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 家


物質高度發達的當代社會,特別容易激發眾生本來就很熾盛的慾望,層層無盡的誘惑,更是為貪慾的氾濫推波助瀾。許多人在年輕時,將幾乎所有的錢財、時間、精力、心思都投注在所謂的甜蜜愛情上,究其實質,這依然是貪念在作怪,而男女雙方對情慾的貪執,更是輪迴的根本。有智之人應能看透愛慾的本質:它的暫時性刺激對人的精神作用極大,而人們為了這無常的感官享受卻付出了太多太多。從愛情中所得到的「快樂」,大抵不出身體的慾望滿足與心靈的相互愉悅、依戀這些範疇,其實這種種的迷亂感受,在佛陀的教言中早已有了對其本性的深刻剖析,只是在把幻境執著為實的人看來,非實有的愛情依然要被障壁重重的他們添加上許多人為的虛幻面紗,一如他們在夢中自認為親身實證的那般。

也有些人通過自身的經歷漸漸明瞭了愛情的實質,比如希言。現在某大學讀佛教專業碩士研究生的他,也曾經狂熱而天真地執著過愛情。希望他的經歷能對沉溺於愛河中的人們,特別是青年人有所啟發。否則等到日落西山時,再反省年少時的輕狂無知,那時又會產生多大的實際利益呢?

坦率地說,我過去的行徑確實像一個浪子。而值遇佛法這之後的歲月,卻將我那曾經輕飄飄的生命塑造得沉重、堅實了許多。當轉回頭再去看看時,總會有一種感覺明白地告訴我:踏上佛道其實真的是我成長歷程的必然。

說起我的童年,那應該說是在瓦礫土堆上度過的——大地震後的唐山,到處都是斷瓦殘垣,一個又一個的防震棚見縫插針般地遍佈廢墟之間。整座城市充斥著無序與混亂,而就在這傾斜的地基上,我漸漸長大了。

大約是少年不識愁滋味吧,與那些用一生的時間也抹不去心中陰霾的大人們相比,我們這些未經世事的孩子是不懂得什麼叫滄桑無常的。那些滿目的廢墟,反而成了我和小夥伴們瘋跑、遊戲的絕佳場所。記得當時,每當孩子們都被大人們一個個地叫回家吃晚飯時,在某塊平坦而略微有些涼意的石板上,總會剩下一個雙手托腮的孩子。他總愛傻傻地望著天空,一直到滿天的星星眨呀眨地掛滿眼簾。那個孩子就是我。直到當班主任的媽媽下了晚自習來「捉拿」我時,我才會不情願地跟她往回走。那時媽媽總愛問我:「又傻想什麼呢?」我就開始一連串地問出一些傻乎乎的問題……

「還記得少年時的夢嗎?像朵永不凋零的花。」的確,假如此刻追問回憶,我想那時做的夢大多都關於「永恆」吧。天空是永恆的嗎?時間是永恆的嗎?星光是永恆的嗎?當然,所有的這些問題對那時那個愛做夢的少年來說,是不可能有答案的。但這種對未竟探求的永恆思索,卻永遠刻在了我的靈魂深處。

似乎我的成長總是要與歌聲相伴,在廢墟中長大,又在鄭智化的《年輕時代》中邁向血脈噴湧的青春年代。「口袋裡沒錢,名堂倒是很多。媽媽多說幾句,就嫌囉唆。總以為自己已經長大,受傷的時候不用回家。永遠以為地球就踩在腳下,年紀輕輕要浪跡天涯……」儘管以現在的眼光來看,這首歌的內容很淺,但它宣洩的情感卻很純、很真。好久都沒聽到這首歌再飄蕩在耳邊,但只要它的旋律被人不經意地哼起,心頭便不由得浮起中學的那段時光。那時的生活大抵不出三樣東西的範圍:搖滾樂、啤酒、槍戰片。其中影響我至深的當屬槍戰片:周潤發在《英雄本色》中為朋友兩肋插刀、身中幾十槍的鏡頭,每天都要在我的腦海中反覆播放幾十甚至上百遍。於是我學會了義氣,也學會了打架。那時覺得跟人打架,尤其是動傢伙時,那種劍拔弩張的感覺真是刺激。不過在內心,應該說我追求的還是永恆——從童年起就在苦苦尋覓的永恆。只是在中學時,我把友誼的永恆看成了瞬間爆發的所謂「光榮」與「犧牲」。

年輕時代,確實有一點天真有一點呆;年輕時代,確實有一點瘋狂有一點帥。如果說在那段叛逆時代裡還留下什麼有用東西的話,我想那應該算是絕不苟同於他人的性格,以及無畏的勇氣吧。「所有歡笑和淚水就是這樣度過,那一段日子我永遠記得;或許現在的我已經改變很多,但至少從未改變那個做夢的我!」

接下來的成長歲月裡,我開始遭遇了我的初戀。

曾經在腦海裡幻想過無數個關於自己的愛情故事;曾經呼吸困難地想逃又不忍地去敲女生宿舍的門,但是,時間和嘗試告訴我:慾望的升沉終歸要歸於平淡,新鮮的感覺最終一定會變成不新鮮。後來當我看到「巫山雲雨浙江潮,未到千般恨未銷,到得還來無別事,巫山雲雨浙江潮」時,我深切感受到,自己稚嫩的愛情,真的成為了蘇軾這首作於近千年前的詩歌的絕佳註腳。在頻繁的約會、逛街後,我們彼此加在對方頭上的光環已消失殆盡,因而交流變得越來越乏味。我暗暗地問自己,這就是我渴望的永恆愛情嗎?本想擺脫寂寞而追求愛情,但當愛情來到身邊時,我卻發現得到的是更多的寂寞。每次聚會結束,我都要面對更加孤獨的自己,我想她的內心也會是同樣的感覺吧。當愛人成為最熟悉的陌生人,那種痛且苦澀的感覺,就像把整個人都拋向無底的深淵;每一次心跳都把痛苦沿著血脈壓向全身,直叫你沒法不懂得兩種苦:求不得與愛別離。

「也曾傷心流淚,也曾黯然心碎,這是愛的代價。」慢慢學著自己長大吧,我忽然明白一個道理,男女間的感情是永遠無法真正充當人生的基石的。也就是在戀愛前和戀愛後的那些時日,我開始閱讀佛學書籍與大量的東西方哲學書,特別是佛陀的教言,讓我常常有一種相見恨晚的感覺。但剛開始時,我只是把它們當作知識去積累,從未想過要把聖言與自己的生活結合起來。而初戀的遭遇,便適時地充當起我整個人生的轉折點,我開始從中品味出佛經上早已宣明的道理。這樣我便不得不開始把佛經的道理用於指導我的生活,因為我不得不承認,其實我根本不具備看透霧中花、水中月的智慧雙眼。

如佛所說,智慧和解脫都是在孤獨時發生的,如果懦弱的人逃避孤獨,那也就等於逃避了智慧和解脫。以逃避寂寞的初衷跌入愛河,我想這正是許多人迷失自性、造諸眾苦的淵源吧。我漸漸明白了,如果我最執著的愛情都只能給我帶來無常體驗的話,這世上還會有所謂的永恆嗎?

儘管佛法一再強調不離世間覺,但很多年輕人還是因為認定佛教是禁慾主義而排斥她。我想這真是個天大的誤解!其實睜開眼去看看這個娑婆世界的對對夫妻,有哪些人能擺脫在合法外衣下的慾望放縱與發洩?有哪些人能擺脫千篇一律的生活中的隔閡與淡漠?有哪些人能在外表萬花筒般的空虛實質中,頓悟婚姻的束縛與牽強本質?又有哪些人能在日復一日的煩惱海中,獲得穿透一切如夢幻泡影般的有為法的智慧?揮揮手與愛情告別後,我也就懵懵懂懂地大學畢了業並加入了上班一族。因為我的專業是營銷,所以理所當然地我就成為了一名掙錢的「苦力」。在營銷過程中,我越發體會到了商業化社會的萬般「風情」:以我的職業為例,我的所有才智、精力乃至生命,都僅僅凝聚在我所推銷的啤酒,或是電器那麼一個小小的品牌上。我已不是我,不僅如此,我還要對客戶說很多言不由衷的話,做很多表裡不一的舉動。任務放鬆時閒聊喝酒,任務繁多時又加班熬通宵,我的身體及心理都開始出現透支。有時在加完班趕回家的路上,長長的街、冷冷的夜,路燈幽暗的光又拉長了我的身影,這時在心中就會異常清晰地迴盪起《心經》的開頭:「觀自在菩薩……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我就是因為空不掉這五蘊、空不了這利益驅動才度不了一點點苦厄呀!我追問自己,「我追求的是什麼?不是真實而是幻影。我在逃避什麼?不是別人而是自己的本來面目!」糾纏交錯的時空裡,一種沒有感覺的感覺佔據了思緒亂亂的我,這個都市夜歸人的靈魂。

這是我想要的人生嗎?肯定不是。隨著學佛的逐漸深入,我的心理天平越來越傾向於以佛法來重新建構人生。我相信自己並非一個盲目信仰者,作為一個有理性的現代人,我在佛學和其他宗教與哲學間是有過長時間的慎重抉擇的。反覆的比較結論是:只有佛學才能提供給人們關於煩惱與痛苦的原理與解脫之道,特別是她獨有的戒、定、慧三學,更是其他一些外顯高深、實則無關人生痛癢的哲學理論所難以望其項背的。我從心底想對世人們說一聲:不安的靈魂們啊,到佛學殿堂裡為自己找一個永久的家吧!

不久之後我就辭掉了工作,撇下很多親朋不解的目光,背上簡單的行囊,開始踏上尋找自我、回歸心性的路程了。走遍了五台、九華、峨眉、普陀,懷抱一種浪子尋根的心情,一路上見過許多人,也經過了很多事。當越來越多的人與事都已隨風而去時,驛動的心終於漸漸平息了下來。該回家了。我發現對我這樣的一個佛學「貧兒」而言,流浪並非是我最好的成長旅途,我該在一個豐富的佛法驛站中去長久駐留一番了。

經過一年的苦讀,我考上了佛教專業的碩士研究生。對於那個喜歡仰望星辰、托腮思考「永恆」問題的少年來說,我想這應該是最合適的選擇吧。

為了找到宇宙人生的圓滿真理,我已捨掉了塵世間的許多誘惑,也許未來我還將捨棄更多。但我相信會有那麼一天,當久被塵勞封鎖的心珠抖盡風塵之時,那照破山河大地的光輝本色,終將證明我的所有努力、所有捨棄,都會因那一刻的昇華而得到最終令我無悔的回報。

為此,我將用生命做全身心的投入與期待。

人人都在希求對他們來說至真至愛的東西,但我覺得對一個真正的知識分子來說,清淨的智慧才是他們最應珍視的無價之寶。而在所有世人公認的智慧之林中,佛陀的智慧則歷經考驗從未受到過任何能與之對等的挑戰,因它從未被任何人檢驗出有何漏洞與缺陷。因而知識分子真的應該對佛法有所領悟,不論你從事任何研究,都可從無所不及的佛法智慧中汲取於己有用的妙法甘霖。

無論是面對愛情還是事業,也不管你身處順境還是逆流,都希望欲了知世界真義的知識分子們能先通達,至少瞭解一下佛法的真理。只有拿著金鑰匙才能打開宇宙萬象的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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