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之光


學佛之人無論通過顯宗還是密宗,只要如理如法、清淨行持下去,則都能擺脫輪迴煩惱,獲得生死解脫。比如對在漢地唐末宋初時曾達到巔峰狀態的禪宗,我本人就十分欣賞。儘管沒有時間按禪門風範行持,但我一直非常讚歎禪宗的甚深見解。我個人以為禪宗的最高境界與大圓滿無有任何本質差別,特別是無垢光尊者的《大圓滿禪定休息》,在內涵上基本吻合禪宗寶典《六祖壇經》。

因而對於真正學禪的知識分子,我一般都讚歎有加。今天又有機緣與鍾書榮對話,內心更是法喜充滿。鍾先生雖已年過四十,但清雅的面容配上一個一米八的身材,使他看起來既顯風雅又不乏莊重。談到他的學佛經歷,特別是他在心地法門游弋的感懷,他的情緒明顯高漲起來。

也許從小我就與佛門有緣吧。小時候,生在安徽無為縣的我直到三歲都不會講話。心地善良、虔誠學佛的母親便抱著我到山上的廟裡去拜佛許願。結果回來後不久,我就真的會說話了。

十八歲時我應徵入伍,被選為特種兵。退伍後考入安徽師範大學,畢業後分配在省司法系統工作,後又調入合肥市工商局。與社會上一般人的思想境界一樣,那時的我也希望能陞官發財。憑著岳父大人是軍區司令的靠山,我還幻想著在政界有所發展。不過,天生崇尚自由的性格使我根本過不慣拘謹而刻板的機關生活,結果沒過多久,我就辭去了公職,到南方隨著眾多的捕魚撈蝦者也開始了妄圖在商海中去當回弄潮兒的經歷。拚搏了一番,生活的物質條件雖然如芝麻開花般節節高漲,但總感覺怎麼也生不起一種滿足感、歸宿感,好像總是空蕩蕩的。這期間,我們可愛的女兒一天天在長大,我和妻子的關係也同時在一天天惡化。也許一個縣城裡來的娃子和一個********的結合本身就是一種不和諧吧,我們越來越難以共同生活下去。1994年,我們終於協議離婚了。

這第一次的婚姻破裂並未給我帶來過多的痛苦,生性樂觀的我依然對未來充滿了渴望。但我也漸漸意識到一些問題,比如我在保持高昂鬥志的同時,卻總有一種心虛感,我不知道我所編織的關於未來的夢,到底會不會讓我得到最終的滿足與幸福。

也就是在這樣的狀態下,1995年我首次接觸了佛教。到此為止,三歲時的那次拜佛前因才如一條隱隱的紅線又浮出浮塵表面開始牽著我的心。讀到的第一本佛學書籍是南懷瑾老師的著作,他對佛釋道深入淺出的詮釋讓我耳目一新。藉著他的指引,佛法的深邃智慧頭一次打動了我的心。在合肥明教寺,我請回了流通處幾乎所有的佛學著作,從此就開始如饑似渴地潛心閱讀起來。漸漸地,佛陀的教言開始引發我內心的共鳴。我覺得生命中的某些深層內涵正在被佛法一點一滴地開發出來,不知不覺中,佛法就走入了我的內心。

接下來的日子,生活好像又有了新的目標,生命重又煥發了活力。以前的那些外在驅動力現在正被逐漸地轉向內省,我愈加感受到了之所以對一些外在目標心感空虛,就是因為外在的所有驅馳全都被引向一個無底洞,它深不可測,但卻永遠無法給生命以歸宿與照亮。只有佛法才可以讓我有一種暢遊天地間、生命無所礙的感覺。我開始渴望佛法能在我身上放光、顯出奇效;我企盼自己的佛性能開顯出來,像古代的諸多禪宗大德那樣展現出絢麗的人性之光。於是我很自然地在合肥明教寺受了皈依,並從皈依師那兒學會了坐禪。禪宗的觀心法要對我幫助太大了,我對打坐參禪生起了濃厚的興趣。靜坐的結果是使自己的身心發生了一些變化,並產生了初步的輕安。為了更進一步體會佛法的究竟妙處,在有了初步禪修的基礎上,我開始了四處參學的歷程:西進西藏,拜見十一世班禪大師的場面令我終生難忘;到佛教四大名山參訪善知識的歷程令我見識大長;四下江西尋訪禪宗正脈的求道勇氣激勵著我永不退縮……多年來的尋訪問道使我結識了很多當代高僧,足跡也遍及大江南北。一方面收穫確實不小,一方面又漸漸發現了自己學佛的盲目性。大師們的慈悲接引使我領受了不少佛法甘露,但由於我總是這麼蜻蜓點水似的一晃即過,不能安住於一地一寺,故而那麼多片言隻語的教授,在我似乎怎麼也不能將之連成成片功夫。而且這麼晃蕩過來晃蕩過去的結果,竟是心智未得到如願地開發,相反倒產生了許多疑慮。特別是對「三世因果」、「六道輪迴」產生了虛妄的「空」見。與之相反,有一段時間,我又對原本應該真正空掉的神通與神異之事卻發生了濃厚的興趣。結果神通沒求到,煩惱又空不下去,日久天長,痛苦便開始蔓延起來了。

在意識到自己的困境後,我開始冷靜地思索自己學佛所走過的路程。我認定學佛是應該可以給自己的心靈帶來安慰與自由的,自己剛開始時不也嘗到了學佛對心靈解放的作用嗎?為什麼現在卻會走上彎路呢?是我對佛教的期望太高,還是自己沒把握好方向?到底生命能不能像從猿到人那樣,在佛法的幫助下發生一種質的昇華呢?

有時候真的是猶豫不決起來。但每每想到退回世俗生活中去時,在雲居山真如寺打禪七的美妙覺受又總是隱隱地在提醒我,應該把這條路堅持走下去,虎頭蛇尾豈不是太可惜了嗎?

那就再次上路吧!給自己多一點探索的時間,好給生命一個最完美的交代。

這次的目的地是河北趙縣趙州古佛的祖庭——柏林禪寺。2000年8月,我在這裡接受了一位王居士的開示。王老師說,很多人抱著世俗的觀點學佛,怕上當、怕受騙,事實上學佛有什麼當可上的呢?既不交錢也不交稅,只要你堅持不懈地利用業餘時間如理如法地修下去,長的不說,我們以三年為期,你看看你自己有沒有收穫。在世間學個木匠活少說也得三年,更何況尋覓了生脫死的無上甚深法門呢?王老師勸我從禪宗的心地法門入手,因我在這方面已有一定的初基,直下深入進去,看看心地到底是何種風光。他還開導我說:「如果你對三世因果或其他的教義尚有疑慮,可暫時將這些問題擱置一邊,心無旁騖地專心修持下去,等真正有所了悟了,便會知道佛法的真實不虛。那時你一定會體會出『天下老僧不曾瞞汝』這句話的含義。」王老師的開示對我特別應機,解開了我意識深處的癥結所在。我想許多像我一樣的知識分子,在學佛過程中都有幾個難以逾越的心理障礙,諸如對三世因果的確認,對一門深入的持久體驗,對言行合一、心行一如的堅持,對空有不二的非斷非常、非邊非偏的離一切戲論的究竟體認。多年來的學佛使我認識到,若以一種虛浮的心態去理解判斷這些問題是毫無意義的,終究難以轉出分別念的死胡同。王老師的開示對我的啟發就在於,我意識到只有按佛法的修證要求去實際修行之後,特別是當靜下心來時,用自心的智慧去觀察、體悟自己那顆唸唸遷滅不定的心,我們才會對人生萬象的至理有個正確的認識,這種認識絕不會是當你隨波逐流、心隨境轉時所能達到的認識高度與層次。

認識到了這一點,我開始放下思想包袱、輕裝上陣了。我集中起全部的心念,連續兩年在雲居山真如寺參禪打坐。結果這一次的全身心投入,讓我別開了人生的生面。

雲居山的天很藍,水很清,霧也時常漫山遍野,隔斷了你向塵世遠眺的視線。雲居山的禪風更是稱雄於世。在這裡打禪七的生活給我留下了刻骨銘心的記憶,喜禪的我在祖師大德們的慈悲護念下,心情平和而喜悅地向禪門堂奧一天天挺進。在禪堂裡,各個禪和子抖擻起精神,放下萬緣雜念、提起生死大事,依《六祖壇經》、《指月錄》、《古尊宿語錄》等法匯劈開生死,拼卻性命也要力爭打開本來面目;提起一則話頭或公案,朝夕於斯、唸唸於斯,力求能早日明心見性、徹證無生法忍。每個修道人的風範、神采在禪堂裡全都一覽無餘地展示出來。

依循種種妙法,我在心地法門上翻騰搏擊、盡情縱橫。漸漸地,心中的壁壘破裂了,頑固的分別執著也漸趨無力、消融。當坐禪達到物我兩忘的境地時,我忽然感覺好像進入了心靈的最深層次,在一種相似的定境中,一切言語都顯多餘,一切心念都顯示出它們戲論的本質。在那明清之境中,我總算初嘗放下身心後所感受到的甚為安詳的解脫心境。自此,一種對世界人生的全新體驗在心中生起:我與萬類同一體,無掛無礙虛空游。

有時於夜靜時分,望著雲居山上空那輪照徹千江水的明月,我就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古代一位修行人的話:「但願空諸所有,切勿實其所無。消除主客對立,空去一切妄想情識,最後連空也不留,空得一絲不掛、片瓦不存,千萬不要害怕落空亡,因為真正空絕對不妨顯妙有。不經大死不得大活!」現在的我才算對此話稍微得了個入處。

如今的我已經徹底辭去世俗人間的所有工作、雜務,來到一所佛學院專一教授文化課,同時加緊修持。在身心世界有了明顯改觀的情況下,我對未來的修行更是充滿信心。無怨無悔地,我將把餘生全部用在修持佛法上,我想我應該力爭參悟人性的實相理趣,這樣的生活才有意義,我的生命也才能煥發出光彩。否則,一團漆黑的五濁惡世裡何處才能讓我燃起對生活的希望之火?

願每個人的生命都能被佛法點亮!願這生命之光一點一滴照徹所有眾生的心房。

聽罷鍾先生的敘述,我在內心生起了一種半是歡喜半是憂的感觸。一方面為他的選擇讚歎不已,讚歎他將大好年華終於用在了求索佛道上;一方面又很是替時下更多的未醒悟之人悲哀,特別是這些人當中的所謂成功人士。他們往往生活在鮮花與掌聲中,生活在鎂光燈的絢麗閃爍中,但我從不以為他們生活得有多麼光彩。沉迷於幻網中的人們啊,當無常之魔掌開始吞噬你們的生命時,你們還能瀟灑自如地邊走邊唱嗎?就這麼貪戀身外的瞬間輝煌,就這麼不注意真正能煥發生命之光的修道大事,我不知道當死亡降臨之時,你們身前的這些成功光環能否照亮你們的幽冥之路。

再一次祝願鍾先生能早日證悟法界本性,早日放射出生命的慧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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