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學衷中參西錄 醫論

54.溫病之治法詳于傷寒論解


54.溫病之治法詳于傷寒論解

傷寒、溫病之治法始異而終同。至其病之所受,則皆在於足經而兼及於手經。乃今之論寒溫者,恆謂傷寒入足經不入手經,溫病入手經不入足經。夫人之手足十二經原相貫通,謂傷寒入足經不入手經者,固為差謬,至謂溫病入手經不入足經者,尤屬荒唐。何以言之?《傷寒論》之開始也,其第一節渾言太陽之為病,此太陽實總括中風、傷寒、溫病在內,故其下將太陽病平分為三項,其第二節論太陽中風,第三節論太陽傷寒(四節五節亦論傷寒當歸納于第三節中),第六節論太陽溫病,故每節之首皆冠以太陽病三字。此太陽為手太陽乎?抑為足太陽乎?此固無容置辯者也。由斯知,中風、傷寒、溫病皆可以傷寒統之(《難經》謂傷寒有五中風溫病皆在其中),而其病之初得皆在足太陽經,又可渾以太陽病統之也。蓋所謂太陽之為病者,若在中風、傷寒,其頭痛、項強、惡寒三証可以並見。若在溫病,但微惡寒即可為太陽病(此所謂証不必具但見一証即可定為某經病也),然惡寒須臾即變為熱耳。

曾治一人,于季春夜眠之時因衾薄凍醒,遂覺周身惡寒,至前午十句鐘表裡皆覺大熱,脈象浮洪,投 以拙擬涼解湯一汗而癒。又嘗治一人,于初夏晨出被雨,遂覺頭疼周身惡寒,至下午一句鐘即變為大熱,渴 嗜飲水,脈象洪滑,投以拙擬寒解湯亦一汗而癒。至如此涼藥而所以能發汗者,為其內蘊之燥熱與涼潤之藥化 合,自然能發汗,又少用達表之品以為之引導,故其得汗甚速,汗後熱亦盡消也。此二則,皆溫病也,以其 初得猶須臾惡寒,故仍可以太陽病統之。即其化熱之後病兼陽明,然亦必先入足陽明,迨至由胃及 腸,大便燥結,而後傳入手陽明,安得謂溫病入手經不入足經乎。

由斯知,《傷寒論》一書,原以中風、傷寒、溫病平分三項,特于太陽首篇詳悉言之,以示人以入手 之正路。至後論治法之處,則三項中一切諸証皆可渾統于六經,但言某經所現之某種病宜治以某方,不複別 其為中風、傷寒、溫病,此乃納繁于簡之法,亦即提綱摯領之法也。所尤當知者,諸節中偶明言中風者, 是確指中風而言。若明言為傷寒者,又恆統中風、溫病而言。以傷寒二字為三項之總稱,其或為中風,或為傷寒,或為溫病,恆 于論脈之處有所區別也。至於六經分編之中,其方之宜於溫病者不勝舉,今將其顯然可見者約略陳之於下。

一為麻杏甘石湯。其方原治汗出而喘無大熱者。以治溫病,不必有汗與喘之兼証也,但其外表未解,內 有蘊熱者即可用。然用時須斟酌其熱之輕重,熱之輕者,麻黃宜用錢半,生石膏宜用六錢。若 熱之重者,麻黃宜用一錢,生石膏宜用一兩。至愚用此方時,又恆以薄荷葉代麻黃(薄荷葉代麻黃時其分量 宜加倍),服後得微汗,其病即癒。蓋薄荷葉原為溫病解表最良之藥,而當仲師時猶未列于藥品,故當日不用也。

一為大青龍湯。《傷寒論》中用大青龍湯者有二節。一為第三十七節。其節明言太陽中風脈浮緊。夫《傷寒論》首節論太陽之脈曰浮,原統中風、傷寒而言。至第二節則言脈緩者為中風,是其脈為浮中之緩也,第三節則言脈陰陽俱緊者為傷寒,是其脈為浮中之緊也。今既明言中風,其脈不為浮緩而為浮緊,是中風病中現有傷寒之脈,其所中者當為凜冽之寒風,而于溫病無涉也。一為第三十八節。細審本節之文,知其確系溫病。何以言之?以脈浮緩、身不疼、但重、無少陰証也。蓋此節開端雖明言傷寒,仍是以傷寒二字為中風、傷寒、溫病之總稱。是以傷寒初得脈浮緊,溫病初得脈浮緩。傷寒初得身多疼,溫病初得身恆不疼而但重(《傷寒論》第六節溫病提綱中原明言身重)。傷寒初得恆有少陰証,溫病則始終無少陰証(少陰証有寒有熱,此指少陰之寒証言,為無少陰寒証,所以敢用大青龍湯,若少陰熱証溫病中恆有之,正不妨用大青龍湯矣)。此數者皆為溫病之明征也。況其病乍有輕時,若在傷寒必不複重用生石膏,惟系溫病則仍可重用生石膏如雞子大,約有今之四兩,因溫病當以清燥熱救真陰為急務也。至愚用此方時,又恆以連翹代桂枝。雖桂枝、連翹均能逐肌肉之外感,而一則性熱,一則性涼,溫病宜涼不宜熱,故用桂枝不如用連翹。而當日仲師不用者,亦因其未列入藥品也(《傷寒論》方中所用之連軺是連翹根能利水不能發汗)。況大青龍湯中桂枝之分量,僅為麻黃三分之一,仲師原因其性熱不欲多用也。

一為小青龍湯。其方外能解表,內能滌飲,以治外感痰喘誠有奇效,中風、傷寒、溫病皆可用。然宜酌加生石膏,以調麻、桂、薑、辛之熱方效。是以《傷寒論》小青龍湯無加石膏之例,而《金匱》有小青龍加石膏湯,所以補《傷寒論》之未備也。至愚用此湯時,遇挾有實熱者,又恆加生石膏至一兩強也。

一為小柴胡湯。其方中風、傷寒病皆可用。而溫病中小柴胡湯証,多兼嘔吐粘涎,此少陽之火與太陰之濕化合而成也(少陽傳經之去路為太陰)。宜於方中酌加生石膏數錢或兩許,以清少陽之火,其粘涎自能化水從小便中出。夫柴胡既能引邪上出,石膏更能逐熱下降,如此上下分消,故服藥後無事汗解,即霍然痊癒也。

以上所述諸方,大抵宜於溫病初得者也。至溫病傳經已深,若清燥熱之白虎湯、白虎加人參湯,通腸結之大小承氣湯,開胸結之大、小陷胸湯,治下利之白頭翁湯、黃芩湯,治發黃之茵陳梔子柏皮等湯,及一切涼潤清火育陰安神之劑,皆可用于溫病者,又無庸愚之贅語也。

至於伏氣之成溫者,若《內經》所謂“冬傷於寒,春必病溫”、“冬不藏精,春必病溫”之類,《傷寒論》中非無其証,特其証現于某經,即與某經之本病無所區別。仲師未嘗顯為指示,在後世原難明辨。且其治法與各經之本病無異,亦無須乎明辨也。惟其病在少陰則辨之甚易。何者?因少陰之病,寒熱迥分兩途,其寒者為少陰傷寒之本病,其熱者大抵為伏氣化熱之溫病也。若謂系傷寒入少陰久而化熱,何以少陰病兩三日,即有宜用黃連阿膠湯、大承氣湯者?蓋伏氣皆伏于三焦脂膜之中,與手足諸經皆有貫通之路,其當春陽化熱而萌動,恆視臟腑虛弱之處以為趨向,所謂“邪之所湊,其氣必虛”也。其人或因冬不藏精,少陰之臟必虛,而伏氣之化熱者即乘虛而入,遏抑其腎氣不能上升與心氣相接續,致心臟跳動無力,遂現少陰微細之脈。故其脈愈微細,而所蘊之燥熱愈甚。用黃連以清少陰之熱,阿膠、雞子黃以增少陰之液,即以助少陰腎氣之上達,俾其陰陽之氣相接續,脈象必驟有起色,而內陷之邪熱亦隨之外透矣。至愚遇此等証時,又恆師仲師之意而為之變通,單用鮮白茅根四兩,銼碎,慢火煎兩三沸,視茅根皆沉水底,其湯即成,去渣取清湯一大碗,頓服下,其脈之微細者必遽變為洪大有力之象。再用大劑白虎加人參湯,煎湯三茶杯,分三次溫飲下,每服一次調入生雞子黃一枚,其病必脫然痊癒。用古不必泥古,仲師有知,亦當不吾嗔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