪心空世緣。人生既不久。幻影豈常堅。相見難相悉。開郎尚未旋。
塵中開覺路。訪勝夜登臨。貝葉依然在。蓮花誰復尋。行踪寄軒冕。名姓落珠林。一片青天月。先生萬古心。
靈脉來何遠。溪深知幾回。雲山常忽斷。天日頓重開。道大終難隱。名高不可埋。行當尊貴下。空翠湧樓臺。
旅底逢王子。風標逈不羣。身家流水葉。心事遠山雲。任俠猶存劍。陶情但屬文。何如俱屏却。世外一期君。
暫息還鄉思。同來聚雪岑。雲山常在目。妻子不牽心。月下搜禪觀。閒中學梵音。更憐豪縱習。鑄作大悲針。
迢遞來烟寺。松門夾道生。青山太古色。流水自然聲。石上癡龍跡。林閒怖鴿鳴。西江相去遠。誰慰客中情。
歷盡巉巖路。中峰地忽平。捫蘿重涉險。坐石看雲生。有欲人方忌。無心道自成。相將登絕頂。更覺此身輕。
逃塵寧是隱。養素在蒼生。湖水硯池碧。秋山筆架青。烟雲通藻思。風浪襍書聲。永日人稀到。惟聞幽鳥鳴。
筠溪任黑風。折葦石門通。一水中浮玉。孤林兩抱峰。津梁勞佛臂。舟楫濟禪宮。歲莫探陳蹟。悲歌寒霧濃。
水國廠禪庭。微舟不可輕。波光搖閣影。松吹學潮聲。魚小知常恐。龍癡睡未醒。莫言城市近。隔岸遠山青。
閒來坐池館。乘月弄潺湲。鷲嶺浮天上。漁舟放樹閒。鳥喧因論法。龍出未歸灣。已少尋幽者。柴荊不用關。
窈窕不知深。誰同此一尋。聽雲天地耳。抱寂聖賢心。漢室青山在。韓祠白日陰。那堪離別淚。春洒海螺岑。
地僻無隣並。同來日已暝。穿雲驚宿鳥。帶月到幽亭。近水堪資觀。虗窻可寫經。漁舟催早渡。風冷夜波腥。
喜爾到山中。雲門一破封。聽泉身世盡。坐石意言空。明月東生海。焚香禮大雄。來朝今日路。杖屨出千峰。
覽勝擕高侶。捫蘿謁梵宮。千山飛片雨。數載寄孤踪。空翠鳴疎磬。波光照遠峰。烟霞誰愛客。相送有支公。
新秋遊寶地。落日照城隈。馬跡侵蒼蘚。蟬聲泣古槐。短碑師子孔。高世鳳毛才。此日扶消歇。還須玄度來。
舉刀無可欲。斷足是何心。法雨千山潤。慈雲萬里陰。清泉還似昔。白血到於今。古碣迷荒草。同誰杖屨尋。
入寺烟霞古。金繩鎻梵宮。譯經人不見。呪水鉢成空。漂母河邊草。韓侯墓上松。夜深誰共坐。難聽是秋風。
此生即曉夢。寵辱兩俱非。三棹何時息。千峰早晚離。乾坤鏡裡象。身世鼻端泥。去去春程遠。烟花示密機。
欲濟況無舟。名林亦可留。樓臺片雨歇。河漢淡雲浮。水靜月方定。心空境自幽。慧燈明徹夜。日暮不須愁。
軒冕增人相。松泉冷世情。微官五嶽重。大道一毛輕。石淨雲生倦。窻空月愈明。殘經翻未了。何處曉鍾聲。
林叟持高節。幽居淡世情。閒朝觀鶴色。靜夜聽泉聲。行道一身徤。翻經兩眼明。自慚投社晚。乞地結松陰。
幽谷深雲裡。樓臺知幾重。茜裙歌夜月。緇衲醉秋風。鷄犬聲將遍。猿猱跡豈同。因思張相國。一怒淨龍宮。
支郎昔住此。氷雪記流年。已就屠龍技。猶參伏虎禪。法雷鳴十地。花雨散諸天。信宿空心累。焦桐擬徹絃。
一室萬山中。何人問遠公。雪迷樵子路。凍合蟻王宮。照性知非染。無思始契同。朝來饘粥罷。海日上東峯。
路斷千峰際。雲門忽破封。好山知幾疊。幽草自成叢。石徑通林杪。寒泉出壁中。下方諸法侶。誰得此相從。
路向平田始。蒼崖似削成。有天當絕頂。無地可兼程。避世雲非淡。忘機水自清。同來逢好雨。鐘磬報新晴。
結屋近青天。居高地自偏。鳥鳴階下樹。龍出洞中泉。山月通宵白。松雲拂暑炎。遙知城市裡。枕簟不成眠。
地僻資心靜。池空悟世忙。迴觀兩未有。強謂是常光。樓閣窻中影。松泉鏡裏香。雲山終不老。水月為誰涼。天破魚吹浪。書拋客臥床。去來情不染。喧寂路俱忘。莫厭茆齋小。風塵別道場。
紫栢老人集卷之二十五
明 憨山德清 閱
漢家失鹿爭相逐。江上一絲山水足。夢裡龍蛇戰正酣。羊裘之外何所欲。釣竿偶擲化危峰。掛月撑雲曾不曲。君不見。渭水垂綸一釣閒。享年八百資亭毒。先生一釣成何事。萬古令人仰高躅。
昨夜太平橋北宿。今宵太平橋南眠。橋南橋北只一水。一水何曾有兩船。若得詰朝天氣好。從姑山上訪神仙。神仙初亦是凡女。欲海情枯斷愛纏。一斷愛纏蛇為龍。飛行自在獨超然。
千峰道人天邊鶴。三年狀頭籠中雀。天邊野鶴自在飛。籠中飽雀甘束約。松雲軒冕病不同。幾人知病能服藥。自笑少學屠龍術。伎成無用渾棄却。瓶錫袈裟到處遊。楊枝漱口朝自嚼。苦中有味頗清涼。龍肝鳳肺輸寂寞。
吾問天邊月。可曾有離別。燕山與吳門。幾見月圓缺。或復海上生。有時林閒沒。光輝在隱顯。肯為迷雲汩。君不見。長安道傍蕭寺中。焚香露坐月當空。昨宵十八高人聚。雲月無邊爾復從。又不見。不傳之妙亂拋擲。滿地珍珠誰拾得。此情難借空虗喻。摧破空虗須著力。
道人自慚情未空。憐君遠行心忡忡。漳州一去四千里。崎嶇不知經幾重。分水嶺頭縣鳥道。僮僕相呼晚與早。何處寒雲猿狖啼。日月不催雙鬢老。梁山見說多霜松。松根抱石苔色濃。幽期無負有如河。無予掃髮千岩中。
畫水何曾有水相。有相焉能畫水狀。靈臺無物湛然清。信手風生掃成浪。視之滾滾聽無聲。日日波濤千萬丈。此中未必無魚龍。頭角潛藏待雷響。君不明。畫水之時念不生。念生畫之終不成。譬如陽春回大地。紅白枝枝豈有情。
千年常住一朝僧。汝師獨為常住死。蚊蠓雖微尚貪生。人而安能不愛此。吾悲死者賦此詩。莫言朽骨無所知。幾回竹院月明夜。幽魂嗚咽聲噫噫。名藍未復心豈忘。心不忘兮道在場。最憐秋風苦雨歇。汝師來往山之岡。
山水無心衒靈奇。遊人分別生幽思。幽思之初未分別。山水靈奇誰得知。就裡亦自有佳處。有心不是無心時。我遊靈峰峰不語。淵默雷聲耳欲遺。鰲頭戴我欲飛去。拄杖挑雲何所之。
莫謂雲林是化城。相逢幾箇世緣輕。青山不解隨人老。白髮偏知逐歲生。萬境本空心作障。一真無待道方成。長安若問開先勝。飯罷閒聽瀑布聲。
仲夏同諸法侶。禮多寶寺五百羅漢。適有禪人跪讀法華 於像前。靜而聽之。若流泉寒瀉。聲聲入耳。靈臺澄徹。樂 而賦此白日來參伏虎禪。衲衣誰共染香烟。風塵有路通心地。水月無人問性天。空想玄菴翻貝葉。遙知雷雨護金田。冷冷松下聽寒浪。萬劫情根一洒然。
小小狂歌混狗屠。翻然一旦醉醍醐。胸中日月光無盡。身外風塵患已祛。虎豹由來山寺犬。王侯誰悟利名奴。閒朝何事堪消遣。飯罷看雲獨倚梧。
石磴盤迴不記重。亂峯深處隱禪宮。泉從刳木雲閒落。僧住高岩眼界空。欲了殘經還待月。偶成半偈暫吟風。歸來不覺烟霞晚。谷口初聞定夜鍾。
山重重兮水重重。迷悟須知路不同。寞寂場中蟣似虎。長安道上馬如龍。白雲自解歸青嶂。明月誰將掛碧空。若使貴人能不死。從教桃李笑春風。
風塵那得此中幽。萬壑千岩鎻一邱。白髮不栽偏易長。紅顏欲駐却難留。飛禽有跡空中覓。老衲無心物外遊。試問故人槐國夢。五更霜冷解惺不。
誰把氷輪擲下方。老禪拈取掛虗堂。升沈雖復憑他力。內外從來本自光。未點金容猶冷淡。纔燃寶座愈輝煌。莫將龍燭堪相比。不照人王照法王。
孤巖面面生雲烟。無限魚龍鬧水天。欲遣百非煩問答。那消一句蕩中邊。不須設險人難到。但若無求地自偏。大慧日長何所事。經殘抱膝看鷗眠。
隱隱隆隆天上來。白雲重疊不能霾。剪裁無地容刀尺。慣便乘風作雨雷。到海終須涵日月。出山豈肯染塵埃。杖頭挑向諸方去。席卷魚龍擔取回。
水光山色世情空。偶聽松風更不同。無夢却遊天地外。有身豈落死生中。名高自古生心累。道在何妨徹骨窮。頴上棄瓢嫌聒耳。寧知聲是大悲翁。
行盡溪山興未窮。扁舟聊繫石門東。金輪雨露承千古。玉歷春風自九重。鬢髮不愁連夜白。身心已悟本來空。何妨城市山林處。瓶錫飄飄訪臥龍。山水縈迴妙莫窮。烟濤空翠著禪宮。石門有路憑舟楫。金地無人候飯鐘。雨助溪聲吞寂寞。雲拖海色淬虗空。重來一上楞伽閣。徙倚長歌望祝融。
閱世歸來隱半峰。茅茨小結虎溪東。了知我相無安處。直得緣心當下空。花落花開成敗夢。漚生漚滅是非蹤。相逢若問平生事。坦腹高歌大塊中。
選得幽居傍顧龍。竹牀苔徑少人蹤。閒朝有鶴松梢立。靜夜無雲月正中。夢裡山河乘想起。眼前榮辱即緣空。名香自爇書經罷。猶見陶泓墨氣濃。
來往風塵老客顏。朅來高臥萬峰閒。從教世路千重樂。那得禪心一片閒。空翠有情留白足。炎蒸無夢到青山。蔗漿一任能驅暑。石上聽泉未可攀。
見說先生醉此樓。任教呼馬亦呼牛。無緣濁世誰青眼。得意滄波有白鷗。一劒寒光天闕冷。半瓢明月洞庭秋。君山笑我登臨晚。知爾還同旦暮遊。
日上長巒渡彩虹。隔江烟樹古蠶叢。危峰欲墮松根抱。浩露初殘花影空。山水不殊前代色。衣冠猶帶野人風。白鷗訝我登臨晚。來去飛鳴錦浪中。
卜宅江村遠市塵。相尋朝暮但耕人。水邊習坐鏡中影。月下經行夢裡身。黃葉不須童子掃。白鷗偏與野僧親。著書日久知成癖。好到禪房一養神。
行踪誰料去還留。洞壑俄驚夏已秋。佛性喜隨雲自在。禪心懶與水爭流。身貧方外吾常分。病少閒中福最優。桐葉儘教飛萬片。道人無事可生愁。
惱亂禪心魔是詩。怪將歲月廢浮辭。念頭未起光無量。情識生時苦不知。
抱甕灌園休道拙。攻城雲棧謾為奇。何如石室披衣坐。方寸澄來別有機。
柴門不遣白雲封。來去何須問主翁。方寸高明千古鏡。萬緣空寂一聲鍾。
涼生肝肺蓮花漏。香泛簾櫳貝葉風。鐵鉢願傾三昧水。散成甘露洒寰中。
住住行行鳥莫猜。因貪幽勝重徘徊。烟霞自古非人世。石瀨偏能洗客懷。
階下雲峰知幾疊。岩頭秋色怪先來。舟藏石壑誰相負。靜夜深觀念是媒。
萬竿竹影掃波光。野曠風微麥浪香。我輩自來多懶癖。主人疎朗更相忘。
閣中棋局敲殘月。池上峰巒接半堂。鷗鳥不知塵世事。飛來飛去看人忙。
來自黃州老此身。青山流水隔風塵。心同日月難逃謗。名滿乾坤不救貧。
遷謫幾番生似夢。文章終古氣如春。清秋何處堪悲弔。蜀阜荒祠一愴神。
相逢多勸罷仙遊。行脚終難可到頭。片月在天光不斷。千峰當戶翠常浮。
消閒石上題黃葉。解渴雲邊飲碧流。潦倒那堪聞此語。感懷方且暫淹留。
幽居卜得在城中。竹浪松雲草徑通。習靜何須違萬化。隨緣應不昧雙空。
燈前誰是青衫客。月下時聞白社鍾。路債今猶償未了。曹溪禮鉢看降龍。
高臥青山絕世埃。柴門終日閉蒼苔。雲連樹色室中暗。竹引泉聲空裏來。
凡鳥不題遴佛地。主人何處醉仙臺。相逢未及探高論。閒對玄猿一悵懷。
炎威未已又寒來。催得頭毛雪作堆。樂事盡從忙裏錯。憂懷應向靜中開。
死生若使饒尊貴。道德應看等土埃。情理皎然如黑白。窮通壽夭不須猜。
撥草瞻風豈偶然。百城迢遞舊因緣。中流水月深還淺。兩岸雲山斷復連。
諸子競誇天上坐。片帆疑在鏡中懸。石門鍾鼓相將動。耳聽何如眼聽玄。
壯志稜稜鬢未蒼。男兒莫負好時光。清晨一念埋靈種。白晝諸塵化德香。
世樂從來刀上蜜。浮生迅速草頭霜。超凡有路非天外。日用明明不覆藏。
殺命仇讐恨未深。相知辜負最難禁。堅持劫外精勤願。常省燈前感慨心。
世諦業緣非骨肉。慈門靈種是真因。此番失却菩提子。苦海茫茫不易尋。
唐奉常凝菴。見訪。次及楞嚴。予喝之。以為禪者多不遜。不揖而去。賦此嘲之雲林何事遠相尋。破我蒼苔豈賞音。蕉鹿夜來非好夢。火牛古始救重侵。
多緣薄世尊危爵。未必高言止眾心。既見不煩增傲想。王生一叱直千金。
謝劉司丞 但當淨意等虗空。何必頻來訪遠公。王事若將家事做。世心便與道心同。
須知一死難高下。自古浮雲易始終。每笑閒身無所用。縱觀山水走西東。
夫靈而最良者。人也。毒而最猛者。虎也。人遇至人大笑之。虎見長者而馴伏。人乎虎乎。虎乎人乎。必有知言者。予聞長者之風有年矣。快瞻遺像賦此。
千峰寂歷路迢遙。長者苔龕乳虎號。背嶺霜崖雲尚凍。向陽林壑雪初消。
齒光法海澄松月。舌相天風吼夜濤。一自妙嚴投筆後。襍華誰復繼揮毫。
從來天地是岩龕。妙相巍巍獨面南。萬古燈傳憑日月。一毛散影徧江山。
獻花野鳥飛空下。出水蒼龍聽法酣。回首白雲封絕頂。證明功德共誰參。
江湖浪跡幾經霜。不學禪狂學楚狂。白髮有讐催我老。青山無事笑人忙。
情消豈是將空遣。習斷還須作觀忘。杖屨飄然隨所住。攀緣澹處即家鄉。
遠來水面覓遺踪。道學西天龍樹同。揮斥古今眠坐外。雌黃凡聖笑談中。
書成紙價一時重。理徹文章萬世雄。更有一般蕭洒處。死生無夢入心中。
住來曾不見風塵。野鹿常容伴法身。碧海偏閒雲外客。青山冷笑世中人。
六龍朽索終難遠。二鼠枯籐斷易鄰。若使王侯知此事。掛冠未必待清晨。
丹梯宛轉路迢遙。興亟寧知杖屨勞。明月滿臺淆雪色。白雲橫谷誤江濤。
金壜端許藏真骨。寶偈能將化毒蛟。吾道只今寥落甚。為誰流涕濕緇袍。
翛然草榻伴雲眠。夢覺簷頭月正圓。起念除瞋瞋轉熾。生心捐妄妄尤添。
有無不立非為妙。人法雙忘亦未元。至道空虗誰敢擬。思量已墮二三邊。
潦倒無心作解嘲。乾坤誰復可論交。澄潭信是蒼龍窟。華屋終非野鶴巢。
飯罷祇堪閒坐臥。詩成何必苦推敲。遙知大范躭光景。靜裏清虗恐未拋。
雨過何人䇿短笻。道生擁毳自從容。碧空無際雲初斷。明月常來水不窮。
問法應須超意路。尋香終是落行蹤。吾家別有通元處。牢繫泥牛嶺上松。
道在隨緣可遣情。呼牛呼馬總閒名。梅須遇雪方爭白。竹為當風始見清。
鏡上無塵光自滿。雲邊有路鹿常行。相逢若問山前寺。流水泠泠襍磬聲。
村前村後盡烟波。年去年來足稻禾。苔徑寂寥人不到。霜天清曠月先過。
三茅遙隔長相憶。半偈初成獨自哦。最愛無生琴調別。顧龍山上磬聲多。
野外蕭蕭風雨天。支郎入夜未成眠。人生若使還無老。月闕何須惡不圓。
業在好山甘作客。道成隨事斷攀緣。窮靈未必非狂慧。寧及香床未到禪。
火宅炎災唇吻乾。蔗漿滿鉢有誰飡。隨流得妙從今入。對境無心自古難。
水底搖紅花兩岸。風前舞翠竹千竿。年光若使常留在。北闕何人肯掛冠。
萬里歸來杖屨輕。附舟又得坐經行。櫓聲帆影供詩料。水色山光副客情。
弔古烟波殊有恨。忘機鷗鳥自無驚。黃昏停泊知何處。雲外遙天月正明。
納涼何必獨夫容。水木清幽趣亦同。世上共高肥馬價。林閒單放病僧慵。
苔痕鶴過偶成字。月影魚吞不解空。更憶澹虗亭上夢。寒雲片片嶺頭逢。
樓臺一片水中央。白鷺蕭蕭知幾霜。兩岸青山雖不語。千秋黃髮仰遺芳。
烟騰梵宇燒龍腦。波撼書燈過客航。莫道登臨終有日。芒鞋踏遍使君腸。
少年屠狗混春秋。誰料披緇作比邱。俠習自慚忘未盡。真修方喜進無休。
安禪雲石為床坐。說法松風代舌頭。唯剩閒身何所事。山川重疊恣遨遊。
四圍松竹護禪關。布衲蕭蕭遠市闤。清磬一聲塵夢斷。白雲幾片道心閒。
天邊高鳥應須慕。堦下蒼苔不可刪。金地夜來誰問法。共分燈火照癡山。
暑往寒來老易驚。乾坤誰復慰衷情。花非得露終無色。松必因風始有聲。
任道自來千古重。離家常若一毛輕。相逢欲問黃河水。少小曾經幾度清。
行盡溪山到梵居。空林落葉遍階除。閒消歲月燒龍腦。功葢吾曹賞髻珠。
鴻信梁閒懸貝葉。鴉籌水上看芙蕖。尋常飯訖無餘事。自掬寒泉洗鉢盂。
擬採蘋花屢此遊。桃源忽爾又清秋。空巖蕭瑟松杉老。澤國蒼茫蘭杜幽。
紫塞斷鴻雲外夢。青山片雨客中愁。維舟欲覓無風樹。黃葉飛飛卒未休。
瓶錫聊將寄此山。千峰迢遞問巖龕。長松影裡塵喧寂。流水聲中月色寒。
靈骨不從身外覓。神珠共向掌中看。相逢有日休相負。自古朝花露易殘。
因厭風塵此閉關。寸心清冷喻寒潭。芟松放月墻頭上。引水移天屋角閒。
惟有禪書消白日。更無人跡到青山。相知莫笑謀生拙。浩蕩乾坤幾箇閒。
誰家千尺素絲抽。高掛雲端永不收。已悟源頭來處遠。肯將根脚混常流。
從他妙手應難剪。許我閒心分自投。此去定當歸大海。待看波浪潑天浮。
欲投滄海作波瀾。豈憚千重鳥道難。响奪磬聲雙劍冷。光吞月色一罏寒。
銀河倒瀉青天外。玉樹孤懸碧嶂閒。幾度天風吹不斷。為留雲壑伴僧閒。
人代風烟知幾霜。石函靈骨自珍藏。珠林倒影天垂葢。寶塔鳴空地擁幢。
澤被乾坤歸夢杳。春迴岩谷煉泥香。重來盡敬增悲慨。落木秋高舊影堂。
大乘何必斷攀緣。小隱還須遠市廛。習定水邊觀皓月。消閒樹裡看青天。
心中有欲山非靜。世上無求地自偏。怪底相知歸計緩。巢陵寂寞鎻重烟。
野曠風高一壯觀。為誰談笑斗牛閒。憑欄自覺青天近。下界寧知白日閑。
岳色橫空簾外墮。海濤喧闥坐中寒。登臨未盡狂奴興。茗碗悲歌行路難。
補袖閒中拾斷麻。肯將泉石易浮華。光生甕牗東山月。香散經壇上界花。
夢裡英雄勞白起。古來驕主笑夫差。隆冬富貴欺高國。自鑿池氷自煑茶。
茫茫苦海正波濤。莫若逃禪計最高。世路已驚心不死。功名猶夢鬢先凋。
因甘白粥忘枯淡。却怪蒼苔分寂寥。樂極只緣貧到骨。巢由未許讓前茅。
塵機少小便知休。瓶鉢蕭然隱伏牛。明月有光難自晦。白雲無累易相留。
狂猿不可驚禪虎。攫獸何曾異海鷗。說法年來煩水石。斷崖瀑布為誰流。
死生兩字事非輕。怪底癡人不自驚。萬里黃金窮口腹。滿頭白髮戰功名。
閻公豈貴屠龍技。田子何須學狗鳴。早晚歸來雲外寺。夜深松火閱傳燈。
予寓吳中楞嚴。忽夢登一山。疊嶂重巒。萬松映雪覺而舉似開侍者。且曰。
吾今號松雪矣。開曰。願以雪松字開。跽而請甚堅。遂許之。茲登蘆芽訪妙師適逢大雪。宛然當年夢境也。感而賦此。數年杖錫走江湖。一旦蓬蒿化淨居。虎踞岩頭關世路。泉飛樹杪入天厨。每因煑茗煩燒葉。猶愛看山嬾讀書。夢境曾來同鉢食。只今松雪竟何如。與蘆芽主人談世故有感
雲屋寥寥氷雪重。燈前盃茗論英雄。情關未破寧無失。世路相遭豈易公。
共飲每憐愁不共。同床未必夢相同。年來多少傷心事。總付瞿曇妙觀中。
華嶽山人辟穀方。先生獨得已休糧。懸知天上增仙藉。豈戀人閒轉燭光。
玉液常吞肝肺潤。金丹能轉鬢毛蒼。青山不遠終相見。知己新添一少郎。
日光之前。有嶺稜稜。垂於磵旁。勢若虬然。曰龍嘴。嘴上茅菴初結。喜其清曠。且有二禪者轉經於此。一襍華。一蓮華。予由梵仙而下。適聞音響泠泠賦此。
鳥道盤迴不易登。此中清矌愜幽情。陰籠翠嶺春雲度。影落空潭海月生。
山菜儘堪供瓦鉢。道人偏喜聽蓮經。泠泠滴向焦腸裡。寶所休將喻化城。
敝廬故有不誅茅。況隔青山遠市朝。野衲披雲常自到。主人護法豈知勞。
孤燈花落搖紅影。萬竹風生涌翠濤。若使貴人能駐景。巢由豈肯臥蓬蒿。
凡血氣必有知。有知則有欲。有欲則有生。有生則有死。唯至人能以無生治人欲。欲空則知不廢。而妙用無方矣。隋琬公閱南嶽思大師發願文。知末法運窮。三災倐起。一切法藏。皆當盡滅。喟然歎曰。有天地不可無日月。有作息不可無衣食。有人生不可無佛法。然日能照晝。不能照夜。月能照夜。不能照晝。衣能遮人之寒。不能使時不寒。食能濟人之饑。不能使年不饑。惟佛法之妙。不惟使天地終古。長旦羣有。死生無患。以至鑄凡為聖。即暗為明。達生無生。以大願力。兼萬有而普濟之。則廣大殊勝。豈可思議者哉。乃刊石為經。續佛法壽。延及慈氏。行恐古今代謝。巖壑變遷。以佛舍利。并己骸骨。藏諸石窟。填撫茲山。矢大法藏永劫無毀。予感公之憂深而慮遠也。含涕賦此。月夜青山謁琬公。石堂無語對千峰。蓮花片片皆心血。貝葉行行奪化工。靈骨可埋名不朽。法身非相用常通。那堪更向蒼崖上。鑿室藏經示不窮。
䇿杖深林問此君。空亭誰復謝塵紛。青山不禁長年住。流水何須獨自聞。
鬢髮如霜難遣黑。利名非酒大家昏。輸他定起千峰裡。倒握琅玕掃白雲。
有濤可傾耳。何必千尺松。偶此藉芳草。春山當遠空。
出谷幽雲細。成花大地陰。盡翻桃李夢。潔白本來心。
慢幢高須彌。能折必自重。安得離欲尊。頻來此獻供。
松邊剪碧霞。偶爾成袈裟。披久亦何染。閒將飄浪花。
路在層峰外。扶笻向深壑。跏趺水聲中。靜看飛寒瀑。同遊法侶。散坐松岡。叔宗忽浮小舟入柳陰。宛然有孤 鴈沒空之致。賦此春水望無際。乘舟向何處。杳然花柳陰。日暮忘歸去。
空山木上座。坐石不知年。歲月無心記。風柯舌相全。
天造福田衣。何年施禪伯。厭重拋雲邊。風吹與日炙。
竹靜雨初歇。風和鳥徤鳴。書殘成獨睡。無夢繞江城。
月臺疑近壑。鱗石欲生雲。誰謂塵囂裡。幽居讀梵文。
斷㵎蒼山裂。飛梁老樹眠。朝來扶杖處。雲度水中天。
水曲山頻合。春寒花倦開。旴江來復去。人在畫圖回。
何處無青山。片心灰冷難。片心灰冷易。智拔萬重關。
尊者身相空。舌根何所寄。松風與流水。說盡無生義。
面壁不說法。此心誰復傳。神光三拜後。震旦五燈懸。
青山點樹杪。斜日照溪灣。試問錢資蕩。滄波長夜寒望裏水高船。
却疑空墮天。既到平如掌。人聲鏡裏傳見水心即了。逢山眼便開。
生平窮伎倆。此外復何懷。
利刀日切泥。鋒芒漸鈍置。若向沙石礪。斬鐵如斫水。
夜坐空階寂。清言絕妄梯。回看雲樹杪。不覺月沈西。
飛回因閱世。墮此不知春。擬欲挑將去。恐驚林下人。
一峰秀雲外。玉立望不厭。坐此未須臾。六虗方寸贍。
誰將崑崙峰。一斧千百塊。散洒天目閒。古今無謝代。
清清㵎水邊。冷冷奇石下。大哉眾中尊。為說無生話。
少林曾斷臂。五乳血腥高。末後誰三拜。中雲雪並腰。
拈書相示處。石火電光遲。纔擬生心答。松風知未知。
絕頂凌峰寂。長年不改青。幾回良月夜。倚杖聽濤聲。
行到深雲裏。沉冥孰可識。不見太古人。只見太古石。
崑崙太崔巍。飛劒斬其頂。置之几席閒。烟雲朝夕瞑。
帆飽客舟輕。由來飲德名。難逢今夜月。見月見先生。
飛者不敢飛。走者不敢走。箕踞寥廓中。靜聽獅子吼。
愛為煩惱根。愛盡煩惱空。方寸同此水。誰無歡喜容。
萬物始乎水。六情始乎動。一心苟不生。清深在日用。
寒流我慣枕。消渴非口飲。雖弗愛長生。心地清涼甚。
朗公初不死。謂死不知朗。試看朗公岩。頺然誰觀想。
誰伸黃金手。笑托碧玉鉢。歡喜施將來。福源永無竭。
石縫瀉流水。見之心湛然。是誰掬嗽齒。吸盡空中天。
我笑叉頭石。爭如韋䭾峰。儼然大悲側。草木增威風。
棄馬陟危峰。盤迴知幾重。蒼岩開石室。共聽襍華鐘。
五峰與三峨。相去路無多。想念纔生處。蒲衣笑薜蘿。
鶴解聽僧語。魚爭候梵音。海門明月上。何處讀書聲。
源從雲外來。豈止千萬折。憨臥冷巖上。一嘯驚天闕。
行倦逢綠瓊。欣然欲一坐。縱橫紫翠虬。噴薄晴雲破。
海上明月生。太空浮雲橫。清光照衡門。須待天風鳴。
白雲本無心。有期則有跡。何如無期好。隨風靡不適。
我愛虎邱雲。去來初無心。遊人嘆覇業。削璧多微唫。
其二。
我愛虎邱月。清光鎮澂澈。悲欣幾萬重。普照無分別。
其三。
我愛虎邱石。談經解點頭。生公去不返。長抱白雲幽。
胸次千竿竹。眉邊萬頃梧。清音常染耳。遺聽即鳶魚。
其二。
願留犬馬骨。努力報慈恩。猶若湘江水。滋乾更潤坤。
殘臈逢高閣。溪山烟霧深。當勤持半偈。終出海通心。
紅魚飛碧嶺。白鳥點青林。楚越皆初地。相逢孰賞音。
地裂潭初就。天開瀑始懸。老龍如不在。何物起雲烟。
酒客窺簾下。雲禪坐柏根。不因摩詰手。誰復寫元真。
萬竹凝空翠。方池貯碧流。小橋通別圃。抱石白雲幽。
夜讀茅山傳。無生有幾人。都來長視者。花落一年春。佛香子曰。觀此詩意。若使無生。則不有死。如既生矣。欲鑄生不死。恐無此理。若欲長生。先須忘生。良以生忘。則死媒絕矣。如能無生。則忘生之說。又在下風耳。或萬年為一年。或萬年為一日。或三百六十日為一年。或以頃刻為長劫。此皆念後事也。如能泝而上之。則念且不有。所謂年月日劫。豈非計龜之生毛乎。
紫柏老人集卷之二十六
明 憨山德清 閱
地從朝市入空山。玉屑霏霏萬井寒。茗碗爐香圍磨坐。六龍無首臥澄潭。
曉過天然老禪別室。老禪睡未足。恬然憨臥。賦此贈之
海天紅日照東窻。床枕高眠一切忘。客到是誰魂夢裡。蓮邦遊賞興偏長。
世夢由來水上漚。顛毛誰解鏡中秋。相逢相別休相負。門外長江日夜流。
布衲蕭蕭抱寂寥。遍探龍藏答清朝。山深自是桃花晚。紅白枝枝祖意饒。
昔日匡廬曾見來。黃龍潭上暫徘徊。於今又遇燕山裏。車大蓮華舌底開。
丹霄高入翠峰孤。聞道從來徧吉居。萬里翩翩追白象。平羗曉渡浪花疎。
孤鸞寂寂久棲桐。凡鳥雄雌鬧棘叢。羊角風高三萬里。等閒清韻徹丹空。
曉露風高便結霜。氷凌入夏襲衣裳。人閒暑氣渾無有。五頂經行少繆郎。
六月耘田水似湯。農人肩背盡生瘡。僧倫飯訖無情思。揮麈雲閒倚竹窻。
地入寒空天倒垂。芙蓉萬朵麗招提。君王翠輦曾留此。松下千官月正西。
因悲熱惱入清涼。白髮頭陀紛黛香。應是秋深霜露冷。白雲明月共繩床。
其二。
翠卷輕烟紫陌中。東風一夜掃殘紅。相逢盡道春歸去。誰料寒岩春更濃。
白日青天爾到來。翻疑是夢復驚猜。須知人世如朝露。曼室光中住一回。
其二。
寒雲重疊萬峰深。誰把明珠慰遠心。只恐支郎情未瞥。夢中按劍是知音。
一片蒼崖古佛胎。殷勤鑿出萬如來。寒泉晝夜無休歇。鼻口同聲喚蚤回。
黃塵未已復青山。階下流泉去不還。到海從教為巨浪。輸他幽石抱雲閒。
一語參差寶帶輸。等閒笑倒老文殊。金湯吾道山河舊。八覺聊將抵鉢盂。
古殿蕭蕭門徑開。雙峰如劍列香臺。夜深流水酬孤調。雲外禪人一愴懷。
一帶秋泉斷復流。向陽迴壑廠珠樓。是誰小歇雲邊石。劫外龍團啜七甌。
望裏雲山知幾重。更聞流水與松風。那堪人代攀緣苦。南北車塵夢未空。
大道阿誰行不得。那知障礙自身心。若將兩者推無地。到處白雲流水聲。
翠微縹緲紫雲樓。萬里湖山一目收。擕手偶經禪誦處。範峰落葉不勝愁。
方丈蕭蕭倚鷲峰。顯通久寂講經鐘。更憐銅瓦風霜老。祇恐重來不易逢。
搗雪敲氷不怯寒。凍雲深處幾盤桓。夜來獨對前峰月。試問華亭可一般。
重疊寒雲住底人。世閒無路可相親。期君不至長嘯去。楊柳桃花處處春。
紛紛桃李鎻寒雲。桂折秋風不忍聞。莫使餘香飄㵎底。暗隨流水出前村。
白雲端老。有宋僧中龍也。觀其圓通座上。一喝包腰而去。人天百萬追之不返。耿光照映千古。臥病潯陽。去能仁不遠。未皇參禮靈踪。先賦此以舒積懷。城市何人問白雲。長松月夜獨思君。五陵公子機鋒別。接得貧儒自絕羣。
為訪超公入遠峰。慶雲散盡萬杉空。曾聞聖主親題墨。一片樓臺紫翠中。
卜宅重巖計不疎。象先有路莫躊躇。泉聲岳色是何物。纔復生心蚤失虗。
科頭三拜是何心。不見翻成見更深。山色江聲君舌相。隔垣猶復領清音。
望裏滄溟湧火珠。驚濤何處覓龍魚。玉樓但覺寒生粟。却喚兒童燒地罏。
雌雄誰把插丹霄。時有光芒拂斗梢。若使老僧拈起用。世情斬斷沒絲毫。
三十年來江海遊。尋常片衲度春秋。自慚貧骨難披紫。轉施高人福更優。
鳳凰城畔問仙居。水遶天花十里餘。生氣若教乘鎻骨。海鷗亦復解詩書。
聞道于峰有深處。于峰行盡更難尋。桃花片片隨流水。只是不聞幽鳥音。
夫士之為龍為蛇何常。顧其志如何耳。所志在道德。則必先以悟心為主。所志在功名。則必先以精藝為梯。兩者見定。神識內凝。放心自住。何往而不可哉。今子當溽暑。涉崎嶇赴新安。而不能一日千里。一夕十年。則其志安在。子其勉之。
夏日蒸泉處處湯。千峰夾道暑偏藏。憐君此去魚投沸。但念無生當處涼。
樹高山矮世閒希。抑樹扶山癡上癡。高者自高矮者矮。就中亦自有天機。
主人不遇竹先逢。曲徑微風響自空。若使有心聽此調。耳根瞎却眼根聾。
美酒醉人醒不貪。利名人醉死猶甘。浮生果使如春夢。枕上歸來肯自慚。
黃昏停棹問尸林。月滿寒空秀水深。說法不須煩舌相。耳根豈解領玄音。
重遊漏澤寺
重來豈是倣仙遊。最愛春波浴白鷗。自笑黑衣非宰相。却從覺苑覓封侯。
何處烟霞鳴曉鐘。道人行色又匆匆。片帆風飽吳江近。歌吹樓船調不同。
波臣曾不著袈裟。解乞園亭作歇家。直得主人窮計較。籧篨千片代籬笆。
天台深處覓高人。幾度登臨無一身。却上唐山寺裡看。池清影現妙通神。
其二。
浙江靜夜月中峰。總是吾師管子龍。畫出如來無量相。人閒無水不遺踪。
踏入千峰去復來。唐山古道足蒼苔。紅魚早晚遲龍藏。須信湯休願不灰。
每憐世上少人閒。笑口頻開復更難。睡起披衣誰共坐。蟲琴蛙皷月明閒。
昔年共看雲閒月。今夜月明照曲阿。誰道此回竟長別。燕山月色滿松蘿。
道成無事業青山。誰復憐君去不還。湖口江頭月明夜。炎蒸迢遞苦應難。
行到山窮水盡頭。斷崖壁立使人愁。誰知別有通天路。任爾猿猱不可遊。
三十餘年抱死關。那來魂夢落青山。臨行白骨無藏處。擲向金毛舌上安。
不向君心覓我心。茫茫滄海定難尋。魚龍若使聞消息。無限風波總陸沉。
紅白蓮花知幾多。應齋尊者弄清波。臨風欲語誰相委。茂叔當年愛長哥。
樹密無心遮日色。風微有意緩花香。當波更許科頭坐。不盡蕭疎孰主張。
六月樹陰坐一息。更有荷風水面來。試問長安陌上客。蔗漿未必冷人懷。
苦海寬深浮復沈。所天淪溺最傷心。幾回欲拯愁無力。躑躅灘頭淚滿襟。
此華不開聖人隱。一旦復開聖人出。拂拂天風生太虗。香光無際奉佛日。
孤城一片太湖東。誰料吳江出此雄。坐斷聖凡無走路。兒孫千古泣途窮。
走遍天下不肯住。朅來此岩懶復去。禪餘拳枕臥蒼苔。就裏有心向誰語。
從來大旱了無竭。為雨為雲散自歇。山下爭如山上泉。出處孤高難勝越。
古廟蕭蕭鎻萬峰。寒雲踏遍覓遺踪。殷勤再拜不忍別。自笑參寥是舊容。
巖端待月一天靜。石上聽泉萬慮空。笑問同來二三子。是誰行樂有無中。
蒼岩一隙瀉寒流。欲究根源志未酬。莫使天風飄出去。混同大海作潮頭。
萬花叢裏畫樓新。玉女憑闌天上春。明月一輪簾外冷。夜深曾照坐禪人。
曾見名園全盛時。春遊公子醉芳菲。於今鹿苑花無主。惟有杜䳌枝上啼。
當年遊此花無限。今日重來不見花。想是支郎厭華麗。不教留住在烟霞。
荊南喜見度門公。字字談心不放空。試問楞伽在何處。頭頭物物是孤峰。
布帆風急碧溪遙。兩岸泉聲聽不勞。試問此時人在否。青山迴合一鴻毛。
山下湖光山上松。是誰高枕臥虗空。大風拂拂來何處。魂夢還疑氷壑中。
天地分明是一螺。何殊此舘在烟波。閒來折葦登臨者。獨立蒼茫自詠歌。
懷中日月隱何方。聞道奔牛坐化場。剩語殘言誰檢得。江山千古藉輝光。
樹樹有花皆一色。枝枝無葉但多光。朝來莫道人踪絕。亦有東隣送炭忙。
滾滾雲濤不轉頭。使君因建鎻江樓。緋衣未必長為主。塔頂何人一啟眸。
香城開士舊名林。流水松濤演梵音。端為此山形勝好。等閒昧却大夫心。
金翅盤空萬里風。有門入妙古人同。朱陵止觀橋頭月。不挂天台挂別峰。
鬢毛種種日維新。逝水滔滔更愴神。獨有月明流不去。蓬窻此夜照幽人。
熱惱清涼本不差。何妨荊棘與蓮花。相逢幾箇知歸者。薄暮鐘聲送落霞。
瘦骨稜層上五臺。頓除鬚髮斷塵埃。出山不見入山去。惱殺文殊淚滿腮。
夢裏青山夢裏身。那堪去住別疎親。何須醒後觀憎愛。始信龜毛第七塵。
夜來風雨滿岩阿。樹杪泉聲百道多。無限好山雲蔽盡。那知今夕更嵯峨。
門外千峰寺裏燈。一光三世照金繩。老禪飯訖無餘事。靜聽松濤沒愛憎。
迴合青山鎻梵宮。階前階後象王踪。懸知超世非無本。法雨香雲不記重。
馳驛還家聖主光。憑虗一嘯萬機忘。手中有眼應知響。耳處聞聲豈妙常。
其二。
金身七尺有餘高。柱石乾坤不計勞。自是君王憐朽骨。放歸雲外聽松濤。
黃騾初不異青牛。關吏何須作路讐。西向秦關同此去。神珠大夜向誰投。
盤馬山前月正明。烟波渺渺片帆輕。清光不減金臺夜。禪室南冠少繆生。
掀髯一笑火咸陽。衣錦長歌歸故鄉。莫問當年橫槊地。蕭蕭秋草帶寒霜。
風樹蕭蕭千里歸。兩行血淚染麻衣。送君有意難為語。那可燕山聞子規。
寺裏清泉戶外山。波光空翠盡生寒。獨憐大士翻經館。狐兔黃昏自往還。
一片孤城捍怒濤。幾回隍壑舞黿蛟。祖龍曾此求周鼎。不及黃樓意自高。
千日萬日爾不吼。我來便作無畏聲。風雷夜半震岩谷。深林百獸無不驚。
青山兩岸鎻金鰲。石上觀濤月正高。雲外片帆飛不住。分明鏡裏渡鴻毛。
月下尋幽叩梵宮。老禪猶在夢魂中。溪山莫問來朝路。夾岸桃花色不同。
大士無端錯用心。不觀色相却觀音。寒流若使離聲入。千尺雲濤覓一針。
夾岸桃花知幾深。漁郎何事解相尋。此回出去輕饒舌。負殺丁寧一片心。
竹帛古人心血在。肯教魚蠧更生塵。自知南渡無歸日。獻與如來轉法輪。
滄浪辛苦幾經秋。一片丹衷竟未酬。偶向雙林尋白足。談空猶自夢春疇。
烟濤空翠雨濛濛。一片孤城山水中。我欲尋幽向深處。黃昏停棹但聞鐘。
貧寒徹骨更連喪。開士聞之亦感傷。江上麥舟誰肯棄。兒孫珞珞產南塘。
野禪若使是妖僧。敢惜殘年瀆聖明。便請一刀彰國憲。何妨痛處了無生。
維舟祠下露沾巾。雪漲銅棺月色新。歌笑不須刀布換。閒中開口許何人。
軒冕松雲路不同。雙山高出大夫松。天風一陣來何處。吹走雲濤響碧空。
髑髏此地莫言多。法界都來毗富羅。更看陌頭誰氏塚。幾回歡笑幾悲歌。
微雲淨盡天如洗。定起經行月色中。無限風光向誰道。菴前菴後碧山重。
善財童子不辭勞。五十三參粉寂寥。不是當年李長者。瞿曇安得有皮毛。
世人都怨日閒忙。夢裡波波醒後忘。何者真兮何者偽。大家為我細推祥。
飯喫黃精衣著麻。長菘七碗勝芽茶。相知若問山中事。定起巖前掃落花。
其二。五峰氷雪古來深。春滿乾坤冷莫禁。曼室老人虗別室。遙知端不負登臨。
余慕唐李長者有年數矣。而以參學未暇一訪遺踪。萬歷壬辰。發春三日。自清涼山。擕開江彩三子。特禮覲之。既而揮鞭還清涼。春雪繽紛。千山裹玉。逆思長者音容笑貌。恨不與之同生。得事巾拂。感而賦此。
十年如渴仰高風。神福山原訪道踪。春雪紛紛遍南北。杖藜何處倚寒松。
郭外青山兩岸斜。禪房寂寂鎻烟霞。佛前燈火誰相剔。分得清光照萬家。看花若使待花紅。無限春光逐晚風。著眼直須天地外。持竿寰海辨魚龍。柳條何事漏春光。蜂蝶紛紛過短墻。只恐東風妬花笑。馬蹄千里踏紅香。
富陽江畔別君時。此別蘭谿月尚微。明月無心能兩照。錢塘渡口使人思。
富春山水杳無窮。誰著羊裘隱此中。若使劉郎不相喚。後人何處覓遺踪。
未見花時已落花。雨前雨後兩無差。紛紛蜂蝶來還去。一段春光被眼遮。
片雨初收生夜涼。半峰趺坐石為床。忽聞松下讀經響。清磬敲殘斜月光。
修廟還災廟裏松。廟成松去鶴巢空。無如留却青松在。逮得長生老化龍。
後夜空山坐入禪。那知明月照寒泉。無端失伴猿相喚。瞥地身心又宛然。
鬢毛如雪骨如蒿。若問長生路轉遙。淫殺且將根蒂斷。蟠桃只在自心苗。
重疊青山古樹多。一菴高結在松蘿。通幽別有池邊路。居士空床獨抱疴。
兩脚長伸只管眠。那知苦海浪滔天。相參莫問雙林夢。幾度春深啼杜䳌。
當年三士隱修禪。鶴在松梢龍在淵。我老一來尋勝跡。莫愁破竈不生烟。
鳳頭老漢一登臺。萬壑千巖笑面開。說法若教煩舌相。雨花惹得帝天來。
五岳三山曾遍遊。此中松樹更無儔。馬鞍雲盡葢壇出。風月龍蛇舞不休。
階前屋後盡青山。苔徑蕭蕭遠市寰。來往風塵頭共白。爭如雲外聽潺湲。
三義廟前楊柳青。垂垂無語不勝情。從來木帝難為主。莫厭閒中風雨聲。
夢中曾見端師子。瀟洒風流自不羣。一片皮兒蒙却首。等閒哮吼萬重雲。
谷水龍泉一片雲。去來誰解見離羣。夜深唯有滄溟月。無限清光不可分。
魏中光居士。於萬歷十四年冬。參予於潭柘山嘉福寺。明年仲春。仍送別於此。中光好燒爆竹。聞予不喜遂止。予謂中光曰。潭柘陰氣久積。法輪弗轉。正當以爆竹聲震散之。中光大喜。燒竹達旦。日輪重轉。和氣翕集。中光其有所助歟。因感而賦此。爆竹聲中一別來。桃花谷口幾回開。堯天佛日重光處。莫把浮生送酒杯。
一段風情自不同。道人瞥見萬緣空。最是松泉明月夜。清香浮遍梵王宮。
君家幾個長松樹。引得天風作海濤。熱惱從教千萬斛。此中一坐自然消。
太室歸來事事幽。散花天女豈全牛。雲邊水木同誰賞。隱几無心對海鷗。
坐破蒲團知幾枚。世緣見說久成灰。春深岩畔花狼籍。百鳥空啼喚不回。
大家都是異鄉人。相送殷勤骨肉親。回首白雲重疊處。巴江行色洞中春。
屈曲池塘楊柳風。浮空漚閣雨烟中。誰將半偈拴心馬。夜聚魚龍水月宮。
流金爍石雪漫漫。豈但危峰與峻巒。秦道巴江千萬曲。蘆芽雲樹帶氷看。
江南江北盡叢林。惟有龍神願最深。身命肯將拋此地。盲龜植木芥投針。
瓶錫飄然歷萬山。境風逆順片心閒。若將水月同行跡。刻畫虗空作道顏。
兩岸好山青不了。一溪流水碧無窮。布帆風急浪花白。飛入千峰與萬峰。
武塘一別幾經秋。萬里雲山兩地愁。惟有吳門江上月。清光不逐水東流。
洗硯洗頭試問津。波光瀲灔墨花春。一心清白居雲屋。人世於今有幾人。
寂寞空山夜氣澄。長天那得片雲生。不知身在清光裏。猶乞傍人指月明。
平生那得此遊奇。夾岸風高落木稀。一水征帆千萬片。青天鏡裏浪花飛。
驀路相逢喚喫茶。杖頭有眼辨龍蛇。誰知邂逅秋風後。南國疎梅又著花。
高樓憶昔撫長松。塔勢稜稜雲壑中。閒笑一聲天地外。行踪髣髴在虗空。
雲外釣臺高若許。桐江萬古一絲垂。水寒夜靜魚龍睡。誰聽先生歌紫芝。
丹楹畫棟鎻凡峰。絕巘盤迴有路通。一部襍花乖古調。龍蛇曾此領真風。
夕陽歸鳥向江濵。猛浪聲中共息身。大樹無何風折倒。一回過此一沾巾。
寶塔凌空眾鳥喧。那來英物解飛翻。一雙鐵翮天生就。夢裡曾驚燕雀魂。
嗜酒狂歌問狗屠。禪房白日醉呼盧。溪山不改前來路。香飯空庭讀佛書。
把茅誰縛萬峰頭。絕壑寒泉日夜流。一自用師歸去後。老龍玉髓竟還收。
豈是來尋伏虎踪。為看巖底列羣峰。笑將四大分千影。處處山頭有凍膿。
鳥道盤迴知幾重。寒泉潤吻想龍宮。呼童試斫雲邊石。止渴梅林亦有功。
山林清淨本無塵。那得泥灰埋此身。莫如老死娘胎裏。省却寰中觸惱人。
試看父母未生前。可有形骸倚樹邊。自是堂頭無出豁。腥臊炙地更薰天。
髑髏究竟本來空。空可埋藏空有蹤。未審吾師作何見。無端捕形與關風。
逼塞虗空不厭高。何須掘土葬山腰。應知世眼無多大。肯把皮囊刺爾曹。
大患從來為有身。不如埋却免生塵。青山白石為棺槨。作箇閒中活死人。
生死何曾是兩條。活埋未必掩腥臊。從教逼塞虗空去。萬戶千門處處高。
鼻孔撩天不可藏。被人牽拽轉慌忙。何如未死先埋却。也勝林梢掛角羊。
埋身未必勝埋心。直下無生絕古今。岩谷市朝皆大隱。吾師何事遁雲深。
埋身何必在青山。但自無心萬境閒。怪底老禪太多事。白雲深處立重關。
自古名高累不輕。飲牛終是上流清。吾師未死先埋却。又向巢由頂上行。
經殘手自植雲邊。摩拂風霜知幾年。毫末眼看成合抱。越王慢道破吳賢。
聞道曇陽已得仙。盡看白日上雲天。是誰却恨相從晚。華髮蕭蕭讀老篇。
二十年來勘此心。無分淨穢任浮沈。相逢謾道輕繩墨。除却青松孰賞音。
一從別後感同袍。少室論真爾獨高。不謂年來愛翀舉。却將解脫博逍遙。
藜杖春風入閣來。此中心事謾相猜。誰家樓上如花女。倦倚欄杆手托腮。
聞道慈心及昆蟲。降龍曾不假神通。相逢莫問途中事。蔥嶺春深雪未融。
茫茫三界總成迷。孔老雖能力尚微。不是瞿曇舒大手。眾生淪墜孰提擕。
蜀道雖難尚可行。趙州關險不堪登。分明舉目真如院。多少英靈度未能。
清谿委曲抱樓臺。金地空閒絕點埃。聞道當湖舊林鳥。無枝可宿亦飛來。
雨過空林生午涼。衣冠高論洗心堂。遙知此道今收住。不屬禪家棒喝旁。
千尋絕壑夾龍潭。旁有長松片石寒。避暑開先誰是伴。臥看飛瀑瀉雲端。
誰把金刀費剪裁。殷勤雙手獻如來。雖然不藉春風力。紅白枝枝次第開。
野牛鼻孔本撩天。去住從來不受穿。水草鮮明隨分足。行期早晚漫相憐。
松毛著火燄初騰。逐逐趨光競北行。未及更深烟盡散。歸來都怨筮無靈。
利斧輕將斷指頭。百花林裡萬緣休。只今舉似湘江上。鮮血翻成碧水流。
覆宿風高白草淒。孤桐空在鳳先飛。月光如水清人夢。杯茗相看動所思。
鬢毛歷歷幾經霜。越鳥燕鴻倍感傷。行盡江湖三十載。買船無限客如常。
連日天陰今日晴。杖藜躍躍南園行。主人池上笑相待。茗碗相看香浪生。
夕陽烟水對荒墳。亦有人來掃白雲。今日倚欄同啜茗。蕭蕭落木不堪聞。
莫道來朝各一天。溪山雖異月無偏。若能心水常如鏡。處處清光在眼前。
三箇柴頭品字燒。支郎擁毳暖偏饒。千岩雪覆人蹤絕。唯有梅花慰寂寥。
澤畔桃花歲歲紅。幾回帶醉笑春風。年來莫問靈山會。夜半吟殘曉寺鐘。
汝輩橫行已積年。成羣白日海沙田。今朝捉去為媒妁。百沸湯中謾呌天。
見說終南幾萬峰。春來一雨瀑千重。茆茨欲結最深處。可有陽坡著凍膿。
故山初不改蒼茫。萬隴縈迴得氣龐。自笑草萊埋不盡。空中頭角尚昂藏。
峨嵋應拄萬重天。歷盡氷霜到絕巔。憎愛當頭風過樹。象王行處自超然。
修羅愛酒海為器。釀乃不成遂大怒。豈若此泉清且甘。一歃令人忘眾苦。
相對頹然幽思生。鹿泉此去隔雲層。更聞白佛山中事。蒼石誰留不朽名。
納涼觸處藕花風。望裏青山知幾重。怪底蕭岡秋色早。炎蒸不到綠陰濃。
五老峰頭結夏難。日閒無暑夜愁寒。城居六月心遊此。鑠石流金總是閒。
曾讀先生所著書。明星朗月照禪居。夜來頭面渾呈露。知我慈湖浪裏魚。
其二。
那個男兒不丈夫。念頭纔起便糢糊。試看白日青天上。雲翳從來一點無。
其三。
慈湖今日尚長清。誰謂先生有死生。何處風來波浪起。依然不斷講經聲。
少年走馬過邯鄲。俠客聞風毛骨寒。飯罷日長無箇事。斷雲自剪補衣殘。
隔岸桃花血染紅。誰家犬吠水聲中。不因雨過春江濶。一扣柴扉問小空。
黃岩老衲經行倦。瞌睡觸翻淨瓶水。化作長虹千萬丈。潺湲今古鳴不止。
每聞南海風波濶。未得身心空莫遊。浪翫小舟如芥子。財童雲裡為擔憂。
花木蕭蕭春色微。庭前柏子舊來機。只今誰復重拈出。無限人天領旨歸。
千松斷磵絕飛梁。松下何人問老龐。花落不隨流水出。那知深處有春光。
雲吞瀑布有無閒。錦閣歸來日已闌。法侶二三談坐穩。磬聲流水共潺湲。
靜夜無雲月正中。清光何處不相同。江南江北閒臺殿。幾箇心聞曉寺鐘。
長松九里接飛來。碧岫雲濤吼法雷。猨鳥無端驚斧鑿。一回登此一傷懷。
松矮看山松色蒙。待成千尺自疎通。南湖西嶺清秋夜。月下看來更不同。
孤光一片本圓明。纔復心生便隔程。紙上相尋尤可笑。畫龍安得解通靈。
夢裡悲歡知是虗。醒中境界豈真乎。常將醒夢細推勘。逆順關頭便自如。
潛行密用道階梯。纔露聰明早自欺。醒處未能違現行。夢中安得不昏迷。
年來心事隨流水。一到滄溟不復還。剩得靈臺無所著。境風順逆鎮常閒。
䇿杖同誰問竹房。千山空翠染衣裳。獻花鳥去無消息。却使延陵道更香。
一片寒瓊跨碧流。行人到此忽驚秋。莫教飛出人閒去。為雨為雲不轉頭。
風塵何處問羅家。八德池頭見覺花。庭下叢蘭今寂寞。更生留得破迷邪。
氷雪風塵路不同。出門拄杖便成龍。朝來何處桃花浪。片片香雲接五峰。
孤蓬終日翠微閒。纔過前灘復一灘。直入深山更深處。曹溪猶在嶺西南。
兩岸青山月滿川。篙師貪睡不行船。此時意味清如許。法句難將口吻宣。
馬嘶楊柳春風煖。人對曇花慧月涼。此別不知何處見。片帆縹緲渡滄浪。
厚篾三條束肚皮。住山誰飽復誰饑。幾回獨自隨荒隴。不學曹溪滾是非。
黃梅未已復紅梅。湞水歌殘吉水來。若使東林堪卓錫。聰明泉冷滌紛埃。
挑雲橫雪嶺南來。流水青山幾日回。關吏何須扣疲馬。囊中無物惹塵埃。
長松之下坐片刻。直抵紅塵三百日。豈知一念未生前。空虗懸塊蒼苔石。
陜代峰泉曾見來。這回所見更奇哉。雲濤空翠皆無盡。一任人閒辨劫灰。
浪剗南康城脚時。往來舟檝命如絲。新安不產朱夫子。誰向湖邊築此堤。
南來豈止千重嶺。終日烟霞伴客行。湞水西流誰解道。廣長舌相說無生。
鼻祖當年此說經。尋常花雨慧風清。只今臺殿蕭蕭裏。惟有封龍不改青。
十年辛苦在叢林。六月葵花一片心。雲過龍泉秋雨歇。寒流多是斷腸音。
秋初久雨忽新晴。雲屋寥寥片月明。爽氣逼人眠不去。經行誰共聽泉聲。
夢歷峰泉興正濃。萬松失在一聲鍾。覺來空翠猶堪掬。纔復生心趣便窮。
牛羊不敢臥其陰。出地高升壓眾林。堅直不隨秋氣改。無情豈肯負初心。
魚龍不改舊波濤。多寶撑雲壯寂寥。陳穆遺踪何處覓。斷碑殘碣草蕭蕭。
香葉玲瓏翠作陰。幾回風度瀉清音。簷前寶地依然在。無復朝來報曉禽。
師子峰頭縱大觀。翻身直上碧雲端。一聲長嘯乾坤外。五頂風生月影寒。
烏臺白足笑曾登。柱史焚香問大乘。佛性自來無貴賤。有心男子即通靈。
深雲徧種碧琅玕。小結茆茨亦可安。一任流金并鑠石。老禪擁毳尚憎寒。
其二。
青山有竹千萬竿。聽雨時來一倚闌。驀地耳根尋不見。主人喝下破癡頑。
自古巴江學字流。湘潭水出更深幽。三十六灣來似去。不知誰是共行舟。
葢世功名豈足談。時人所貴我如閒。誰知別有登科處。不在文章紙墨閒。
來往風塵兩鬢彫。青山冷笑世人勞。平生碌碌成何事。一片年光夢裡消。
衣中難著是袈裟。龍袞貂裘未必佳。若使為僧心不了。何須祝髮住烟霞。
空拳出嶺一樵夫。得鉢歸來上祖圖。鼻孔大頭還向下。支那翻作葛藤窠。
紅梅林下黃梅鉢。夜半誰持過嶺南。無限好山青不語。箇中一句若為參。
前後千峰去復來。幾回蠟屐破蒼苔。只今懶向諸方走。飯罷和雲臥石臺。
竹林流水讀書堂。更愛清風送午涼。喜怒未萌誰是主。香雲片片度長廊。
茫茫宇宙總他鄉。像季驚摧正法幢。南望江梅愁不盡。千松深處落寒香。
無勞針線自成鞋。萬古驚濤不可埋。世上有人能著得。輸他沒量道人來。
怪底元菴老覺翁。春光漏盡樹頭空。慚余一片紅蓮舌。無地輕搖此辯鋒。
春風楊柳問前途。南北關山萬里孤。一片月明照江水。此時心事有中無。
明 憨山德清 閱
漢武何須問劫灰。只今滄海舊塵埃。塔燈誰點吳江上。直得魚龍睡眼開。
趺坐空堂如水清。靈機歷歷自超情。百年三萬六千日。安得須臾此地行。
秋風疎影搖窻冷。夜月清香引坐深。更愛諸君能抱節。不因霜露失初心。
從來說法有松濤。老衲無煩舌相勞。誰料一朝都伐盡。幾回歸鶴夜尋巢。
吳江明月舊時同。萬里迢迢向蜀中。寄語長橋流水道。莫催塵世白毛翁。
去去峨眉萬里餘。掉頭東海意何如。但將親骨埋平地。到處青山好著書。
柱史歸來一篋霜。其誰問疾到東昌。汾河片影巢陵月。千里關山不盡光。
八功德水最清涼。飲者能消熱惱狂。不二樓高雲散盡。十千龍象益悲傷。
却掃風塵進白雲。空山流水靜中聞。九重天上人多少。遍數那能及二君。
佛香院裏過清明。門外垂垂柳正青。怪底曉鶯啼不斷。廣長舌相蕩風輕。
絕頂風高白日寒。雲山重疊檻前看。夜深徙倚南樓柱。喜見滄溟湧玉團。
仙肌香潔本無塵。未必臨潭浴此身。自是山公嫌寂寞。裝成幽勝引遊人。
桃紅李白春光好。誰料東風夜半狂。玄晏先生非寂寞。菜根滋味古今長。
春鳥啼來花已深。草堂可得靜居心。逝川既去不復返。幾度臨風淚滿襟。
火宅焦煩豈久居。鬢毛成雪費驅除。故山相去無多遠。車大蓮華衣裡珠。
花落花開幾度春。此身如夢亦如塵。曉來聚散東風急。紅點蒼苔色不新。
江上芙蓉向曉風。霧華初染色偏濃。人閒樂事真堪笑。歌管樓臺寫鏡中。
白髮從來不怕人。侯王頭上曉霜新。還家莫道關山遠。一念回光凍地春。
日月升沈不解停。鬢毛鏡裡雪花明。何如掉臂風塵外。閒伴樵漁過此生。
逝水滔滔日夜鳴。浮生誰復解心驚。青山常在人頻老。紫陌絃歌不可聽。
螺髻山中雪色寒。綉衣雲外有彈冠。韓生也解聞鐘磬。消盡聲塵領八還。
天雄山色武夷同。負約尋來入夢中。怪底維摩常抱疾。八行無鴈有誰通。
嶽宗朝會古來聞。此日尋源到海門。寄語行邊碣石上。圖南還有北溟鯤。
青山結伴好忘機。春水桃花一色緋。鵬翼自憐風力細。毆魚先向海東歸。
利名不識有何親。累殺世閒多少人。在處松泉堪避暑。肯將白足走風塵。
烟波堆裏道場開。車馬終難踐碧苔。清梵竹籬關不住。磬聲飛出水雲來。
山頭百畆鉢盂田。聞道英檀據有年。此日雲居得新主。彫胡食盡好垂憐。
襄江一水曲何多。兩岸桃花色未酡。莫道春寒楊柳怯。乘風也解弄烟波。
建昌山水勝臨川。縱使王維畫不全。風大觀成君試看。直將吹放小西天。
祖庭秋晚覺花空。祗樹蕭條鎻梵宮。幽鳥似憐無縫塔。幾回腸斷呌西風。
四顧乾坤一洞然。長江萬里片帆懸。潯陽此去無多路。五老雲開翠潑天。
野水去來六七里。小舟黑白兩三人。雨餘自是烟波潤。歸去清歌月色新。
朝來金鳳賣紅香。朵朵含羞挹露光。色更空生空更色。謾誇飛燕體輕揚。
長堤短岸絕烟波。彷彿龍宮隱薜蘿。風煖磬聲飛欲斷。遺聞誰解聽漁歌。
三伏乾坤一甑同。靜思水壑駕寒松。凍雲便覺生毛孔。不若長齋繡佛容。
綠楊堤畔微風起。紅掌爭驚碧玉盤。誰棹小舟橫水口。清香拂拂帶輕寒。
不抹胭脂趣已幽。自憐顏色照池頭。須知此外無空相。蜀錦何妨隔水浮。
流水桃花大士家。道人曾此泛星槎。白牛塘上閒吹笛。歸去兒童日已斜。
千巖披月到風塵。一訪那羅洞裡人。莫道過門余不入。香雲騰處示全身。
一徑秋雲到薜蘿。隋唐陳迹問烟波。重來誰起祥公定。馬上行吟五噫歌。
軒冕松雲調不同。那堪簫鼓襍疎鐘。一聲長嘯出山去。野鶴從來無定蹤。
仙源密邇蕋珠宮。雲盡天壇月正中。松露鶴翻曾濕袖。相逢莫笑野烟濃。
萬里峨嵋去復來。古碑無字洗蒼苔。琬公慧命誰將續。淚洒青山染刼灰。
流泉豈是世中聲。妄想紛飛聽不成。試把耳根暫拈却。雲邊別有路通明。
鏡裡虗空花上春。未生心處却投真。若教蜂蝶紛紛集。只恐東風解作瞋。
廣長舌相覆虗空。佛與眾生吞吐中。隔壁釧聲生殺柄。清涼熱惱辨雌雄。
雙松盤據萬峰腰。靜夜微風學怒濤。龍象百千相次禮。捲簾喜見鳳頭高。
黃金不記築為臺。死馬能牽樂毅來。絕壑築壇傳佛戒。大雄家具凍雲雷。
莫測深林虎豹居。道高何事費驅除。危峰環列聽禪觀。流水瀠洄學梵書。
宿草平興共度關。只今靈骨葬空山。瓣香飛奠秋風裡。流水聲中塔影寒。
白犢溪頭過小舟。布帆風急浪花浮。烟深不識歸何處。時聽歌聲到畫樓。
處處東風弄柳條。行蹤猶未上三茅。華陽洞口春將老。愁殺遊人歸路遙。
涼生蘋藻動秋風。萬里無雲一鏡空。今夜孤舟繫何處。吳江清淺月明中。
汾陽門第晉風流。縹緲湖山感勝遊。今日松蘿誰是主。斷雲殘月鎻江樓。
築成金屋貯嬋娟。草魘花迷知幾年。愁見向來歌舞地。古槐疎柳起寒烟。
一菴高結翠微閒。千尺飛泉萬仞山。月夜為誰歌白雪。遙聞清響落松關。
青山回合路紆盤。流水松風六月寒。九十老翁忘晝夜。醒時只把夢時看。
路當斷㵎倚寒松。重疊峯巒擁梵宮。未過竹橋清磬歇。老禪扶杖笑相逢。
扁舟日暮泊孤村。何物吹空天上雲。臥看月明照清淺。是誰遙指水晶紋。
勞勞白足走風塵。纔別青山秋復春。重疊雲深巖畔屋。寂寥空鎻久無人。
湖州城裡風光別。一半人家烟浪中。惆悵仙公醉何處。柴門岑寂水雲封。
十萬程途數載通。沙頭彈舌授降龍。五天到日頭應白。月落斜西半夜鐘。
白雲一片解深藏。家醜雖多慎播揚。松谷老禪真面目。太行山色自蒼蒼。
孤松高倚大江頭。日夕波濤蕩去舟。野鶴幾回翔欲下。風枝縹緲未能留。
萬簇雲山擁佛宮。璇題藻井草萊封。夕陽墟落向城北。幾度鐘聲送晚風。
谷口龍泉一片雲。去來誰復見離羣。夜深唯有滄溟月。無限清光不可分。
羣籟消沈片月西。阿誰寫出未生時。長安不在春光外。夢裡浮華幾箇知。
日光寺前日已西。空山搖落語離違。行塵[土*孛][土*孛]兩條路。頭上青天不可移。
石乳高懸不記秋。半空珞珞瀉寒流。遙知此去歸滄海。大作雲濤浴巨舟。
獨惜無人萬斛舟。風波恍惚卒難留。誰知岸上持竿者。幾度斜陽淚濕裘。
赤心片片為諸人。痛棒難禁滿腹瞋。只恐出門三十里。恨心竟作水中塵。
十年[拚-ㄙ+ㄊ]命死挨排。逆順相逢莫動懷。待過隆冬春自到。千紅萬紫一齊開。
獨自經行未欲眠。夜涼明月照松泉。好茶一碗昏方歇。踏破虗空別有天。
白雲無心道人心。流水無迹道人迹。心迹兩忘齊有無。白雲流水誰復識。
余童時知太宰名。既脫白。始識於嘉善之大勝寺。今逆推之。凡易二十二寒暑矣。余嘗見太宰。出處無常。得失參互。不可以凡情測也。如維摩以臥疾為廣長舌。說不二法門。夫疾與不疾為二。死與生為二。榮與辱為二。老與少為二。凡與聖為二。了知疾即不疾。死即不死。榮即不榮。老即不老。凡即不凡。是謂不二法門。苟能入之。雖火聚刀山。皆清涼慈忍地。惟太宰久入是法門。故能於生死榮辱出處之際。縱橫自在耳。余少太宰二十二年。辱太宰不以齒少貧病。託於道義之分。今將別而之晉陽。披晤未期。感而賦此。
春過丈室維摩疾。夏到維摩丈室安。此別不知何處去。浮生開口笑多難。
萬疊寒雲抱寂寥。日高猶自懶伸腰。楞嚴十軸誰相送。一炷名香笑裡刀。
莫嫌奇特障靈泉。大用臨機不現前。媿我毒心行未徹。賺他男女落廉纖。
獨坐苔龕萬慮空。瀖然一脉瀉層峰。從教龍象如雲集。供佛澆花用不窮。
頭上青天四面山。一樓高聳翠微閒。空窗最愛無雲夜。溢目清光只獨看。
粥罷正憐方夢醒。日高猶自打鼾眠。開郎已解隨慵懶。伸脚無端裩布穿。
年來足跡遍江山。五頂清涼未欲還。却笑今朝心自肯。河沙龍象任躋攀。
昔人有言曰。知人者智。自知者明。馬大師住山時。獵人石鞏。逐鹿過其前。問曰。鹿何之。大師曰。汝一箭射幾鹿。鞏曰。一鹿。大師曰。吾則不然。鞏曰。師射幾鹿。曰一羣。鞏聞而駭之。大師乘其駭。而啟廸之曰。汝能射鹿。何不自射。鞏遂反弓自射曰。直無下手處。大師曰。這漢千刼無明。當下氷消去也。若然者。信知人易。而自知難。人能自知。如己眼見眼。苟非就中人。則石鞏之無下手處。寧易言哉。禪人名常可。余字之曰。止臺。以渠剃染清涼。誠無忘文殊老漢。并其受業和尚之德耳。雖然止臺能自知。則臺可止。臺可止。斯恩不負。人壽幾何。老而知反。脫不能於空閒寂寞之濵。氷枯雪老之地。以終其志。非夫也。止臺勉之。
世上稀逢七十人。羨君老大出風塵。慧刀舉處情根斷。去住無忘五頂春。
峨嵋萬里去重來。法雨香雲遍九垓。誰料昔年荊棘地。空山已復湧樓臺。
此中山水如西子。手抱琵琶面半遮。若使風流潭看見。今朝雲盡孰驚嗟。
武夷不改舊山青。十卷楞嚴講未成。慚媿自言還自食。但將一頌寄延陵。
前生曾道是華嚴。習氣臨終果現前。釋尾儒頭難辨別。還同竹篦勘癡禪。
學得長生固是奇。身存影逐有誰知。何如只學無生好。我既無生死自離。
曾為紫栢巢中鷇。和好音聲總不如。今日一編重舉似。血痕沾洒透珊瑚。
滿腹春工著處栽。含毫聊當一枝開。是誰管領無絃曲。雙徑迢迢庾嶺梅。
丁卯秋日。閱刻紫柏集。弟子元廣分預其役。每見當時拈似處。失聲而泣。因成二絕句。漫綴於末。不自計其詞之工拙也。
君不見大塊內。大塊外。凡屬有形皆聚沫。風卷滄溟徹底枯。皮既不存毛奚賴。今與古。知幾代。搜剔興亡多感慨鏡裏豪華草上霜。日出浮光竟安在。大道喪。仁義起愚智遑遑分彼此。七雄五伯殺氣驕。楚狂悲鳳譏孔子。李伯陽。爾胡為。去華取實亦支離。欲返真淳盤古心。時人未必解相隨。窮百家。討眾論。傍門駢戶增迷悶精閑文武戰功名。究竟空餘千載恨。自秦來。不可說。力并山河流杵血。雖然美惡不同觀。到頭名分慙先列千算計。萬思量。古往今來夢一場。寒暑相推毛易白。爭如削髮禮空王。空王業。貴人紹。生死中流施櫓棹。有緣拍手便登船。一念不生等麤妙。死井水。豈藏龍巨靈一撥泥沙通。百千三昧總心源。橫拈竪弄振家風。有等人。眼睜睜。欲心如火覓長生。誰知生是死之媒。媒在終難藥物成。縱成得。必有壞。有壞修之非所解。少年自笑學飛昇。一段風騷幾為賣。多算勝。少算敗。算來算去為僧快。五蘊身心水即波聖凡坐斷無罣礙。一瓶一鉢海山寬。雲行鳥飛恣歌唄。願為僧。願為僧。世世生生繼祖燈。四弘為轂法為輪。碾斷眾生愛與憎。杜鴻漸。王欽若。生願為僧死負約。不榮國相貴為僧。達者自知解與縛。青山曲。碧水灣。松竹風來益道顏。相逢若問為僧事。須信為僧非等閒。
道人天放度浮生。城市山林信脚行。除却著衣并喫飯眼前無事可留情。雲邊松。松下石。枕錫橫眠消白日。從他花鳥報年光。鼻息如雷睡正密。忽醒來。持鐵鉢。狂謌出谷真快活。望烟乞食向前村。一飽那分精與糲風塵中。境界別。憎愛紛紛難了絕。輸與心空及第人。遇緣好醜何煩熱。知不知。漫自癡。蕭梁陳迹草萋萋。兩輪日月如丸擲。竹馬兒童鬢已絲。貧與賤。富與貴。冷眼看來無面背。狂奴自是賣高名。平等光中生忌諱。簑衣不著著羊裘。七里灘頭成浪費。這段光。見不見。日用堂堂同掣電。直饒師曠與離婁。竭盡聦明隔一線。訪道易。悟道難。相逢幾個委心肝。些兒拂意便生瞋。神珠肯把與君看。得此珠。大事了。我本不生誰復老。流水聲中唱哩囉。斜陽影裡喚歸鳥。罷罷罷。及早休。千峰古木足清幽。莫待飛高勌始下。羽毛零落道難修。
君不見開先老僧號湖月。羅公見之不敢忽。贈之湖月非無取。清明在躬體外拙。湖上山。月邊窟。朝暮往來行不歇。見人斫樹即哀號。跪拜其前求莫伐。毫末全抱霄壤然。損我一枝㧞我髮。君欲伐者便一時。老僧視之如斫骨。願君頓發菩提心。留與禪林壯門闕。夏月遊人夾道涼。冬來風雪難埋沒。更有神飈天外來。樹響泉聲當面咄。男兒咄面解翻身。凡聖情塵彈指劂。
去年花落開今年。今年花落開明年。花開花落知幾回。有誰能究未生前。未生前。痛究竟。死生憎愛登時淨。覺花開遍菩提樹。香滿十虗耳根領。
五行四大是何物。解寒熱兮解生克。風寒水濕互交馳。情根未拔遭渠惑。遭渠惑幾度尋渠渾不得。一片虗明礙口門。千言萬語吐不出。馬駒兒。日面佛。月面佛。洞山暗裏同軌則。看他有分有誰知。拈轉頑心赤骨立。赤骨立。從教五眼難窺識。却許狸奴白牯流。寒熱罏中閒跳躑。君不見桃花紅。李花白。纔得春光便增色。昨夜東風過短墻。朝來滿地空狼藉。眼前榮。能有幾。二鼠侵藤墜復起。等閒鏡裏鬢毛斑。報道當人死消息。死消息。我若無生媒不入。這些病痛向誰言。多少男兒甘自忽。甘自忽。鐵面閻君解羅織。三途一報刼五千。出得頭來終費力。又不見高張富貴震天地。頭白黃金買不去。南山北嶺塚纍纍。見說蓬蒿穿眼裡。憨憨子。能病病。夢中拾箇破沙盆。醒來却是談禪柄。曲折松枝隨手應。天風偏向手中吹。霹靂一聲頭却聳。
君不見桃花開。桃花落。開時何芳穠。落時何寂寞。誰知本無殊。人情有豐約。南青阡。東紫陌。無限桃紅與李白。玉樓人醉喚不醒。夢裏南柯郡政積。不知何處曉鶯啼。醒來紅日懸天碧。追思枕上榮辱事。兔角龜毛爭仲伯。古與今。休與戚。動靜一條橫喧寂。堯舜巢由鏡裏花。春深風雨閒吹笛。牧童豈有悲歡心。有心聽之心如摘。桃花開。桃花落。開落恣無常。道人臥巖壑。壑之上。巖之東。偏多翠栢與蒼松。長風忽然遊太虗。雲濤滾滾鳴千峰。耳根無何聲洗脫。我乃喪我我無踪。無踪是我我是誰。斜陽西去自鳴鐘。鐘中皷聲如可襍。曉來何以破昏蒙。桃花落。桃花紅。分別情空代謝同。我是如來真骨肉。肯將妄語誑寰中。
君不見如花女子誰不戀。只緣面嫩怕風吹。幾回躲避桃花畔。又不見吳王樓船載西施。蕩漾中流衒顏色。一朝越兵過行春。等閒笑裡姑蘇失。這肉塊。害殺人。古今無限沒風塵。老僧有箇降魔術。不是英雄不解識。常將此心觀此身。此身畢竟是何物。今日觀。明日察。內外搜求沒搭殺。皮褁肉。肉包骨。橫筋竪絡互相織。三焦五臟細復推。蟯蛔以為極樂國。膿為漿。糞為食。終日醺醺自為得。一朝報盡幻軀燒。總隨烟焰風飄失。能觀者。是我心。所觀者。是我身。能所何曾有䟽親。譬如吳越各江山。癡人無智認為一。觀之久。觀力漸熟成抖擻。一道神光照廁坑。蛆蟲滾滾希延壽。臭穢中。不堪處。爭名奪利誰思止。萬兩黃金買粉頭。直謂風流長不死。悲哉業鬼與婬妖。不道東風夜半生。猶謂春光常若此。
君不見天上六銖衣。人閒宮錦袍。纖柔交錯固無比。爭若溪籐道味高。西風起誰不怕。凜凜侵人如箭射。寂寞千巖披坐時。恣爾寒雲覆房瓦。夜將半。窗月白。侍者莫能辨青赤。誤認霜猨擾余禪。驀地當頭打一䇿。曲兮曲。直兮直。凡聖情忘難可測。化母機梭織不成。那堪羅綺較顏色。行著輕。坐著暖。坐臥相應便舒卷。八風一任作風濤。道人豈改菩薩面。挂松枝。晒屋角。穿窬見之亦不捉。隆冬獨壯老僧懷。一片虗明謾描邈。又不見紙衣道者亦奇特。生死去來何自在。却被曹山痛斥之。念異便與玄體昧。中峰老。亦紙襖。橫拈竪弄無不好。即衣說法聲如雷。自是聾人耳昏耗。比年來。俗愈薄。狐兔成羣亂穿鑿。柳絮蘆花翳眼睛。解脫光明甘束縛。紫栢生。見弗忍。逆即逆兮順即順。夜叉菩薩面無常。刼化癡郎悟心印。也不管你青州衫重七斤。也不管你溪籐襖無四兩。一條性命等微塵。賞即罰兮罰即賞。
避暑何須萬峰去。虗堂寂寂多山趣。飄風驟雨須臾過。屋脊瓦溝流泉注。萬壑千岩孰卷來。等閒却向城中開。秋雷轟轟鳴法皷。無限勞生夢裡回。君不見開門綠自到。望處紅如妝。即色知非相。風塵蓮蕚香。不數日。徐彥文。匆匆束裝朝聖君。訃音一旦聞意外。空解未深淚繽紛。前船便是後船眼。莫道他死我不管。驀地臨到我頭上。電光石火徒悲歎。隨順無明起諸有。英雄百戰爭好醜。若不隨順諸有離。佛手何曾異我手。
未花主人何處去。正花猶自不歸來。倘然一夜風雨生。可憐艶冶點蒼苔。君不見富貴貧賤本一條。花開花落徒嘈嘈。槎芽未發試著眼。搖落孤根煖獨饒。
君不見桃李華。鮮且軟。紅白枝枝風未捲。公子停鞭勒馬看。等閒一片飄清淺。河邊水。去不返。可惜朱顏日漸損。從教把鏡玩髑髏。笑殺癡心生繾綣。又不見潘安宋玉貌最美。一息不來成棄委。青銅知道落誰家。不照兒郎照婆子。
達觀顛。達觀顛。眾人所愛渠弗憐。閙裏抽身委躁君。疎狂一味樂林泉。撩起行。未甚錯。鼻孔孤危不受索。世路崎嶇行道難。算來肥遁是高著。大率進。莫若退。行藏慎密終無累。糞衣懷寶寧負癡。人不知我我則貴。住深山。敢偷安。火種刀耕度歲寒。飯訖虗窗禮佛書。幾回明月借光看。置殘卷。雙足斂。水韻松聲耳不攬。一塊圓明忽現前。瞥爾生心即不見。眼中釘。腦後楔。不是輪扁難出脫。相應約莫徐疾閒。放過依然成兩橛。無手人。解行拳。輕輕擊破趙州關。五家祖印落掌握。生殺縱橫豈等閒。羅緱嶺。石孤硬。鳥道懸空常寂靜。萬壑千巖一線通。龍泉幽䆳多潭洞。可棲身。可滌心。覺路蕭蕭缺嗣音。狐兔成羣白日嘷。夕陽碧殿下秋陰。君不見屈步蟲。即屈即伸難大用。蒼虬一蟄邁三冬。出水雲雷自相送。烟霞趣。莫謾舉。古往今來挹巢許。衡山懶瓚枕流眠。丹詔連徵不解起。這家風。勿外通。若將此意透王公。管取當頭失高貴。涕唾功名學苦空。
吾問天邊月。可曾有離別。燕山與吳門。幾見月圓缺。或復海上生。有時林閒沒。光輝在隱顯。肯為迷雲汩。君不見長安道傍蕭寺中。焚香露坐月當空。昨宵十八高人聚。風月無邊爾復從。又不見不傳之妙亂拋擲。滿地珍珠誰拾得。此情難借虗空喻。摧破虗空須著力。
君不見古清涼。伯仲干霄知幾霜。窗前倐忽神飈生。翠濤吼喚寒焦腸。此時趣。誰領略。積刼情塵俱廓落。堂堂一片舊靈臺。塞破虗空無處著。好家風。謾從聾。浮生如夢夢如空。今昔豪華鏡裏狂。勸君莫負主人公。淮陰功。留侯䇿。究竟都來閒費力。三月桃花雨後看。殘紅滿地悲狼籍。大將軍。五大夫。榮名無故落江湖。爭似清源堤下柏。難兄難弟世中無。又不見鸞鳳高。去去來來愛此巢。香葉玲瓏韻獨奇。靜聽瀑水滌心苗。俗漸薄。真可哀。幾人癡想製棺材。金郛玉廓終須壞。木板安能保久埋。勿短見。取勢便。呼奴喝隷逞好漢。直謂青天亦可欺。青天較汝更會算。大張羅。任他鑽。到頭一一結公案。何如當年即回光。留取清陰後人感。
丹衷雲外尋知己。赤脚塵中覓信心。二十年來霜雪苦。寸腸愁絕為誰吟。為誰吟。吳門風月最知音。知音不在念生後。一道神光貫古今。聞我行。惠雙履。萬里烟雲生足底。烟雲總是相知心。去去懷君寧有己。寧有己。瞥爾生情早不親。願君護念常如死。死人坐斷攀緣時。槁木寒灰未足比。猛然大地回春光。頭頭處處皆芳紫。信手拈來總藥經。問君何處留經註。唯願龍神常護持。普與眾生作良劑。
項羽強猛誰敢並。恣暴縱火燒咸陽。烟燄亘天三百日。視之談笑略不傷。想必肚腸生鐵鑄。又同木石無情思。及別虞姬便動情。歌罷傷心淚如雨。又不見漢高大度天下聞。抱病呻吟欲斷魂。戚姬難舍死不顧。撫床相視淚紛紛。這兩漢。氣吞當世真罕見。羅絡英雄如小兒。使貴即貴賤即賤。觸著虞姬與戚姬。不殊生鐵遭火煆。方圓曲直任鉗鎚。又如籧篨任舒卷。楚覇王。漢高祖。大度強猛何足數。愛欲關頭皆受降。臨死戀戀猶相顧。反不如嘉禾城東姜氏女。亡夫節抱金石固。彈指高樓五十年。不異覊旅寓旦暮。又如枯木倚寒岩。春光荏苒心如死。唯有清貞不變常。遺風永永鎮頹世。
性僻平生愛泉石。天下山川遍曾歷。搜奇討異幾經秋。佛窟仙源靡不識。靡不識。善卷幽靈更殊特。香藹崆峒別一天。雕巖刻岫綴雲烟。石田丹竈尚依然。仙人一去不復還。人物森森儼若生。遊人把翫何多情。造物變幻固難測。以道究之亦可得。自是遊人不悟心。却於心外生情執。生情執。隨境遷流何日息。此心明曠本無涯。昧之無故生欣戚。臨泉坐石便歡然。把酒高歌自比仙。須臾興盡復塵勞。一段幽懷變縈纏。何如直悟本有心。信手握土總成金。大地都來一隻眼。不知何處可安針。若有一針可容得。此心之外必有物。有物安能無愛憎。愛憎既起迷真識。吾之愛山水。從來不斷此。踏遍名山不著塵。看盡江山又何色。撩天鼻孔任昂藏。去住無非無有鄉。不知誰薦此中旨。國山寺裏禮空王。空王禮畢出法堂。千峰迴合已殘陽。扁舟縹緲向何處。夜泊烟波萬里長。
有形堅久惟天地。水火風災終飄沒。此乃如來真實言。不是等閒相誑惑。天地閒。事雖多。升沈光景暗消磨。一一已過不復計。榮辱牽人情不枯。情不枯。逢春歡喜遇秋悲。古往今來皆若斯。不思天地不長久。但見所欲皆可守。天地數窮尚傾頹。須臾榮辱我何有。春花雖媚終必凋。容顏雖好終必憔。君不見偷桃曼倩頭解白。寒暑催年不可逃。可逃惟有一著子。天地有壞他不死。不在深雲遠壑求。不離現前日用處。穿衣喫飯莫放過。生心早是路頭錯。一路光明變識情。改頭換面由渠作。瞥然悟識情。即是金剛座。一切萬物屬生滅。惟有此座常堅固。不是英靈大丈夫。阿誰占之得安妥。得安妥。汝字汝堅不虗度。我歌信口不思量。傍人讀之笑我狂。惟有汝堅信不疑。晨昏吟咏遣時光。遣時光。春花爛熳香何處。不用鼻嘗用口嘗。
此色不異奔茶棃。來往風塵不染泥。願君此心如此色。一點孤明常歷歷。又同日月破幽霄。昇沉宇宙無踪蹟。此衣披之不顛倒。願君此身常皎皎。朔風吹雪天不寒。又作蒼生黃綿襖。此衣又同青山雲。卷舒自在為甘霖。一切枯槁被恩澤。無情亦生懽喜心。與君聚首不甚久。知君心地少塵垢。臨別遺君此衲頭。願君精神常抖擻。耳根如鐵捲不轉。相逢依舊春風臉。黑白叢中標格奇。魔外望之心膽戰。我去矣。君須記。雲影天光總我情。閒朝靜夜休相憶。休相憶。絕情識。一點孤明常歷歷。此色不異奔茶棃。願君此心如此色。呵呵呵。咄咄咄。到頭光景何消息。白白白。黑黑黑。君之脉。
我聞君家住衡岳。出入常隨猿與鶴。消閒更解弄潺湲。絕勝風塵爭奕博。又聞衡岳有懶瓚。只會穿衣并喫飯。眾生苦海正浮沉。隈藏岩畔渾不管。丈夫兒。既出世。不為眾生作何事。焦芽敗種非大根。唯堪打殺餧狗子。普天之下皆王土。汝獨潛心恣懶惰。假使天下都學汝。眾生淪墜復誰度。懶病不除害非淺。此風從今不可扇。君不見天子懶惰社稷亡。丈夫懶惰家不昌。農夫懶惰致餓死。蠶婦懶惰蠶必僵。汝這漢。沒思算。專以習懶為慣便。懶病既成無藥醫。平生一事無所辦。汝不聞如來呵懶為毒蛇。昏蔽靈臺苦無涯。頭出頭沒生死中。幾能得覩優曇花。君既歸。懶瓚想必舊相知。為我殷勤致此說。從今勿以懶為辭。聞此說。仍不改。猶復松蘿貪自在。與我一拳打殺伊。敢保長刼無罪債。只恐君。力量小。反被懶瓚到打倒。一塲敗闕天下聞。惹得兒孫聚口笑。
彭城山上雲。彭城山下水。聚散及浮沉。人代迭終始。君不見人生大塊能幾何。黃河東逝無回波。豪華過眼曉天霜。誰能百戰爭山河。楚漢雌雄一夢勞。其餘蹄涔安足多。世謂先生見幾蚤。侯印棄之如腐草。超然故托赤松遊。到頭那得韓彭惱。此據先生跡。安知先生心。先生在報韓。功名非所忻。秦亡心事了。不去何沉吟。又不見功名長生不相遠。棄彼取此識亦淺。我知先生天機深。刀圭羽翰都非戀。因登古寺賦此歌。偶將墨跡洒烟蘿。先生莫笑太多事。男兒志氣情難磨。難磨若是蒼蒼[山*畾]。河遷谷變無定軌。惟有先生一片心。恒與茲山增秀美。
君不見龍與蛇。本無常。龍若有欲即為蛇。蛇能無欲鱗蟲王。世人所欲固雖多。飲食男女為六疴。若以飲食較男女。男女又為欲之戈。漢高祖之大度。楚覇王之強悍。一火咸陽心不悲。虞姬別時情何軟。淮陰功高尚忍誅。戚姬臨決苦躊蹰。能將欲海輕掀倒。自古人閒幾丈夫。西施不知是何物。傾城傾國無多力。當時若使留於越。越覇諸侯亦未必。又不見五百仙人善馭雲。去來空際盡超羣。纔聽宮女一聲曲。神力俱遭欲火焚。蘇子卿。持漢節。吞氈噉雪命欲絕。死生朝夕不可保。胡婦生兒猶所悅。欲之難斷有若是。難斷能斷須男子。男子斷欲尚多難。婦人失節何足耻。言雖反。意甚切。字字分明心吐血。是男是女能斷欲。誠為世上真豪傑。扶人倫。整世道。苟非豪傑寧堪造。饒有周公伊尹才。未能斷欲終顛倒。大可笑。大可笑。好漢多迷尿屎竅。臭皮袋上巧莊嚴。相看莫不稱為妙。殊不知四大合成身。四蘊攢為心。若以四四觀。身心何處尋。煩惱海。豈有邊。龍蛇出沒足雲烟。人欲關頭雷雨深。等閒換骨阿誰先。
君不見隆興東龍泉西。稜層窣堵倚雲霓。山高靈骨鱗蟲長。地發琳瑯鸞鳳棲。老別傳。願行堅。峨嵋補怛咸周旋。戒珠圓潔光飲日。興福十萬并八千。了此心。非一生。十方三世時精誠。誰料髑髏無著處。清涼山裏伴緇英。金閣嶺。亦曾住。再來矢願立標幟。可憐一片好心腸。深郎徒剖驢肝肺。照法師。涅槃義。皮肉相連無斷際。生公盡道是前身。來往白雲知幾祀。臨終時。顯大機。講堂端坐稱阿彌。十氣未殘神獨逝。蓮花國裡誕嬰兒。義禪客。實難得。天生一段混沌質。無論早晚話頭勤。採藥林閒忽禪寂。紅日暮。不知歸。虎豹羣中身正遺。兒孫滿望阿爹還。燈燭相尋鳥道迷。古㵎邊。定松烟。癡兒一見呌蒼天。如何連日不歸家。却向深林伴虎眠。既喚醒。忘所證。猶道須臾無片頃。爾曹無故惱老僧。好塲瞌睡多破靜。這三老。誰解表。輸與皮毬閒炒鬧。家醜翻騰無剩留。浩浩聲光千古調。齊一變。至於魯。魯一變。至於道。從粗至精成風教。花落花開不記春。年年黑白來祭掃。此道塲。初起難。數番血戰清寒巖。鎗疤刀口誰知痛。會首當年命幾[拚-ㄙ+ㄊ]。助戰者。老與少。僧俗橫死真可悼。而今大眾得安然。饑餐渴飲皆溫飽。如是恩。莫忘却。舉首虗空有菩薩。行藏好歹渠盡知。勸君莫為沒傝[仁-二+(天/韭)]。我作歌。意甚美。但恐吾曹忘所始。始忘本折枝葉衰。前人辛苦成何事。話到此。肝膽裂。知恩報恩須豪傑。春來寺外桃花開。前後殘紅亡者血。
自洗飲風微。至馬上得天下之雄。而功利智勇。波震塵飛。君臣交猜。朝富貴。夕誅夷。然趨之者。猶如夜蛾之投燄。哀哉。及先生足加帝腹。恥纓紼。而激清颷。延至李膺范滂之徒。不以死生易義。槩桐江一絲之餘烈也。今幸過祠下。因寄短章一弔先生。吟曰。
三召兮不能榮先生。一退兮不能高先生。榮高既外兮則先生不可得而名。唯山高水長兮。一瞻先生之眉宇悵然而行。
扶桑之西。黑水之東。勞盛凌厲。海色朦朧。奇岩異壑。曲㵎巨峰。烟雲深處。驚濤振空。中有美人。寂默禪宮。予曾扣關。如桴擊鐘。不慮而酬。即問而通。見斯蒼犢。背負仙翁。展卷勿收。意托冲融。神遊混茫之初。跡符既判之後。長者緒言。久承下風。覩物思人。真懷忡忡。
明月在青天。流泉在碧山。素輝與寒響。靜聽有無閒。我有所思兮。美人紛未還。時陰固難待。奄忽鬢毛斑。結屋松蘿深。況連清溪灣。輕舟飄白波。漁父多軟頑。既去仍復來。華鱗得非艱。欣然換濁酒。一醉忘萬般。拍手喚不醒。遊魂江海閒。風濤未可測。彼岸宜早攀。
嗟哉世閒人。所計何其短。但欲遂目前。終古竟不管。形骸有敗壞。真光常自在。不滅必受生。生必酬業債。今生弗如意。前因所招待。貴賤雖有殊。業鏡寧假借。形端影必佳。面惡形必怪。少年如春花。既鮮豈不萎。常將萎事看。安俟零落悟。
莫謂出家好。山居絕閒擾。年來苦更多。開口向誰道山地枯。山田瘦。枯瘦豐收能幾斗。往來賓客強支持。分外徵求何所有。況復三年兩度荒。每日吞饑如餓狗。說到此。淚如雨。莫若離山托鉢去。翻思佛祖舊叢林。難將一旦委荒楚。君不見靈岩寺。大小禪房皆廢棄。老僧乞食未歸來。白骨不知葬何地。流泉聲。難可聽。誰謂靈岩四絕英。松風今作斷腸吟。木偶聞之亦淚零。
師之所得。以無得為得。所以處失而未始失也。以其未始失故。凡莊嚴淨土。崇麗緇林者。觸願而成。雖雲山可磨岷江可竭。師之德容充如也。一旦棄我而逝。寧無悲乎。故以辭悼之辭曰。師來兮以慈悲為釣。師逝兮而性命合妙。青山兮師骨。流水兮師笑。余痛哀兮垂照。法梁折兮孰肖。鄙詞瓣香兮一弔。
君不見晉陽方山李長者。愛虎䭾經不用馬。大賢村頭高山奴。一見至人便能下。嗟哉世道衰。斯文竟成假。空聞冠葢名。已乏舊風雅。馬家古佛堂。土室久荒涼。長者去不返。佛日誰洗光。慚小子。生何晚。雙林那堪紹緇袞。見賢思齊非憚勞。尋山問水叩玄閫。我曾聞華嚴經。十方如來之典刑。四重法界難思議。孰能揮毫無留停。譬百川。爭赴海。萬里雲濤煥文彩。又如春光在萬物。洪纖濃淡皆自在。理法界。喻夫水。水結為氷事相似。互成互奪等屈伸。千舒萬卷不離指。最難悟。後一種。事事無拘非襍氄。輸與文殊阿逸多。當陽頌出價增重。懷州牛。嘉州象。張三吃草李四脹。更兼空手把鋤頭。明暗相參呈伎倆。日用中。露形容。含毫臨紙何匆匇。星霜五易論告成。世傳天女俱騰空。又聞長者初來時。囊挈經書歷險危。風霜一夕震林谷。老松拔去泉如飴。至今巖僧仰饑渴。聖師厚德寧忘之。達觀憨。出苔龕。蚤春結伴下寒嵐。芒鞵踏破幾層雪。神福山原試一參。廣眉朗目躡上峰。丹唇紫臉髯不同。身長七尺有二寸。天開法海真英雄。殷勤再拜不忍別。行行回首烟雲重。
我聞太極老人乍夢之後。而兩儀始行。自是特立環立於大塊閒者。惟山焉耳。震旦中。祖崐崘。高三峨。尊五嶽。奇傑牢盛。神異蓬萊。今有易崐崘。退三峨。隱五嶽。進匡廬。而獨式焉者。葢匡廬之山。清深憨秀故也。清則離垢獨立。深則幽討莫測。憨則近厚。秀則遠媚。若人取之有以哉。憨憨子聞而為之歌曰。清兮本無染兮。深兮難討測兮。憨兮且有容兮。秀兮遠媚兮。奚獨全此四德兮。予其望之厚兮。
君不見高山岩曲有流水。烟鎻雲藏人不覷。白足窮幽偶識之。倚杖徘徊不忍去。泉泉泉。何其玄。儼若欲語聲弗全。又不見伯夷清。巢父潔。若喻此泉難我愜。澄公講餘來彈舌。蒼虬作雨潤枯渴。令人長憶胥靡君。泥塗板築龍蛇穴。
江水忽起兮。江水忽伏兮。起兮伏兮。是誰所使兮。心水本澄。忽然怒生。怒既為媒兮。所謂喜者。不煩介紹自然而相賡。是事甚易知兮。柰何觸事而迷。起伏無媒。風哥作戲。蓬蓬然而來。寂寂然而去。來兮去兮。其誰之命。說者曰。有陰陽。而後有動靜。風兮風兮。陰陽未判兮。廓然昭徹兮。此為渾沌之老。敢問此老之先。曰太極無極耳。嘻。無極之先。孰名無極。或曰。無極之後。名德始興。憨憨子抱膝而歌曰。名兮實兮。相互而窮兮。所謂無極也者。太虗塗彩耳。喜兮怒兮。一心未生兮。果異果同兮。喜怒既發兮。有待無待兮。知有無者。果然真兮。果然妄兮。有能析兮。則江水之起伏。富兮貴兮。貧兮賤兮。皆春風中小兒騎竹馬耳。知此則風之所始。在我而不在物矣。昔人有偈曰。大地山河是阿誰。了無一法可思惟。燈前喜怒自起倒。敢問西隣知不知。咄。夜來處處鳴鐘皷。敲破髑髏人不知。
君不見湘水湘山天下希。烟濤空翠交相輝。片帆杳然向深處。掉首方悲人世非。賈傅韓生曾去來。滿前幽勝成思歸。好山好水不解賞。此道遙知未入微。又不見懶瓚。憨眠石枕頭。禪心如水清無休。千峰但覺芋火煖。那知世上有王侯。君承王命辭燕山。拂拂秋風兩鬢斑。岷江洞庭遠更闊。虎兕魚龍日夕環。覺有心。見有身。無端明鏡忽生塵。騰今耀古光自在。相逢幾箇用天真。莫道此言淡無味。無味之中無限春。朱陵高。久寂寥。回鴈峰前荊棘饒。狐兔成羣笑復哀。驅除剪拂金湯勞。臨行更勸一杯茗。兩行熱淚沾緇袍。
勺水何必滄海水。愛石何必太山石。此石此水意甚深。白雲碧草誰復識。誰復識。誰復識。見說先生手自壘。一花一木皆自植。吾雖無心來此中。恍若先生共相揖。
紫栢老人集卷之二十八
明 憨山德清 閱
這皮囊。無好醜。空色從來莫能牖。自是當人情未消。千零百碎分淨垢。君不見。元沙老。髑髏面前金剛倒。費盡精神扶不起。使人常夜徒悲懊。岑大蟲。逞家風。快言叢障本來空。一朝拶著難伸訴。業障依然障不通。兩禪伯。心路直。血血刀刀無愧色。公案分明請試觀。冷灰豆爆知恩德。透此關。便不難。掉臂縱橫恣軟頑。但得胸中無夙食。從教藥病自般般。聖凡情。頓坐斷。不住中流豈兩岸。須知死水不藏龍。雷電光中看胡亂。看胡亂。看胡亂。末上通身出臭汗。生殺交加意氣閒。大底輸他本色漢。
靜菴上人將鑄銅為像。一旦辭予出山。予問此行奚為。曰造佛去。予曰。佛如可造。空可青黃。若知泥佛不度水。金佛不度爐乎。莫若鑄心為佛。大水稽天弗能漂。刼火洞然弗能燒。顧不偉哉。焉用範銅為乎。上人曰。我聞氷可以為水。色可以為空。土木銅鐵。皆可以目得之。色乎非乎。若然者。心無形段。空無邊際。即空即心。即心即空。空兮心兮。孰得而思議之。範銅為佛。有何不可。古德有言曰。若人識得心。大地無寸土。寸土尚無。指何為銅。予曰善哉。子行矣。乃作歌以壯之。歌曰。刼火洞然天地灰。毗嵐吼擊三禪隤。鑄銅為佛不可壞。常光千古破昏埃。此行秋深時漸寒。歸來應是桃花殘。文殊老人頻相喚。夢裏春光興易闌。君不見鴈塔稜層高入雲。龍藏稀奇難可聞。等閒莫把年光玩。老病休將口舌分。呵呵呵。會得麼。剝皮刺血苦何多。豈是古人無所見。行邊早晚細思他。
沁水諧觀兮不遷。遙入潭柘兮獨還。白雲忽散兮寧堪。不遠悼爾兮義完。生為死媒兮奚歡。死為生母兮奚難。了此而超然兮。即羣動而固閒。公若有知兮。懸解於去來之閒。
宛然一片大火聚。觸著當下誰不死。惟有命根久斷者。披之處處為標幟。又如初八天上月。黑白相參難辨別。朽枯髏內解龍吟。烏雲重疊清光發。莫謂穿舊不復美。華林曾示裴相國。再來非仗觀世音。老僧端取直壁立。君不見鳥窠拈起等閒吹。侍者當陽便知歸。陽天和暖披此坐。一切回互不回互。曹谿少室有來由。不是知音不點頭。或五位。或三墮。總是眾生寒之服。殺猪屠戶念彌陀。聖凡覿面謾分訴。謾分訴。銀盆盛雪月藏鷺。阿誰於此辨端倪。木兒石女堪分付。堪分付。不是綾。不是布。燦爛光明處處露。披之安坐風雪中。不異周圍設罏火。設罏火。點雪投之可見麼。若還不見總顢頇。見之無事討事做。
我登廬山時。東林訪君子。別後不幾年。君子取高第。黃粱夢未全。忽聞已棄世。花開終必落。人生終必死。花落還復開。人死竟不起。此情向誰言。耒陽有名士。以人還自驚。無常無彼此。縱活一百年。不過先後耳。君子君子兮。望雲空相思。聰明泉不枯。聲咽何時已。
君不見。富貴人所喜。貧賤世所厭。古往及今來。升沈寧有限。惟有達道人。榮辱俱如幻。漢高祖。楚覇王。爭鋒氣勢何昂藏。正眼看來總是空。長安彭城俱荒涼。亞夫塚。蕭何墓。荊棘深深眠狐兔。山河不改勳業盡。奚必從前多勞苦。大不若。林閒叟。寵辱胸中曾不有。白雲去住本無心。泉石城隍恣遊走。或愛靜。或任喧。超然直下了非關。萬籟寥寥夜月寒。何妨花炮共相看。聲悅耳。色供目。聲色叢中誰解悟。常光生滅兩俱遺。千峰寂歷心如谷。又不見張相國。馮司禮。光燄輝輝貴無極。一朝福盡草頭霜。日出何曾睹涓滴。古如此。今如此。相逢誰是奇男子。聽炮觀花洞世情。掛冠岩穴尋高士。薦大機。聞塗毒。彈指根塵成石火。羽化還同氷夾魚。陽回大地俱懡㦬。學無生。即無死。生死從來互相起。生若無生死亦無。孤明歷歷照千古。要會得。須豪傑。一切情頭都斷絕。譬如香象脫覊鎻。縱橫不受人牽拽。人聽炮。我亦聽。人觀花。我亦觀。就中別自有玄端。妍醜交加慧鑑前。片心湛湛喻寒潭。寒潭水。清徹底。富貴貧賤如泡翳。碌碌珞珞有何期。輸吾枕石和雲睡。
皮毬道人。以四國王相勝負而未調。或以火攻。或以土遏。水風二帥。復激而皷之。大戰不休。是以陰陽弗和。結為寒涎病。求醫於盧扁。賈術於華陀。皆為之縮手。且曰。此病根於混沌之初。發於太極之後。證自而相須。有識而致之。非我曹可以療也。皮毬道人側聞而笑之。遂發而為歌。
皮毬道人抱痰火。咳嗽寒涎朝暮吐。四大相凌未易調。一呼一吸無常主。達此理。真快活。謾言天地為棺槨。此是莊周夢裡談。無生路上渠難摸。既無生。寧有死。一切屈伸皆幻耳。乾坤亦是臭皮囊。囊中膿滴奚相惜。千萬劫。如一瞬。南嶽關門何太鈍。由心造業業生灾。勞頓儂家失本分。君不見一念不生佛亦幻。既生有覺覺生情。常寂光中受磨難。離圓覺。無六道。廢六道。無三乘。增減關頭理不明。醫王設藥聊蕩洗。皮毬道人一身輕。一身輕。徤如狗。衛主譊譊不歇口。相逢誰悉片肝腸。濕草功勳亦曾有。罷罷罷。變毛骨。曼殊大士騎未足。於今只上峨嵋山。象王隊裡超拳拲。又不見遺二道人最相愛。燈前為我償筆債。一行兩行寫病單。皮毬道人常不壞。常不壞。太自在。房山深處覓春光。巨桃易杏誰偷賣。孫郎藥貴近來風。飄零鮮蕚無人曬。身既爾。物亦同。痰火機關萬法通。造化莫瞋漏真訣。誰家園裡杏非紅。
撓柴好。撓柴強。古人標格誰敢忘。無分老少與賢愚。一聲梆響下禪床。下禪床。看轉變。歘忽更頭并換臉。人人圍片破簟肩。翩翻隨眾出門遠。一步高。一步低。孤懸鳥道路蹺蹊。風團冷氣攻心腹。日照氷崚滑似泥。到雲深。稍停息。天寒地凍難久立。揀得枯株竊喜輕。誰知雨打中心濕。撞著了。重也罷。安上肩頭逐步下。高坡峻嶺轉折煩。幾迴蹉脚心驚怕。不做過。寧知苦。往往偷安恣懶惰。直待親身經一番。從今去後知回互。喫熱飯。睡暖坑。也要回光暗自想。大家若不共勤勞。安能有此清福享。撓柴強。撓柴好。居山莫要閒炒閙。衲僧既欲煉昏沉。撓塊柴兒勿生惱。
龍泉侍者名道開。白雲飛去又飛回。山深迢遞勞去來。蕭蕭祖道生塵埃。羊蹄馬跡遍蒼苔。優曇枯悴不復開。幾番搔首憶黃梅。輪椎斵出梁棟材。竭力晚季支傾頹。犒汝特賜茶七杯。
彭城山上雲。彭城山下水。聚散及浮沈。廢興不可數。君不見。人生天地能幾何。黃河東逝無回波。豪華過眼曉天霜。誰能百戰爭山河。楚漢雄雌一夢勞。其餘蹄涔安足多。世謂先生見機蚤。侯印棄之如腐草。超然故託赤松遊。到頭那得韓彭惱。此據先生迹。安知先生心。先生在報韓。功名非所欣。秦亡心事了。不去何沈吟。又不見功名長生不相遠。棄彼取此識亦淺。我知先生天機清。登仙冲舉皆無戀。因登此山作此歌。偶將墨跡灑烟蘿。先生聞之謂我何。男兒意氣情難磨。難磨惟是山與水。河遷谷變無定軌。惟有先生一片心。恒與茲山增秀美。
我正生兮五蘊本空。師方滅兮一真無待。本空則生而無生。無待則滅而非滅。生而無生師不異我。滅而非滅我不異師。師我窮極。炎罏雪飛。此中有旨。誰復提撕。我今哭師。非悲之悲。師其有靈。鑒我寸思。
余寓傅侍御之紺圃。以時事多感。又見其俗尚強喜誇詐殺伐。故淹留日深。冀以化之。一日禮佛聞嗚嗚聲。視之。則見梁燕巢佛頂者。遷壘於偏掖矣。余不覺泫然。葢余挂錫幾三月。此方疑信朝暮無常。燕乃知罪福。避佛遷巢。則佐我化多矣。豈羽蟲之欲累輕。而靈隙猶存。不若人心凶昧。本心蔽盡歟。因悲慨作歌。誰謂羽蟲愚。羽蟲人不如。年年壘巢當正梁。今歲自遷偏掖居。大為主人供聖像。竊恐糞穢罪難除。細思想。誠可悲。飛鳴之類何知機。人乃最靈萬物首。腥臊唐突入禪期。我重此燕異常鳥。形雖昧略信三寶。倘爾聞經悟自心。羽蟲可作慈悲棹。慈悲棹。紅日落。幾回渡頭待行客。無明浪裏作津梁。始信羽蟲人不若。來紺圃。讀此歌。歌中滋味苦心多。莫謂喃喃口海濤。急要人人出愛河。這段緣。非無端。只因燕子成此篇。由是觀之鳥我師。師恩師德敢不傳。
君不見。北帝震怒寒飈生。蒼雲彤霧馳太清。木榻林扉睡起時。出門一片瓊瑤明。懷美人。鬱幽思。䇿杖孤遊飄泊子。地凍山氷草木強。獸踪鳥跡渾莫視。明窗下。法華論。焚香坐閱陶所悶。紙勞字故念初澄。非思量處牛眠隱。寂滅體。光明腰。三周九喻皆皮毛。相逢若問渠頭角。萬壑千岩雪徑遙。纔眨眼。即不見。行步如風又如電。惱殺揚鞭喚不回。熊窩豹窟多坑塹。荊棘林。煩惱域。憎愛交加埋自己。蘆芽清勝異風塵。早晚歸來眠露地。歸來兮。勿帶伴。火宅眾生心路險。同床合被尚相猜。何況烟霞沒量漢。沒量漢兮閒不徹。冷看侯王營黑業。至死不聞知見香。茫茫苦海何時竭。又不見生天上猶有墜。人閒富貴能幾日。春花雖好豈常鮮。到頭零落風雨急。夫差驕。勾踐辱。臥薪嘗膽勤報復。只今吳越舊山河。年年惟見芳草綠。爭如七軸妙蓮花。深雲淨室頻翻讀。頻翻讀兮塵習斷。靈山一會曾不散。凡聖交參赶閙塲。拈華微笑頭陀慣。如是相。無委曲。和盤托出寧掩覆。自是眾生情見深。醍醐上味翻成毒。開侍者。頗可惱。杖屨翩翩何處倒。齊魯風高落木寒。長更那得黃綿襖。好歸來。聽此經。簷前共看天花落。
昔人有以利為病者。則重名以藥之。病名則藥以重生。病生則藥以重忘。殊不知利不自利。名不自名。生不自生。忘不自忘。皆相待而有也。故白黑紅綠。初非有色。而或者色之。豈非忘湛醉綠歟。紫栢先生偕二三子。問狄生疾於湛綠亭。覺非子進曰。大師來。不一發藥乎。先生舍然大笑曰。紅綠白黑。聲聲色色。乃至飲食男女。萬物精粗。如冥湛而不昧綠。孰非良藥。覺非曰。若然者。奚不曰湛六。而曰湛綠。先生曰。書不盡言。言不盡意。聖人設象以盡意耶。夫象者。似也。故綠即六也。九方臯之相馬。略其玄黃。取其神駿。今子膠之乎玄黃。則所謂神駿者隱矣。歌曰。
湛兮綠兮。雄兮雌兮。苟非其人兮豈易同歸。介然有知兮則屬妄想。槁然無知兮則倫木石。復揣摩兮愈得愈失。非開朗兮孰能辨析。
吳江丁生幼業儒。屢試不第。遂棄去。問津無生。既而將祝髮。其子求父。得之雲陽。號咷白父曰。兒雖家貧。饘粥可供。何忍棄故土。去異鄉。丁生舍然大笑曰。三界以名言為體。名言以因緣變而有。浮生於因緣變中。變態萬狀。子也。父也。親也。疎也。榮也。辱也。死也。生也。譬如龜毛繩。兔角杖。繫風挑月。豈可以泥哉。小子行矣。無悞乃翁大事。紫柏先生壯丁生之言。哀其子之誠孝。贈之以茅以吟。
吳江江上月。此夕照茅山。茅山山上雲。送汝吳江還。人生乃小夢。逆順徒悲歡。試觀心未生。何缺復何完。茅山雲。吳江月。父子恩情卒難割。卒難割。到頭恩愛終有歇。君不見五世後。慶不賀。喪不弔。使汝由之不為道。霜毛頃刻隨刀空。昨夜頭痛長五峰。得道歸來撑渡船。兼載冤親無我中。
今夜佛香菴前坐。明朝瀨陽江上別。今夜月明照坐客。來宵月明照行役。行踪去來故無定。月明在處常相識。常相識。犬吠雞鳴報消息。月明若使堪把翫。海上神仙肯蛻骨。
人事卒難遂。年光不可留。是非橫劫掠。使我莫自由。豈惟今如此。往古恐相侔。但若得聞道。死生付波流。何況榮與辱。不殊雲空浮。君不見。猪揩金山金愈光。小人君子各有長。小人懷惡則忘善。君子懷善惡必忘。終來善惡不到處。自是君子快活堂。一夫快活天下安。一夫愁戚天下難。丹山碧水益道心。金釵換酒王公寒。又不見李彌遜。李生佛。崇學祠前虎渡橋。行踪月明猶髣髴。山僧本是方外賓。竹杖芒鞵何所親。却言遠尋李生佛。七闔寧復畏嶙峋。
道人往年乞食京師。諸中貴紛然爭飯道人。中有年少未冠者。諺呼為鳳頭。邇來抱病房山。而鳳頭者。又不遠來飯道人。則已冠矣。嗚呼。梵志白首而歸。隣人謂昔人猶在。梵志曉之曰。吾猶昔人。非昔人也。隣人皆驚愕其言。道人感鳳頭。不畏巖谷崎嶮。敬持主命。飯道人於深山。遂賦此。
昔鳳頭。今鳳頭。誰云今鳳頭是昔鳳頭。來者且未至。去者不可留。來去既非有。眼中見鳳頭。嗟哉世上人。當面昧鳳頭。鳳頭復鳳頭。橫計如奔流。滔滔正莫返。無風爭覆舟。大覺不忍看。垂手援癡牛。夜光暗投人。按劍誰非讐。嗟哉世上人。何人識鳳頭。
經殘老衲無餘事。手自窗前拂竹几。一卷橫鋪非等閒。烟濤空翠何窮止。君不見斷岸孤村富花卉。容顏零落妬山鬼。又不見一片閒雲度碧空。舳艫千里疑䘖尾。浪巨風高帆互飛。黿鼉出沒如螻蟻。看來性命微塵輕。弄險收成能有幾。半峰上。石磊磊。春去幽枝含蓓蕾。彷彿吳姬擬笑時。貪觀日暮不知悔。前王塚。後王墳。秋雨蕭蕭欲斷魂。相逢莫問雌雄事。得失還同谷口雲。今與古。柳生肘。富貴功名非我有。任他造物亂翻騰。殷勤抱住無生帚。鴟與梟。鸞與鳳。麒麟香象同一甕。長松雪重鶴巢傾。誰知打破漁人夢。烟霞曲。隱龍宮。鐘梵喧喧震太空。聞聲幾箇解入流。萬劫根塵當處融。運筆端。憑覺觀。念未生時誰所判。和盤托出與人看。始是英雄豪傑漢。咄咄咄。勿漏洩。落霞孤鶩兩俱絕。水色山光一鏡懸。通天別有超情訣。
君不見萬花深處清涼寺。山迴水遶清佳處。昔有幽人此練心。黎羮藿食知幾祀。一旦荊棘化樓臺。青蓮寶座踞如來。等閒忽作師子吼。魔外妖獸腦裂開。哲人既出成草莽。狐狼野干鳴如雷。琳宮金砌臥牛馬。其誰見之弗生哀。我愍往者心血枯。蒿萊力盡成精廬。相去未有五百世。寧能忍之不扶持。又不見布金太子芳名久。給孤長者隨方有。讀我歌。信我語。便是祇園賢檀那。慨然出手為之整。兒孫管取多魁渠。呵呵呵。智者誰。清凉一念未生時。萬花開處六門香。若人聞之領大機。領大機。勿生疑。業重終難味厭離。厭離二字聖賢命。常人聞之等糠粃。唯有英雄調不同。相逢一見便相期。畜生無有厭離心。安得為人秉彝倫。為人無有厭離心。安得聞道出苦津。不厭財。被財殺。不離色。被色縛。殺縛由來厭離缺。諸君欲邁風塵路。洗心厭離是真訣。
君不見眉山高入雲霄際。翠靄氤氳三萬里。其誰度夏清涼深。雪飛六月寒侵肌。銀鈎掛。懶能拭。一任垂垂壯風骨。南衡老漢調不同。時可入兮時可出。顯與晦。豈有常。譬如一手握復張。癡人見之有開合。了得寰中總不妨。巴江水。龍翻石。夢裡徒勞分遠邇。何處青林鳥忽鳴。醒來白象仍師子。山中樂。聲聞縛。大隱何須生執著。去住閒雲恣卷舒。從人笑我無圭角。五羊皮。一釣竿。無底盤中弄彈丸。浮空落地謾留碍。宛轉橫斜著眼看。秋風高。暑氣消。棧閣岩巒道路遙。翩翩瓶錫漢關險。二三法侶俱腰包。一箇下。一箇上。松畔回頭渾畫樣。足倦團圞坐樹閒。滿前黃葉扶清曠。坐復起。過幽曲。流水泠泠絕塵俗。却憶淮陰算計多。陳倉刁斗喧空谷。出不意。備不及。席卷中原無許力。英雄不見空聞名。玄猿月下啼山色。今即古。古即今。行人怕聽斷腸音。輸我胸中無所慮。萍蹤江海儘浮沈。
君不見五胡亂華綱紀裂。君臣相啖如蛇蝎。晉室翻成累卵危。奸雄竊保逞豪傑。老與少。弗忍道。骨肉流離委荒草。中國瓜分屬犬羊。腥羶滿地將誰告。仁與義。咸廢棄。七經二篇成故紙。佳兵尚武殺氣驕。直謂山河馬上治。佛菩薩。閔此輩。鑄頑為良慈雨沛。谷隱龍飛紹佛圖。樓煩豹變昭羣類。隨方設化順機宜。貴賤從風啟蒙昧。姚秦石勒悟初心。蒼生塗炭承茲濟。又不見勝井金枝秀異常。揚光將表醍醐瑞。三草二木均受霑。鼓聲那入闡提耳。投鞭斷流狹長江。強梁狼顧恣吞噬。出師安公諫再三。符堅伏軾佯瞌睡。一朝兵散霸業空。取笑千古真成戲。飄風驟雨刁斗鳴。生民無柰樵蘇計。廬山高。五峰峻。翠靄氤氳趺座穩。五篇六事邁巢由。天子潯陽詔不准。貪夫懦夫聞此風。孰不剛明消鄙吝。利世從來功績高。昌黎吉水猶猜忿。烏紗巾。天在上。雌黃人品休鹵莽。休鹵莽。人禍天刑指諸掌。我勸爾。慢弄文。凋淳損朴文為君。是非顛倒誠堪惜。鸞鳳驅入鴟梟羣。引後生。祖輕薄。短什豐章播唇舌。大方君子自有見。肯逐兒童營黑業。習鑿齒。劉遺民。襄陽匡阜挹清芬。片言一偈相酬唱。流光足啟萬世昏。邊風勁。侵骨冷。杖履翩翩尋勝井。白草黃雲古殿寒。遠公芳躅蕭條盡。蓮華漏。石棋枰。東林白社空留名。自慚小子道業疎。坐觀成敗難支撑。悲歌涕泗拽杖去。滹沱滾滾愁堪聽。
古人之志於學也。學則必成。今人雖志於學。迄未有成者。豈古今人知覺不同耶。葢古人之學也專。專而勤。勤而恒。恒而思。思而明。明而行。於是六者。斯須不敢怠也。而其學成矣。今子將遊學四方。亦能於此六者。持之有常。則古人不遠。聊贈以歌。作長途主杖子。
決戰從來貴[拚-ㄙ+ㄊ]死。決學從來貴自強。[拚-ㄙ+ㄊ]死臨敵心慷慨。慷慨之者敵必亡。自強不息學必成。寧慮中途無主張。所以古人志於學。尋常臉上生氷霜。美惡境界付虗空。不留方寸蔽心光。心光不蔽慧自生。慧生觸理無不明。理明覧教自相契。自然吐語佛智冥。佛智既冥天有梯。知君到此不生迷。歸來高隱黃龍潭。白足蹈遍萬峰西。相逢月下論疇昔。始證予言無不實。無不實。也是無端太狼藉。不是鎗旗惑亂人。要衒儂家沒巴鼻。
天上富貴人閒慕。人閒富貴天上唾。從來惟有達道人。天上人閒都覷破。栗楖一條橫瘦肩。窮山探水不知年。兩丸日月誰拋擲。滄海桑田幾變遷。君不見崑崙腹。飛來浙江號天目。一枝搖擺向東溟。怒馬方馳忽頓伏。雙徑縈迴雲霧深。五峰盤踞星辰簇。天所作。地所藏。待人而興名始揚。欽師一受龍神施。深湫漲為行道場。道成德厚動天子。王侯奔走為金湯。須信開池莫待月。池成水滿月自光。又不見幽岩樹。歷盡嚴霜春未遇。一旦陽和驀地回。嬌花嫰蘂紛相附。自唐來。至於今。烟霞朝市幾浮沉。何事東風撼塔鈴。殘紅流水澹人心。龍與蛇。無常居。山頭老漢八十餘。夜叉佛面振家聲。正令當陽肯讓渠。白兔踪。靈雞冢。暖足功高報曉勇。豈可人為萬物靈。逢緣不布菩提種。放生池。金蓮開。異香時復染樓臺。微風閒吹石上松。定裡初驚聲若雷。聲與色。休妄測。眼聞耳見不可即。兩者既然法法同。凡夫作佛無多力。怪底獃郎業垢昏。青天白日生疑惑。石解喝。螺解活。情與無情一機括。試將輕線石下牽。橫來竪去皆通達。螺既死。仍復生。百沸鍋中別路行。若人於此知消息。劫火毗嵐一任烹。且拈小。喻其大。了得頭頭本非昧。前朝後代祖師禪。善解施為何利害。趙州狗。無佛性。相逢舉著誰不病。一朝徹底忽掀翻。救却瞿曇窮性命。一大事。饒將相。管取懸知弄不上。非是欽師惑亂人。情斷輸他本色匠。子房謀。淮陰功。楚漢爭雄春夢中。飛沙何處鳴刀斗。醒來自笑兩成空。遮空相。元清淨。無邊剎海虗明鏡。一微涉動太山崩。今古紛紛憎愛柄。莫若早。直下休。千頭萬緒付溪流。明月溪邊趺坐時。雲空臺殿自清秋。嗟祖道。轉荒涼。狐兔成羣白日狂。三衣瓦鉢是何物。淫坊酒肆較低昂。水山勝。無過此。絕頂纔登收眾美。浙江濤接海門潮。觀音舌相拖牀被。大慧老。慈悲好。白雲却許紅裙掃。遊人若怪烟花迷。敢保先生未聞道。迷在我。不在人。境緣逆順陷根塵。迥脫根塵光獨露。閒花野草大家春。聊暫遊。未能留。阿誰追我雙溪頭。孤燈達旦話疇昔。臨別瓶窑情更綢。丈夫脚。肯閒踏。蓮花藏板期永納。分付山靈善護持。萬古蒼生無畏塔。
予聞萬物浮沉於生死者。情為其累耳。故未超情者。解奴人而而不自奴。何殊東施醜嫫母哉。因而信口歌此。
君不見蕭梁求為佛家奴。五體投地拜泥塗。至今天下聚口笑。誰知就裡存遠圖。又不見張子房。圯橋進履人呼狂。少年不恥拜白頭。強秦一旦為之亡。死生於人亦大矣。若比強秦難此彼。不笑留侯笑梁武。西施貌惡嫫母美。嗟世眼。見何短。是遠非近徒毀讚。塵劫不憂憂頃刻。緩者反急急者緩。子房亡秦為報韓。秦亡心事都已完。超然且托赤松遊。流水青山天地寬。人生大患莫若身。老子立言寧不真。既悟此身為大患。忘身事佛豈凡民。勸君夜氣清明時。細將兩者較疎親。蕭張所存志遠近。何殊青天與黃塵。眾人見小不見大。蟻垤龍峰等一巾。又不見眼為色之奴。耳為聲之奴。鼻為香臭奴。舌為鹹酸奴。身為觸之奴。意為攀緣奴。巢許為名高之奴。堯舜為天下之奴。老子為三寶之奴。孔氏為仁義之奴。釋迦為眾生之奴。達觀老漢為沒巴鼻之奴。長亦奴。短亦奴。美亦奴。惡亦奴。古亦奴。今亦奴。大道未判何爾汝。凡落朕兆皆為奴。嗟哉濁世顛復倒。不奴於汝謂我奴。譬如魚龍在水中。分疆割界嚴異同。殊不知離水覓魚龍。魚龍何所從。又如大地上。培塿與崑崙。離地辨高低。瞎子笑盲人。呵呵呵。會也麼。若知此。可來同度苦海波。
漯陽莊。漯陽莊。地廣天低野色蒼。碧樹塵希晝作陰。翠籐月上夜生光。凭淨几。對明窗。飯罷喃喃讀竺章。慧風颯爾卷迷雲。一輪靈鑒照無方。喜長夏。荒林僻。游子那能覓踪跡。鉢水罏香魂夢涼。共誰箕踞恣幽適。君不見寵辱陌。患得患夫驚俗骨。華髮蕭蕭孰解休。等閒氣斷空悲泣。兒與孫。縱滿眼。黃泉路上苦無眼。自家造罪自家當。悔恨生前欠營善。慈陰槐。翠蛟軒。培植構來知幾年。從聞閣覆垂玉堂。飛紅一片浮青天。朝與暮。勤功課。鐵磬聲中亡者度。右丞別墅改招提。輞川千載王氏做。嘆古今。錯用心。懶積白業積黃金。滿頭雪色買難消。歌舞樓臺變荊榛。吳王墓。齊王陵。年年歲歲記空名。金棺銀槨屬豪客。行人弔古枉車停。爭似聊城傅居士。為爺生子續傳燈。
房山奇勝天下寡。羣峰梁棟青天瓦。四圍翠壁鎻空明。就中幽䆳難圖寫。行鳥路。多恐怖。挾䇿捫蘿防失悞。禪流欲透死生關。百尺竿頭須進步。[拚-ㄙ+ㄊ]跌殺。危機竭。虎穴龍宮皆寂滅。對境無心方寸閒。懸崖跳躑須豪傑。閻老子。見此輩。業鏡分明罪難配。從來不落朕兆中。鄧公碾折馬駒腿。據尊卑。明彼此。丹霞燒佛亦合死。誰知禍著熱心人。院主眉須甘墮耳。冤不冤。屈不屈。生殺那論祖與佛。驢糞相逢換眼睛。夜光翻作路旁物。君不見雲深處。兜率鐘聲等刀踞。白拈老子解回互。明暗相參向誰語。言不言。知不知。雲邊老樹礙人枝。月夜幾回橫瘦影。驅烏錯解作蛇兒。行未里。頻滴瀝。點點有聲何處覓。一聲既爾萬聲同。眼聽清音太古笛。禪家樂。調自朴。不屬宮商辨清濁。去聖遠兮邪見深。紛紛魔子寧知覺。笛既爾。琴亦然。子期千古臥黃泉。料難拍手喚得起。伯牙安忍再整絃。高山上。有流水。一斗之名何代始。曾聞大旱為雲䨘。三草二木生悲喜。一六合。水可見。未合已前浪更險。若言龍去水即枯。性空真水成虗陷。如是觀。名正觀。魔外從教心膽寒。一大既然三大等。事事同條莫自瞞。頓悟了。識轉智。六七因中分等地。觀門逆順痛自強。年光宜惜莫虗棄。補處尊。相宗祖。知足天中施法雨。上方臺殿信玲瓏。龍象當年成隊伍。寒岩下。異草青。纔說興亡不可聽。空門尚復有消歇。人代安能無朽榮。漢高祖。楚覇王。山河百戰爭雌黃。請看而今安在哉。龍樓鳳閣草萊荒。笑淮陰。輸留侯。自成自敗誰之由。只為當頭一著差。滿盤棋子未央收。奇男兒。不見快。開眼却教婦人賣。相逢多少稱英雄。事到頭來皆納敗。春夢曉。聞啼鳥。古往今來事多少。昨夜東風過短墻。殘紅滿地誰相眺。初立表。華嚴老。法界精深試尋討。前三可以學解知。後一從來沒頭腦。殃及兒孫卒未休。天開林叟分青皂。皮毬道人強證明。也是自起還自倒。房山好。任行坐。峰巒面面如花朵。石磴蒼苔笑馬蹄。冷看遊人攀鐵鎻。上者上。下者下。流芳自古不可把。老病不與人相期。莫待臨時淚空洒。因有身。招寵辱。因有心。生好惡。苦海茫茫難濟度。直將兩者等乾城。那怕房山路頭錯。
羊生虎。犬生牛。指鹿為馬誰所尤。大抵人情反復閒。波瀾未必喻能周。勢所臨。利所在。血口論交心尚昧。況復相酬杯酒中。伊能便肯傾肝肺。君不見有形大者惟天地。包羅萬有纖不棄。暑往寒來興與亡。未嘗有心為軌則。孔方兄。勢耀伯。威福年來甚輝赫。骨肉相逢狹路中。死生榮辱恣所役。孔夫子。李老君。釋迦文。乾坤三老最超羣。直得於今伎倆窮。相看品坐淚紛紛。青者黃。白者黑。直者枉兮枉者直。禮樂詩書過耳風。五千十二乾蘆菔。孔方伯。勢耀兄。英雄彼此互崢嶸。證今作古古作今。仰憑神力無不成。自笑從來不安分。淡視二兄如土糞。同儕盡道且狥時。賦受剛褊情不近。窮性命。直甚錢。東拋西擲信前緣。寸衷苟有真機在。頭上安能無青天。雲山中。風塵裏。出處何曾有定軌。士庶公侯一道看。境緣逆順何悲喜。言之易。行之難。好惡關頭戰歲寒。自心未了強磨礱。到底情根未易[拚-ㄙ+ㄊ]。破鉢盂。折拄杖。一息不來都棄放。單單剩得臭尸骸。從他蛆出爛如醬。爛如醬。銀槨金棺無兩樣。南北山頭多墓田。未死誰非勢利匠。吾所言。大似正。歌之恐犯伯兄病。伯兄從此肯回光。迷雲鑠破呈心鏡。心鏡明。便自信。向來勢利真罪釁。即將此念擴充之。伯兄直下俱堯舜。又不見君子小人豈有常。魔佛還同雪與湯。雪消湯內重尋雪。何殊石女覓爺娘。這般話。甚易曉。未解為緣人欲擾。試看一念未生時。日用身心奚大小。忽頓悟。子得母。騰騰天性自相厚。死生顛沛只如閒。一段恩情無左右。千古始。千古末。如我所說理方達。若非我說別尋條。從教佛也奉一喝。
隔吉水兮望吉山。吉山之下誰結菴。菴前古道蒼苔滿。獨許白雲閒往還。
山居春。花木氤氳氣象斯。幽鳥一聲啼曉夢。等閒喚醒本來人。
山居夏。雷雨龍蛇爭變化。戶外階前雲水深。禪人憨臥長松下。
山居秋。石上裁雲補衲頭。一任西風頻落葉。園林芋栗已全收。
山居冬。雪覆千峰與萬峰。茅屋夜深成獨坐。地鑪達旦暖烘烘。
石頭船艙大幾多。我與公坐寬如何。一別三年不相見。幾曾離得上新河。然無船主為把柁。普門尋得觀音哥。觀音老哥我不異。今寄觀音到廣城。廣城亦不異船艙。我公朝莫富歡情。此情情在象帝先。千磨萬折觀音憐。故特分身作三老。長年為公撑此船。此船撑到安穩處。何怕風波浪潑天。浪潑天。浪潑天。寶船廠裏結因緣。我聞南海寶最眾。公載眾寶船滿乎。船若不滿重相見。觀音老哥意何如。意何如。意何如。巨峰海月明如鏡。照破支郎不丈夫。
襄陽龐公少檢束。白髮不髠亦不俗。世所奔趨我獨棄我已有餘彼不足。鹿門有月樹下行。虎溪無風舟上宿。不識當時捕魚客。但愛長康畫金粟。杜口如今不復言。龐公為人不曲局。東西有人問老翁。為道明燈照華屋。五言七言正兒戲。三行五行亦偶耳。我性不飲只解醉。正如春風弄羣卉。四十年來同所事。老去何須別愚智。古人不住亦不滅。我今不作亦不止。寄與悠悠世上人。浪生浪死一埃塵。洗墨無池筆無塚。聊以作戲悅吾爾。
藍袍不服服緇袍。身處塵諠慕寂寥。山水移來杖藤上。閒消那得白頭毛。頭毛白。雪覆層峰趣難得。從教熱惱化清涼。娑婆不異蓮華國。但將憎愛付岷江。龍堂寺裏龍初出。龍初出。千山萬山雲墨黑。火星撞見老比丘。伎倆難施空自泣。
直下千峰與萬峰。山中一雨瀑千里。流來深處湛然滿。分出池平映遠空。君不見源遠流長出處高。終歸大海作波濤。此言雖復尋常句。得意忘言理本遙。又不見言說法身無精麤。忘言得意皆真如。白雪重疊流水聲。側耳聽來有若無。自太宰。與諸君。麤言細語。如蟲食木。偶爾成文。有心無心路既窮。流水冷冷出白雲。達觀道人徤行脚。海北天南遍摸索。青山飽飯臥松下。泉聲咽石催夢覺。夢覺眼開天地寬。寒暄何處不安樂。偶然乞食來荊楚。淨業禪房竹几角。禪人笑而示此卷。兩耳泉聲洗煩濁。橫疑身在烟霞中。禪房何日誅茅縛。溪聲果是廣長舌。說法何勞口聒聒。
恣軟頑。恣軟頑。去聖遠兮無羞顏。髠丁六羣與七羣。飽食遊談胡亂攀。或攀佛。或攀祖。佛祖吾曹當踵武。羊質虎皮徧諸方。為非往往煩官府。官不知。橫生疑。玉石俱焚一同看。遂謂緇林無靈芝。三家村。七里店。善惡賢愚皆可驗。檢名審實情難瞞。善者賜香惡賜劍。賞罰明。奸莫逃。難將黑白昧絲毫。空門廣濶人烟眾。荊棘梧桐各有條。鳳棲棘。鴞聚梧。鳳鴞自然精神殊。莫因棲止眩毛色。鴞豈能作鳳鳴乎。佛知見。貴戒律。背則凶兮奉則吉。為僧若不斷葷羶。如來呼為髠頭卒。城市裏。山林閒。名藍真宇指可頒。相將十九廢七八。疎山石門徒悲潸。推所自。廢寺由。不因黃冠因髠頭。髠頭若使守戒珠。福田自然多秋收。實相米。飯如雪。嚼破一顆狂心歇。狂心歇處本菩提。光還自照無圓缺。僧如此。孰不敬。敬僧檀那心亦正。僧俗心光照不窮。疎山石門行正令。正令行兮神鬼泣。當機佛祖難攙柄。陳瑩中。人中龍。天台教觀有門融。上藍長老世英勘。宗教精深覺範翁。
君不見太樸未鑿混沌始。情與無情無彼此。瞥然一念是誰生。骨肉山河成礙窒。那羅窟。甚深密。底裏空明不可測。見說神僧向入中。雲邊千古遺包笠。聞其風。我亦來。幽岩感慨增徘徊。自慚身見仍還在。菩薩有門不為開。一直上。莫分別。凡聖都盧乾屎橛。當頭若許著思量。石人腦後重加楔。由是觀。休外參。眼聲耳色髑髏寒。常光一片色非色。乾坤攝取一毛端。又不見維摩丈室十笏許。百千師座皆容處。若言老漢弄神通。分明瞌睡成錯去。這妙用。孰不有。吃飯穿衣記得否。自是男兒不丈夫。超踔金毛變癡狗。風吹草。本非賊。望影狺狺吠不已。及乎大盜劫主人。煩惱刀鳴遂竄匿。業酒醉。何日醒。碌碌浮華俱酩酊。輕裘肥馬送時光。愁殺相知多此病。且由他。各管自。沐猴性躁方痛治。好惡關頭林木深。上下何曾有定止。鞭其後。即回首。叱去呼來不敢扭。掌中繩索尚相持。禪翁謾笑狂奴醜。明道易。履道難。習水情潭豈易乾。不是一番[拚-ㄙ+ㄊ]命做。說時似悟用時瞞。話到此。淚如雨。滴滴皆從肝肺出。相逢罕遇箇中人。愁人莫向愁人語。既有苦。必有甜。陰盡陽回峒口乾。閒來暴背解麻納。寧知身在重巒閒。夜來趣。忘人情。萬里烟波海月生。設使侯王知此境。便教敝屣視功名。
怪哉四大。誠吾患害。孜孜給其所需。念念從其所愛。未嘗少頃而哀矜。胡廼忘恩之莫大。正欲䇿進於清虗。反招增損於勤怠。正欲忘彼於無何有之鄉。不覺遷移於愛憎之態。幼而累父母匡扶。長以藉師資教誡。晝則役我如馬牛。夜則昏我如蟲蠆。登山兮氣喘神疲。涉水兮足寒腰瘵。動時纔覺。得其所宜。轉眼以成。無能靜時。方欲憩其幾微。倐爾千條萬派。我之恩德日隆。汝之過愆日敗。從今識破這冤家。任我縱橫俱自在。或赴火。或投崖。終不為汝生驚怪。或中矢。或嬰矛。豈復還為汝罣礙。但願人人出此情。何分九蓮及三界。若還一念被他迷。管取來生償業債。
連宵明月在何處。明月今宵始見汝。我問明月月佯聾。清光湛湛嬌不語。誰知不語意更深。明月無心解相與。海角天涯在在逢。根塵迥脫月為侶。月明若使有盈虧。拾得寒山肯輕許。李白把酒問月明。月明石門翻問予。予無所答指溪山。溪山明月常所處。我心即月月即我。我兮月兮謾寒暑。盧仝七碗生清風。予啜三甌問吳楚。吳王楚子安在哉。章臺餘艎夢空舉。雪消巴蜀春水來。羅岕龍團試重煑。瓦爐湯沸學雷鳴。凍壑一聲忘我所。
君不見文昌橋上月。幾回圓兮幾回缺。月缺月圓非無心。要知黑髮成白髮。髮白若使不復黑。無拘貴賤終埋骨。金棺銀槨與籧篨。骨朽到頭總須沒。又不見文昌橋下水。逝波一去不復返。花開花落知幾遭。流水送花無近遠。近送前川花自沈。遠送東溟花始損。雖分遠近皆殘紅。樹底悲歌何太晚。月兮花兮是何物。盈虧榮落信還屈。扣其兩端情自枯。情枯自然智亦訖。智訖情枯著眼觀。月明流水如湯沸。如湯沸。文昌橋斷應黼黻。黼黻文昌功最高。津梁萬古何崎崛。何崎崛。利害關頭情貴拂。情拂理通津梁成。頭顱水底休悲鬱。文昌橋上月明時。法食徧拋無煩乞。管教一飽忘百饑。髑髏夢覺心非佛。
雲峰如花公如春。春歸花自少精神。高山流水初不異。風月無邊欠主人。主人一去不復返。笑予何事來遊晚。梅花落盡浪花浮。片帆風飽來迹遠。舟停山脚望山頭。橋橫半空跨絕巘。見說羅公橋上行。仰看青天橋上偃。身心已視等虗空。虗空豈復有增損。翻身橋上東復西。下方人見驚不穩。羅公浩歌行雲停。聲滿乾坤誰復隱。歌聲全落麻姑泉。泉化為酒解愁本。愁本莫過利與名。利名又以身為鍵。身忘患忘神始全。神全風塵即閬苑。何必雲深覓從姑。却被麻姑笑凡混。羅公心曲歌中剖。摩利支天司北斗。一身多臂手縱橫。各執法物心豈有。有心兩手勞不勝。無心千手妙自偶。羅公此妙孰能傳。能傳問君有受否。有受心外則有法。根塵亢然神復走。身心翻作是非巢。利名鳥雀爭好醜。鷦鷯一枝身以安。肯學烏雅開惡口。惡口不開善口開。開言終與理不乖。橫說豎說萬竅號。天風寧出有心哉。無心根塵何彼此。如去如來莫亂猜。羅公此意得無得。暗將無得化春雷。春雷出地羣蟄醒。醒後三家夢自回。君不見儒釋老。三家兒孫橫煩惱。羅公一笑如春風。無明樁子都吹倒。旴江三月放桃花。兩岸紅顏知多少。莫道羅公去不歸。雲峰古路無人掃。
古人謂悟道難。予甚不然。特作歌聊泄微意。
君不見牛與馬。只愛憨眠不愛打。草肥水美情更歡。蹄角饑焦難可惹。水中魚。樹上鳥。一樣飛潛無大小。慕潭擇木最難瞞。駭弩驚鈎太分曉。又不見上達輕軒冕。雲壑松泉苦躭湎。空谷幽蘭獨自香。終須不逐清風卷。惟中人。甘縉紳。聲色遊觀意氣新。瓊林宴罷喝如雷。帶酒歸來燭已陳。田家苦。田家樂。苦樂浮沈任豐約。最是西風晚稻香。濁醪肥鴨對斟酌。南枝鵲。瀚海羊。蘇武當在冷獨嘗。馬市開來三十年。破膚將軍齒盡黃。人與物。殊階級。喜則揚聲悲則泣。莫言人貴物賤微。一念未生皆獨立。性所變。乃為情。憎愛交加理不清。須知想念即本智。覓水離氷佛豈成。臨濟棒。德山喝。馬面牛頭手段辣。士庶公侯隻眼看。是凡是聖從宰割。這些子。真妙術。掃却迷雲懸慧日。大家都在清光中。盲者依然黑漆漆。再方便。開覺路。內外推尋心無住。無住之心物我同。熾然成異因喜怒。喜怒起。初無性。離却前塵沒把柄。智者頓達能所空。迸出軒轅太古鏡。等閒用處辨妍媸。斷送瞿曇窮性命。悟道易。難在人。人而果敢冬可春。孟宗哭竹笋為抽。蛇奴雖鈍亦登真。滿天下。老和尚。一片舌頭橫贊謗。一千七百葛藤窩。都將截斷隨風颺。喫飯穿衣誰不能。死生榮辱奚欣愴。荒墳見鬼不生疑。便是金毛師子樣。
破棕履。聊相贐。蹈遍千崖與萬仞。試看脚尖未舉時。聖凡側耳雷電迅。勤警䇿。勿懈困。好把年光惜分寸。塞北邊南往返勞。不明大事千生恨。又不見老達磨。手持隻履過寒陀。嶺頭相見果是真。熊耳開棺事更訛。何如老漢這棕鞋。浪跡雲山與薜蘿。直饒大悲千手眼。管教摸索火中波。又一事。謾再卜。來去如毬轉轆轆。東村大伯最相知。幾回正笑翻成哭。妄念起。不須覺。信步茫茫最真朴。若離大地覓脚根。何殊離石求其璞。誠實語。若斟酌。失却木梳問鋤钁。向上程途有路行。賺煞呆郎自擔閣。
紫栢老。紫栢老。一枝笻杖探奇奧。但除中國未經封。勝水佳山無不到。惟此山。未嘗攀。春來絕頂叩禪關。五峰盤踞諸天上。雙徑瀠迴萬壑閒。唐國一。號初祖。芟茅剪棘開茲土。燈傳終古慧光寒。龍象繩繩爭步武。這擔板。不可綰。是聖是凡一切剗。直饒劍刃解翻身。早被儂家笑杜撰。法王孫。喻鸞鳳。豈逐山雞閒打閧。羊角風高十萬里。世閒榮辱誰能控。朝出將。暮入相。一息不來皆莫仗。拆天勳業目前雲。罪過閻羅肯輕放。君不見留侯揮臂入千峰。不事君王事赤松。不是好花開未遍。等閒臺殿起秋風。
海湧崔嵬高入雲。青松白石遠塵紛。烟蘿深處前朝寺。鐘磬風清時忽聞。我曾投䇿禮大覺。殿堂金壁光輝發。誰將龍腦焚寶爐。香雲繚繞沾摩衲。今日君家見此圖。當年勝事宛如昨。人生韶華能幾何。常年行樂不為多。君不見吳王盛時強已極。觀兵中國誰敢逆。黃池敗闕歸來遲。吳王山川帶羞色。英雄夢。在瞬息。平地宮花變荊棘。劍池今已屬遊人。惟有魚腸伴枯骨。又不見勾踐得意渡錢塘。如花吳女滿舟航。蛟龍欲得不敢奪。越王載之還故鄉。只今會稽仍復在。竹箭蕭蕭變人代。吳王盛。越王衰。越王盛時吳王敗。吳越雌雄夢一場。業魂千古償冤債。前車既覆後車鑒。一念回光復不遠。雖然大小不同倫。由來有理不隔線。我作此歌有深意。順逆關頭君却記。吳越爭鋒尚已非。儂家那復爭閒氣。澹泊勤勞是本行。精深內典明心志。從他面面鼓風波。一炷清香答天地。消遣春光展此圖。虎丘移入書堂裏。
羨公所居兮。高曠而遠塵機。重岩閴寂兮。麋鹿同棲遲。白雲抱幽石兮。未可以有無知。明月留清泉兮。豈可以去來期。雪竇撫髀兮薦此機者稀。余拽杖出山兮。孤松芳蘭牽所思。牽所思兮在離微。離則不可言說求。微則不可心想推。既不可求推兮。天地一指。萬物一馬。渠即是我我即伊。我即伊兮何所思。
看花來。看花來。花開花落樂多迴。人閒富貴亦如此。看花幾箇心花開。心花開。色本空。從來富貴花在風。風中艶冶與馨色。兔角龜毛豈不同。眼見色。耳聞聲。聲色場頭多愛憎。榮即喜兮辱即悲。茫茫苦海岸難登。看花好。看花好。寒暑相催人易老。從今熱惱化清涼。莫使清涼來熱惱。花即心。意最深。相逢幾箇是知音。文殊隊裏解翻身。塵塵剎剎皆黃金。花障眼。眼生花。分明本是却成差。境緣好醜心外無。天上人閒一朵花。看花去。看花去。凡聖有無切莫住。從來花相權最奇。既解放開又揑聚。問君把柄憑誰力。看花歌意休輕舉。
君不見戴郎短小膽氣豪。不畏岷江濤。不畏廬山高。慠然駕孤蓬。意思何飄飄。輕截蛟龍窟。閒尋虎豹巢。長松之下拜老衲。老衲無印佩瘦腰。戴郎所為為何事。敢挹玄津滋靈苗。靈苗一抽千萬丈。天風忽起摩重霄。見說稻花香十虗。金湯大法安辭勞。又不見戴郎裘敝黃金盡。眾人相逢無不哂。誰知屈乃伸之機。頭角崢嶸待雷震。泥蟠設無冲天志。丈夫雖生何異死。又不見勾踐報吳痛嘗膽。孟明拜賜心不反。破釜焚舟決一戰。晉人堅守出不敢。戴郎別我將十年。鬢毛相見驚蒼然。精神不似觀河時。負車猶困羊腸巔。自慚本是解空叟。不覺飲泣獨良久。青春古道不再來。戴郎此去莫甘朽。廬山山色鎮長青。岷江江濤鎮長吼。焰光一朝燒杏花。三尺烏紗也不醜。再來五老望番湖。莫言心事今朝剖。
紫栢老人集卷之二十九(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