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萬山講《傷寒論》 第02講

《傷寒論》成書背景和流傳

現在我們講概論的第二個問題,就是《傷寒雜病論》的成書背景。任何一部能夠在歷史上流傳千古,對這個學科做出過巨大貢獻的著作,它的出現都是有一定的社會背景和學術背景。所以我們也從社會背景和學術背景來談談在這樣一個時代為什麼會出現《傷寒雜病論》這樣流傳千古而不朽的著作。

從社會背景的角度來看,在談張仲景的生活時代的時候, 我們已經知道張仲景生活在東漢末年。東漢末年是個什麼樣的社會呢?是一個戰爭連年,天災不斷的社會。我查了一下史書,從自然災害來說,在史書上有記載的,在張仲景的存世的這幾十年之中,在史書上有記載的大的自然災害就有22 起之多。像自然界中的旱災、水災、海水倒灌、河堤決口、地震、台 風蝗蟲、泥石流。我查了史書之後,能夠想像到的自然界的災害在張仲景的存世的年代都有。而且在史書上能夠記載的,這不是局部的、小的災害。那麼這樣的災害造成了什麼樣的結果呢?造成了生產力被 破壞,生產水準下降,人們的生活水準下降,抵抗力降低,這就造成了大量的、長期的傳染病的大面積流行。歷史上有句話,“大災之後,必有大疫”,這從自然災害來講的。從戰爭的角度來講,大家想一想,東漢末年,三國紛爭,戰爭連年不斷,所以中國歷史上又 有一句話,叫做“大兵之後,必有大疫”。正是這戰爭的連綿不斷和 自然災害的連綿不斷,導致了傳染病的大面積流行。所以在《東漢會要》記載歷史大事件的這本書裡頭說“中原大地,白骨委積,人相食啖”。 “白骨委積,人相食啖”就已經是人吃人的這樣的一種社會背景了。所以在《東漢會要》的描述,當時的百姓“不死於兵,即死於病”。

建安文學,建安七子之一的王璨,他有一首詩叫《七哀》。《七哀》裡有這樣一段話:“出門無所見,白骨蔽平原。路有饑婦 人,抱子棄草間。顧聞號啼聲,揮淚獨不還。未知身所往,何能兩相完。”這是一段什麼樣的話呢?他說他在路上走著就看到有一個餓得面黃肌瘦的這樣一個婦人,抱著孩子就扔到大路邊的草叢中,回頭聽見孩子的哭泣聲,自個擦擦眼淚,不再回來了。為什麼會這樣呢? 因為“未知身所往”,自己吃了今天的飯,不知道明天自己要到哪裡去。自己的性命都不能保,“何能兩相完?”怎麼能夠使我和孩子都能夠生存下來呢?所以她忍痛把孩子扔掉了。這樣一個社會,自然是傳染病大面積地流行,所以張仲景的《傷寒雜病論序》裡頭,大家在座的都學過《醫古文》,學過《傷寒雜病論序》。他說:“餘宗族素多,向餘二百”,說我的家族是很大的家族,曾經有過二百多口人,“建安紀年以來,猶未十稔,其死亡者,三分有二,傷寒十居其七。”建安紀年,就是西元196 年。建安元年以來,不到十年的時間,我這二百多口的家族,死了三分之二,這三分之二有十分之 七的人是死於傷寒病,傷寒病就是指的外感病的總稱,下面我們會提到它的含義的。就死於傳染病死於外感病,所以他本人作為一個醫生,看到這種情況,又沒有更多的辦法來防治這些傳染病來挽救這些親人和百姓的生命,才激勵他勤求古訓,博采眾方,那麼撰用了《素問》、《九卷》、《陰陽大論》、《胎臚藥錄》,並自己平脈辨證,這樣才寫成了《傷寒雜病論》合十六卷。這樣的一個社會背景,對張仲景的探索防治傳染病的這種路子,是一種激勵,是一種督促。另外使他也有機會有大量的臨床實踐體會和實踐經驗,也使他有機會來收集防治傳染病的這些經驗和方法。

大家說了,你今天是傷寒教研室的,你能不能夠寫一個治療傳染病的一個新的東西?我說我要抄書是可以的,你要讓我談實踐經驗我是沒有的,因為傳染病現在很少,即便有的話他們也到佑安醫院和北京地壇醫院住院去了,在我們的普通內科門診幾乎見不到。所以我不能寫出像張仲景這樣的著作來,因為沒有這樣的社會背景和實踐條件。你看不到那麼多傳染病,而張仲景當時天天看到的就是這些病,所以他才能夠有機會積累經驗,收集當時的醫家和百姓和傳染病做鬥爭的經驗和教訓。

從學術背景的角度來說,在漢代以前,醫學著作分了兩大門類,一類是“醫經”,就是基礎理論著作;一類是“經方”,這裡所說的經方就是經驗用方。在班固所寫的《漢書•藝文志》裡,記載了東漢以前的醫學著作。有醫經7 家,有經方11 家。那麼醫經7 家包括了《黃帝內經》、《黃帝外經》、《扁鵲內經》、《扁鵲外經》、《白氏內經》、《白氏外經》、還有《(白氏)旁經》。從流傳到今天的《黃帝內經》這一部書來看,那麼它完全是闡述人體的生理,病理,人和自然的關係,基本的治療原則,基本的治療大法的這樣一個中醫學基礎理論的著作。所以“醫經”是基礎理論。那麼“經方”,班固《漢書•藝文志》裡所說的“經方”不是我們今天所說的“經方”,而是指的什麼呢? 而是指的古代醫生憑自己的經驗給病人開的方,而且在經過驗證是有效的。

其實古代的醫生在看病的時候,有些類似於我們現在的農村的一些基層醫生,你讓他講理論他說不出來。我曾經在一個很偏僻的農村,看一個醫生,這個醫生呢他給別人看病的時候,他的療效還不錯,就是憑一種感覺。病人來了之後,頭疼,身上疼,發燒,沒有汗,他就給你寫上麻黃呀,杏仁等等一些藥。有些藥就是當地的一些藥,既不見於藥典,也不見於中藥書。我說老先生,你為什麼開這些藥呀?他說我的感覺開這些藥它就可以,他開的方子留下來了,那麼過幾天這個病人來了。病人說哎呀,大夫,吃了您的藥,汗一出好了,然後他就把這個方子放在這,方子是經過臨床檢驗而有效的。又如來一個病人,水腫,憋氣,心慌心跳,頭暈頭痛,然後他又開個方子,開個利尿的方子,過了幾天,家屬來告訴他,說“大夫呀,吃了您的藥,一點也沒有好,病人後來死了”,這時他這個方子就不留著拉,他就塞到這。過了幾天這邊攢得多了,他就都燒掉了。這邊攢得多了,他就訂成本,留傳到後來就是經驗用方。所以經驗用方是古人憑自己的一種感覺開的一些方,有沒有理論指導?沒有更多的理論指導。

從今天我們看到的甘肅出土的《五十二病方》和馬王堆漢墓出土的《治百病方》來看,那都是西漢早期,或者西漢的一些東西。那些就是“經方”,就是經驗用方,什麼症狀用什麼方,或者什麼病用什麼方,談不上理論指導,又談不上系統。那麼這些經驗用方,有11 家,其中在這11 家中包括了伊尹的《湯液經》。

張仲景就把這兩家結合起來,他熔“經方”和“醫經”兩家為一爐,創立了理法方藥像結合的,有理論、有治則治法、有方子、有藥物組成辨證論治體系。這就是他的學術背景。張仲景把漢代以前的“醫經”和“經方”兩家熔為一爐,創立了理法方藥相結合的辨證論治體系,從而就為中醫臨床醫學的發展奠定了基礎。醫經它只不過是基礎理論的著作,談不上臨床醫學,經方它只不過是經驗用方,也談不上一個醫學體系,只有從張仲景的《傷寒雜病論》開始,才開始出現了理法、方藥相結合的辨證論治體系。所以中醫的臨床醫學,奠基人是張仲景。個體化的治療方案,辨證論治這種治療方案的奠基人也是張仲景。這就是張仲景在中醫學的發展史上起著承前啟後的重要作用。

這是我們講的第二個問題,《傷寒雜病論》成書的歷史背景。非常簡單,有它的社會背景,是由於天災和戰爭導致了傳染病的大面積流 行。這就為張仲景收集當時醫家防治傳染病的經驗創造了條件,為張仲景提供了臨床時間的客觀環境,在學術上,由於“醫經”著作的大量問世,和“經方”著作的大量流傳,那麼就給張仲景把“醫經”和“經方”兩家結合起來提供了學術背景,提供了學術條件,才使張仲景能夠把握理法方藥,創立理法方藥相結合的辨證論治體系成為臨床醫學的奠基人。

第三個問題,《傷寒雜病論》是怎麼流傳到今天的?這就是關於《傷寒雜病論》的沿革和主要版本。在西元200 年前後,張仲景寫成了《傷寒雜病論》,那麼從《傷寒雜病論》自序的這個話來看,說《傷寒雜病論》十六卷,我們為什麼說它的成書年代在西元200 年前後呢?這是根據《傷寒雜病論》,即我們今天的《傷寒雜病論》自序,是根據它自序裡頭的一段話,這段話我們剛才也說過,就是“建安紀年以來,猶未十稔,其死亡者,三分有二,傷寒十居其七。”那麼他既然說建安紀年以來,不到十年的功夫,建安元年,是西元196年,那不到十年的功夫呢?那就是說要是十年的話,那就是西元206年,是以我們推測,他寫這個序的時候,應當一般來說書已經寫成的時候,是以推測他的寫書的這個時間就在西元200 年前後。他寫的書叫《傷寒雜病論》,這就是我們剛才所說哪個時候,並沒有印刷技術,至於造紙在西漢的蔡倫雖然總結了民間的造紙技術,那麼紙張已經有了,但是一般民間寫東西的時候,仍然是應用竹本或者木本,所以這才造成《傷寒論》和《金匱要略》。它是一條一條的表述形式,所以張仲景在世的時候,他這書肯定是保存得不錯的。張仲景一去世,再加上戰亂,再加上天災,再加上你說那個竹本或木本是拿繩子穿著的,那時候用 的繩子或者是棉線,或者是麻繩,你說過上十幾年、幾十年,那這繩子早就自然斷了。所以他的學生王叔和收集他老師的《傷寒雜病論》的殘卷,然後進行整理,進行編次,因為繩子斷了,不知道那個竹本在哪個位置,所以重新編次。那麼這個時間是在西晉,這個人物叫太醫令王叔和。這個王叔和也是張仲景的學生之一,這是依嘉溪先生最近考證的,是張仲景的學生之一。收集、整理、編次,他收集的結果發現他沒有能夠把十六卷全部整理出來,他只整理出十卷來,而且他所整理的十卷內容大多數是以傷寒病的辨證論治為中心,所以他給他改了個名字,叫《傷寒論》10卷22篇,把《傷寒雜病論》的一部分內容,應該是一大部分內容,收集整理以後,改名為《傷寒論》。張仲景自己不知道,他不可能徵求張仲景的意見,是王叔和自己給他改的,所以《傷寒論》這個名字從此就有了。王叔和所整理的書,當然那個時候仍然沒有出版,王叔和還做了另外一項工作,他自己有一本書叫《脈經》,在《脈經》裡把張仲景《傷寒論》的許多內容都收集齊了,只不過他沒有保留方藥而已。所以《脈經》本也是我們今天在校勘《傷寒論》原文的時候,可以參考的一部書。

這是王叔和對《傷寒雜病論》,在流傳上,他是第一大功臣。如果沒有王叔和的收集整理,我們今天很可能看不到中醫臨床學的奠基著作。儘管他收集的不是完整的,但他是《傷寒雜病論》流傳到今天的第一大功臣。在唐代,孫思邈寫過《千金要方》,在《千金要方》裡收入了《傷寒論》中的一些內容,但是沒有收入全。他曾經在《千金要方》裡說過這樣一段話,說“江南諸師,密仲景要方不傳”。他這段話,說明什麼意思呢?過去人認為就說,孫思邈沒有收集到他作為這麼大和一個醫家,他沒有看到過《傷寒論》。那麼今天我們可以這樣的理解,江南的這些醫生們都把張仲景的《傷寒論》和張仲景的要方都看成是非常重要的東西,不輕易給人。這說明當時醫生對《傷寒論》的重視,這也說明當時有許多醫生有《傷寒論》的內容。特別是唐代的這個進行醫官考試,就是我們今天要進行的執業醫師資格考試,在唐代要進行醫官考試,《傷寒論》考試占的分數很高。你看我這裡有一個資料,在唐代,所設的醫官考試制度中,《唐匯要•見八十二醫術》,它記載了這樣一段話,說:“從醫學界選拔人才,和選拔官吏一樣,都要進行考試,自今以後,至西元759 年,各試醫經方術,測十道,要考醫學理論,要考方術,有十道題。《本草》二道,就是考中藥了,有兩道題。這個《脈經》二道就是考診斷了,有兩道題。

《素問》十道,就是考《黃帝內經》了,有十道題。張仲景《傷寒論》十道。你看《傷寒論》和《內經》是相等的,它有十道題。諸雜經方醫二道,後世的一些雜方有兩道題。那麼上述這些,顯然《傷寒論》占了很重要的比例。通七以上六,你考七十分,我就選拔你做醫官,以下放,你不夠七十分,那麼你就別當醫官拉。看起來古代的考試的及格分數比我們今天要高十分。我們今天六十分就算合格,你看,唐代七十分才算合格。

既然在唐代醫官考試制度中就有《傷寒論》,所以唐代《傷寒論》本子流傳得很多,但是人們都是抄的,你看,今天我們在日本看到的手抄本,唐代的一些手抄本,都是那個時候醫官考試的時候,現在在日本看到的康制本,他那個《傷寒論》就是一個摘錄,有65 條,那就是《傷寒論》非常重要的條文。那是唐代人開的,抄的書,顯然是為了應付當時的考試。所以在唐代,既然考試有《傷寒論》,所以在唐代的《傷寒論》的這種流傳是非常廣的。所以孫思邈在《千金要方》裡沒有收入《傷寒論》,是他沒有?並不是他沒有看到《傷寒論》的內容,而他看到了,認為這本書很重要,在他的《千金翼方》裡收入了《傷寒論》的全部內容。北京中醫藥大學醫古文的教研室錢超塵老師前幾年把《千金翼方》中的《傷寒論》的內容一條一條的摘出來,單獨地印了一個小冊子,把它叫做《唐本《傷寒論》》。這本書在外面書店有賣。唐代還有一個大的醫家叫王燾,他寫過《外台秘要》,簡稱《外台》,《外台》也收入了《傷寒論》的內容。但是除了《傷寒論》的內容,還有許多是今天看到的《金匱要略》中的內容。因此我們覺得王燾所看到的本子不是來自於王叔和,可能是《傷寒雜病論》的另外一個傳本。如果說《千金》本《傷寒論》是和王叔和整理的《傷寒論》10 卷22 篇有關的話,那麼王燾《外台秘要》裡所收錄的《傷寒論》的內容,它也有我們今天看到的《金匱要略》裡的內容,它很可能是《傷寒雜病論》的另外一個傳本。

唐代的兩部著作,一部是孫思邈的《千金翼方》,一部是王燾的《外台秘要》,都是我們今天校定《傷寒論》的非常重要的參考書。我剛才說了,在唐代的醫官考試制度中,就有十道題是出自《傷寒論》,所以《傷寒論》在唐代流傳是非常廣泛的。但是,《傷寒論》真正有固定的本子,而且又刻板運行的,那應該是在宋代。在宋代成立了校正醫書局。宋代國家校正醫書局主要有林億、孫奇、高保衡這些官員,他們認為百病之急,這些病,哪個最急呢?《傷寒》! 所以最先校訂《傷寒論》10 卷22 篇,從此《傷寒論》才有了定本,固定的本子。你看以前《脈經》收集的也罷,那是收集在《脈經》裡,他不是個單獨的本子。孫思邈的《千金翼方》和王燾的《外台秘要》,它也是收集在他的書這個裡面,也不是個單獨的本子。只有宋代國家校正醫書局林億、孫奇、高保衡他們校訂,刻印了《傷寒論》,開始刻的是大字本,紙張也比較貴,造價也比較高,老百姓買不起。過了幾年以後,他們又給皇上打報告,皇上批說你們印成了小字本,賣的時候只收工本費,不要賺錢,這樣讓老百姓能夠買得起。你看宋朝皇帝對中國傳統文化的傳播和弘揚,他是做過許多許多的工作的。而在宋代的時候,不僅在醫學上成立了校正醫書局,而且在各個經、史、子、集,各個門類都進行了系統的整理。皇帝對中國傳統文化的繼承和弘揚做出了巨大的貢獻。而宋版書紙張精良、校刊精細、字體漂亮、價值連城,所以今天哪位家裡要是有一本宋版書的話,你別在家裡放著,拿到故宮博物院,或者拿到國家圖書館去。那是非常非常珍貴的東西。我想在座的不少是書香門第,你們可以到家裡去看看,看看自己家裡有沒有線裝書。當然宋代書《傷寒論》是找不到拉,其他的宋版書,那也棒啊,它也是價值連城的啊。

山東有個小學老師,有一天到鄰居家串門,發現鄰居老太太拿著抄寫的本子,在那裡剪鞋樣,說:“大媽,你這是什麼東西啊?”“我在這剪鞋樣啊!”他拿過來一看,他大吃一驚,居然是《永樂大典》。他說“大媽,大媽,你這東西怎麼來的?”她說:“我們祖上流傳下來的,我們世世代代拿著剪鞋樣啊!”他說:“你們祖上幹什麼的啊?”她說:“我們祖上義和團的!”大概義和團進北京的時候,在北京圓明園不是藏著《永樂大典》嗎?進北京的時候,八國聯軍也搶,義和團也搶,義和團他搶完他不知道幹什麼,回家後給他媳婦剪鞋樣,所以祖祖輩輩留著這個書,那紙也很好啊,剪鞋樣用。所以這個小學老師說:“大媽,你可別拿著它剪鞋樣,我想看看這本書。你要多少紙,要什麼樣的紙,我給你剪鞋樣用,把這本書給我吧!”她就把這本書給他拉。她不知道它幹什麼用啊。好,這就是我們,像一個小小的故事一樣發現的一個《永樂大典》的手抄本的一個殘缺。所以還有我們清代的陸心源,他是一個藏書大家,他的藏書稱號稱“皕宋樓”,皕字是兩個百,他為什麼取這麼一個藏書樓的名字?說明他自稱藏了200 部宋版書。我說一本宋版書就價值連程,那200 部宋版書,那相當相當地貴啊。陸心源在臨終時給他兒子說“這次可是咱們中國文化的瑰寶,你捨得身家性命也要保護好。”其實人各有志,不能強勉,他兒子喜歡錢,不喜歡書。在陸心源去世不多久,他就以一定的錢賣給了日本人。現在陸心源皕宋樓的藏書全在日本的一個寺院的藏經樓上,所好的是目前保全完好。所以有人說陸心源的兒子是個賣國賊,可是從另外一個角度來說,他沒准為中日文化的交流作出了一點成績。或者說,為保存這些書,你說咱們中國後來經常戰爭,而且人們對傳統文化又不怎麼重視,沒准拿到日本,到現在還保存得很好,是吧?不過咱們中國的學者要求要看這些書的時候要花錢。據說看這些書的時候,花的錢比當年陸心源的兒子得到的錢要多得多。所以有時候散落在民間的一些古典的東西就不要太輕視它。

非常遺憾的是,無論是日本還是中國大陸,還是臺灣的故宮博物院,我去年和前年都上臺灣去,特意的向故宮博物院瞭解有沒有宋版《傷寒論》,都沒有啦。沒有宋版《傷寒論》,我們怎麼知道在宋代有一本宋版書呢?這就仰賴於明代的趙開美。宋代國家校正醫書局校勘刻印的《傷寒論》的時間在宋治平二年,也就是西元1065 年,到現在是一千年,一千年這書就找不到了。所以我們在版本史上把它叫做宋版,宋版《傷寒論》,或者叫做治平本《傷寒論》。宋版也罷,治平版也罷,找不到。

我們今天能夠看到的是明代趙開美在萬曆27 年,也就是西元1599年。從1065 年到1599 年也不就是500 年左右的歷史嗎?到趙開美的時候宋版《傷寒論》已經幾乎找不到了,所以趙開美他才刻,他是一個刻書家,又是一個醫學家,又是一個出版商。他最先刻的是《注解《傷寒論》》。《注解《傷寒論》》是成無己的,一會我會談到,成無己在《傷寒論》的基礎上加了注解,給他叫《注解《傷寒論》》。然後又刻了宋英公的《傷寒類證》,《傷寒類證》是宋英公這個人研究《傷寒論》的過程中,把《傷寒論》以證候進行了歸類,便於人們學習。又刻了《金匱要略》。刻完這三本書以後,有一個朋友拿來一本書,給他看,說趙先生,你看我這是什麼東西呀?他一 看是宋版的《傷寒論》。我剛才說了,宋朝皇帝為了讓老百姓能夠買得起《傷寒論》這本書,刻了大字,又刻了小字,大量的刻印發行。

他看到的是小字本《傷寒論》,總而言之是宋版《傷寒論》。一看這《傷寒論》,他知道成無己的注解,不是宋版《傷寒論》的原貌,而是他有些內容給刪減,才知道成無己的注解不是全的。於是他又刻了宋版《傷寒論》。他叫《翻刻宋版《傷寒論》》。這四部書刻好了以後,一、二、三、四,他給他父親看,說老爸你看,我把張仲景的這四部書刻好了,您給取個書名吧!他爸爸說叫《仲景全書》吧。這個兒子很孝順,說稱它們為《仲景全書》。我們今天看到的,是趙開美在萬曆27 年,也就是西元1599 年所刻的《仲景全書》中的《翻刻宋版《傷寒論》》。但是哪個時候沒有照相技術,也沒有複印,他是臨摹著宋版《傷寒論》來刻的,每一頁有多少行,每一行有多少字,他都摹仿下來。甚至字的筆劃的走向,他都在摹仿宋版,所以他逼真於宋版。正由於趙開美所刻的《仲景全書》的第一部著作《翻刻宋版《傷寒論》》能夠流傳到今天,才使我們能夠大體瞭解宋版《傷寒論》的原貌。所以,趙開美是《傷寒論》的流傳過程中功不可沒的一位醫家。

今天在世的,保存著的,我們知道的趙開美所刻的《仲景全書》還有幾部呢?只有五部,北京圖書館有一部。我去看的時候他不讓我看,說這是善本書,我們已經封存起來了,你只能看作為膠捲的。中醫研究院圖書館有一部,我去看的時候,要開上我們大學的介紹信,看的時候讓我戴著口罩,不讓我帶鋼筆,怕鋼筆水給滴在上面。我想是十年前吧,我去看過這本書。後來,范行准先生家藏一部《仲景全書》,他也捐獻給中醫研究院圖書館了。我知道這個消息以後,我又第二次去中醫研究院圖書館,我說我要看看范行准先生捐獻給你們的那本書。當我拿出來一看,一比較,范行准先生捐給中醫研究院圖書館的那本書和中醫研究院圖書館原來藏的那本書是同版刊本,就是同一個版的刊本,那麼中醫研究院就有兩部了。還有一部是在瀋陽,再有一部是在南方,是在廣州還是什麼地方。瀋陽那一部和南方那一部我都沒有看到,我只看到了北京這三部。北京這部是同一個版的刊本。我想我明天,今天忘了帶,明天我把北京圖書館的那個膠捲,作為膠捲給拷貝以後,因為它是翻轉片,它是讓你在縮微閱讀器上看的,我把它放大成照片,再用影印機複印,我把複印的材料拿來給大家看看。把那個照的照片拿來給大家看看,就知道趙開美所刻的《仲景全書》的《傷寒雜病論》原來是什麼樣子,這個《傷寒論》原來是什麼樣子的。

從宋代國家醫校正書局到今天,又有了八百多年或者一千年的曆史。我們國家在1982 年,國務院成立了古籍整理領導小組,由方穎副總理做領導小組組長,所以對中國的各個行業的古代的書籍都進行了整理,醫書當然也不例外。所以整理《傷寒論》的任務就交給了我們學校。那個時候任應秋在世,劉渡舟也在世。沒想到這個工作還沒有開始的時候,任應秋老師就生病了,很快就去世了。主要由劉渡舟老師來主持這件事情,當然我也來參加了。後來又把錢超塵老師也吸收進來。所以我對這個版本進行了系列的考證,我為什麼有機會能夠看北京圖書館的書,又能夠拷貝下來,又能夠去中醫研究院圖書館來看這部書,就是為了完成我們這一項《傷寒論》的整理研究這項工作。我們就在趙開美《翻刻宋版《傷寒論》》的基礎上進行了漢語、校勘、注釋,在1991 年出版了《《傷寒論》校注》。如果說我們的一版教材、二版教材、四版教材、五版教材,底本用的是趙開美的《翻刻宋版《傷寒論》》的話,我們現在的六版教材,都是用劉渡舟老師主編的《《傷寒論》校注》。現在我們的五版教材,因為他們看不到趙開美的《翻刻宋版《傷寒論》》原貌,那麼用什麼底本呢,是現在國家認可的《《傷寒論》校注》,是當代《傷寒論》的最好的底本,它是1991 年出版的,是最好的底本。所以如果再過500 年,趙開美的《仲景全書》中的《翻刻宋版《傷寒論》》大家已經看不到的話,哪個時候會說劉本。

這樣我們回憶一下,在《傷寒論》的流傳過程中,有哪些醫家是我們必須要記住的呢?首先是作者,張仲景,在西元200 年前後,他寫了《傷寒雜病論》十六卷。隨後,他的學生王叔和在他去世以後,也就是二三十年之後,把他老師張仲景的《傷寒雜病論》十六卷遺留下來的殘卷收集、整理、編次,由於內容不全,把它改名為《傷寒論》十卷二十二篇。儘管在唐代國家考試醫官的時候,已經廣泛的考試《傷寒論》,但是在唐代沒有一個單獨的《傷寒論》的本子,不過我們很高興的是孫思邈的《千金翼方》《千金要方》和王燾的《外台秘要》都收入了《傷寒論》的內容。最重要的是宋代國家校正醫書局林億、孫奇、高保衡他們在宋治平二年,也就是西元1065 年,正式刻、校勘、發行、刊印了《傷寒論》十卷二十二篇。從此《傷寒論》才有了定本,使宋版能夠流傳到今天的,仰仗於明代趙開美在萬曆27 年,也就是西元1599 年,在他刻《仲景全書》的時候,第一部著作就是《翻刻宋版《傷寒論》》。而當代又有以劉渡舟教授為首的所寫成的《《傷寒論》校注》,可能就是後世的《傷寒論》所依據的底本。當然我們考試題庫還沒有涉及到劉本,而只涉及到趙開美的這個本子。

在宋代國家校正醫書局工作期間,他還刻印了幾部書,這幾本書和我們《傷寒論》的版本有密切的關係,一部是《金匱玉函經》,一共有八卷,如果光看這個書名,很容易把它誤認為是《金匱要略》裡的內容,事實上它的內容和《傷寒論》是一樣的,它的內容和《傷寒論》同體而別名。什麼叫同體呢?內容一樣,只不過名字不同。《金匱玉函經》和《傷寒論》同體而別名,它的特點是“條論於前,會方於後”。

就是《傷寒論》十卷二十二篇這個本子,比方說“太陽中風,陽浮而陰弱。陽浮者,熱自發,陰弱者,汗自出,薔惡寒,淅淅惡風,翕翕發熱,鼻鳴乾嘔者,桂枝湯主之”,下面就是桂枝湯的藥物組成。這是我們看到的十卷二十二篇《傷寒論》的原貌。但是在《金匱玉函經》說,原文完了之後,說桂枝湯主之,底下並沒有桂枝湯的組成,方藥組成在什麼地方呢?在後兩卷,後兩卷全是方子,前面六卷就是原文,所以它叫“條論於前,會方於後”,所以,它作為《傷寒論》的一個別本。我有一次到中醫藥大學圖書館的教師閱覽室裡頭開架書, 找《金匱玉函經》,我在《傷寒論》的這個架子上怎麼也找不著這本書,我說怎麼這本書能沒有呢?因為這本書清代的陳世傑翻刻以後,人民衛生出版社影印過,我想找這個影印本。我突然想到我們圖書館的管理員會不會把這本書當作《金匱要略》,而放在《金匱要略》的架子上呢。我到《金匱要略》那個書架上一看,《金匱要略》那個架子的第一本書就是《金匱玉函經》。後來我給圖書館的管理員說,《金匱玉函經》是《傷寒論》的別本,應該把它放到《傷寒論》的架子裡。宋代國家校正醫書局既然刻了《傷寒論》十卷二十二篇,為什麼又要刻《金匱玉函經》呢?這是因為他們在整理古書的時候發現有許多書在史書上有書名的記載,而實際這個書丟了,他們感到非常的可惜。所以他們只要見到有價值的書,寧可多刻,寧可重複,也不讓它輕易丟掉,說今後萬一《傷寒論》十卷二十二篇丟掉的話,我還有《金匱玉函經》八卷,仍然是《傷寒論》的內容,不過,由於《傷寒論》十卷二十二篇後來在廣泛的流傳,所以知道《金匱玉函經》或者讀《金匱玉函經》的人,逐漸就少了。但是流傳到今天,我們拿它作為校勘《傷寒論》的一部著作,有它非常重要的意義和價值。宋代國家校正醫書局在工作期間還做了一件和《傷寒論》有關的工作,有一個翰林學士叫汪諸,他在國家圖書館收集、整理這些古書的時候發現一堆蠹簡,就是蟲子吃過的、殘破的竹簡,竹簡上寫著《金匱玉函要略方論三卷》,他拿來一看,不知道是何年何月什麼人抄的,上卷是論傷寒病、外感病的,和已經出版的《傷寒論》十卷二十二篇相比較,它的上卷是一個《傷寒論》的摘錄,由此可以推測中卷下卷是雜病部分的摘錄和婦人病方面的摘錄。汪諸就把這個殘簡給了林億、孫奇、高保衡,國家校正醫書局,他們看完了之後,把上卷的傷寒內容摘錄的這部分刪掉了,把中卷、下卷這兩部分內容重新分上中下三卷,也就是包括了雜病的部分和治療婦人病的部分,也包括了它的方劑,仍然把它叫做《金匱玉函要略方論》,簡稱《金匱要略》刻版發行,流傳到今天就是《金匱要略》。所以宋代國家校正醫書局在《傷寒雜病論》流傳過程中起了非常重要的作用。從宋代國家校正醫書局工作以後,《傷寒雜病論》才被真正分成了《傷寒論》十卷二十二篇和《金匱要略》三卷。

關於《傷寒論》流傳過程的大概情況,就介紹這麼多,我們要求大家特別記住的是王叔和把《傷寒雜病論》整理成《傷寒論》。宋代國家校正醫書局第一次校勘刻印《傷寒論》十卷二十二篇,從此《傷寒論》有了定本。明代趙開美的《翻刻宋版《傷寒論》》收入了他的《仲景全書》,使我們今天能夠看到宋版《傷寒論》的大體的原貌。這些人在《傷寒論》的流傳過程中都是功不可沒的,我們都應當記住他們,而我們的題庫裡都有他們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