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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教育是用「體會」的

洪蘭


我去一個小學演講,經過音樂教室前,看到一個孩子伸著兩隻穿著襪子的腳,坐在教室門口哭,我正想問他為什麼哭時,老師一把把我拉住說:「不要幫他穿鞋子,開學已經六週了,每次上音樂課,他都要 老師幫他穿鞋子,已經三年級了,還不肯自己學著穿,每次都哭到有人替他穿為止,我們現在決定訓練他自己穿。他要自己肯學,別人教他才有用。」

我聽了非常訝異,怎麼有三年級還不會穿鞋子?父母會不會保護過頭了?老師說現在孩子成熟得慢,有進了小學還不會拿筷子的孩子,也有不會扣扣子的等等,令人想到英國的查理王子,連牙膏都要侍從替他擠。有人認為這是福氣,什麼事都有人做得好好的,自己不必動手,我卻認為這是看不起自己,把自己當廢物看待,侍從一不在,自己就不能生活了。

無獨有偶,回到家把報紙打開來看時,看到嘉義有位老師,讀者投書「小小晉惠帝,你我是幫凶」,原來這位老師在班上讓學生看一部電影《跑吧!孩子》,講一對小兄妹沒有錢買鞋子,輪流穿一雙鞋,有一天鞋子不見了,引出一串風波的故事。

演完後,老師問學生的感想,學生說鞋子不見了,再買一雙就好,幹嘛這麼辛苦,大費周章呢?電影中,小女孩的母親要臨盆了,她趕著去鄰村請產婆,跑到一半,鞋子壞掉,她只好光著腳跑過滿是碎玻璃和尖石頭的路,滿腳鮮血淋漓,我們的學生完全不能了解為什麼小女孩不顧自己的痛,還要繼續跑,七嘴八舌在批評她不會想別的方法,沒有想到她的母親正躺在床上等她去求救。

建國中學有位專門帶數理資優 班的老師,在他寫的書《我的資優班》中,也提到颱風時,豪雨引起土石流,把山地一個村莊給埋掉了,他在感嘆生命無常時,一個學生說:「活該,誰叫他們要住那裡,幹麼不搬下來到安全的地方住!」一句話令人馬上想到晉惠帝及法國大革命時的皇后瑪莉‧安東尼(Marie Antoinette, 1755-1793)。

我們的教育怎麼了?怎麼連第一流學校資優班的學生思想都如此幼稚?他們難道以為每個人都像他們一樣要什麼有什麼,吃好的,用好的,暑假去美國、加拿大遊學?

這種飽漢不知餓漢飢的反應,使我想起桃芝颱風來襲時,尖石鄉居民用直升機撤離,一位國小校長向某慈善基金會要求緊急安置款,該基金會竟然要校長先寫計劃書送過來,等他們看了再決定,遠水救不了近火,令人感嘆。坐在冷氣房中的人完全無法體會無家可歸的緊急性。

台灣的同理心,不但學生沒有,連大人也沒有。難怪政府官員的思考模式與決策都是如此自我中心,完全不知民間疾苦。他們大筆一揮「封山」,立刻斷掉梨山農民的生路,成堆的高麗菜爛在田裡,有車沒有路可以運下山去賣。孩子因此無錢繳學費,還得翻過中央山脈到宜蘭去上學,變成咫尺天涯。

看起來,我們真的是如嘉義 那位 老師所說的,都是幫凶。我們沒有讓孩子去體驗課本以外的生活,沒有給他們機會去感受別人的苦難。

歐洲有一個盲啞學校的校長規定,新進老師必須綁上眼罩一週,連睡覺都不可拿下,切實體驗盲人的感覺。校長說老師若不能體驗學生的狀況,便無法產生同理心,就無法拉近師生距離,便不會有好的教學效果。這位校長真是對極了,因為老師在綁上眼罩不見天日後,立刻體會到盲童的辛苦,不再責怪他們動作太慢,不耐煩的催他們快點。

台灣近年來自殺率一直居高不下,加上一連串的學童惡作劇,如把剪刀放在同學的椅子上,把同學的直腸戳破;把柳丁當球從二樓擲下,打瞎同學的眼睛等等,這些無知所造成受害者不可逆轉的身心傷害,終於使政府看到生命教育的重要性,開始推動生命教育。但是推行的方法仍然是課堂授課,由政府出錢編寫生命教育的課本,再擠壓原有的上課時數來「教」生命教育。

其實生命教育不是用「教」的,它是用「體會」的,考它、背它是緣木求魚,徒勞無功。老師只要不出一大堆家庭作業,使孩子有時間注意課本以外的生活情形,週末再安排孩子去孤兒院、老人院服務,從「實做」中體驗生命的意義,就可以大幅改善孩子的同理心。

父母本身也要改變「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的心態,不要一味追求高分,讓孩子誤以為只有讀書是重要的,其餘都不屑一顧。其實在現在多元化的社會,行行出狀元,能力比學歷重要得多。

《侏羅紀公園》(Jurassic Park)的作者麥克‧克萊頓(Michael Crichton)說:恐嚇是最卑劣的斂財方式。「不要輸在跑點上」就是句恐嚇的話,恐嚇父母如果不送孩子去補習,就會輸給別人。童年是人格成長、品德塑造最重要的時候,許多父母為了不輸在起跑點上,把孩子的童年犧牲掉了,真是可惡又可悲。

教養孩子沒有撇步,也沒有捷徑,父母最知道自己孩子的長處與習性,所以不要管別人怎麼補,安心的把孩子留在身邊,學習課本以外的人生知識。每個孩子都不同,天下沒有放諸四海皆準的教養手冊,只要孩子每天迫不及待睜開眼睛,想趕快開始他的一天,你就做對了。

人生是很公平的,現在你陪伴孩子成長,將來他會陪伴你年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