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极拳打手论

吴图南


打手者,研究懂劲之法也。先师曰:“由看熟而渐悟懂劲,由懂劲而阶及神明”,旨哉言乎!夫究宜如何始能看熟?宜如何始悟懂劲?宜如何阶及神明?此著者仅就二十余年来研究所得,不得不贡献于我同好者也。

夫太极拳之各势,既已练习。则当首先注意姿势之是否正确?动作能否自然?待其既正确且自然矣,然后进而练习应用。应用既皆纯熟,斯可谓看熟也矣。

虽然此不过彼往我来之一势一用而已耳。若彼连用数法,或因我之看而变化之。斯时也,则如之何?于是乎懂劲尚焉。

夫懂劲者,因己之不利处,推及彼之不利处也。方我之欲击敌也,心中必先具一念,然后始击之也。反是,彼能无此一念乎?虽智愚贤不肖异等,而其先具之一念,未尝异也。

故彼念既兴,我念亦起。真伪虚实,难测异常。苟无一定之主宰,则必至于张皇失措。方恐应敌之不暇,尚何希其致胜哉!

虽然,当击彼之念既起,则当存心彼我之看法孰速:欲击之目的孰当?彼未击至我身也,可否引其落空?或我之动作,是否能动于彼先?待既击至我身也,宜如何变其力之方向,使落不及我身?或能因彼之力,而使其力折回,而还于彼身?此等存心,究宜如何始能得之?盖因我之某处惧彼之击也,彼之某处亦惧我之击。此明显之理也。然而避我之怕击处,击彼之怕击处。则彼欲胜,岂可得乎?孙子曰:“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此之谓也。

方此时也,再能默识揣摩,渐至周身之不随意筋,亦能随意活动。全体各部,均能发现一种反射运动。自头至足,无一处不轻灵;无一处不坚韧;无一处不沉着:无一处不顺遂。通体贯串,丝毫无间。自能心恬意静,变化环生。故击敌之际,彼力离而未发,即能知其将发。彼何处欲动,即能知其将动。其心之所至,无不知之。此皆由于明乎运动发劲之理,刚柔动静之机之所致也。

盖一动无有不动,一静无有不静。虚实分清,自能知其所以然矣。然后因力致胜,假力致胜,顺力致胜,逆力致胜,分力致胜,合力致胜。久而久之,感物而动,遇力便晓。无论彼之所用之力,为直线,为曲线,为弹簧线,为螺旋线。而我以无形无像,全身透空之身,加以出其不意之方法,轻灵奇巧之步法,闪展腾挪之身法,出入神速之手法,使敌瞻前忽后,仰高钻坚,虚实莫辨,应付为艰。当此时也,敌欲攻,而不得逞;敌欲逃,而不得脱。黄主一先生所谓“不用顾盼拟合,信手而应。纵横前后,悉逢肯紧”者,其太极拳打手之谓乎:斯时也,可谓懂劲也矣!

懂劲后,愈练愈精,乃至舍己从人,随心所欲,不思而得,从容中道。非达于神明矣乎:学者,果能尽心研究之,则玄玄之理,有不斯然而然者。

虽然,太极拳之妙用,三丰、宗岳诸先师己论之详矣!故不复云。然数百年来,能阐明其旨者,谁乎?要之,后有好事者,庶可因是而得之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